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不複嫁 脆桃卡裡 8754 字 6個月前

奇怪得很。

她決心不再追著寧澹跑來跑去,不再多餘見他,卻反而接二連三與他偶遇。

寧澹烏黑的眼珠看著她,接著錯開,撲散的眼睫似雪中拂翦。

他看著她手裡的東西。

問了句:“給我的?”

沈遙淩重新低頭,移開左手拇指。

這才發現,在邊緣處,的確寫著一個“寧”字。

她有些想起來了。

這個盒子裡,裝的的確是她打算送給寧澹的禮物。

寧澹雖已猜到她的用意,但他負手站著,沒有要來拿的意思。

根本看不出來,他是不想要,還是不屑要。

對他的反應,沈遙淩並不意外。

他一直這樣,像個冰冷的謎。

十六歲的沈遙淩或許會心懷忐忑,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禮物,他究竟喜不喜歡。

甚至或許還會被他的姿態嚇到,認為並非禮物出錯,而是自己不合他的心意。

但如今的沈遙淩猜了他二十年,其實早已將他猜透了。

她知道,就眼下的情形而言,還談不上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隻要她用鵝黃的絲綢包了這個盒子,他就一定不會碰。

沈遙淩也是後來嫁了寧府,終於搞清了皇廷裡的那些彎彎繞後,才明白這一點。

鵝黃色在大偃並不特彆,十分常見,尋常百姓都可以用,到處都可看見。

但寧澹身份特殊,唯獨他用這個顏色,容易犯忌諱。

現在的沈遙淩雖然全都清楚,但也懶得遷就他。

她抬手拆了那條包裹在外的綢緞。

寧澹見了,身子微朝前傾靠近了些。

沈遙淩手上卻沒停,把裡面的盒子也拆開了。

露出一塊紫色的瑪瑙。

這塊瑪瑙的原石是她去外家時,親自在礦山中挖出來的。

她當時見了喜歡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帶回來,仔細包起來帶在身邊,尋著機會巴巴地送給寧澹,希望寧澹能用它做一枚寶石,鑲在劍上。

送的時候她還對寧澹說,如果隨身佩劍不方便裝飾,那麼,裝在他訓練用的尋常木劍上也可以。

貴不貴重不要緊,總之,隻要他能時常看見就好。

上一世,寧澹倒是確實也收下了。

但後來寧澹有沒有用它,沈遙淩就無從得知。

沈遙淩拿起盒中的瑪瑙,讓它臥在手心。

欣賞了一會兒,偏頭看向寧澹。

“你說這個?”

“這透水淡紫頗為難得,我收藏來,打算做一對耳鐺。”

“怎麼,你想要?”

寧澹怔愣,微微前傾的脊背重新挺直了。

“不是。”

沈遙淩於是朝他禮貌地笑笑。

兩人四目相顧,再沒彆的話說。

一陣尷尬的沉默。

寧澹側過身去,眼睫似細長冰棱,倏忽一眨。

“醫塾下次出巡是什麼時候。”

每個學塾都要帶學生去出任務、做研究,被稱為出巡。

旁的學塾或許到快結業時才有機會出巡,而醫塾卻每年都能去許多次,甚至還有飛火軍全程陪同。

為其投入的人力財力,自不可比。

不過,沈遙淩如今已不在醫塾,自然不關心醫塾的事。

便搖頭道:“不知。”

“定下來後告訴我。”

寧澹留下一句匆匆的話,便轉身離開。

他內力不凡,倏忽之間,身影便在林子裡尋不見了。

沈遙淩張了張嘴,想說的話也沒說出來。

坐著發了會兒呆。

從前她最盼的就是醫塾出巡,這樣她就能有理由跟寧澹成天待在一起。

因此一旦有出巡的消息,她便立刻喜氣洋洋地跑到寧澹面前去炫耀。

幾乎是得意地告訴他,接下來我會整天跟你待在一塊兒哦。

還有山有水,風景美麗。

嫌煩?那也躲不掉的啦,畢竟是陛下命令你來的。

大約次數多了,搞成了習慣。

寧澹竟會這般自然地要她通知,仿佛是她該做的。

可她如今怎麼會知道醫塾的消息?

沈遙淩想了想。

最後發現,她根本沒必要糾結。

畢竟,就算她不告訴寧澹,醫塾的典學也會跟飛火軍聯係的,不可能耽誤事。

總之不差她這一趟。

她不會去的。

她不會再主動找他,事實上,會在這裡偶遇他,已經是十分的意外。

而寧澹竟主動同她說話,就更是讓她意想不到,也不太理解。

上一世她和寧澹從沒有過這樣的偶遇。

她和寧澹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她獨自一人的蓄意為之。

她當年在醫塾時,和其他學子關係並不好。

或者說,差到了惡劣的地步。

本來沈遙淩就不受師長待見,而醫塾又格外特殊,比起其它的學塾,醫塾的門閥氣息非常重,許多任職的教授、典學,都是醫學世家中抽派來的人選。

畢竟,醫藥一行被世家壟斷幾百年,其中的關竅旁人根本不會,又怎麼能教授學子?

進入醫塾的學子中,除了靠考分拔尖硬擠進來的那幾個,其餘的,全都是醫藥世家子弟。

沈遙淩曾經天不怕地不怕,得罪過醫藥世家的大拿,那時並沒預料到,這就相當於得罪了整個醫塾。

她考入醫塾後,師長們自然對她沒有好臉色。

而那些沾親帶故的子弟更是有樣學樣,變著法兒地跟她針鋒相對。

再加上,沈遙淩算是有幾分天資,每回的課業總是學得最快,處處壓其他學生一頭。

她本就招人厭,還比人強,會如何?

