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星沉白沙(4)……(1 / 1)

“登雲樹的葉子, 一直都是這個顏色嗎?”

“不是的,以前都是綠色,現在才變成這樣。”

琉璃部落的人們都聚在登雲樹邊, 七嘴八舌地回答。

商挽琴站在一旁, 看李憑風他們搜集情報。李憑風被人圍著, 不再那樣憂鬱, 反而顯出種意氣風發。相較之下, 一旁的喬逢雪就冷清不少, 淡淡笑著、淡淡說幾句, 目光清寒銳利, 令他周圍的人都不敢貼太近。

流雲本來在李憑風身邊陪著, 慢慢覺得無聊了,就跑來和她說話。她也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流雲像一頭野生的小鹿,好奇地問了很多江南的事, 突然又說:“商姑娘, 你戴的琉璃項鏈真好看, 這琉璃石就算在我們部落, 也是頂好的礦石才能產出!我阿媽給了我一串,要我壓箱底的, 成色也就和這個差不多呢!”

商挽琴下意識摸了摸頸前。這是喬逢雪送她的那一串。

流雲靠近過來, 研究著:“就是掛的這個金子,太怪了,像小孩兒戴的!”

商挽琴笑:“這是長命鎖, 本來就該小孩子戴。可我表兄堅持要加上這個, 真沒辦法。”

流雲好奇道:“哦,你表兄就是喬門主對吧?是他送你的項鏈嗎?”

商挽琴點頭。

流雲一臉恍然,露出熱烈的笑容:“那你們成婚的時候, 邀請我去玩好不好?也把李公子一起叫上!”

她一臉“看我有心機吧”的得意表情。

商挽琴被嗆得瘋狂咳嗽。直起身後她第一反應是去看喬逢雪,卻見他側過了身,根本看不見臉,隻有一個漂亮的後腦勺。

流雲還眨巴眼睛:“你怎麼啦?”

商挽琴乾笑:“你誤會了,表兄就隻是表兄。”

“什麼?那他為什麼送你這個。”流雲驚訝地指著項鏈,“沙漠上人人都知道,男人送女人琉璃寶石的首飾,就是在求婚!”

“誤會了誤會了。”商挽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肯定不知道這個風俗!”

“真的嗎?”流雲疑惑地偏著頭,像小鹿發現新鮮事物,眨著機警的大眼睛一陣思考,“那……好吧。可我覺得喬門主對沙漠不陌生啊……唉,你們中原人,可真是難懂!”

她看了李憑風一眼,忽然起了遷怒,跺跺腳,跑一邊去了。

商挽琴摸著項鏈。水晶琉璃的項鏈,無論在什麼環境都是溫涼的,細膩地貼在皮膚上,有時她幾乎忘記它的存在。

她又去看喬逢雪。這一回,他偏過臉來了。一開始,商挽琴覺得異族的服飾沒有廣袖長袍合適他,但現在他凝望過來,側編的長發垂落臉旁,又有幾縷編不住的碎發隨風拂動,她才忽然發現,他雖然總給人以清冷柔和的印象,但眼睛是濃鬱的:線條濃,顏色也濃。彆人的眼睛是眼睛,他的眼睛像映著寒星的清泉化作。

這樣一雙眼睛,一旦看誰看得認真,就也看得很深。

她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漲了起來,像一隻被吹足了氣的紙袋。

也許是惡作劇之心作祟,她沒有多想,指著項鏈,用口型對他說:

——我也送你一串!

他的眼睛略微睜大,一種明明白白的錯愕出現了。緊接著,他扭開臉,隻留小半張側臉;依然是沉靜的,隻耳朵有些紅。

商挽琴愣了愣。她原本隻是想開個玩笑,現在那玩笑之心淡了,一種彆的滋味浮上來。她說不好那是什麼滋味,最後隻能輕輕一笑。

過了會兒,人群散開,那幾人走了過來。遠山頭人還跟著,叮囑道:“記住了,隻能白日探查,這是千百年來敬奉神樹的規矩。”

言畢,也不離開,就站在原地盯著他們。一旁有巫師打扮的人,拿著跟栓了很多彩色布條的手杖,不停舞蹈著什麼,最後手杖往樹根處一指,那裡就出現了一條向下的道路。

背後的部落成員呼啦啦跪了一片,都朝登雲樹磕頭,念念著屬於他們自己的語言。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商挽琴問,“下去看看?”

