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不過如此。
崇玨之前雖然看夙寒聲和戚簡意的庚帖不順眼,可卻從未想過自己醉酒耍酒瘋時竟然還惦記著庚帖的事。
這庚帖瞧著像是崇玨親手做的——他醉酒手倒是挺穩,字跡鐵畫銀鉤洋洋灑灑, 上面還有幾道被蹭了的墨痕。
崇玨撐著額頭,差點又“醉”過去。
庚帖已在手,就算暈倒八百回也無法時空倒流,崇玨很快穩下心神,沉著臉前去尋找夙寒聲。
往常這個時候夙寒聲應該還在呼呼大睡。
崇玨禦風至寒茫苑門口,意識在“得有禮數,扣一扣門”和“禮哪門子的數,都有庚帖了還顧忌什麼”中稍稍徘徊了下,隨後猛地推開寒茫苑的門, 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大步走了進去。
夙玄臨剛慢悠悠喝完一壇酒, 正打算去找崇玨就見正主竟然找上門來了,當即哼哼笑了聲。
“你來得可真巧啊,正想去找你呢。”
崇玨沒搭理他, 快步走進屋內掃了一圈。
夙寒聲竟然沒在?
崇玨眉頭緊皺, 出來問夙玄臨:“蕭蕭呢?”
“你先彆問這個。”夙玄臨道, “你和我說說昨晚到底來沒來蕭蕭這兒?蕭蕭說你用靈力和他……什麼什麼了,你今天把這個事兒和我講清楚。”
崇玨自己都沒有昨晚醉酒的記憶,和他講哪門子清楚, 再次追問了句。
“蕭蕭去哪兒了?”
夙玄臨隨口道:“被阿殷拽去無間獄玩了, 不過他如今很有分寸, 不會再……哎!崇玨!”
聽到“無間獄”這三個字,崇玨神色一變,立刻便招來陣法趕去無間獄,夙玄臨都沒來得及攔下他。
夙寒聲前世在無間獄受了那麼多苦……
崇玨惡念已經融合, 記憶自然也在逐漸複蘇,之前總惦記著夙寒聲失去記憶之事,沒來得及去細想,如今驟然想起這事兒,回憶陡然排山倒海似的襲來。
崇玨滿臉慘不忍睹。
夙寒聲在無間獄吃的苦頭,大部分源於自己。
惡念沒有善念約束,整個人直接放飛五毒六念,沒有半分收斂,在見到夙寒聲第一眼便貪圖人家孩子的美貌,當真如夙寒聲之前所說沒多久就把人拐上床了。
崇玨臉色難看又羞赧,恨不得讓夙玄臨再把惡念拽出來,自己把他狠狠抽一頓。
乾得太不是人事了。
崇玨不敢再回想那些記憶,飛快念了幾道佛經將邪念壓下去,面無表情地前去無間獄要人。
無間獄如記憶中那般暗無天日,四處皆是殺戮血腥,但不知是不是乞伏殷來整治了一番,神識一掃卻沒多少互相殘殺的惡獸。
崇玨準確地靠著夙寒聲手腕上的佛珠尋找到他的所在,靈力瞬移頃刻便至乞伏殷的住處。
乞伏殷住處有一層滿是符紋的結界,崇玨懶得去解陣法,直接強行用靈力擊碎,衝進去後見到眼前場景,眸瞳瞬間一冷。
夙寒聲的確在此,隻是此時他卻正被乞伏殷按在旁邊的小案上,四肢胡亂撲騰,口中嗚嗚咽咽還在嚷嚷著什麼。
乞伏殷面容陰冷,一隻手按在夙寒聲的眼側,像是在挖他的眼睛。
若說崇玨之前行事說話還需要思考,如今卻是惡念瞬間被本能引出,那向來溫順的眉眼倏地浮現一抹陰冷的戾氣。
降魔杵頃刻出現在掌心,帶著大乘期鋪天蓋地的洶湧殺意,轟然襲過去。
“砰——!”
乞伏殷還未反應過來,周身護身禁製傳來啪啪啪一陣破碎聲,整個人直接橫著飛出去,狠狠撞在不遠處的牆壁上,深陷進去隻留下個大大的人形印子。
乞伏殷:“……”
夙寒聲:“?”
如此強烈的殺意,和乞伏殷離得極儘的夙寒聲卻連頭發絲都沒傷到分毫,他茫然捂著一隻眼睛,呆呆地轉頭看去。
崇玨一身滔天殺意,眸瞳森冷宛如索命的無常,手中降魔杵滿是殺氣,連佛珠都無法壓製住他想要殺人的欲望。
這是惡念融合後,崇玨第一次露出如此強烈的煞意和戾氣。
夙寒聲好似被嚇住了:“叔、叔父?”
崇玨眼神冷然看向他,眸中醞釀的殺意似乎收斂了一瞬,朝他一招手,語調因殺意未散而有些冷淡。
“蕭蕭,來。”
夙寒聲滿臉都是淚,嗚咽著起身踉蹌跑到崇玨身邊,右手始終捂著右眼,一副受儘欺負的可憐樣。
崇玨看他哭成這樣,輕輕吸了口氣,像是自己被剜了心般,手扶著夙寒聲的側臉,儘量放輕聲音:“疼嗎?彆怕,我在。”
夙寒聲嗓音都帶著哭腔:“有點,他、他奪了我的……”
乞伏殷剛好氣急敗壞地從廢墟中出來,灰頭土臉地咆哮道:“聞鏡玉!你大爺的!竟然還有臉先出手……唔!”
憤怒的話還未說完,崇玨降魔杵直接轟然襲下,毫不留情地悍然劈來!
