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肯定能避開。
抬頭的瞬間, 她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這個空洞並不深,也不是什麼危險的陷阱。她之所以要抓住他,隻是想讓他一起掉下來, 不過, 這個小小的計劃十分不縝密, 她是剛剛才想到, 又魯莽地實施。
他其實完全來得及反應、來得及掙開她、來得及自己站穩的。
但他沒有。
在剛剛掉落的瞬間, 他隻反手抓住她,把她拉在懷裡, 變成一個牢牢護住她的姿態。直到現在他們站在坑底,他也沒有鬆手。
如果這是一個深坑,這動作會讓人很有安全感。
然而, 他們所在的隻是一個大約一人高、一人寬的坑洞, 抓著邊上的樹根、岩石就能爬上去, 那這副牢牢護住的姿態, 就太鄭重其事了。
商挽琴站在坑底, 臉緊緊貼著他的脖子,用力掙了一下才掙出去。她沒看他的表情,隻趕忙扭開頭, 目光一掃,就找到一隻陳舊的黃銅盒子。
她彎腰撿起來, 扯掉上面的鎖, 打開盒蓋, 然後轉身使勁塞喬逢雪懷裡。
“表兄你看, 這是什麼?”
她沒抬頭,隻盯著盒子中的內容:一個烏鴉木雕,木雕脖子上還掛著一張薄薄的骨牌, 和她胸前那張一模一樣。
原著裡,這張骨牌是被厲青鋒拿到的。他認識了皇太女,和趙芳棣三個人一起玩遊戲,趙芳棣說起她小時候玩過藏寶遊戲,把心愛的玩具埋了起來,結果後來忘了這事,再也沒找到,於是皇太女提議去玩尋寶遊戲,就這麼找到了這個盒子,拿到了第二張骨牌。
而同時,喬逢雪因為之前中毒、再在宴會上動用法術,正高燒昏迷。等他醒來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隻能去找第三塊骨牌,但根據“主角尋寶必定成功”定律,他總是為主角做嫁衣裳,連十年後的最後一次登場,也是給主角送去尋寶的線索。
商挽琴不太想去評價這劇情設計。
她隻想利用劇情。
她總是把一些奇怪的小細節記得很清楚,比如,她明明忘了很多大段劇情的走向,卻牢牢記得,那三人玩尋寶遊戲是怎麼找到盒子的:對著池塘第三塊石頭,某塊草皮下的空洞裡。
不是沒想過偷偷挖寶。
但這盒子藏得很粗糙,早晚會被翻出來,捂也捂不住。原作裡,厲青鋒三人是晚上偷偷挖的盒子,還是無意找到的線索,卻還是被其他人知道了骨牌的事。
既然藏不住,那不如大大方方讓喬逢雪拿著。他實力很強,又有青萍真人罩著,彆人輕易不敢惹。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要骨牌。
前世她很多次憤憤不平,覺得喬逢雪就是輸在不是主角,於是現在她有微妙的滿足感:禮物送你,開心點吧!
當然,她也是想要九鼎的!不過,反正隻是骨牌而已……
等骨牌集齊、九鼎真正出世,她非要去許願消滅蘭因會,難道他還能攔著?又當然,如果在那之前,他們已經蕩平了蘭因會,那她可以把願望讓出去,她很大方的!
不過,喬逢雪知道這骨牌是線索後,會不會找她要第一塊骨牌呢?商挽琴突然又煩惱起這一點。
甚至於,他會不會突然發揮他的聖父君子風度,說什麼“此物原來如此貴重,那還是要交還給青鋒才好”——他絕對乾得出這事。
商挽琴緊盯著那盒子,如臨大敵,心想要是他有這麼想的苗頭,她就……她就和厲青鋒拚了!
思緒漫長,現實中隻過去幾息。
喬逢雪慢慢捧住那盒子,也慢慢抓住那張骨牌。
“這……”他語氣似是詫異,“和此前青鋒送的東西,怎麼這麼像?”
商挽琴收好心思,抬頭已是燦爛無雲。
她大大笑著:“喜歡嗎?喜歡就送你啦!你一張我一張,這叫情……不,兄妹款!借花獻佛,表兄你可彆嫌棄我啊!”
喬逢雪怔怔看著她,怔怔握著那薄薄的、冰冷的骨牌。他一時想,她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如果知道,還會不會這樣輕易送他?一時又想,她說那個“情”字,本來是想說什麼?
莫名衝動湧起,他聽見自己開口竟說:“如果我還想要表妹那一張,表妹會如何?”