“問題出在根部,當然要下去看看。聽說下面空間極大,商姑娘可會害怕?”李憑風身上還留著那種意氣風發,他好像是可以從人群中汲取力量的類型。

商挽琴看他一眼,往喬逢雪身側站近,還伸手抓住他手臂,理直氣壯道:“我不怕。就算我怕,想到有表兄護著,我就不怕了!”

李憑風一愣,目光打個轉,神情有點似笑非笑起來。

他想說什麼,但李恒突然抱拳道:“我也會保護公子!”有意無意地打斷了他。

李憑風看了自家護衛一眼,微微一笑,說一句“我自然相信阿恒”。聲音有點懶懶的,那種意氣風發也散去了,憂鬱重新歸來。

商挽琴暗忖:到底是不是他?不大看得出來。

正想著,她覺得手上一空。原來喬逢雪抽出手臂。

“走吧。”他說,盯著樹根,眉尖略蹙,顯出嚴肅的神氣,“確實有惡鬼的氣息,表妹,跟緊我。”

商挽琴的目光掠過四周。

“好。”

她上前一步,和他靠得更緊了一些。他好像沒察覺,隻盯著黑漆漆的樹洞裡,隻捏著風燈的手更緊了,露出清晰泛白的指節。

在琉璃部落的目送下,四人依次走進樹洞。李恒走在最前面,商挽琴執意走在最後面。

潮氣撲面,黑暗也鋪面。商挽琴收斂心神,專注地看著前方。

走。不停地走。背後的光亮和人聲漸漸遠去,地下的世界漸漸展開。

商挽琴暗中做判斷:這段路程和她預設的相比,差彆不大。

從入口往下,他們先是被密密麻麻的根係包圍,不久後,樹根分彆往四周延伸,一片高而廣的空間出現在他們面前。斷壁頹垣隨處可見,地上還殘存著磚塊,道路斷斷續續,地面凹凸不平。凹陷的地方有些積水,時不時會有漣漪泛開,甚至有魚和青蛙忽地蹦出來。

滋啦。

商挽琴一刀穿透了一隻青蛙,收刀時沒見血光,隻有一陣牙酸的腐蝕聲。那隻小小生物化為一灘黑色液體。

“都有鬼氣。”

她和喬逢雪對上目光,後者點了點頭。

“這裡曾經有一座恢弘的建築。”喬逢雪的目光慢慢逡巡著。

“和白沙城有關?”

“可能是白沙城,也可能是其他古王國。”他說,“天河沙漠吞噬過的古王國,並不止一個。”

商挽琴喜歡他用的這個詞,“吞噬”,說不出原因,就是喜歡。

“沿著水流走吧。”

地面在明顯傾斜,越來越陷入地底,而細細的水流卻往外淌。

溯源而“下”,不時地,頭頂會掉下來一塊石頭,或者腳下會突然塌陷一小塊,但問題不大,幾人都順利地躲了過去。李憑風還誇一句“商姑娘好身手”,商挽琴還沒回話,喬逢雪就說:“表妹在武功一道,很有天賦。”

商挽琴回憶了一番自己在玉壺春的表現,覺得自己還是當得起這個評價,就驕傲地應了一聲,還補充說:“現在法術也不錯了!”

“原來是這樣。”李憑風很感興趣似地,“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見識商姑娘的法術?阿恒,你笑什麼,你見過?”

少年侍衛突然發笑,又連忙止住笑聲,用沉悶不出錯的語氣說:“公子,我沒有見過商姑娘的法術,但見過商姑娘的法印。”

“竟然比我先,我都要嫉妒了。”李憑風笑歎道,“商姑娘,能不能讓我也見識一下?”

喬逢雪咳了一聲。

商挽琴瞥他一眼,笑眯眯道:“會有機會的。”

這時,路走到了儘頭。

三級台階往上,抬起了一片廣闊的平台,平台中間堆著不少碎片,像是曾經放了一座雕像。

水流流進了台階底部,而前方是完整的牆壁。他們在四周探查一圈,沒有找到任何出路。

“怎麼會是死路。”李憑風皺眉,“商姑娘,喬兄,你們可有什麼看法?”

