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思嘉連續外宿兩天和對著孩子開槍這種種惡劣傳聞還是傳到了她父母的耳朵裡,而且流言傳過來時,甚至比真實情況還要誇張離譜。當時愛蘭和傑拉爾德從鄉間聽到的版本,是思嘉追著孩子打光了一匣子彈,又與瑞德連同一個季女共宿了兩天兩夜,最終被所有亞特蘭大市民趕出城的故事。愛蘭當場就差點暈倒了,傑拉爾德氣得要拿馬鞭抽那些議論的太太們,好在被愛蘭及時製止了。二人回到家後,直接把思嘉鎖在了房間中。
“奧哈拉先生,您若還是個男人,就應該拿著你的槍去勇敢地決鬥,好維護您的女兒和整個奧哈拉家的聲譽。”愛蘭說這句話的時候,全身都止不住地發抖,連蘇愛倫這時都不敢出聲,像往常般落井下石了。
傑拉爾德一向是個衝動的性子,當下就把他的□□裝滿了子彈,準備去找瑞德決鬥了。卡麗恩嚇得一把撲到了爸爸的身上,哭喊著不讓他去。
“爸爸,你彆去呀,我聽說那個巴特勒先生槍法很好的,當初他與那馬車姑娘的哥哥決鬥兩槍就打死了對方,你不要去呀!”
蘇愛倫這時也反應過來了,也與卡麗恩一同拽著傑拉爾德,“爸爸,我們也是您的女兒啊,您不能隻想著思嘉的名譽,不顧我們呀,她不值得,把她趕出家門就好了,我們不能沒有爸爸啊!”
“哼,卡麗恩,你以為你爸爸老了嗎?”傑拉爾德利落地擦槍,“嗯?蘇愛倫,你也是這樣想的?看著吧,傑拉爾德還正當年呢。”
被關在房間裡的思嘉聽見外面傑拉爾德要去與瑞德決鬥,也是嚇得一邊拍門一邊喊叫,然而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沒有人聽她的,她即害怕爸爸被打死,也不希望瑞德受傷,有一瞬間她驚懼地都想撞門了。
“你最好安靜地呆在房間裡,在你結婚之前,我都不會讓你再出門了。”最終,愛蘭這樣和她說。
驚恐不安中,思嘉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將瑞德擺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了。
傑拉爾德雄赳赳地走了,卻是醉醺醺地回來。思嘉在房間中聽見遙遠處傳來傑拉爾德那高亢而走調的歌聲,一瞬間心就被攥緊了,她不敢去想決鬥的結果,又難以克製地去想:
哦,爸爸回來了,他贏了,瑞德死了,被她爸爸打死了,這家夥怎麼會輸呢,明明常向她吹噓自己槍法多準的,怎麼可能在決鬥中打死呢?她將頭靠在房間的門把上,從喉嚨中擠出一句顫抖的哭音:“媽媽,你放我出去……”
思嘉的思緒像雜亂的毛線被卷成了一團,她現在隻想去見瑞德,以至於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悲憾是從何而來,如果給她再長一些時間,她或許可以想明白自己,但顯然不是這一次,因為她很快就聽到母親憤怒的聲音:
“巴特勒先生,這裡不歡迎你!”
“很抱歉,奧哈拉太太,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是有些誤會。”瑞德的聲音一如既往,思嘉在屋裡聽著,仿佛能看見他虛偽的假笑,這一句鮮活而中氣十足的話讓她忍不住默默抽泣起來。
愛蘭不與瑞德說話,隻是走到傑拉爾德的旁邊問,“奧哈拉先生,你的槍呢?”
傑拉爾德已經喝地酩酊大醉,他像是在重複瑞德的話一樣地回答說,“太太,這是個誤會,這裡沒有浪蕩子,隻有邦聯英勇的爺們。”說完,他竟唱起了《矮背車上的小廝》。
“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們能給我一個自陳的機會,那我就不打擾了。”瑞德知道自己不適合再呆在這裡,很知趣地自己走了。
愛蘭將傑拉爾德送回房間後,來到了思嘉這裡。她看著大女兒像魚眼泡一樣的眼睛,冷靜地問,“你是在為你父親哭嗎?”