崇玨面無表情,幾乎帶著要將乞伏殷挫骨揚灰的狠意下的手,他漠然道:“我說過,不要再打他眼睛的主意。”
乞伏殷:“……”
乞伏殷渾身禁製差點全被打碎,靈力在周身炸開像是在發煙花似的。
能挨上大乘期一擊而毫發無損的,八成也隻有乞伏殷了。
乞伏殷狠狠一抹臉,人都被打懵了,怒罵道:“你有病吧?!誰打他眼睛的主意了……夙元宵!說話!”
崇玨仍然冷冷看著他。
夙寒聲還在啜泣,捂著一隻眼睛道:“他……他打我眼睛了。”
崇玨冷笑一聲,又是一降魔杵打了過去,打算為夙寒聲報仇雪恨。
乞伏殷再次一聲不吭地撞進廢墟中。
這下一身的禁製悉數碎了個稀巴爛,火花四濺。
乞伏殷差點被打得奄奄一息,掙紮著罵道:“你大爺,這事沒完……”
崇玨剛要再抬手給他一杵,突然後知後覺到夙寒聲的話。
什麼叫“打我眼睛了”?
夙寒聲還在那捂著右眼,崇玨蹙眉折返,輕柔哄著夙寒聲將手移開。
就見夙寒聲本來好端端的右眼好像被人打了個一拳,已經有了一圈淤痕,眼淚還在因疼痛簌簌往下落,但琥珀眼瞳卻是完好無損的。
崇玨隱約明白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麼,蹙著眉為夙寒聲輕輕揉著眼,放柔聲音:“不疼了,等會就好了。”
靈力緩緩覆蓋在夙寒聲發疼的右眼上,很快竟然真的痛意消散。
夙寒聲胡亂抹了抹眼淚:“多謝叔父。”
崇玨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溫柔地問:“你剛才說他……奪了你的什麼?”
“他說是庚帖。”夙寒聲委屈地道,“就你親手做的紅本本,我要去搶回來,他手肘就給了我眼睛一下。”
崇玨:“…………”
崇玨這回沉默的時間有點長。
乞伏殷已經氣息奄奄地再次從廢墟中爬起來,狠狠地咬破手指開始畫陣,每一筆都帶著恨不得將崇玨扒皮抽骨的恨意,整個人瞧著不知是不是被刺激到了,都瘋瘋癲癲的。
“你死了我告訴你,我這就把夙玄臨招來,嘔,咳咳,他要是知道你敢私底下哄騙他兒子定下庚帖,定會要你狗命,哈哈哈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戲啊!都得死!全都得死!”
崇玨:“……”
眼看著乞伏殷就要一筆將陣法畫成,崇玨眼疾手快猛地一揮手,瞬間給抹了。
乞伏殷:“!”
我殺你!
崇玨沉默看著乞伏殷半晌,開始思考是不是要“殺人滅口”。
夙寒聲大致聽懂他的意思,猶豫再三還是走上前,將乞伏殷從地上扶了起來。
“舅舅沒傷著吧?”
乞伏殷的護身禁製都碎了一地,五臟六腑都被那大乘期的威壓震得差點顛倒上下,被夙寒聲扶著卻還要捂著胸口去打崇玨。
“你有本事把我殺了,否則這事兒夙玄臨遲早有一天會發現!”
夙寒聲趕緊抱住他的腰攔住他:“舅舅!”
“你喊舅舅也沒用!”
兩人拉拉扯扯間,乞伏殷和剛才一樣無意中又是一肘子撞在夙寒聲左眼。
這下兩眼齊全了。
好事成雙。
夙寒聲痛叫一聲:“啊!”
崇玨沒想到這樣還能誤傷夙寒聲,趕緊將他拽回來攏在懷裡去查探傷。
乞伏殷第一次誤傷夙寒聲後,怒火陡然就消了下去,但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慪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痛苦得雙目赤紅。
崇玨蹙眉將夙寒聲的傷勢重新消除,冷冷看向乞伏殷:“蕭蕭恢複記憶後,我自會將一切告知玄臨,不必你多此一舉。”
乞伏殷獰笑地捶了捶胸口:“那我是夙蕭蕭舅舅,你打算怎麼給我一個交代?!”
崇玨想了想:“你我打一頓?”
乞伏殷:“……”
要是能打過,他至於放狠話讓夙玄臨來嗎?!
寒茫苑中。
夙玄臨猛地打了個噴嚏,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罵他。
崇玨招呼都不打也下了無間獄,那個勁兒比他這個親爹還要殷勤,夙玄臨就算再心大,也終於被這一係列的反常給震醒了。
好像的確……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崇玨他一個叔父,乾嘛總是來找蕭蕭這個小輩?
莫非真的有奸情?
夙玄臨打了個哆嗦,回想起昨日謝識之怒氣衝衝指著他去床上捉奸的架勢,猶豫著走進夙寒聲的房間。
自從夙寒聲不再畏懼光芒後,那床幔也不再整日都散著,夙玄臨隨意一瞥就見床榻上錦被淩亂枕頭亂放。
夙玄臨抬步上前,揪著錦被一角隨意扯了扯。
他本來沒抱什麼希望,但才剛一動就感覺淩亂錦被中突然有個東西滾了出來,正好隨著他落下的動作落到他的腿邊。
夙玄臨不明所以,將那東西撿起來後眉頭輕輕一挑。
竟然是那顆昨日怎麼尋都尋不到的留影珠?
不對。
夙玄臨捏著那竟然還在運作的留影珠,狠狠蹙眉。
這玩意兒怎麼會在夙寒聲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