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陽華雲海(十五) 師父有人打我!……(1 / 1)

江顧抱著人大步進了清平峰洞府。

簡陋的洞府中, 還留著衛風之前胡亂搭建的巢穴,江顧正準備將人扔進去,一隻血肉模糊的手忽然顫巍巍地抓住了他的前襟。

江顧冷淡地垂下眼睛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衛風死死地盯著他, 清俊的臉上滿是血汙,嘴唇也皴裂開來,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卻在和江顧對上目光的瞬間變得通紅。

“師父……這次真不是我偷的。”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少年聲音嘶啞道。

“我知道。”江顧聲音發冷, “不過是仗著你孤苦無依便橫加欺辱。”

衛風哽咽了一聲,抓著江顧前襟的手死死攥成了拳頭,傷口處的血順著手腕淌進了袖子裡,燙得他渾身都在抖,“我要殺了他們……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被搜魂的恐懼和絕望還籠罩在他身上,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到江顧身上。

“害怕?”江顧伸手托住了他的後背,衛風便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聞到江顧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時, 像是終於從那狹窄逼仄的箱籠裡出來, 拚命地大口地喘著氣。

“怕……師父,我害怕。”衛風閉上眼睛,又驚恐地睜開,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雷電劈在後背上。

“你害怕是因為你無能,因為你弱小到隻能任人宰割。”江顧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不近人情的苛刻和威嚴, “倘若你現在是化神煉虛的修為,你還會怕嗎?”

衛風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他。

“衛風,我是你師父, 但我不會每次都來救你。”江顧面無表情地同他對視,“沒有人會成為你的依靠,也沒有人值得你付出信任,痛哭發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在修真界想活下去就隻有變強這一條路,明白嗎?”

衛風咬住牙根,重重地點了點頭,嘶啞道:“師父,我明白了。”

江顧見狀便不再多言,將人放到了那堆乾草上,動作乾脆利落地撕開了他身上的衣服,那些破爛的布料早就同傷口黏在了一處,撕下來的瞬間衛風疼得面容扭曲,卻硬撐著沒有叫出聲也沒掉眼淚,隻攥緊了旁邊的乾草。

江顧看著淌出了鮮血的傷口,耐著性子給他糊了一堆止血符,又用靈力進他體內順著經脈遊走探查一圈,前些時日他重塑的根骨有好幾處又被惡意打斷,靈力凝滯不同,元神也因為搜魂受到了損傷……

花了心思養得好好的東西就這麼被人糟蹋,堪比他隻為擋姚立半招祭了所有的天階法寶,想起丟出去的大半身家,江顧周身的氣壓頓時又低了幾分。

江顧心情不好,接骨修補元神的手法也格外粗暴,衛風有好幾次都險些疼得叫出聲,但是看到他師父認真的神色和皺起來的眉毛,他又生生咽回了嗓子裡。

師父說得沒錯,隻有變強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他絕對不能在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了。

但是修補元神實在是太疼了,手中的乾草已經被攥成了粉末,衛風疼得要命,大著膽子抓住了江顧的衣擺,到最後意識不清摟住了江顧的脖子直往他懷裡鑽。

恍惚間,他好像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極了他在那個老變態身上留下的氣息,但又很快消失不見,仿佛隻是短暫的錯覺。

“…………”冰涼圓潤的小珠子劈裡啪啦落滿了衣襟,江顧看著昏死過去少年,嫌棄地將人推開。

然後木著臉把被衛風勒錯位的斷鎖骨接了回去。

姚立的血滔叉帶著倒刺,江顧的肩胛骨幾乎被砸碎,胸前的血洞一時半刻難以愈合,江顧療傷一直到深夜,待骨頭長住,他才有空去看衛風一眼。

原本衛風被他扔進了鳥巢中,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方蹭到了他身邊,壓著他的衣擺蜷縮成了一團,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袖子不肯放。

“衛風,起來。”他道。

睡著的人猛地驚醒,神色惶然地爬起來,卻在看到江顧的時候倏然鬆了口氣,磕巴道:“師、師父,我療完傷了,修煉了一會……睡著了。”

他的內傷江顧順手都治了,充其量不過是些皮外傷,他療傷的速度很快,隻是修煉困得太厲害,無論如何都沒能撐住,垂著頭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錯。

“元神受傷後容易嗜睡,無妨。”江顧見他如此,便耐著性子解釋了一番。

衛風默默地鬆了口氣。

隻是江顧卻沒時間睡覺修補元神,他看向外面的天色,起身道:“該出發了。”

“師父!”衛風趕忙跟著他站了起來,“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江顧神色淡淡地看著他。

“我……我其實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神鳶鮫,一年前天降異象之後,我的身體忽然出現異樣,骨頭一直發癢,我吃了許多丹藥都不管用,查了古籍說神鳶鮫鱗能治百病,我便不自量力下山去找。”衛風怕他不耐,說得很快,“半年前我去了朝龍秘境,結果碰到了個老變態要我做爐鼎……他一直拖我進幻境折磨我催熟離火丹,說七日後便親自來取,如今隻剩三日了。”

他簡明扼要說完,抬頭看向江顧時神色惴惴,“師父,對不起,我一直瞞著沒告訴你。”

“江家確實在找神鳶鮫。”江顧道:“神鳶鮫鱗和離火丹是天地至寶,神鳶鮫的皮肉根骨都是煉製法器的好材料,我也一直在找。”

衛風聞言煞白著臉退後了半步,“師父……”

“但你如今是我徒弟。”江顧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理當護你周全。”

衛風愣在原地,像是驚喜,又像是不可置信,他無法確定江顧此話的真假,但江顧的神情太過平靜,竟讓他生不出半分懷疑來。

“師父,其實早在後山你看見我翅膀時便知道了……對不對?”衛風直勾勾地看著他問,方才他坦白身份,江顧並沒有任何驚訝。

“走吧。”江顧沒有回答他問題,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蹙眉道:“還不跟上?”

