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一生中到過幾十個城市,他和各種各樣的人做生意,也曾無數次在死神的鐮刀下躲過一劫,也因此他看待政治和戰爭才會更加透徹。從一開始,他便知道南方貴族們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慢終會令他們自食惡果,也清楚地認識到工業化的洪流是不可逆轉的。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在初始的時候會裹著各式各樣色彩鮮亮的糖衣,被政客們喂進百姓的嘴裡。
北方人會在意黑人嗎?不,他們隻是希望工廠中多點廉價勞動力和原料;南方人會在意州權嗎?與其說他們在意州權,不如說他們是在意自由發展本州經濟,脫離政府轄製的權利。一切都不過是當權者博弈的工具罷了,亞伯拉罕·林肯解放黑奴時說的那樣感天動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宣揚種族平等的鬥士,可是他自己!在屠殺印第安人的時候,也不見有任何憐憫之心了。
正義之戰?不,沒有正義,隻有利益,但是,他還是低估了人類的下限。一切的罪惡都被包裹在戰旗的榮譽下。許多年了,瑞德已經許多年沒再有過這樣強烈迫切的殺人欲望了。他回到之前出城的那個隘口,藏在了一顆距離守衛很遠的大樹後面。9月的樹木正是茂密的時候,他完全不擔心會被發現,即使被發現了也沒關係,因為這樣遠的距離,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射中。
瑞德並沒有做過多的觀望,第一槍就爆了刀疤臉的頭,將守軍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在他們尚未搞清楚狀況,還以為城內有人突襲時,瑞德第二槍又放倒了一個人。
這時,隘口的守衛終於發現槍聲是從外面傳來的了,許多士兵躲到了沙包的另一側,朝著城外的郊區胡亂開起槍來。
掃射一番後,槍聲停了下來,又過了良久後,才有5個人摸摸索索地朝城外探查了過來,可是卻又走反了方向。
“有趣,有趣。”瑞德挑了挑眉,又連開兩槍,於是五人小組變成了三人小組。
三人連忙又掃射開來,這次方向對了,瑞德四周的樹木和草叢被打得落葉塵土紛飛。
“你們三個,趕緊回來!”後方隘口處傳來守衛隊長的喊話,他顯然發現了敵人是隻有一個人的獨狼,如果不是南方的遊俠,就是邦聯軍的誘餌,顯然是沒必要打起來的,他也很確定這頭獨狼是不敢暴露出自己來對抗他們一整個小隊的,於是忙著叫回之前派出的探查兵。
三人聽到隊長的召喚,也忙不迭一邊繼續掃射,一邊後撤很快就退回到沙袋後面,不再出來了。
瑞德內心的憤怒早在刀疤被爆頭時消退了一大半,也清楚現在沒什麼機會留給他繼續施展了,於是也收起了槍,悄悄離開了。
那邊思嘉還在桃樹下靜靜等著瑞德回來,心中又氣又急,氣的是她沒想到瑞德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似的逞英雄呢?大概男人都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吧,就像她爸爸一樣。眼下已經是中午了,他們居然還在亞特蘭大城附近,按照這速度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家?原本一天的路程怕不是要被他們走兩天了,可是她帶的水也不夠兩個人喝兩天呀,難道要去喝路邊水溝裡的臟水嗎?時下各類疫病流行,喝生水無異於找死了。
正當她等的心焦時,從樹上掉下一隻毛茸茸的大肉蟲來,正掉在思嘉的肩膀上。思嘉認出這是那種最常見的不蟄人的棕色花毛蟲,也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玩的一種蟲子。她將蟲子抓在手心中,無聊地擺弄著玩,突然想到了一個要緊事。
她應該把樹上的桃子摘下來裝進背包裡嘛!這可是最乾淨的水了。九月正是桃子成熟的時候,在桃樹的周圍,地上已經有一些桃子掉落下來腐爛了,真是太可惜了。思嘉抬頭向樹冠看去,這是一株長的很高很壯的野生桃樹,也因此樹間的桃子很少,鄉間長大的她自然是知道果樹越高越茂盛,它的果子就越少的。這個高度在她小時候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可是現在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了,怎麼能做出上樹摘桃的事呢?
