險峰峻嶺雲海翻滾,江顧抱著衛風從飛劍上跳下來,往前踉蹌了幾步,被那點重量壓得直接跪到了地上。
衛風被摔醒,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但面前還是一片灰白色,不等他反應過來,溫熱的液體便滴滴答答落到了他的下巴上,順著脖頸淌到了衣服裡。
那股好聞的味道讓他猛地反應過來對方是誰,他一把推開了抱著自己的人,滿面憤恨驚懼,“周懷明!”
江顧又咳嗽了兩聲,血順著指縫溢了出來,他垂眼看了看木偶人身開始龜裂的手臂,大約有了猜測——得了神器之後他的元神被加強,這個木偶人已經無法承受他的這縷元神了。
想起那神器,江顧還是一陣心梗,他看向驚懼恐慌的衛風,少年的手腕上戴著深墨色的玉鐲,將他的皮肉襯得愈發雪白,江路一路上想了諸多辦法都沒能將神器取下來,但詭異的是江顧的元神上同樣多了枚墨色的玉鐲,這鐲子貪心地認了兩個主人。
一件神器認二主的事情極為罕見,應該是當時他偽奪舍了衛風但衛風的元神還在他身上,這鐲子以為元神和軀殼是同一個人,認了衛風的身體和他的元神為主。
隻是不知道這神器到底有何效用。
他強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跑遠的衛風催動了靈力,擋在了他面前。
衛風目不能視,隻能憑借嗅覺,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沒刹住腳步,直接撞到了江顧身上。
他一把將戴著玉鐲的左手藏在了身後,警惕道:“神器已經認了主,你彆妄想了!”
雖然莫名其妙撿了個大便宜,但險些被奪舍的恐懼已經深深刻進了骨子裡,他現在一聞到這死變態身上的氣息就頭皮發麻,就算他救了自己也不能抵消他做的惡事。
“神器認了你我二人為主。”江顧開門見山道。
“什麼意思?”衛風雙目無神地盯著他。
江顧不虞道:“單獨使用發揮不了神器的最大力量,我吞了你的元神,或者你主動放棄神器,自己選。”
衛風駭然往後退了兩步,憤恨道:“你嘴裡沒句實話,我才不信你!你要是能吞我的元神早就吞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被偽奪舍時他雖然不能動彈,卻能清晰地感知到江顧的情緒,有厭惡和嫌棄,還有強忍著不吞掉他元神的不耐煩,但絕大部分都是漠然的冷靜,就像一個……情緒極少的怪物。
江顧朝他逼近了一步,衛風嚇得冷汗津津,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他師父的叮囑,遇到事情先動腦子……動腦子,快想辦法。
“等、等等!”衛風磕巴出聲,這死變態既然讓他主動放棄神器,肯定是因為留著自己還有用處,他掌心蓄力抵在了自己丹田處,“你要是再逼我、我就自爆元神!讓你什麼都得不到!”
江顧嗤笑了一聲:“你沒這個膽量。”
不過這東西終於會動腦子了,他現在還真不能讓衛風死。
“你怎麼知道我不敢?與其被你吞了元神還不如自
爆死得體面。”衛風冷聲道:“而且我師父隻是沒了一縷元神,
他現在肯定在找我,
我告訴你,我可是江顧唯一的徒弟,你看我死在你手裡他會不會放過你!”
江顧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和難纏,衛風還是從路自明口中得知,知道之後大為驚詫,畢竟江顧在他眼中那是不沾凡塵淡泊名利的仙人,不過情況緊急,他隻能拿江顧的幌子來唬人。
江顧本人很滿意,慢悠悠道:“估計不會。”
曾經有人殺了隻他很喜歡的靈寵,他追殺了對方三年,最後將其挫骨揚灰元神製成了傀器,這會兒還在海底埋著。
“哈,知道害怕了吧。”衛風色厲內荏道:“你最好趕快將我放了,不然等我師父找來有你好果子吃!”
江顧心情愉悅地勾起了嘴角,“你很喜歡你師父?”
