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思嘉早早來到了火車站,與同縣的小夥子們一同回到了瓊斯博羅。可是到家之後,她才發現鄉下的情況也不比亞特蘭大裡好,雖然吃的東西不用發愁,但現在家家都面臨著一個嚴重的難題:黑人出逃,尤其是在聖誕節過後。
整個南方的種植園裡種的最多的就是棉花,棉花需要在春季播種,秋季采收,所以春季和秋季是最忙碌最累的季節,相對來說到了冬季活就沒什麼了。雖然亞伯拉罕·林肯在1863年開年就發布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但促使黑奴們下定決心出逃的,還是葛底斯堡這場徹底扭轉了戰爭局勢的兵敗。自1863年夏天之後,隨著黑奴的陸續出逃,留下來的黑奴不得不面臨更多的農活,這無疑又加重了他們逃走的決心。冬季是相對穩定的,因為黑奴們也會考慮在活少的時候留在溫暖的主人家,獲得穩定的飯食,但等到春暖花開時,溫暖宜人的氣候和成倍於以往的農忙量令種植園裡的黑奴成片成片的減少,許多黑奴逃走後更是直接加入了北佬的軍隊。
得益於十二橡樹的棉紡織廠,塔拉和十二橡樹兩家的莊園是情況最好的了,塔拉可以獲得足夠的棉衣供黑奴們過冬,十二橡樹則更有先見之明,早在1862年時就不再種棉花了,全部改種糧食,所以他家的黑奴不光穿得暖和,吃的也是全縣一流的好,就連鬆花莊園和含羞草莊園的主人們都開始羨慕十二橡樹棉紡織廠工人能經常吃到花生和黑面包了。
不過,過的好並不能平穩黑奴們躁動的心思,時下出逃是一種潮流,黑奴們每天聽著有關“平等”的洗腦,知道自己過的再好也不可能達到主人們的標準。棉紡廠的工人們成天湊到一處,到2月末的時候,竟漸漸形成了一股罷工浪潮,他們聲稱自己是自由的,吵著要讓威爾克斯家為他們開工資,儼然一副要做工廠真正主人的架勢。
梅蘭妮不得不從亞特蘭大回到十二橡樹處理這些糟亂事,可是她完全不具備與下等人溝通的能力,和工人聊了幾次後竟真考慮要為工人們付工資了。
“你糊塗了嗎?他們可永遠不會被喂飽的,你給他們發工資,過不了2個月又會覺得錢少再跟你罷工的!”思嘉難以置信地瞪著梅蘭妮,在她看來這波黑奴罷工不過是在湊熱鬨罷了,根本沒人真想出逃的,他們棉紡廠現在的待遇這麼好,哪會有人真心反抗,無非是被其他莊園吃不飽穿不暖的黑奴鼓動教唆的,這幫人指望著棉紡廠沒人之後會去雇傭他們,可沒存什麼好心思。
梅蘭妮也知道平權要符合整個社會環境,可是她一向心軟,又膽子小,被廠裡的黑奴一吵就完全沒主意了,“我也不知道這該怎麼辦,其實這些年確實是掙到不少錢的,你那邊的棉布生意給廠子掙到不少錢,但是那些錢大多數被我換成黃金了,現在的錢天天都在貶值,黑奴們整天在田地裡乾活,他們也不清楚這些事,總不能給他們發金子吧。”
“神呐,你還打算給他們發金子!”思嘉聽到梅蘭妮這話差點要蹦起來了,“你不要再出面跟他們交涉了,跟我走,這幫懶鬼,還能讓他們欺負去了。”
思嘉雄赳赳地拽著梅蘭妮就往棉紡廠走。到了之後,隻見廠子裡工人們全部圍坐成一堆堆地在閒聊天,那邊在聊鬆花莊園某監工和黑奴在棉花地偷情被路過的他家孩子發現了,這邊在扯莊園主人英迪亞與霍尼那沒睫毛的特質是源自祖上哪裡,時不時還能傳出一陣陣爽朗清澈的大笑聲,一派開心祥和的景象,與他們自我描述的被壓迫辛苦工作的形象那是毫不相乾了。大家看到女主人和工廠經理來了,紛紛停止了胡侃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這時,一位身材健壯的中年婦人率先發話了,“太太,這紡棉工作真的太辛苦了,您看看我們大家的雙手,哪有一隻是紅潤完好不被機器夾傷割傷的呢?您看看我們大家的腰和背,哪有一位不是被久站而日夜酸痛的呢?您再看看我們大家的脖子,天天低頭盯著機器現在脖子轉都轉不動了,我聽城裡人說,這些明明都應該是男人乾的活,現在男人們都被軍需隊拉走了,這些活都讓我們這些女人來做了,這真的太辛苦了。”
她這一番言論立刻收到了周圍廣泛而積極的回應,大家紛紛叫嚷著展示自己的身體因工作所受到的傷害,這個撫脖子那個伸手,這個挺腰那個指眼睛,一時間廠房內充斥著申訴和呼“痛”聲,若不是這些聲音過於中氣十足,甚至讓人以為誤入了戰地醫院的急救室,思嘉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過去那些給傷兵纏繃帶的日子。
“剛剛最先說話的那人是誰?”思嘉悄悄問梅蘭妮。
梅蘭妮仔細瞧了瞧後,有些疑惑地說,“好像不是我們莊園的,我看她眼生的很。”
思嘉冷哼了一聲,“我就知道,這裡肯定有人使壞的。”說罷,她向著工人們張開了雙手示意安靜,然後問眾人,“你們想要什麼?”
