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星沉白沙(14)……(1 / 1)

商挽琴深吸一口氣, 再深吸一口氣,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衝上去狠狠抱一下喬逢雪, 那樣一定會嚇到他的。

“表兄真好!表兄真厲害!我一定是上輩子救了很多隻貓貓,這輩子才能有這麼厲害的表兄!”她能做的, 就是一籮筐好話不停往外蹦。

當然是有點浮誇的, 但他笑了, 顯然很受用。她就知道, 沒人會討厭熱情的誇獎。

旋即他又有點疑惑, 問:“為什麼是……上輩子救了很多貓貓?”

商挽琴沉思片刻:“也許是因為, 上輩子的我隻有救貓貓的本事?”

“唔,”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竟然認同地點點頭,“貓也很可愛。”

商挽琴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一本正經,愣了一下, 不禁笑出來。

“咳咳咳……”

這時候,許飛坐在地上, 終於回過味來。她咳嗽起來, 又忙忙地揩掉臉上的泥土, 表情驚恐,又夾雜著十萬分的慶幸。

“我沒死,我沒死……我竟然沒死!?我明明看見自己的頭飛出去……啊!”她語無倫次,又急急忙忙去察看羅揚的情況。羅揚一路都在睡, 這會兒雖然醒了, 也隻是糊裡糊塗地坐著。

“許姑娘你怎麼了?莫著急,莫著急,急出問題就不好了。”羅揚看她著急, 還出言安慰她,語氣慢悠悠的,真是輕鬆極了。

“你你……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然不著急!”許飛瞪著眼,被他搞得有點生氣。氣了一會兒,她卻也漸漸笑起來。

她從地上爬起來,也拽起了羅揚,朝著另兩人深深一禮。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總之,我和羅兄欠兩位一條命,還清之前,我們就給兩位賣命,做什麼都行!”

羅揚納悶地撓撓頭,卻也很聽話地行禮,說:“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許姑娘說是兩位救了我,那必然沒有假的!救命之恩,我必須報答。我沒什麼本事,也就多讀了點書、有些成果,隻要兩位不嫌棄,怎麼用我都行!”

商挽琴盯著他倆。說實話,她還有點不真實感。剛才和喬逢雪抖機靈,更類似於她的本能反應。許飛和羅揚果然沒死?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拍拍那兩人。

“是活的。”

她喃喃一句,又轉過身,盯著喬逢雪看了一會兒,再用同樣小心翼翼的動作拍拍他。

“也是活的。”商挽琴舒了口氣。

喬逢雪緩緩眨眼,問:“表妹這是做什麼?”

“我懷疑你不是人。”商挽琴嚴肅起來,說。

他一瞬微微眯眼。

商挽琴沒在意,隻接著感歎說:“表兄,你這法術太厲害了,已經不像人了!你確定你不是什麼……新世界的神明大人之類的?”

喬逢雪:……

“如果你說的神明大人,是指廟裡高坐的塑像,那我的確不是。”他搖搖頭,看看另外兩人,客氣起來,“出門在外,本就該相互幫助,二位不必放在心上。”

許飛和羅揚怎麼肯乾,都堅持要報答。

喬逢雪笑笑,道一句“也好”,便轉身看向前方。

“表妹,走吧,還有最後一關。”他說。

*

不止一顆頭顱飛了出去,也不止一具身軀倒下。

李憑風收回手,惋惜地搖搖頭:“來不及了,可惜……都是俊傑啊。唉,我做事該再周全一些!”

他聲音中滿是痛心。

旁人見狀,連忙說:“李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們能順利過關,都是李公子的功勞。他們自己心誌不堅、被惡鬼所惑,才有這般下場,與李公子何乾!”

“就是!”

“是啊!”

幸存者們附和起來。

李憑風又與他們說了幾句,方才搖頭歎息著,轉身往新的道路走去。

李恒拿著火把,乖巧安靜地等著他們,眼睛也微微垂著,真是連目光也挑不出錯。李憑風看著那少年護衛的背影,心裡有些遺憾:有時候,孩子太乖巧了也不好,找不出理由懲罰,這就讓人心情沒那麼愉快。不如下次就以這一點為由,教訓他一番?