“廢話,我師父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衛風警惕地盯著他,“我警告你,我師父修為可高了,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最好趕緊跑。”
體內靈力洶湧,胳膊上的裂紋也逐漸變大,木偶軀殼顯然快要支撐不住了,江顧不再逗弄著人玩,他薅過衛風的左手,飛快地往那鐲子上畫了幾道符,衛風想將手抽出去,奈何江顧的力氣比他大,鐵掌一般箍著他不讓他動。
畫完符之後,江顧咬破了指尖將血往他眼皮上一抹。
眼皮上灼熱的觸感讓衛風瞬間紅了眼眶,他難受地眨著眼睛,原本一片灰白的視野逐漸恢複了清晰,而‘周懷明’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也映入了眼簾。
血將纖長的眼睫黏成了綹,白嫩的臉上還掛著點嬰兒肥,看見他渾身是血,衛風愕然地瞪圓了眼睛,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要是有羽毛和鱗片,現在肯定已經統統炸開。
江顧惡劣地將多餘的血擦在了他臉上,原本白皙的臉瞬間泛起了紅。
衛風吃痛捂住了半邊臉頰,凶巴巴的瞪他,“你乾嘛!?”
“神器認主,周家必然驚動,將神器藏好避免追殺。”江顧捏住他的腕子,將那寬大的玉鐲縮小了些,“此物有何用處暫且不明,若非情況緊急,不要隨便動用。”
衛風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你不就是周家的人嗎?”
“……”江顧沉默了一瞬,坦然自若道:“我是周家的人也未必效忠周家。”
衛風心知他這是不準備吞自己元神了,心頓時放下來大半,“我明白了,要是周家知道神器在你身上,肯定要殺人奪寶交給那些大人物用,你一個化神期根本排不上號。”
江顧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走吧。”
衛風還等著他反唇相譏,聽到這句話懵住,“你放我走?”
每次落到這個老變態手裡他不被扒層皮都是輕的,結果現在對方竟然輕描淡寫地放他走,衛風一時之間都沒能反應過來。
“不如我直接奪了你的舍。”江顧對他抬起了一隻手。
衛風嚇得拔腿就跑,跑出了老遠才想起自己可以禦劍,召出飛劍跳了上去衝進
了雲霄,結果因為衝得太猛險些掉下來,手腳並用抓住飛劍又爬了上去。
◇想看歸鴻落雪寫的《閒與仙人掃落花》第 54 章 陽華雲海(完)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正準備操控著這縷元神歸位,結果剛準備化為木偶,衛風又禦劍折返了回來,停在了一個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凶巴巴道:“死變態,雖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我是不會感激你的!”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衛風遠遠地將一個小瓷瓶朝他的臉扔了過來,江顧抬手接住,是瓶低階養元丹,看樣子像是剛撿的,他看向衛風,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彆死了。”衛風沒好氣說了一句,立馬禦劍轉身逃之夭夭。
莫名其妙。
江顧本想將那瓶丹藥扔掉,但轉念手微頓,又丟進了儲物袋中。
整個木偶終於支撐不住他強悍的元神化作了齏粉,元神瞬間歸位原身。
——
溪源秘境另一側。
正在打坐江顧緩緩睜開了眼睛。
不遠處,莫道津和喻千凝葉芷卉還有柳獻等十幾名弟子聚集在一處,他們都是半途被江顧救的陽華宗弟子,但江顧一直在趕路,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被扔進靈寵袋裡,那簡直不是人待得地方,但江顧又救了他們的性命,以致於眾人現在對江顧又敬又怕。
“我們好像江長老養的靈寵哦。”葉芷卉待在喻千凝身邊小聲道:“長老有空才放我們出來透透氣。”
“噓。”喻千凝示意她不要說,“江長老能聽見。”
葉芷卉立馬伸手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遠處打坐的江顧。
坐在她旁邊的柳獻道:“也不知道衛師兄去了何處……”
“應該沒事。”莫道津說:“江長老肯定有他的安排。”
江顧垂眸看了一眼左手腕間的離火繩,並未有墨玉鐲的影子,但是元神中的左腕卻牢牢扣著枚鐲子,而且他的元神也不再是金色,反而變得灰撲撲的,像是蒙了層淡淡的陰翳。
除了元神強勁了許多外,他識海中靈力翻騰得厲害,原本他還能將靈力壓製,但是現在多了神器,馬上就要突破了。
此時阮克己終於帶著人姍姍來遲,“江長老,久等了。”
此前二人已經通過了信,約定在此見面。
饒是已經從令牌中知道江顧救了不少弟子,但看見面前完好無損的十幾名弟子阮克己還是有些驚詫,反觀他身後的六七個弟子,無一例外都受了重傷。
“阮長老。”江顧起身,“這些弟子便有勞你了。”
正想再和他虛與委蛇一下的阮克己愣住,“江長老不與我們同行?”
