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些畏懼地後退兩步, 卻又站定,說:“然而我說的都是真的,隻要你願意, 家主就會認回你, 讓你成為江家人人敬仰的大少爺。”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你何必非要在玉壺春當個小小護衛?以前你是一門七樓的樓主之一,可現在?其實你根本沒犯什麼大錯, 那喬逢雪卻把你革職,何其苛刻!”
“你好好想想, 你對人家掏心掏肺、感激涕零, 但在人家眼中, 有沒有把你當回事?”
江雪寒冷著臉:“不需要挑撥離間, 這種雕蟲小技對我沒用!”
男人心想,雕蟲小技有沒有用, 從來隻看對方願不願意相信, 隻要願意相信, 指著太陽說是月亮都有人信。
他徐徐笑道:“雪寒少爺,在玉壺春,你是個誰都能呼來喝去的護衛, 可回到江家,你要什麼得不到?不說財寶、地位,就說——但凡你有什麼喜歡的女人, 憑江家大少爺的地位, 又有誰會拒絕你?”
江雪寒握住劍柄的手,忽然僵住了。
男人沒有錯過這個細節,愈發微笑起來。
“玉壺春裡,喬門主太過耀眼, 恐怕哪個女子眼中,都隻能看見喬門主。可雪寒少爺,你甘心不甘心呢?”
“……滾!”
片刻後,江雪寒吼出一句。還是同樣的字。
但說完,卻是他自己倉促轉身,匆匆離開了。
男人愈發篤定。
他氣定神閒:“大少爺,就算你不回江家,難道不想在玉壺春更進一步?比如樓主、副門主,甚至……門主?”
“到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他聲音不高,甚至很低,隻是微風般的低語。
但江雪寒背影踉蹌一下,竟險些跌倒。
*
商挽琴正盤算劇情的改變:
淩言冰失明,淩、厲二人都沒來落月山莊,鎮鬼王也和玉壺春搭上了線,喬逢雪還拿到了第二張骨牌。
哦對了,原本早該死去的江雪寒,現在也活得好好的。他對喬逢雪忠心耿耿,有他在,玉壺春應該更穩固吧?
她暗中盤算一圈,對現狀大致滿意,又去找喬逢雪,把李棠華的提醒告訴他。
“……我不清楚鎮鬼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但表兄你看,棠華都說他城府深、不簡單,那表兄你和他合作時,也千萬小心。”
喬逢雪正靠在臥榻上。
他動用了玉級法術“風雪如寂”,人前不顯,人後卻有點發燒。向來蒼白的臉頰泛一層薄紅,目光也有些散,整個人顯得懶懶的。
商挽琴一開始大為緊張,擔心他會像原著一樣越來越病弱,從此一蹶不振,但他毫不在意,堅持說是小毛病。
目前看起來,他精神確實還不錯,也沒有其他症狀。
聽了商挽琴的話,他慢了一會兒,才說:“嗯,我知道。”
商挽琴歪頭:“你知道?”
他笑了一下,目光憐愛,看孩子似的。“能當鎮鬼王的人,都不簡單。”
商挽琴下意識點頭,又突然皺眉:“那你還想把我嫁給他?”
他一怔,竟坐了起來,手指不覺抓緊被褥。“我沒有這樣的想法,隻是他開口求親,條件又確實挑不出差錯,我……”
他頓住,竟像不知該說什麼,顯出點期期艾艾。
最後,他略歎了口氣,苦笑道:“抱歉,我隻是怕,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會遇到無數危險,況且……你終究是個年輕女孩兒,該有自己的生活,難道要一直跟著我這個病秧子兄長,像這樣給我端茶奉藥,一直照顧我?”
“錯了。”
商挽琴豎起手指。
他看來:“錯了?”
“當然錯了,端茶奉藥是不可能端茶奉藥的,因為茶解藥性,根本不能一起服用。”商挽琴嚴肅道。
喬逢雪:……
他無奈道:“我應該笑一下嗎?”
“隨便啦!”商挽琴笑起來,“表兄,你就彆操心來操心去了,我都這麼大了,完全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在做什麼,我就是不想成親,就是要跟著你,見識見識天下風雲際會、九鼎出世的場面,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為什麼不許我參與?”
“我並未不許……”
“總之!”商挽琴強調,“我已經決定了!我可是很有誌氣的!”
他望著她,片刻後,唇邊噙一點笑。接著,他慢慢轉開頭,凝視著上方的床帳;他看得那麼認真,活像那裡有什麼非常值得注意的事物。但明明沒有。
他喃喃道:“那麼,若是我們兩人都不成親,一輩子如此……”
思維是無聲的,於是有片刻的靜默。她以為他要說出什麼讓人心情沉重的話語,但很快,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輕飄飄說到了一邊:“蓮姨會很生氣吧?”
