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不複嫁 脆桃卡裡 7852 字 6個月前

祭酒終於大怒。

衝進學舍中一頓暴訓,沈遙淩站在屋外,都能聽見房梁幾乎被震顫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祭酒又重新走出來。

面上的神情又恢複了溫和慈藹,隻是整個人看著,蒼老了不少。

“沈三小姐,請進。”

沈遙淩點頭走入。

學舍中已變得十分安靜,學子們端端正正地坐在各自的桌前,就連方才跑出去的那幾個也在,不知祭酒是從何處把他們抓來。

一群人睜著炯炯雙眼盯著台上的沈遙淩,仿佛十分稀奇。

祭酒道:“這位便是沈家的三小姐,原先在醫塾時便是榜首,而今轉來,望各位能以沈三小姐為垂範,用心鑽研。”

底下齊齊應了一片“是”。

聽聲音,還頗為洪亮。

祭酒似是終於放心,指了個位置讓沈遙淩入座,又警告地以目光在學舍內掃了一圈,背著手離開。

典學也終於在此時匆匆趕來,領著學子們拿出古籍誦記。

沈遙淩也拿出經卷擺在面前。

《兆域圖》、《廣輿圖》、《大偃郡縣圖誌》。

沒錯,她選的這所新學塾,便是堪輿館。

從前,大偃的學府隻分為廣文館、四門館、律學、書學、算學五類,具體分得並不詳細。

自聖上下令改革後,才細分了許多科目,“堪輿”便是其中之一。

堪為天道,輿為地道,天文曆法地理都有涉及,此學科應當是仰觀天文,俯察地理。

但發展至今十幾年,堪輿這一科的現狀並不樂觀,大多數人將從其業者看作與五行家等同,也就是專看風水的。

從業前景不佳,連帶著堪輿館也成了太學院裡最落魄的一個學塾。

連門板都破破爛爛。

對於學子監生,太學院采取用考分來分學塾的方式。

最高分者可優先選,最低分者則最末。

而年年,醫塾都是考分排行最尖端者聚集地。

至於堪輿館,在沈遙淩的印象中,似乎年年都是被最後選的,很不起眼。

沈遙淩的確提前有預料,堪輿館絕不會像醫塾一樣輝煌。

但是,同在太學院內,兩個學塾之間的差距竟如此之大,讓沈遙淩也有些意外。

沈遙淩一手撐腮,目光偏移。

卻忽然看見,斜前方一個學生的書桌桌洞裡,有些動靜。

定睛看清,那是一隻黑灰色的狸貓,右腿被布條包住,正藏在書桌裡奮力咬著半條魚骨。

那學生用身子攔在桌洞前擋著典學的視線,假裝挺直脊背認真誦讀,待典學轉去旁的地方,便偷偷伸進一隻手,輕摸狸貓的脊背,似是安撫。

這,應當就是方才他們追著的那隻野貓。

沈遙淩唇角輕勾,收回目光,不欲拆穿。

朗讀早課結束。

沈遙淩正想起來走走,窗外的長廊上卻有些動靜。

幾個人在那探頭探腦地看,目光轉來轉去,隱晦地落到沈遙淩頭上。

沈遙淩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們一眼。

不認識。

看服飾製式,也並非堪輿館的學子。

大約是隔壁學塾的。

那幾個人偷偷摸摸看她一會兒,捂著嘴交頭接耳。

“那就是沈遙淩?”

“還真離開醫塾轉到堪輿館了啊,怎麼想的。”

“她不轉又能怎麼辦?之前的醫塾她還待得下去嗎。”

“也是,聽說,她是被那位寧公子從印南山上趕下來的。”

“送上門去討好人家都不要,醫塾裡誰不知道?早就傳遍了。”

“一個姑娘家,這麼丟人,無論轉到哪個學塾,都恐怕要帶壞門風。”

沈遙淩位置靠近窗邊,耳朵又不聾,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隻是,覺得沒必要在意。

也懶得去猜測,這幾個人是真的天生好事聚眾碎嘴,還是受人指使,故意過來說給她聽、也說給她的新同窗聽。

想使她名聲敗壞,自然而然被孤立?

沈遙淩是堪輿館的新面孔,學舍內,因好奇暗暗觀察她的學子不在少數。

自然,也能聽到窗外的這些非議。

沈遙淩把玩著一方墨洗,幾個堪輿館的學生忽然朝她靠近。

沈遙淩的桌前驟然呼啦圍滿了人,陰影重重,顯得有些凶惡。

她頓住,視線在這些盯著她的人臉上繞了一圈。

“何事?”沈遙淩問。

“你真是醫塾第一?”

“怎麼做到的?”