可是,現在是戰爭年代啊,到處都在打仗,上午她可是剛剛從北佬的槍下死裡逃生呢,命都不一定能留到明天,為什麼還要在意這些沒用的禮數呢?況且周圍都沒有一個人,甚至連槍聲都久違地消失了。
哦對,現在戰場在瓊斯博羅呢,亞特蘭大周圍已經沒有交戰了。
不管怎麼說,乾淨的水是最重要的。思嘉打定了主意後,便將裙尾在膝蓋附近打了個大結,隨即找到一個絕佳的樹杈爬了上去。戰爭這些年,早就沒人穿那種大蓬蓬裙了,大家都是穿著最樸素的棉布裙子,這倒是方便了她爬樹了。
儘管已經很多年不練身手了,可是樹精凱蒂依舊沒有墮了自己曾經的威名,不一會兒下層的一些桃子就通通進了她的布口袋裡,正當她思考要不要繼續往上爬時,瑞德居然回來了!
他怎麼回來的這麼不是時候呢!
瑞德發現了她放在樹根旁的背包,可是卻沒找到她的人,於是焦急地在四周找了起來。思嘉萬分渴望他能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找,好讓自己有機會下樹。她在樹上一動不敢動,站地身體都僵了,也不見瑞德往彆處去,反而一直低頭研究她留在樹下的那些腳印。
天呐!腳印!
沒一會兒瑞德像是想到了什麼向上抬起頭,好巧不巧的是,思嘉見他要抬頭也是嚇得下意識想躲,但又無處可躲,一番激動下布袋子裡的一個桃子滾了出來,正砸到了瑞德的臉上。
“……”
“……”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瑞德撿起地上的桃子,擦了擦後直接吃了起來。
“親愛的,你真是總能給我驚喜呀,這桃子真甜,是你送給我凱旋歸來的徽章嗎?”
思嘉臉上像著火了一樣,如果有鏡子能看,她相信自己的臉上一定已經成了深赭紅色了,可是她見瑞德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仍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你沒事嗎?他們沒有打到你,對嗎?”當思嘉這樣問的時候,語氣中不自覺帶上了一絲驕傲。
“嗯,你應該對我有這個信任的”,瑞德扔掉了手中啃剩的桃核,向她張開了手臂,“來呀,跳下來,我接著你。”
這場景不免有些像老父親接熊孩子了,讓思嘉想起小時候跳進爸爸懷裡了,於是她抿了抿嘴又說,“你轉過去,我自己能下來。”
“你不要再爬下來了,桃子都要滾落滿地了,為了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勞動果實,你還是跳下來吧。”
“哼,你這個浪蕩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思嘉說著便自己小心地往樹下爬,她原本應該轉過身爬的,可是她又不想後背衝著瑞德留下自己撅著屁股的背影,於是就隻好背對著樹一點點往下蹭。這是一個極難保持平衡的姿勢,思嘉要同時護住袋子中的桃子不掉落出來,果然一個沒站穩摔了下去。
“啊——”伴隨著一聲輕呼,她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然後感受到懷抱的主人胸膛在輕輕振動,桃子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
“哈哈哈哈哈哈……逞強掉下來了吧?”瑞德笑得很暢快,這笑聲讓他們一掃戰爭帶來的焦慮與恐懼,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愉快。
“我的桃子……瑞德,你不要笑了,快幫我一起撿桃子。”思嘉似乎瞬間就忘了摔下來的窘迫,像一個忙碌的鬆鼠一樣四處追著骨碌碌亂滾的果子。
“遵命,我的公主。”說罷,瑞德也弓著腰開始一同撿起桃子來。兩個人將桃子撿好後,裝了滿滿一布兜,將皮背包撐地鼓鼓的,再也裝不進去後才停下來。
瑞德背上背包後,二人繼續上路。為了避開戰場,他們不得不繞開鐵路,選擇更遠的路線。走了一段路後,瑞德仍有些擔心思嘉的身體,於是問她,“你要不要休息休息?你不能太累了免得又再高燒起來。”
“算了,瑞德,沒有什麼休息是比我自己柔軟的大床更好的了,高燒可打不敗我,若不是我自己……”思嘉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她居然差一點就將自己主動染病這件事暴露出來了!
“你自己什麼?”瑞德感覺到她突然終止的話中一定藏著一些重要的內容,於是也裝作不在意地問。
“若不是我自己因為亞特蘭大的槍炮聲嚇到,我這病早就徹底好了,哪裡還會拖到現在……現在,現在沒有炮聲了,我馬上就要徹底好了呢。”思嘉急中生智,胡亂將話謅了過去。
“哦,那可不好,等到你到了瓊斯博羅後,槍炮聲就又回到耳邊了。”好在瑞德並沒有發現她的不自然,也並沒有往太深想。
是呀,一般人是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人會主動感染傷寒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