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儘千辛萬苦後,思嘉終於又回到了家。這短短的半個月,讓她仿佛經曆了數年之久,也讓她看清了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望,不論怎麼說,能回到家中,能保證家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在親眼看到十二橡樹莊園付之一炬後,她再也顧不上為塔拉的破敗傷春悲秋,她急急地奔進家中的隔離室,她的母親正在床上安靜地睡著。
“哦,媽媽,我回來了。”思嘉輕聲地說,然後就這樣帶著一身的泥水、汗漬和血汙,鑽進了愛蘭的毛毯中,睡著了。
睡夢中的愛蘭並沒有醒過來,卻無意識地側過身體,將女兒樓進了懷中。
等到她再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這一覺她睡的是如此沉如此香甜,他們家距離戰場隻有不到五英裡,可是她這一覺居然一點也沒聽到任何槍炮聲。
醒過來之後,她就被身上臭的要吐了。愛蘭已經醒過來了,正坐在一旁,用知曉一切的眼神安靜地看著她。
正在這時,屋子外傳來嬤嬤粗嗓門的念叨聲,隨即她也走了進來,“我說,思嘉小姐,你昨天晚上怎麼能連鞋子都不脫就跑到愛蘭小姐的床上呢?你看看你這一身,我的天呐這些都沒什麼,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你的手,若不是我及時發現給你重新包上了,你這手到今天指定要和那些破布長到一起,到時候就要將布條從你的肉裡再扯出來,連帶著新長好的皮,你彆當我嚇唬你……”
“好了嬤嬤”,愛蘭打斷了嬤嬤的話,“你先讓她去洗澡吧,我還有些事要交代你。”
嬤嬤知道愛蘭每天能有精神醒過來處理一些事情的時間很短暫,巴特勒先生送來的藥很有效,蘇愛倫和卡麗恩已經快要退燒了,可是愛蘭小姐好的太慢了,居然還要操心這一家子的事。
嬤嬤等思嘉出屋洗澡的時候,忙跟愛蘭說,“小姐,家裡的一切事都有我呢,我不能定的事還有先生,您還是多休息休息吧,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
“嬤嬤,我還能聽見外面的炮聲呢”,愛蘭了然地笑了笑,“家裡的事交給你我很放心,但是你跟我講講那個巴特勒先生是怎麼回事,他昨天跟著思嘉一起回來了?”
“小姐,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他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臉色刷白的,騎著一頭母牛,那牛可是頂好的,肚子上漲的全是奶,正適合給我們家裡的病人們養病用,聽先生說,牛是他們路上撿到的……”
“嬤嬤。”
“哦,哦對,巴特勒先生受傷了,可是他的肩膀是包紮過的,到家時已經不見流血了……其他俺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我聽先生說,巴特勒先生是被北佬傷的呢,那北佬欺負思嘉小姐,於是巴特勒先生就上去與那人搏鬥,被傷到了肩膀。”
“他現在在哪,客房嗎?”
“哦,是在客房,不過不是一樓的,是在二樓的客房。”嬤嬤小心翼翼地回答,看愛蘭沒有多餘的反應後,又繼續說,“先生一聽說巴特勒先生是與北佬搏鬥中受傷的,立刻就將他當做英雄一樣對待了,不僅親自幫他處理了傷口,還說一樓的客房不好,是被北佬住過的,於是就將他安排在二樓的客房了。”
像他們這種鄉下莊園,為了宴客,每家每戶都有好多間客房,可是通常這些客人都是住在一樓的客房裡,因為主人們住在二樓,二樓當然也有客房,但那是隻給特彆親近的親屬或朋友住的。他們這房子此前被一隊北軍占用了好久,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刮乾淨了,他們走的時候就連蠟燭都沒給他們留下一個整根的,可是對比他們昨天燒光十二橡樹的行為來看,他們會願意留著他們的房子,不至於讓一家子病重的人露宿荒野,那已經是大大的仁慈了。可即使這樣,這些北佬也沒有住到二樓來,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忌憚著傷寒病,沒人敢上來。
“愛蘭小姐,你放心。”嬤嬤這時湊到愛蘭旁邊小聲地說,“那巴特勒先生今天發低燒了,他那傷口雖然是用酒精抹過的,可是被臟布條裹了許久,還是發燒了,我估計他十天之內是沒什麼精神去騷擾思嘉小姐了。”
愛蘭不置可否,隻是簡單地對嬤嬤說,“家裡先交給你了,如果有什麼事難決斷,可以直接找思嘉,不用去問先生了。”
“哦”,嬤嬤有些驚訝,可又覺得理應這樣,於是她便也點了點頭。
待將自己勉強收拾乾淨後,思嘉才得以了解家中目前的情況。可以說,不會比她想象的糟糕,也遠比想象的更緊迫。他們家成了少數幾個沒有被燒毀的莊園,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可除此以外,就都很要命了。
據傑拉爾德說,那隊占據了他們房子住的北佬,將他們家剩下的吃的,都吃光了。
“凱蒂,你不會遇到比他們更壞的人了”,傑拉爾德咬著牙說,“這幫人明明不缺吃的,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有足夠的軍糧、罐頭肉,遇到節日甚至還有咖啡和茶喝,他們吃著我們的紅薯粥和玉米餅,卻一邊吃一邊嫌棄,一張餅隻咬了一口就扔掉了……要知道,這些原本是我們要留著過冬的……”
“哦,爸爸,你不是說,我們現在連過冬的糧食都沒有了吧?”思嘉的心漸漸下沉。
“沒有了……如果不算你昨天帶回來的那些……”
“那瑞德上次帶回來的那些面粉和奶酪呢?”