衛風趕忙跟了上去,“師父,我們要去哪兒?”

“把你賣給江家領賞。”江顧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衛風遲疑地停下了腳步,但眼看著前面的江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一咬牙拔腿追了上去,“師父等等我!”

江顧不動聲色地彎了一下嘴角。

夏日的風悠長軟綿,將茂密的樹葉吹得簌簌作響,路邊的野花上盤旋著幾隻蜜蜂,衛風往旁邊躲了躲,衣擺堪堪擦著花瓣而過。

衛風抬頭去看走在前面的人,卻隻能看到對方挺拔冷酷的背影,他心裡滿肚子的疑惑和不安,卻又不敢貿然開口。

“想問什麼便問。”江顧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衛風心中一鬆,快走兩步落在了他身側,嗓子還泛著啞,“師父,您怎麼突然回來了?”

昏迷中依稀聞到的那股氣息還是讓他有些在意,但他並不確定,因為不是第一次疼出幻覺來,隻是想到那老變態的味道會出現在師父身上,即便是幻覺也讓他無比膈應,仿佛師父被那變態褻瀆了一般。

江顧抬手解開了障眼法,露出了纏在衛風脖頸上的紅繩,“此物乃我心頭血所化,若你遇險,我會感知到。”

衛風伸手摸著紅繩想了起來,這是江顧第一次逼他修煉時放的禁止,隻是後來他抗拒非常,他師父便再也沒有用過,以致於他都快忘了這東西的存在。

他眼尖地瞥見了江顧右腕上同樣的紅繩,心裡忽然湧上了股莫名的欣喜,仿佛某種具象化的血緣將他和師父聯係在了一起,師父如此關愛於他,日後他一定要好好孝敬師父。

江顧又覆上了層障眼法,兩道紅繩便消失在了衛風眼前。

“多謝師父。”衛風語氣歡快道。

江顧多看了他一眼,就對上了那雙亮晶晶的眸子,仿佛不久前受到的折磨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

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他原本是打算將衛風放在陽華宗引蛇出洞,探一探青渡和那神秘人的底細,但沒想到鄔和致跟解拂雪這麼按捺不住,趁他不在對衛風動手,倒是他高估了這群人。

如今已經撕破了臉,將衛風單獨留在陽華宗也不妥,他回來露了面,保不齊江家有人探聽到消息借此發難,帶衛風去反而更省事。

誰又能想到他敢帶著神鳶鮫去族會?

傳送法陣的出發點熙熙攘攘,江顧用靈石租了艘最小的飛舟,旁邊的衛風忍不住道:“師父,我們要不買艘大的吧?”

“不必。”江顧否決了他的提議。

衛風多少是有點怕他的,不敢再說,最後還是乖乖地坐在了那艘窄小的飛舟裡。

很快飛舟便進入了傳送陣,衛風之前修為不夠,很少有機會坐飛舟過傳送陣,而且傳送陣中無法修煉,他便好奇地扒在窗口往外看。

高速前進的飛舟外,法陣靈力扭曲,變成了一個個色彩斑斕的旋渦,他正想再探出頭去看,忽然被人揪住了領子拽了回來。

“外面的靈力會扯爛你的腦袋。”江顧壓下不耐,“睡覺養元神。”

“好的師父。”衛風很聽話地點頭,飛舟上十分狹窄,江顧坐在他對面,他隻好躺在了長椅上,枕著胳膊側躺著閉上了眼睛。

過道十分狹窄,抬起胳膊就能碰到對方,又是在長輩老師面前睡覺,衛風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躺了一會兒便轉過身去背對著江顧,過了片刻還是覺得彆扭,又仰面躺下來,沒幾個呼吸又側身正對著江顧,伸手撓了撓肚子,悄悄眯縫起隻眼睛看江顧。

“……”江顧半闔著眼睛,隻當沒看見。

衛風以為他在打坐,便輕手輕腳坐了起來,兩個人的衣擺糾纏在了一處,他就伸出爪子去勾開,輕輕給他放回了原處,自己挪蹭到了角落裡,以一個神奇的姿勢窩了半晌又覺得不舒服,回到窗戶前看了會兒旋渦,困頓地打了個哈欠,臉朝下趴到了椅子上睡著了。

他半邊身子在長椅上,一根胳膊耷拉在過道裡,臉擠壓在椅背上,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打落了片陰影,臉頰邊還沾了顆極小的夜明珠。

比十隻烏拓都能折騰。

江顧緩緩睜開眼睛,對著衛風接連畫了上百道靈符,確保將他身上鮫人鳶的氣息掩蓋地乾乾淨淨。

那顆夜明珠要落不落極不順眼,江顧甩出一點靈力想將其碾碎,誰知飛舟換法陣顛簸了一下,那聚攏的靈力瞬間散開甩在了衛風臉上。

啪!

衛風嚇得渾身痙攣了一下,一骨碌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呆愣了半晌才捂著臉驚惶地看向他,“師父,有人打我!”

江顧面不改色道:“飛舟顛簸,是外面灑進來的靈力。”

他說得篤定,衛風頓時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發紅的臉頰,默默離窗戶遠了些,像隻受驚過度的小獸。

江顧眉梢微動,心情勉強舒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