工人們又不做聲了,大家紛紛看向了剛剛的最先發聲的那位婦人,於是便又是這個婦人站出來說,“太太,林肯先生已經宣布我們都是自由的了,我們希望在這做工也能有應得的報酬呢。”
“你叫什麼名字,是我們工廠的工人嗎?”思嘉直接問她。
“太太,我叫康蒂。”
“你是我們工廠的工人嗎?”思嘉又問了一次。
“我就是想幫助大家的。”
很好,現在思嘉知道她根本不是自家的工人了,她環顧四周又問向眾人,“你們都是和她一樣想的嗎?”
四周其他的工人紛紛點頭應對。
“好吧,那我們就滿足你們的願望。”思嘉點了點頭說。
這話說完,工人們立刻又小聲議論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一位年輕的女工大著膽子問道,“小姐,我們可以知道大家能獲得多少薪酬嗎?”
“薪酬?不,沒有薪酬。”思嘉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還你們自由,並且,看在你們為莊園工作多年的份上,工廠還可以為你們支付一張想去任何地方的火車票,幫助你們追求自己的理想。”
這一句話好似平地驚雷,瞬間引爆了整個工廠,工人們議論紛紛,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訛點工資,又不是真想做流民,好幾個黑奴圍在康蒂的旁邊找她出個主意。這時思嘉卻把梅蘭妮拽出了廠房。
“親愛的,我們不繼續和工人們談了嗎?”梅蘭妮一時有點懵。
“你沒看她們自己又在那重新商量怎麼對付咱倆了嗎?”思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看著吧,到晚上她們肯定找你說願意恢複自由。”
“那怎麼辦,那工廠不是沒人用了嗎?”
“放心好了,你隻需要準備好火車票錢,到時候我自然讓她們一個個乖乖回來的。”
到了晚上,事情果然如思嘉預料的那般,幾個工人找到梅蘭妮,說願意恢複自由,打算到其他城市去找點活兒乾,梅蘭妮也是按照思嘉之前囑咐過的話,準備第二天一早分批次帶著離開的工人們去瓊斯博羅的火車站,讓她們晚上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到了第二天,威爾克斯家僅剩了3匹馬帶著思嘉、梅蘭妮,和十幾個決定離開工廠的自由黑人往瓊斯博羅的火車站去,出於“自由”與“平等”的考慮,思嘉本人甚至沒有坐在馬車上,而是把座位留給了黑人坐,自己跟著馬車一路走到了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後,隻見站台的地上上每隔十幾米就坐著三四個難民,他們大多數是從臨近的田納西州流亡至此的,當然也有從更遠的肯塔基州來的。初春時節的清早空氣中又冷又濕,難民們沒有足夠的布料裹身取暖,隻好相互間抱坐在一起,企圖靠相互的體溫來度過太陽完全升起之前的料峭寒意。
威爾克斯家的黑奴們這是戰後第一次到達離家這麼遠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難民流浪者,一個個全都呆在原地了。
“好了,現在離售票的時間還有一會兒,你們在這先等等吧,我去給工廠重新招些工人。”
思嘉說罷,便向難民們走去,還沒等她走近,便有不少難民圍了上來,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黑的白的健全的殘疾的都有,他們全都統一說著一樣的話,“太太,給口吃的吧,隨便什麼都行,太太,給點水吧,上帝保佑您……”
“棉紡織廠招收工人,供吃供住,若是有家屬的話,也可以一起供應……”
話還沒說完,連原本在地上坐著的難民也全都跑過來了,思嘉的身邊一瞬間圍了幾十個人,擠過來的人差點要把她擠倒了。
“太太,我乾活可利索了……”
“小姐,我身體好,沒有任何病的……”
“太太,我吃的少,每天給我兩個紅薯就夠了……”
“小姐,我隻有自己一個人,沒有家屬,選我選我……”
“好吧,那你們跟我走吧。”於是思嘉帶著這幾十個難民浩浩蕩蕩又回了馬車旁,還衝梅蘭妮眨了一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