“衛風遇險,我去找他。”江顧神情凝重道。
阮克己這才注意到人群中沒有衛風的身影,江顧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好阻攔,“江長老快去快回。”
江顧點了點頭,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站在阮克己身後的牧思捏了個隔音罩,不解地問阮克己,“衛風這個廢物還用救?”
“他對陽華宗很重要。”
“?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牧思道:“說不定隻是他運氣好,連自己的徒弟都弄丟了。”
阮克己搖了搖頭,沒有接話,隻是道:“溪源秘境有神器現世必然大亂,我們現在趕緊去秘境出口。”
“現在嗎?”牧思道。
他話音剛落,數百道亮光從四面八方衝入天際,浩瀚的靈力鋪散而開,在秘境上方形成了個巨大的靈力罩,將溪源整片地界都籠罩了起來。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阮克己臉色難看道:“周家封鎖了溪源秘境。”
——
江顧找到衛風的時候,這廝正用飛劍當拐杖磕磕絆絆地趕路,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得亂七八糟,臉上脖子上全是傷口和泥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往衛風眼睛上抹的血法力持續時間並不長,看來失效後吃了不少苦頭。
應該是聽到了呼吸聲,衛風瞬間警惕起來,舉起了手中滿是泥巴和樹葉的飛劍,“誰!?”
江顧來之前特意用了件隔絕氣息的法寶,這回任憑衛風鼻子再靈也不可能聞到他身上的任何味道。
“是我。”江顧冷聲道。
衛風認出了他的聲音,遲疑地放下了手中的劍,不確定道:“師父?”
“嗯。”江顧應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
衛風聽見動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是你嗎師父?”
他為什麼沒有聞到任何氣味?
他一邊戒備又一邊忍不住地想要親近,下垂的眼尾都紅了一片,看上去淒慘又可憐。
江顧從袖中取了條黑紗,而後將人薅了過來,乾脆利落地係到了他眼睛前面,沉聲道:“你的眼睛中了獸毒,再不運功逼出來就真瞎了。”
他應該沒怎麼照顧過人,黑紗係得很緊,衛風不得已扯了好幾下才扯鬆一些,勉強睜開了眼睛,透過層紗霧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江顧的神情冷淡又疏離,仿佛拒人於千裡之外,但衛風卻嘴一癟哇得一聲嚎了出來,一頭紮進了他懷裡,“師父!”
江顧給他係黑紗離得太近,冷不丁就被他撲了滿懷,他先是一僵,而後嫌棄地皺眉,“起來。”
“師父我差點被人奪舍!尾巴和翅膀都斷掉了!鱗片和羽毛差點掉光!我還跟路真儀搶神器,結果就是個娘兮兮的破鐲子嗚嗚嗚師父你嚇死我了!”衛風抱住他邊哭邊嚎,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什麼破秘境我再也不來了!!!”
江顧被他哭了一脖子小夜明珠,他抬手抓住衛風的脖子強行將人拎開,冷聲道:“不許哭。”
衛風的眼睛被黑紗遮住,隻能看見泛紅的鼻尖和蒼白的嘴唇,他直勾勾地盯著江顧,又委屈又生氣,卻不敢對著江顧發脾氣,隻可憐兮兮地問:“師父,你怎麼才來?”