其實挺前言不搭後語的。
可她沒發現。她隻是一愣,皺起眉毛、看著有點煩惱,但片刻後,她卻靠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就這麼喜歡?如果你保證是你自己留著,那我也把我那張送你!”
她靠得很近,還帶著宴席間橘子的清香。她肯定吃了很多橘子,他看見她吃了很多……他有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隻覺得頭腦有些發昏。
昏沉著,他低笑了一聲,說:“分明是青鋒的東西,怎麼又成表妹送我了?”
真是奇怪,他很少挑彆人的刺。對於身邊人,他總是想儘量體貼他們。其實這事可以換一種說法:那些遠遠近近的人們,在他心中所差不大。
可忽然地,他開始挑刺她說的話。挑刺的意思,是希望她回應什麼?
她沒發覺不對,還緊張起來:“什麼叫厲青鋒的東西,送我了、我找到的,就是我的東西,明明就是我送你的嘛!”
他緩緩呼吸著。那橘子的香氣太沉,拽著他意識起起伏伏。
他不得不彆開頭,往上看。
“好,我明白……我答應了。”
他語氣儘量平淡。
上方洞口,已經探來許多腦袋。其中一顆屬於江雪寒,他正著急地看著他們,活像他們摔下的是個什麼萬丈深坑。
一隻銀色的小鳥在洞口盤旋。它幾次想要降落,卻又因為不知名的緣故,而盤旋不止。
喬逢雪深深看了它一眼。
突然,芝麻糖就降落下來。它沒有停在商挽琴那裡,而是徑直落在骨牌上。接著,骨牌亮起了微光。
“我們沒事。”嗡嗡的議論聲中,喬逢雪聲音平靜,一字一句傳遞出去,“告訴所有人,‘月落烏啼’歸我了。”
他沒有提另一塊骨牌,也沒有提到商挽琴。
隻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好似一張小小的傘,決意好好罩著她。
商挽琴無意識抬起手,輕輕一戳他後背,就像想看看這傘骨結不結實似的。而後,她為了這個奇怪的想法笑起來。
她就知道把東西直接給他是對的。
還有,他果然知道這是什麼了。唉,那他會不會懷疑她之前“攔截”第一塊骨牌的事?決定了,隻要他不提,她就裝傻,何必自尋煩惱。
她輕鬆地想,也輕鬆地笑,低聲地、甜甜地說:“原來這是線索嗎?我可立功了。表兄,那你可要好好感謝我才行,比如……十斤周記果脯?”
他輕輕呼吸著,然後笑了一笑,隨口答了一句,好像閒話家常。
“嗯,”他說,“十斤、一百斤,多少都可以……”
那個“以”字的後面,好像還跟了一個相同音節的字,卻沒有說完。但他神情和煦平靜,沒有半分含糊,她就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
和商挽琴想的一樣,既然是喬逢雪拿到了線索,而雷霆的冰雕還在一旁閃閃發光,就沒人有意見了。
眾人又恢複了那彬彬有禮、客氣溫存的模樣,好像對趙莊主的咄咄逼人隻是一場幻覺。
趙芳棣蹲坐在她的小涼亭裡,還是叼著蛋卷,很愁苦的樣子。
“外面人怎麼這樣啊。”她低落地說,“十年前那次聚會,我十三歲,還記得這些姨姨、伯伯都很和氣,還不少人來逗我、給我零食,讓他們的後輩和我玩,可如今……”
“牽扯到切身利益,還是重大利益,人就會流露出貪婪的一面。”
李棠華坐在一旁,恬淡依舊,見慣不驚的模樣。
趙芳棣看著她,歎氣:“表妹,我以前還覺得你小小年紀作大人模樣,現在才真正明白,你從小長在宮廷,又有那麼個皇叔,肯定比我懂事多了。”
李棠華隻是微笑,既沒有附和,也沒有多說一句“那麼個皇叔”的事。
商挽琴背著包裹,站在她們面前。
“既然有今天的教訓,趙莊主為什麼還答應他們那件事?”商挽琴皺著眉毛。
那件事,指的是一個約定。
在喬逢雪拿到線索後,眾人都記下了骨牌的模樣,又商量了一下後面三句卜辭:星沉白沙、洛京花滿、天地坐忘。
然後約定:今後每半年,都要聚會一次,互相了解進度,“畢竟是關乎天下蒼生的大事”。
至於地點,就還定在落月山莊。大家紛紛讚揚落月山莊的趙莊主淡泊名利、值得信任。
“要我說,趙莊主就該一口回絕。既然你們沒打算卷進九鼎的事,乾嘛趟這趟渾水?”商挽琴想起原著,為趙芳棣憂心。原本的故事裡,就是因為這件事,趙莊主被害死,趙芳棣匆忙接任莊主之位,後來又為了救李棠華而身死,最終落月山莊完全成為李棠華和厲青鋒的勢力。
她以前猜過,是不是李棠華為了利益,故意設計害死了表姐,但親眼看見她們關係親密,她就偏向於認為原著所言不假,那確實是個意外。
趙芳棣更苦了臉:“我也勸過我爹啊,可他不乾。他那人古板得不得了,還特彆清高,看我玩玩賭局就能大發雷霆,現在那群人拿‘蒼生大義’給他灌迷魂湯,他就喝了個乾乾淨淨,覺得自己必須答應!”