“哦,那些奶酪放在了隔離室裡,已經被你媽媽和妹妹們吃的隻剩下一點了,原本那一點奶酪是應該被吃光的,可是你媽媽執意要給你留一部分,所以就還剩一點,北佬是不敢進隔離室的。面粉因為放在了廚房,都被北佬吃沒了……原本地裡還有一點吃的,年初我們也聽你說的,多種了一些糧食,可是那些都被北佬放火燒掉了。”
“哦”,思嘉感覺喉嚨間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讓她上不來氣,可是她看到傑拉爾德頹敗的樣子,又勉強笑了笑問,“咱們家的房子為什麼他們沒燒呢?”
“他們是想燒的,他們讓我走,我說要燒就從我開始點火好了,家中有三個傷寒病人,要我們離開房子就是要我們去死,剩我一個老人也活得沒趣,不如就在我身上點火好了,離開是不可能的。”
他一邊說一邊環顧著四周的牆壁,思嘉懂得他的意思,他的背後擁擠著無數愛爾蘭的祖宗,他們情願在那幾畝薄地上戰鬥而死,也絕不肯離開他們曾在那裡生活、耕種、戀愛、生兒育女過的家。
“哦,爸爸,那然後呢?”
“然後一個看上去倒是正派的軍官聽了我的話,帶了一個軍醫過來,給你媽媽和妹妹看了病,還送了她們一些藥吃。”
“哦”,思嘉臉色變了變,“你該不會是說,一個留著和林肯很像的胡子的棕發軍官吧?”
“對,怎麼,你也見到他了嗎?”
“見了”,思嘉咬著牙回答,“在他們放火燒完十二橡樹撤走的時候。哼,放火不過是他們用來掩飾強盜罪惡的遮羞布罷了。”
“你說的對,家裡已經被他們搜刮乾淨了,或許是他們覺得已經不需要對劫掠做任何掩飾了,才沒有燒掉我們的房子吧。”
“對了爸爸”,思嘉想到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的,十二橡樹的紡棉廠怎麼樣了?”
“噗哈哈哈哈……”聽到女兒問紡棉廠,傑拉爾德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你問到紡棉廠,那真的是個笑話了。原本北佬是沒有發現紡棉廠的,它的位置很隱蔽,按說是不該被發現的,可是十二橡樹有一個黑人女工,跑到我們家找到北佬軍官,說紡棉廠壓榨她們,要這些北佬給她們主持公道,幫她們要來做工的工錢。然後那軍官叫來他們的電報員,讓那黑人女工告訴他們,我們是如何壓榨她們做工的,於是那黑人一邊說,電報員一邊記到了他的本上。等這些都做完之後,軍官就帶著一小隊人,跟著這黑人找到了紡棉廠,然後放了一把火,把廠子燒光了……”
“哦,見鬼了,這蠢貨!”思嘉突然站起身,“這蠢貨現在在哪?我倒要問問她腦子裡裝的都是糞嗎?”
“哦,這我就不清楚了,但確實還有一些女工天天求我收留她們,十二橡樹燒光了,男奴們還能去投靠北佬們從軍,女奴們就沒地方去了,有很多做了難民了。”
“我需要抓緊去地裡看一看。”思嘉在地上走了兩圈後突然決定,“我們的地,還有十二橡樹的,肯定還會有沒燒光的地方,爸爸,你讓波克現在馬上跟我走一趟吧。”
“凱蒂,女兒”,傑拉爾德拉住了思嘉的胳膊,慢慢地摸搓著,然後仔細看著她被粗糙包紮的右手,漸漸地他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水汽,“你先休息休息吧,你的病還沒全好呢,你這個壞孩子,你有想過當我見到普裡茜獨自回來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思嘉張了張嘴,最終喏喏地說了聲,“對不起,爸爸,可是,如果我們失去媽媽的話,我們會更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