身後的血腥味漸漸遠去,他心中無波無瀾,甚至有些愉快:聒噪的人少了幾個,也是不錯的。

沒走多遠,前方豁然開朗。

火光自發點亮,由近而遠,迅速燃燒一圈,照亮了前方。那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平台,地面已經殘破,不大平整。

平台中央,一條琉璃巨蛇盤著身軀,好似正在休息。當一圈火光亮起,它也睜開雙眼,身軀緩緩立起,冷冷地看著他們這些入侵者。

它身邊有個東西,是一隻巨大的銅製蟾蜍,上頭有凸起的拉杆,像是開關。

而在巨蛇的懷裡,赫然縛著一道火紅的人影。她原本垂著頭,此時也顫了顫,慢慢抬起頭來;那黃金和寶石的頭飾微微搖晃著,襯托得她面容越發美麗。

“救救我……救救我!”

流雲慘白著臉,哀戚地哭道。

李憑風略歪著頭,品評地端詳她。最後他得出結論: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就是那種驚恐的表情。不錯,就該一直維持這樣。

也正在此時,另一頭響起一道激動的聲音。

“沒錯,就是這裡……壁畫上顯示的神殿底部,封印惡鬼的大陣所在!”

一踏出甬道,羅揚就激動地喊了起來,把其他三人都嚇一跳。許飛想也沒想,一巴掌呼在男人背心,罵道:“小心引來惡鬼注意,吃了你!”

“哦哦哦……”羅揚趕緊捂住嘴,但又有點委屈,幽幽道,“可你聲音也不小啊。”

許飛咳了一聲,有點尷尬,假裝沒聽見這句話,隻看另兩人,說:“商姑娘,喬門主,我們到了。”

商挽琴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還在想剛才羅揚說過的話。

在第一道門前,羅揚莫名其妙睡了過去,這是受到了惡鬼的影響。他說的話指向了惡鬼的真正來曆,所以惡鬼先是讓他睡了過去,接著就是伺機利用規則殺人。之所以不在門前就動手,是因為惡鬼自己也必須遵循規則。

基於惡鬼的反應,可以說明羅揚的推論都是真的。

也就是說,這隻惡鬼的規則確實屬於“探秘”類,也必然和白沙古國的奴隸有關。第一關的長鞭和巨石,象征奴隸被逼迫完成艱苦的勞役,第二關是看似不可能的種小麥的任務。

羅揚醒來後,講述了一個“古國的王爺逼迫奴隸種下一千棵小麥”的故事,故事的結尾,奴隸雖然完成了任務,卻還是被王爺砍了頭。這對應了,惡鬼最後利用風刃,險些砍掉許飛和羅揚的頭。

這麼看來,這隻惡鬼就是“誕生於白沙古國的奴隸怨念之鬼”。喬逢雪就是這麼認為的。

但還有一些說不通的地方。比如,故事中說,王爺懷疑奴隸與惡鬼勾結,才因此勃然大怒、拔刀砍了奴隸的頭,但從第二關的設計來看,反而是惡鬼在阻止奴隸種麥子。這算哪門子勾結?說王爺自己勾結惡鬼還差不多……

咦……等等。

商挽琴頭腦中一個激靈。這些日子的場景如碎片般閃過,又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起來。她甚至想到了前世學過的一些東西,這讓她的大腦更加清晰。

沒錯,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才說得通。假如她的猜測是真的,那麼……

“若有聲音予你命令,你等必須聽從”這句話,就要有新的解釋了。

要告訴喬逢雪嗎?她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青年。他凝視著前方的巨蛇,眉心擰著一道細微的痕跡,似有不悅之意。是擔心巨蛇傷害流雲?大概是的,他到底是個善良的人。

那還是先不告訴他了。商挽琴收回目光,平靜地想。

這個時候,巨蛇懷裡的流雲也看了過來。競技場的火光穿過巨蛇透明的軀體,折射出千萬道明亮的光彩;那光映在流雲臉上,將她的驚愕、激動、哀求……種種情緒,照得纖毫畢現。

“商姑娘,喬門主……救救我!”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充滿痛苦,似乎是被巨蛇緊緊箍住,勉強才擠壓出來的,“救救我……!”

巨蛇更立了起來,似乎也更用力地箍住了她。流雲的表情愈發痛苦,聲音變得破碎,最後全是呻/吟。

見狀,羅揚有點著急,小聲喊起來:“流雲公主……哎呀,不好了!我們得快點救人!”

許飛用力一拉他,低聲說:“救什麼人,你有多大本事,我有多大本事,惡鬼當頭,輪得到你喊救人?”