李棠華在一旁歎氣,也有點苦笑:“舅舅就是人太好了。”
“任何事情,隻要冠上‘蒼生大義’的名頭,就連自私無恥都能被包裝得大義凜然。”商挽琴頭痛道,“怎麼樣才能讓你爹明白這個道理呢?”
打一頓催眠怎麼樣……啊不是,這是蘭因會的手段,不能用在好人身上。不過,商挽琴不無遺憾地想,有時候,壞人的手段簡單粗暴可確實管用啊。
三人苦思片刻,都無果。
“總歸趙莊主都答應下來,不好反悔。我們三人也無可奈何。”
趙芳棣長歎一聲,拍拍臉頰,振作起來:“好啦挽琴,彆擔心我們了,我們也算家大業大,不會出事兒的!”
商挽琴心道,我要是沒看過原著我就信你。
李棠華也說:“還是小心為上。不過,之後我都會住在落月山莊,若是真出事……挽琴,到時候我能厚顏請你幫忙嗎?”
“力所能及,我一定幫忙。”商挽琴想了想,沒有把話說滿。
李棠華微笑道:“那就夠啦。”
她又道:“還有,我皇叔的事……”
“嗯?”
在商挽琴模糊的印象裡,李棠華和她皇叔關係還行。雖然說,“皇位繼承人”與“聲望顯赫的王爺”之間存在天然矛盾,但鎮鬼王其實不是皇室血脈,他的祖先是被賜姓李,沒可能繼承皇位,所以這兩人的利益衝突不大。
但李棠華那細微的神情,卻好像在暗示她,事情並沒有如此簡單。
少女猶豫著,似乎不該說這些話,但她還是低聲說了。
“挽琴,你記著,我那皇叔並不是簡單人物。他計謀之深,我從未摸透,但他絕不是會輕易開口求親之人……他看中你,必有所圖,而且所圖不小。”
“我隻怕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還會做些什麼。你千萬小心。”
商挽琴聽了,立即鄭重起來:“好,我一定小心。棠華,謝謝你提醒我。”
李棠華重又微笑,帶著些許無奈:“除了提醒一句,現在的我也做不了什麼。挽琴,你保重自己,也保重你看重的那位門主,我……”
她眉眼柔軟,聲音也柔軟:“我衷心禱告,你們的人生終得圓滿。”
趙芳棣湊過來:“那我也祝你們一切順利,挽琴妹妹你好好混,快點成為厲害的大人物,萬一將來我們真出事了,就得抱你大腿啦!”
“我的大腿……”
商挽琴想起什麼,撈起桌上的芝麻糖。小鳥正把腦袋埋在蛋卷盒裡吃個不停,乍然被拎起來,還以為自己犯了錯、吃過頭,就心虛地縮起腦袋。
“說真的,我也指望芝麻糖成為大腿。”她嚴肅道,雙手捧起芝麻糖,“芝麻糖,你聽見沒有,現在你身上肩負了我們三個人的命運,你早一天成為了不起的、真正的食鬼鳥,我們三個人就能早一天輕鬆,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那兩人也立即雙手合十,虔誠地看著芝麻糖。
“食鬼鳥大人,一定要好好努力啊!我們都靠你了!”
“啾?啾……”
芝麻糖呆呆看著三個人類,嘴邊的蛋卷碎屑緩緩落下。它突然覺得,壓力變得很大。
*
落月山莊中,某個不為人所注意的角落。
“……滾!”
江雪寒低吼出來,雙目微赤:“當初像拋棄一條狗一樣拋棄我,現在又回頭來找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