自然是更加讓人討厭。

沈遙淩幾乎不用做什麼,就與其他學子勢同水火。

在學塾中,大大小小的排擠,沈遙淩沒少受。

她也不往心裡去,上學路上沒人和她同行,在飯堂也沒人願意與她共桌,完成課業要兩兩組隊時更是人人都推拒躲避她,她都可以不在乎。

沒人理她,她一個人悠遊自在。沒人願意跟她她共同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她就一個人做完兩個人的活兒。

這都沒什麼。

但卻架不住,天天有人非要同她撩閒吵架。

沈遙淩是不在乎,卻不是愛吃虧,師長諷刺她幾句,她尊敬師長可以忍。但同齡人憑什麼忍?

被人說了不好聽的,她自然也要罵回去。

她不擅長那些指桑罵槐的花招,吵起架來就實打實地揭人短處。

說人好不容易長了個腦子寶貝得很,舍不得用,最簡單的題竟然也會寫錯。

說人手如雞爪,哆哆嗦嗦開一張藥方,字還寫得像狗爬。

說人吃得少拉得多,個子長得還沒她高,站起來了她都以為還坐著呢。

氣得對方急赤白臉,要她閉嘴。

她一臉無辜,怎麼了,我說的是實話。

於是徹底惹惱對方,真要同她打架。

有時候打一個兩個,沈遙淩就硬扛著動手打,不管打不打贏,反正使儘吃奶的力。

有時候要打的是一群,沈遙淩就識時務,跑為上策。

沈遙淩一跑,那群人追得更加來勁。

平日裡悶葫蘆一樣的醫塾學子,每每有失態地在學舍間橫衝直撞的情形,都必然是在對沈遙淩窮追不舍。

沈遙淩身子輕跑得快,但打娘胎裡身子骨就弱,長了十幾年雖然養好了些,體力卻絕對比不上其他人。

跑得累了,她得給自己找個藏身之地,也不知怎麼想的,跑進了赤野湖邊的樹林。

這片林子鮮有人跡,並非隻是因為它偏僻,更是因為它早已被人圈了地盤。

這人便是“傳聞中的寧澹”。

寧澹同他們差不多年紀,卻幾乎隻存在於傳聞之中。

他不必拘在學塾裡苦讀,因他武技高絕,年紀輕輕便已能掌管飛火軍,詩書典籍更是同太子一道由太傅教習,比起他們這些普通學子,早已強出幾裡地去。

而他之所以會出現在太學院,是因為皇帝在那裡劃了一塊地給他,用以冥想、深造心法。

雖未明文規定,但所有人都默認,他在的時候,那是不可涉足之地。

他不在的時候,也沒人敢去。

據說從前曾有繪畫科的學子深夜路過,急著要清洗畫筆,料想林中無人,就進去在赤野湖裡洗了筆。

結果拿到月光下一看,原本應該洗白的筆尖,竟全染成了紅色,那學子嚇得尖聲慘叫,扔了畫筆連滾帶爬逃竄而去,逢人便哭嚎,稱那位寧公子在赤野林中殺人,屍首扔在赤野湖裡,將湖水全變成了血水。

此等駭人聽聞之消息,立刻一傳十十傳百,隔日甚至傳到了寧澹面前。

寧澹聽了,仍是板著那冷漠無人性的臉色,“哦?”了一聲,仿佛得知自己殺人毀屍的事被人目睹,也毫不慌張。

於是,眾人嚇得屁滾尿流,更加坐實了此番流言。

到如今人人都說,寧家公子在赤野林中冥思修煉心法,是為了鎮壓那些在他手中死去的冤魂。

沈遙淩不信神鬼,也不信那寧公子殺的人足以將湖水換成血水,腳步一轉鑽進了赤野林。

身後追趕的人果然被甩在了林子外,不再跟來。

沈遙淩筋疲力竭,幾乎癱軟在地上,抱著一棵水杉喘氣。

她抬頭四望,看見林中有個人。

那人在湖上練劍,足尖點過而水面無波,一身白衣宛若遊龍,直到抽/出劍尖劃過水面,才惹起一道白浪翻湧的水波。

沈遙淩忍不住走近,想看得更仔細。

那人分明沒有回頭,但下一瞬沈遙淩身前一寸就多了一根光禿禿的木枝,警告般插在此處,禁止她再多踏前一步。

沈遙淩看著那木枝,便停了步子。

她再抬頭,發現方才還在水面上的人已不知何時到了岸上,正負劍而立,遠遠地瞧著她,似乎在觀察這個闖入者。

沈遙淩多少還是有些怵他手中的劍,立刻挽起一個笑容以示友好。

又彎腰捶捶自己方才跑得酸脹的腿,做出喘氣的模樣來,示意自己隻是意外到此,且手無縛雞之力,不值得他拿劍一砍。

那是沈遙淩第一次見到寧澹。

寧澹站得很遠,無論她做什麼,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

也不知道是因為警惕,還是覺得她無趣而沒有任何反應。

但沈遙淩隱隱能夠隔著半個林子的距離感受到寧澹那雙烏珍珠一樣的眼睛,他一身雪衣站在湖邊,身後是金光閃耀的粼粼湖泊,日光在他的白衣、發絲周圍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沈遙淩心道。

怎麼赤野湖的驚悚傳聞傳來傳去傳出那麼多版本,卻從來沒人提一句。

原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竟然美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