思嘉心下一驚,她知道媽媽一向是能看穿一切的,自己過去的那些小心思從來沒有瞞得過她,但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她也不清楚自己在為什麼哭了。
“我不知道,媽媽,我隻是難過又害怕……我,我沒有做什麼丟醜的事,我……”
思嘉想要好好解釋一下自己外宿的不得已,可是愛蘭卻突然打斷了她,“瑞德·巴特勒不是個正經人……他會把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拉進深淵的。”
“媽媽,你在說什麼呀!”思嘉又一驚,“和他沒關係的,我是自己住了一晚,沒有任何人……那些流言,你不要信嘛。”
愛蘭仔仔細細地審視著思嘉的眼睛,最終卻又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了。
第二天一早,當傑拉爾德帶著宿醉的頭痛醒過來時,他就知道他要完蛋了,他隻能磨磨叨叨跟在愛蘭屁股後面一遍遍地解釋自己在“父親”這一角色上的失職,好換來妻子的原諒。
“哦,奧哈拉太太,這真的是個誤會,凱蒂(思嘉小名)的名聲沒有很差,我是說……或許在中年的太太們那裡確實不是太好,但是在年輕的姑娘們中,還可以的,現在不比以往了,你知道嗎?我親眼在亞特蘭大火車站看到有男女在當街接吻,凱蒂隻是自己外宿一夜而已……而且這和巴特勒先生也沒有關係……”
愛蘭並不把正臉給傑拉爾德看,自顧自忙著手中的活計,這使得傑拉爾德無奈隻得來回圍著她轉圈,以求能面對她說話。
“巴特勒先生隻是同住在亞特蘭大旅館而已,他們之間隻是不相乾的鄰居罷了,而且他也不像城裡說的那樣不堪……”
“奧哈拉先生”,愛蘭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莊園賬目,跟傑拉爾德說了話,“你心愛的大女兒已經17歲了,你該給她找個好小夥子了,如果你不希望女兒被瑞德·巴特勒這個陰險深沉的投機家騙去的話。”
“哦,哦,是。”傑拉爾德很高興妻子可以不再計較他昨夜醉酒的事,“可是縣裡的小夥子們都打仗去了,留下來沒走的,都是一些膽小鬼了。”
“馬上就到聖誕節了,我想塔爾頓家和卡爾弗特家的小夥是都要回來過聖誕的。”
“這會不會太倉促了呀?”傑拉爾德驚道,他聽出了妻子是要趁著這些小夥幾天的假期把女兒嫁掉,不過他也隻好聽從,因為家中一向都是妻子做主的,更何況這種婚喪嫁娶的事,本也是該由女人做主。
1862年11月到聖誕節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思嘉一直被關在房間中,連吃飯都是由嬤嬤把食物端進房中,她不被允許走出房間到餐廳中和大家一起吃飯。愛蘭這次真是鐵了心要把她迅速地嫁出去了。思嘉沒有半點辦法,她也不想結婚,隻要一想起結婚,她就會升起一種強烈的恐慌來,仿佛自己以前曾經在婚姻中受到過劫難似的,可是她明明是沒結過婚的,那些小夥子們她也是很喜歡的。
思嘉出不去屋,每天隻能從窗戶向外看看黑奴們的勞作,也沒人跟她說話,日子無聊透了。最可怕的還是她看著聖誕節一天天地臨近,自己卻毫無辦法,這讓她徹底萎靡了,什麼也吃不下去,甚至連時間也恍惚記不清了。
嬤嬤是最先察覺到思嘉的不對勁的,於是在聖誕節的前一周,嬤嬤找到了愛蘭。
“愛蘭小姐,有個事情我必須要跟您說了,思嘉小姐最近的精神很不正常,她昨天居然問我,為什麼現在還不開始種棉花呢,她是當現在是四月份呢。您沒注意到她天天望著窗外嗎?您不能再關著她了,您不知道有好幾次我出她房間忘記了鎖門,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坐在窗前的,她那間門鎖不鎖都無所謂了,她是肯定不會出來的,你跟她說話她也沒什麼反應了,或者回答你些很奇怪的話……除非提到結婚的話題,誰一提到結婚的話題,她馬上就開始渾身發抖,像要上不來氣一樣……”
愛蘭也發現了女兒的異常,她當然也擔心,但她總覺得一時的精神萎靡總要強過與流氓糾纏不清啊,離聖誕節隻有一周了,等到男孩子們回來時,女兒自然就會好起來的。
聖誕節那天,瓊斯博羅的好多小夥子們都請假回了家,這個聖誕節的氣氛格外歡快,南軍連打了好幾場勝仗,人們又開始滿懷信心地期待到春天時戰爭就可以結束了。思嘉終於又見到了她久違一年的朋友,她果然眼睛亮起來,又重新恢複了活力。
“凱德,斯圖爾特,布倫特,太好了,你們都回來了,戰爭結束了嗎?你們可以不用再走了?”
“哦,思嘉,我真的太想你了。”小夥子紛紛圍著她訴衷腸,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還像以前一樣的活力四射,“戰爭還沒結束,但是快了,隻要再打一次勝仗就好了。”
思嘉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安,“今年是1862年嗎?”
“哈哈你過糊塗了嗎?”男孩們嬉笑著。
“過完年就是1863年了,長官說等戰爭結束後會給我申請一柄榮譽軍刀,思嘉我可以用這柄軍刀向你求婚嗎?”斯圖爾特突然當眾求婚,也不顧忌到周圍還有彆人在了,這使得另外幾個男孩也紛紛不滿地叫起來,有人嚷著自己馬上要升銜了,有人嚷著自己從北佬軍那裡搶來了一塊手表要送給思嘉……場面一時間亂哄哄的,好在一起從軍的情誼讓他們沒有真打起來。
思嘉像是沒看見眼前的吵鬨一樣,她嘴裡不停地嘟囔著,“1863……宣言……葛底斯堡……1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