“可,可是……唉,你說得也對!”羅揚露出不忍的表情,重重歎了口氣,彆開目光。

巨蛇昂揚著,兩隻紅色的眼睛逡巡著,其中還有黑色的豎瞳。這雙蛇類的眼睛一一看過在場的人類,顯得愈發冰冷。

它張開嘴,吐出蛇信,竟然發出了人聲。

“一戰定生死,生死定勝負。”

隨著它的聲音,四周響起“唰”的一聲!人們猛然回頭,見無數碗口粗細的鐵柱升起,將平台團團圍住。

“啊……!”

接連十餘聲慘叫響起。原來有些人謹慎,站得離平台遠,還沒脫離甬道的範圍,竟直接被鐵柱捅了個對穿。霎時,血肉橫飛,而這些不幸的人尚未斷氣,口中發出淒涼的呼喊。

羅揚也差點沒躲過去,還好許飛往前跳的時候使勁拉了他一把,他才幸免於難。而許飛又是被商挽琴拽了一把,三個人連成一串,跟糖葫蘆似的,差點兒往前栽倒。

“小心一些。”商挽琴站穩了,警告地掃了他們一眼。

那兩人拚命點頭,羅揚還使勁拍拍胸脯,驚魂未定地喃喃:“唉,果然我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流雲公主,你自己保重啊!”

許飛翻白眼,罵:“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呢!”

羅揚有點委屈地說:“我隻是覺得,要是我們能救出流雲公主,她可能會願意把藏書借給我們看……而且,我一直很想去白沙城考察,如果有人帶路……我不說了。”

在許飛的逼視下,他用兩隻手捂住嘴,表示自己的決心。

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漂浮著。鐵鏽味疊著鐵鏽味,讓人想起帶血的鐐銬,和鐐銬下重複的勞役。

商挽琴已經抽出烏金刀,擺出戒備的姿勢。她沒有看著巨蛇,反而一直緊盯著對面。

對面——李憑風站在那裡,正對她露出微笑。

“你們緊跟著我,我會儘力護住大家。”他歎息般地說,仿佛在安慰身邊人,“無需驚慌,生死原本也是一種選擇。我們這些人,都是自己選擇來了西北,選擇冒險進入鬼域,選擇在危險中勇往直前。”

“人都要為了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們選擇了生,就要有挑戰危險的精神。”

他在對那些追隨者說話,眼睛卻直直看著這邊。

商挽琴看見他的口型。他在對這邊無聲地說:

——你的選擇又是什麼呢?

商挽琴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殺了你哦。”

她笑得眉眼彎彎,右手用力一揮,剁掉了一條彈射而來的蛇類的腦袋。

“什麼選擇不選擇的,我最討厭了。”

她笑眯眯地,一刀接一刀地剁下去。

“都是成年人了,就得有‘我都要’的氣魄——!”

平台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條又一條蛇,從黑暗中湧來;它們從縫隙中升起,從那巨大的鐵欄杆上方落下。它們源源不斷,都有著透明的、光彩閃爍的鱗片,和冰冷的紅色雙眼。

宛如那條巨蛇的子子孫孫。

商挽琴一刀橫掃出去,刀風割下一大片銀蛇頭顱。這還不算完,那些頭顱往後倒飛出去,又撞在它們的同類身上,將它們的頭顱也撞了個粉碎。沒有飛濺的血肉,隻有無數琉璃寶石的碎屑;它們激飛如晶瑩的雪,飛舞在平台上。

隔著寶石的碎屑,隔著蛇群,隔著人類的刀光和劍影,李憑風愣了一下,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無聲得笑著,那豔麗的容貌如花朵舒展到極致,絢爛逼人。

“阿恒。”他叫自己侍衛的名字,後者正拿著刀,一臉恐懼卻又兢兢業業地砍著蛇。李憑風手裡提著劍,有一搭沒一搭地挑飛蛇群,如閒庭信步。他笑歎著,對李恒說:“阿恒,你知道嗎?年輕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選擇就意味著失去什麼,後來才明白,能夠做出選擇,就是上蒼對你最大的仁慈。”

“謹遵教誨,公子。”李恒很乖地應了一句,還是全身心地應付著蛇群。他是真的害怕蟲蛇,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卻還努力應付著這些敵人。

李憑風歎了口氣:“你是不懂的。但無論懂不懂……”

他抬起手,掌中一枚法印閃爍。那似是一條幼小的、沒有長成的龍,但說成是長角的蛇也可以;這東西在他手中盤旋,閃著金黃的靈光。

短暫的一瞬,李憑風的神情變得極為淡漠。

“……我們終將做出選擇。”

小蛇一躍而起,仰天長嘯。

劇烈的金光,爆/炸般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