“路上碰到了些麻煩。”江顧敷衍地一筆帶過。
衛風卻對此
深信不疑,能被江顧稱作麻煩的事情一定很棘手,他垂下頭吸了吸鼻子,“沒關係,還好我沒事,師父你彆自責。”
完全沒有自責的江顧:“……”
這黑紗是能視物的法寶,但所耗靈力巨大,沒多久衛風便又感覺眼前模糊,手腳也變得無力起來,慢慢就跟不上了江顧的步伐,他虛弱地喊道:“師父,我感覺快不行了。”
“先解下來。”江顧道。
之前係得太緊,衛風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鼻尖急出了層薄汗,江顧見狀隻能親自幫他,“低頭。”
衛風乖乖的低下頭,鼻尖從他寬大的袍袖擦過,卻聞到了股熟悉的暗香,整個人倏然一僵。
“怎麼了?”江顧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脖、脖子疼。”衛風雖然磕巴但反應極快,“師父你快點解。”
江顧幾下便幫他解開,將那黑紗放在了衛風手中,“拿著吧。”
這意思便是給他了。
“謝師父!”衛風笑得燦爛,隻是那雙泛白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都看上去有些妖異。
江顧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去找地方解毒。”
“好。”衛風一口應下,伸手摸索著抓住了他的袖子,嘴甜道:“師父,我看不見,你牽著我吧。”
江顧不置可否,任憑他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帶著人往前趕路。
衛風亦步亦趨走在他身後,掌心緊緊攥住了那條黑紗,雖然方才那股暗香一閃而過,但他絕對沒有聞錯,隻是再聞那味道又消失不見了。
師父路上說遇到的麻煩莫非是指的周懷明?難道師父已經將人給殺了?這老變態一反常態放他離開肯定不止忌憚江顧這麼簡單,他身上的傷看起來很重,連神器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沒再同他糾纏,說不定已經命不久矣,師父將人殺了也不意外……隻是師父明知道他和周懷明有仇,殺了人為什麼不同他說?
還是說師父有可能認識周懷明?江周兩家本就是世交,那他們兩個人又是什麼關係?難道他們兩個人是一夥的?那他們在圖謀什麼?師父收他為徒一事本就疑點重重,周懷明是因為他神鳶鮫的身份,師父又是為了什麼?他給師父離火丹之後師父從未再提過,是為了保護他安全還是已經據為己有了?
不不不,師父一定是為了他好,師父是絕對不會跟周懷明這種狡詐陰險的人扯上關係的!
衛風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想甩出腦海,但方才聞到的那股熟悉的暗香讓他坐立難安。
說不定是他聞錯了。
衛風這樣安慰自己,握著黑紗的手在微微顫抖。
對,肯定是他聞錯了。
“師父,那個周懷明在神器上畫了好幾道符,我們解開吧。”衛風抓著他的袖子緊緊跟在他身後。
江顧腳步一頓,轉頭問道:“什麼符?”
衛風心下稍安,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師父你看看。”
他擼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墨色
的玉鐲,
一臉真誠道:“師父還是取下來吧,
這神器本就是師父的,我帶著也不安心。”
“神器既已認主,便無須再動。”江顧神色淡淡道:“戴著吧。”
“可是師父——”衛風還想再勸,卻被江顧打斷。
“先治眼睛。”江顧拽下了他的袖子,蓋住了那玉鐲,“此事不必再提。”
衛風鼻子一酸,他根本不在意什麼離火丹和破鐲子,他隻在意師父是不是真心待自己。
顯然師父更在意他而不是那破鐲子。
江顧不知道他想了這麼多,找到合適的地方之後便開始幫衛風療傷,他體內洶湧的靈力眼看便要壓不住了,必須要抓緊時間。
衛風一臉懵地被按著坐在了地上,江顧強勁的靈力直接躥入了他的丹田遊走進他的經脈,眼睛傳來了陣劇痛,他下意識抓住了江顧的袖子,“師父,我的眼睛好疼。”
江顧靈力微頓,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睜眼。”
衛風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睛。
江顧將靈力一分再分,小心地覆在了那雙灰白的眼睛上,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的毒素,好像衛風的眼睛天生就是如此。
衛風仰著頭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江顧現在離得他極近,他目不能視,觸覺和聽覺卻變得格外敏銳,江顧的呼吸聲貼著他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撲灑在他臉上,讓他無端地緊張了起來。
離得有些……太近了。
而那股熟悉的暗香又再次出現,如鬼魅般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內,衛風隱隱發燙的臉倏然慘白,卻又被那股氣息勾得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有些慌亂地開口:“師父,好、好了嗎?”