“那可是醫塾。我爹天天都在家燒香拜佛盼著我能擠進去,結果邊兒都摸不著。”

“你家是不是養了文曲星?”

沈遙淩隻問了兩個字,卻換來七嘴八舌的一連串問句。

從左到右,從前到後,都不停有人跟她說話,吵得她腦仁犯暈。

醫塾的課間從不會有人像這般圍在一起吵鬨,她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沈遙淩揉了揉額角,答了一句。

“沒養。”

誰能養得起神仙?

回答完,沈遙淩才忽然意識到。

這幾個新同窗,明明聽到了方才那些閒言碎語,卻一點都沒提及。

而且,她被這幾個人團團圍住,窗外那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也就自然被阻隔了。

忽然,有一人將目光投向了她的桌上。

然後伸手,似乎想要拿什麼。

沈遙淩還未出聲,旁邊一人就阻止了他。

“啪”地在那隻手上打了一下,斥道,“拿人家東西做什麼。”

那人解釋:“我不是拿!我就是,想摸摸看。醫塾第一名的書,摸了之後,我能不能也往前考一名。”

他這一提,眾人也跟著蠢蠢欲動。

目光紛紛投向沈遙淩,殷切地問:“我能摸一下嗎?”

沈遙淩眼神複雜。

沉默半晌,開口道:“你們隨意。”

一群人喜出望外,當真排著隊挨個在那經卷上摸了一下。

摸完後,又覺不對勁。

一個指著另一個,怒道:“上回考校,你倒二我倒一。那我摸了,我漲一名,你也摸了,你也漲一名。到頭來,我不還是倒一!”

另一個不服:“就許你漲,不許我漲?哪有這樣的道理!”

兩人扭打起來。

沈遙淩心中從微微的震驚到木然。

還有沒有人記得。

摸這個並不能讓你們多考幾分。

打打鬨鬨中,典學又來了。

鬨成一團的人瞬間作鳥獸散,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窗外,那幾個閒言碎語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上了幾堂課,半日過去,沈遙淩感覺適應了不少。

到了午休的時辰,其他人成群結隊地去飯堂。

有兩個姑娘結伴路過,細聲細氣地問沈遙淩要不要一同去。

沈遙淩辨認了一下。

其中一個姑娘叫李萼,聽說是堪輿館原本的第一名,另一個臉圓圓的應當是李萼的閨中密友,似乎姓安。

在醫塾時沈遙淩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除了對寧澹死纏爛打,幾乎沒有什麼和旁人共處的經曆,此時面對這樣的邀約,便有些無措。

她沒想到李萼會來邀她。

李萼是堪輿館原本的第一,她則是典學口中“從醫塾轉來的第一”,她以為李萼並不會喜歡她。

沈遙淩難得猶豫了一瞬,有些動心。

但她現在確實還有彆的事要做,於是隻能搖搖頭。

見她拒絕,李萼也沒再說什麼,拉過同伴小跑著走開了。

沈遙淩也離開堪輿館的學舍,朝醫塾去。

她記得,自己還有些東西放在那兒,得去收拾乾淨。

醫塾學規森嚴,午休時學堂裡定然是不許有其他人在的。

這個時候去,便不用和他們碰面。

從堪輿館到醫塾,沈遙淩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比起僅有一條石子路延伸至前門的堪輿館,醫塾坐擁前庭後院,實在是恢弘得多。

地磚陳設等多麼豪奢暫且不提,醫塾還給每個學子安排了各自的位置存放用具,專程設了個□□值守。

如她所料,醫塾的學舍裡空無一人。

沈遙淩同認識她的□□打過招呼,回憶了一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箱籠。

她早已忘了這裡面都裝了些什麼,也不願在醫塾多待,便乾脆抱起箱籠,找了片林子坐著,慢慢清理。

林間積了許多落葉,這幾日無雨,乾枯的落葉堆得厚厚的,踩上去哢嚓輕響,逸散出日頭飽曬後馥鬱的暖香。

沈遙淩坐在一塊大石上,被午間的秋日柔柔地曬著後脖頸,打開鎖扣,一樣一樣慢慢翻看。

大多是她做學生時的舊物。

慣用的筆、寫滿注記的冊子、愛拿在手裡把玩的一串鈴鐺、最喜歡的幾本誌怪雜談、考校時偷偷擬著主簿畫的鬼臉。

看著這些,十六歲之前的記憶忽然更加鮮活起來。

連帶著她的靈魂也像是真正倒回了幾十年。

埋在最底下的,是個小盒子。

被絲綢包裹起來,細細密密的,很是妥帖。

沈遙淩看了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沒能想起來。

正要拆開,耳邊一陣輕風,一人從樹梢躍下,踏著落葉走來。

沈遙淩抬眸。

……又是寧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