喬逢雪搖搖頭。

商挽琴考慮了一下。她想要入口密室裡的骨牌,但密室打開有兩個前提,一個是按下吐水蟾蜍腹部的按鈕,另一個是解開密室入口的機關。原著中,喬逢雪他們在打鬥中無意按下了按鈕,又一無所知地離開,留下厲青鋒誤打誤撞解開機關,才拿到了骨牌。

而要找到吐水蟾蜍,就得夜裡下來探查。

原著中遠山頭人有沒有阻止夜晚探查?她總覺得沒有,可又有點不確定,說不準是她記錯了。

商挽琴就開口道:“不如試試晚上過來。”

“遠山頭人不是不讓晚上靠近?”卻是李恒開口了。

商挽琴說:“要解決問題,哪能畏首畏尾的。他們那麼渴望解決泉眼的問題,卻又不準晚上靠近,我覺得很奇怪。”

“確實奇怪。”喬逢雪也說,“不妨回去問問遠山頭人。”

李憑風看看他們,點頭道:“我沒有意見……商姑娘?”

原來商挽琴走上了平台,正蹲在那堆碎片邊。她端詳片刻後,伸手進去翻找什麼。

“表妹在找什麼?”喬逢雪問。

“等等……啊,找到了。我就說有什麼東西在閃光。看。”商挽琴舉起手,手中是一朵睡蓮。這睡蓮剛好能被女子掌心托住,是用琉璃寶石雕琢而成,從底部往上,呈現出由綠而粉的漸變。

“一朵琉璃睡蓮!”她愉快地說,“一看就很值錢,對吧?”

“還有這種東西?”其他幾人都吃了一驚。唯獨喬逢雪,除了吃驚之外,他神色中還有些許古怪。他久久地盯著那朵琉璃睡蓮,仿佛想起了某些遙遠的記憶。

但他的神色太細微,沒人注意。商挽琴更是在仔細端詳睡蓮。

她記得,這琉璃睡蓮是西北古王國的遺物。當王國在歲月中崩塌,這脆弱的蓮花卻留了下來;它損失了一些細節,主體還保留得十分完好,折射出美麗的光澤。

在原著裡,是厲青鋒發現了這朵睡蓮,覺得很漂亮,就留了下來,後來送給了某一位紅顏知己。這蓮花曾受人虔誠供奉,有清心定神、驅逐邪祟的作用。

“我先找到的,就歸我了吧?”她目光閃閃地看著幾人。

喬逢雪毫不猶豫地點頭,又看向李憑風。他一個字沒說,隻目光清幽銳利,看得後者苦笑。李憑風無奈道:“我如何要與小姑娘爭個裝飾品了?喬兄,勿要這樣警惕。”

喬逢雪神色稍緩,客氣地拱拱手,說:“冒犯了。”

“喬兄,你可沒真覺得冒犯吧。”李憑風幽幽說道。

商挽琴見沒人異議,就高高興興跑下來,跳到喬逢雪面前,將蓮花往他面前一遞:“那好,表兄,我送給你啦!”

“送我?”喬逢雪吃了一驚,“為什麼?”

“回禮。”商挽琴指著脖子上的項鏈,“有點借花獻佛,不如表兄你的精心,你就勉強收一收吧?”

“啊。”

忽然,李恒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原來如此。公子說過,琉璃部落中,男子求婚用琉璃首飾,女子求婚用鮮花。商姑娘,你在求婚嗎?”

空氣陡然安靜。

慢了一會兒,商挽琴才咳了一聲:“我們又不是琉璃部落的人,李恒你要是再胡說,我就捉十條八條蜈蚣放你枕頭底下!”

李恒立即抬手捂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乖順與臣服。

李憑風眼神閃了閃。他唇邊那苦笑的、老好人一樣的弧度還在,眉眼卻多了些陰鬱。但這陰鬱也隻片刻,很快他就收斂了神色。

“商姑娘,若是求婚,你這可不夠誠心。琉璃做的花,畢竟不是鮮花。”他也跟著打趣,“五月的沙漠綠洲不乏鮮花盛開,我可以帶你挑選一番。”

“好了,李公子,對著女兒家一再開這種玩笑,有些過分了。”喬逢雪不輕不重地說一句,接過那朵睡蓮,放進腰間口袋裡,動作很小心。

做完這些,他才對商挽琴點點頭,說:“表妹有心了。”

商挽琴本來是笑眯眯的,可看見他動作那麼仔細,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那朵花似的,她心中忽然一跳,本要繼續調侃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她隻是上前一步,重新站在他身側。

“表兄彆和我生分。說不定今後……我還送你更多呢。”她低聲說。

他笑了,忽而一拍她的頭,聲音異常柔和。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