“你的眼睛沒有中毒。”江顧鬆開了手,語氣冷凝,“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了?”衛風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
轟隆的雷聲由遠及近,衛風的耳朵動了動,原本遊走在他體內的靈力忽然洶湧地彙入了他的丹田,江顧給他塞滿了靈力,又取了些丹藥和法寶塞進了他懷中,在附近設置了數百道匿息結界,叮囑道:“雷聲停止之前絕對不要踏出結界半步。”
說完轉身便要走。
衛風心中一慌,也顧不得那股詭異的暗香,慌亂中一把抓住了江顧的手,懷裡的丹藥和法寶掉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拽住江顧不讓他走,“師父,這雷聲是怎麼回事?你要去哪裡?”
“渡劫。”江顧看著他那張蒼白稚嫩的臉,聲音依舊冷淡疏離,“若雷聲停了我還沒回來,你便自己想辦法出秘境,藏好神器和神鳶鮫的身份,不必再回陽華宗。”
修士渡劫修為越高便越危險,他強行將劫數壓了這麼長時間,又險些奪了衛風的舍,聽這雷劫的聲音怕是隻多不少,生死難以預料,衛風元神上的朱雀印記並非靈寵認主,倘若他隻是突破渡劫死了衛風還會有生機,便能重獲自由,江顧無意為難他。
隻是這小畜生養得太過親人,這會兒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倉惶又急切道:“師父,你
帶著我!我跟你一起!我可以給你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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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嗦。
他剛出結界,第一道雷劫便轟然落下,江顧此時靈力最是充裕,他祭出之前對付狐面羊角獸時已經出現了裂紋的本命劍,代替自己接下了這道雷劫,而後朝著附近靈力最充沛的地方飛去。
這是個倒三角形狀的峽穀,奇峰峻嶺古木林立,瀑布自峭壁傾瀉而下,江顧懸在半空,以瀑布為中心飛快地布置了個渡劫大陣,而後將九件天階法寶分彆布置在大陣周圍,在第二道雷劫到來之前,他有條不紊地布置好了陣法和符咒,孤身進了陣中。
外在的陣法和符咒聊勝於無,天階法寶再多也擋不了最後三道雷劫,從化神大圓滿突破至煉虛期是大劫,渡劫大陣天階法寶不過九,超過九件隻會弄巧成拙讓天雷劈得更狠,歸根結底雷劫不是來劈法寶和陣法而是來劈這個人的。
江顧在陣法中躲過了五道雷劫,瀑布上方黑雲翻滾風聲呼嘯,又一道天雷轟然劈下,將那九件天階法寶劈得粉碎,渡劫大陣也出現了數道裂隙。
江顧的耳膜被震得發疼,鮮血順著臉頰流淌而下,滴在了結著印的左手腕上,元神上的墨玉鐲中閃過了絲紅光,可江顧已無瑕顧及,下一道雷劫轟然而至,對著盤腿而坐的青年轟然劈下。
轟隆——
墨玉鐲中紅光閃過,趴在地上的衛風猛然驚醒,緊接著就被震天的雷聲砸得眼前發懵,地面開始劇烈地晃動,他往前踉蹌著走了兩步就被絆倒在了地上。
衛風趕緊爬起來,慌忙地從袖中拿出了那條黑紗係在了眼前,匿息結界外已經飛沙走石暴雨傾盆,濃黑的烏雲翻滾咆哮,蒼藍的閃電恨不得撕碎蒼穹,遠處數十丈粗地劫雷自雲海中傾瀉而下,震耳欲聾。
“師父!”衛風從地上爬起來,把江顧留給自己的法寶和丹藥匆忙塞進了儲物袋,不管不顧地衝出了結界。
衛風召出了飛劍直奔雷劫所在的方向而去。
暴雨混著沙石撲了他滿臉,呼嘯的冷風將他腦後的黑紗和馬尾吹得糾纏在了一處,衛風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之前被江顧扔出來的埋怨和因為那股暗香對江顧產生的懷疑統統被他拋到了腦後,他心裡隻剩了一個念頭——他不能沒有師父。
哪怕他幫不上任何忙,他也要找到江顧,看到他平安無事知道他還活著!
從小到大遇到過的無數人的臉在他眼前閃過,他自小便無依無靠,接觸到的惡意遠遠超過善意,能讓他信任的人隻有一個玄之衍和一個夏嶺,但他們能力有限,有時候甚至需要衛風去保護他們,所以衛風從來不習慣依靠彆人。
但是江顧不一樣。
江顧收他當徒弟,江顧教他如何修煉,讓他進透春峰學習,不顧生死救他性命,幾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當一個修士,縱然他性子冰冷甚至嚴厲苛刻,衛風對他也不是沒有過懷疑和戒備,但心中也是十分的喜歡和十二分的在意。
倘若沒有江顧,
他便又要回到之前那一潭死水無依無靠的日子。
彆人都能有師長愛護,憑什麼他沒有?!
隻是那道雷劫看著近,卻遠在天邊,待他禦劍飛至雷劫附近的峽穀外,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焦黑枯裂的地面上站著個身形挺拔的青年,隻是對方身上漆黑一片,早已看不清模樣如何,周圍都是洶湧翻滾的靈力和劫雷留下的火焰,他背對著衛風站在那裡,肩背處早已皮開肉綻。
江顧眼前一片發黑,這雷劫一次比一次凶狠,好像勢必要將他劈死在這裡,如今三十六道雷劫隻剩最後一道,但扛住方才那兩道已經快要將他的靈力耗光,軀殼已經被雷劈得不成樣子,最後這道隻能以元神相扛,抗不過去便魂飛魄散。
連呼吸都帶著股難聞的焦肉味,江顧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比之前都要龐大的金色雷雲,眼睫上凝結成塊的血摔到了地上,明明隻是極輕的聲音,聽在他耳朵裡卻比雷劫還要轟烈。
他的身軀不受控製地搖晃了一下,膝蓋處傳來陣劇痛,似乎在迫使他跪到地上,江顧在快要跪到地上的時候咬牙一撐,又重新站了起來,眯起眼睛看向那已凝聚成形的最後一道劫雷。
雷聲咆哮著盤旋在他頭頂,似乎在因為他沒跪下去而發怒。
原本數十丈粗的劫雷又驟然變大,幾乎籠罩了整個峽穀,江顧臉色一變。
剛艱難飛到峽穀上方的衛風看著那大到離譜的劫雷,震驚地瞪圓了眼睛,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劫雷!
眼看那劫雷就要落下,而江顧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衛風腦子裡一片空白,銀藍色的雙翼倏然從背後張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徑直飛向了江顧,在劫雷落下來之前,把江顧一把抱進了懷裡,巨大的鳶鳥翅將人裹得密不透風。
“……衛風?”
江顧眼前一片黑暗,聞到了衛風身上淡淡的屬於禽鳥的腥味,他登時清醒了過來,厲聲道:“你來乾什麼!”
衛風整個人害怕得都在發抖,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裡,卻始終牢牢將人護在身下。
“滾開!”江顧大怒,抓住他的翅膀就要將人扔開,但此時衛風的力道出奇地大,他一時竟沒能撼動分毫。
刺目的金光伴隨著電閃雷鳴鋪天蓋地轟然落下!
江顧眸色一厲,扣住衛風的翅根往外一壓,衛風頓時吃痛卸了力道,江顧翻身將人壓在了下面,雷劫緊隨而至,四肢百骸傳來鑽心蝕骨的痛意,骨頭哢嚓作響,內裡的元神也被雷劫劈得險些散開,又被他咬牙強行聚攏起來。
但最後一道雷劫持續的時間格外久,江顧的雙臂撐在衛風頭側,眼前已經模糊不清,滾燙的血順著鼻尖眉骨滴在了衛風臉上,燙得昏死過去的衛風又清醒了過來。
他死死盯著江顧,翅膀顫巍巍的抬了起來,艱難地搭在了他已經血肉模糊後背上,慢慢地聚攏起來,重新將人攏進了懷裡,劫雷毫不留情地劈碎了那對礙眼的翅膀。
江顧已是強弩之末,明明是極其輕微的力道,卻如千鈞之重,他手臂一
軟,整個人都跌在了衛風身上,血如流水浸透了衛風全身。
“師父……”衛風疼得恨不能昏死過去,哪怕江顧扛了大部分雷劫,剩下的雷劫也足夠讓他痛不欲生,他死死抱住江顧的身體,眼前的黑紗已經被雷光融燒,但他卻駭然瞪大了眼睛,看見了雷劫燦金色的光中驟然出現的紫黑色劫雷,那道雷中雷來勢洶洶,竟如利劍般直衝江顧丹田靈根而來。
衛風不知道從何處爆發的力氣,猛地翻身把江顧護在了身下,元神化作了神鳶鮫的模樣,內裡汙濁的黑灰氣息翻滾,倏然暴漲了數百倍,把江顧灰撲撲的元神裹了進去。
幾乎同時,衛風手腕上和江顧元神中的墨玉鐲爆發出一陣燦金色的光芒,將兩道快要散開的元神牢牢聚攏在了一處,那紫黑色的劫雷全被吸了進去,墨玉鐲上頓時裂開了道深紫色的紋路。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道雷劫終於緩緩消散不見。
簌簌冷雨打在了焦黑成炭的布料上,陰風怒號,江顧睜開了眼睛,眼睛中的金芒一閃而過,周身靈力澎湃,原本被劈得焦黑的軀殼煥然一新,丹田識海擴大了十倍有餘,他不僅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蟄伏的數道靈脈,甚至一瞬間擴散出去的神識竟然能覆蓋住整個溪源秘境。
但他很快就將神識收了回來,他慢慢地動了一下手指,才重新掌控住自己的軀體,五感逐漸歸位,他終於感知到了身上的重量。
衛風還保持著緊緊抱住他的姿勢,和江顧渡劫塑身不同,他強行介入不屬於自己的雷劫,已經被劈得沒剩多少好肉,爛泥一樣糊在了江顧身上,江顧調動了靈力探查他的元神,原本普通的元神已經變得汙黑渾濁肮臟不堪,仿佛終於露出了原本猙獰的面目,在感知到江顧靈力的瞬間,哪怕已經傷痕累累,還是暴躁又凶狠地一口咬了上來。
這東西絕對不可能是人的元神。
江顧用了些力道才將衛風的元神製服,重新按回了丹田內,而後將他爛泥一樣的身軀用靈力籠罩起來,衛風的血肉骨骼便開始飛快地生長,好歹有了個人樣。
衛風短暫地恢複了清醒,他趴在江顧身上,死死抓住他的前襟。
江顧目光複雜地看著身上的少年,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舍命幫他扛雷劫,雖說那神器也是他自己搶的,但若衛風沒有來,神器無法合二為一,最後這道雷劫他必然扛不過去。
他萬般不解,“你來做什麼?”
衛風將頭埋在了他脖子上,溫熱濕潤的液體淌進了他的衣服裡,聲音嘶啞又執拗,“師父……你彆丟下我一個人……”
方才在雷劫中,他依稀看見了江顧左腕上的一抹墨色,但他現在身上太痛了,所以無法深想。
他也不能深想。
他隻要知道師父沒死,以後還會繼續陪在自己身邊,就已經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
腦子有病。
江顧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木著臉從地上坐了起來,而衛風自始至終牢牢抱著他,江顧面色不虞,抬手便想將人撕下來扔開,但想起他方才畢竟救了自己,便勉強決定客氣一些,“起來。”
衛風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極為執拗,陰沉又難過,但偏偏他眼眶泛紅,裡面蓄滿了淚,讓他看上去可憐又淒慘。
江顧看多了他賣慘的模樣,毫無觸動,剛要伸手將人撕下來,衛風忽然摟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腥甜的血溢在唇齒之間,衛風死死咬著不鬆口,目光凶狠陰戾,卻又委屈地嗚咽出聲,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了江顧光|裸的後背上,砸進了焦黑的泥土裡,他簡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江顧的血嗆得心臟絞成了一團模糊的爛肉,卻寧死不肯撒手。
江顧疼得微微蹙眉,捏住他的翅根狠狠一折,語氣平靜道:“又發什麼瘋?”
衛風吃痛啜泣了一聲,緩緩鬆開了嘴,卻又本能地用細長分叉的舌頭輕輕舔了舔被自己咬出來的齒痕。
柔軟溫熱的觸感詭異至極,江顧反應過來一下黑了臉,“衛風,你在乾什麼?”
“師父……”衛風舔了舔唇角的血跡,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聲,而後身體一軟便昏死了過去。
江顧下意識一接,便被那熱烘烘的羽毛撲了滿臉。
莫名其妙。
許是被雷劫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