什麼啊,就這事。“她自己都沒成親、沒後代。”她不以為然地回答。
“啊,也是。”他仿佛恍然大悟一個很簡單明了的事實,更笑起來。他微笑時很好看,真心笑起來時更是如此:銳利的眉眼變得柔和,像雪地裡紅梅盛開,清寒中帶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豔色,又像一張靜默的古畫卷陡然活過來。
他轉回頭,目光莫名變得非常溫柔。
“表妹。”他語氣鄭重,“你要答應我,你會珍重自己,一定好好活著,比我活得長久,比我活得健康。”
“……乾什麼?突然這麼嚴肅。”
商挽琴有點不自在,也有點迷惑,就上手戳了一下他,玩笑道:“這句話該我對你說,從目前來看,我確實更可能比你活得久、活得健康,你才是要好好珍重自己的那一個。”
他含著笑,沒有答應,也沒有否定。
也許是喝藥後的困倦襲來,他隻是慢慢閉上眼。
“我睡一會兒。”他輕聲說,“等我醒了,我們就回金陵去。”
*
離開落月山莊前,還有一個小插曲,是關於鎮鬼王李憑風的。
他和落月山莊算親戚,還是不遠的親戚,又是皇族,於是給他派的飛車也更精致、更氣派,在一眾飛車裡很打眼。
有些人覺得酸,就說了點閒話,又嘲笑說:“沒落了還要擺派頭,虧得趙莊主脾氣好,還肯幫著做臉。”
說這話的是個關係戶,很多關係戶的特點之一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他甚至沒壓低聲量,還是站在鎮鬼王不遠處說的。
彼時,李憑風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表情都沒變化。
他仿佛根本沒聽見,還徑直走向商挽琴。
“商姑娘,”他略一拱手,“我聽太女說,你對她十分友愛,我這個做皇叔的,也要多謝你一聲。”
商挽琴趕緊客氣幾句。
李憑風彎一彎唇角,眉眼還是那麼憂鬱落寞,歎息道:“商姑娘真是客氣。有些人需要客氣,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客氣,而有些人如商姑娘……我反而希望,你不要同我這樣客氣。”
商挽琴抖了一下,乾笑擺手:“李公子真會開玩笑,咱倆也沒什麼特彆交情。”
李憑風並不反駁,又對喬逢雪道:“喬門主,我有關於‘星沉白沙’的線索,對‘洛京花滿’也略知一二。不久之後,我會到訪玉壺春,屆時,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九鼎的事。”
“鎮鬼王美意,我就不多推辭了。”喬逢雪語氣很淡,沒有驚訝也沒有驚喜,就是平平常常一拱手,“玉壺春隨時恭迎鎮鬼王大駕。”
“好說。”李憑風道。
言畢,他又看一眼江雪寒。今日的江護衛,看上去格外沉默,一派孤高氣質。
鎮鬼王忽而道:“江護衛通身不凡,如此人才,竟然隻能在玉壺春當護衛麼?”
喬逢雪微微眯眼。
他語氣還是平靜,甚至帶一點笑意:“我自有安排,鎮鬼王就彆打挖我玉壺春牆角的主意了。”
“可惜,被看出來了。”李憑風貌似遺憾,唇邊絲絲笑意卻揮之不去。
他告辭離去,對周圍諸多目光視而不見。
這件事看似結束了。
直到回到金陵城不久,商挽琴他們聽說了一個消息:某隊來自西北的賓客,乘坐落月山莊的飛車回去後,落地遇到了襲擊,傷亡慘重。
死的人裡,有好幾個都是跋扈子弟,靠著長輩關係才去了落月山莊。聽說他們在宴會上得罪了好些人,人們就傳說是被報應了。也有人說他們就是倒黴,卷入了幫派仇殺。
商挽琴第一時間想到了鎮鬼王。
“表兄。”
她看向喬逢雪。
喬逢雪還沒全好,還有點病歪歪地靠在榻上。但他不肯總睡,非要拉開簾子、推開窗,讓春日陽光落在他身上。他都被照得眯起眼睛了,也還是堅持要曬太陽。
隻是目光一碰,他就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有那個人,”他頷首,“那個對鎮鬼王出言不遜之人。還有……”
他端起水杯,眼裡閃爍寒芒:“雷霆也死了。”
“誰……雷霆?”商挽琴反應過來,“那個奸邪的大惡人冰雕!”
“……表妹這是什麼奇妙的稱呼。”他正喝水,差點嗆著,“不錯,就是他。”
“他怎麼死了?”商挽琴下意識看向喬逢雪,“難道是……”
“你看,連你也這樣覺得。不過,換了我在你的位置,也會這麼猜測。”喬逢雪微微搖頭,“但不是我。我的‘風雪如寂’控製了力道,雷霆又被及時救治,最多半身殘廢,不至於死了。”
商挽琴猜測:“難道是他忍不了半身殘廢的事實,乾脆自我了斷?”
“他不是那樣脆弱的人。”喬逢雪又咳了一聲,像是笑的,才說,“根據情報,雷霆是在屋內被刺殺身亡的。”
商挽琴心中一動:“和西北死的那些人很像?”
“和西北死的那些人很像。”喬逢雪慢慢重複。
商挽琴喃喃道:“鎮鬼王。”她想起來了,當時雷霆鬨事,不僅辱罵了她和喬逢雪,也辱罵了鎮鬼王。
假如真是鎮鬼王做的……
棠華說得對,他果然不是簡單人物。甚至於,他還挺睚眥必報的。
她違背原著劇情,引他和喬逢雪相識乃至結盟,真的做得對嗎?
她看著喬逢雪,看他那病弱的、疲倦的模樣,好似一尊易碎的琉璃雕像,不禁憂心起來,脫口道:“表兄,你千萬要小心他。實在不行……就彆結盟了吧!”
“說什麼孩子話。答應過的事,怎能輕易作廢?”他笑笑,“況且,天下值得結盟之人,也沒幾個簡單人物。難道你表兄我就簡單了?”
“那不一樣。”商挽琴說。
“怎麼不一樣?”
“表兄是好人,好人不簡單那叫有利於自我保護,壞人不簡單可就真是讓人心煩了。”商挽琴理所當然道。
“好人麼……”
他慢慢念著那個詞,像在仔細咀嚼它、吞吃下肚、好好消化一樣。
接著他含笑道:“表妹說得有道理。”
他又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商挽琴走到他床邊,他就讓她伸出手,將一隻錦囊放在她掌中。她輕輕一掂,就知道這是一袋碎銀。
“你的錢不是被落月山莊少莊主坑去了?”他含笑,“我多給你些零花錢,彆讓你連零嘴都沒得吃。”
商挽琴捧著那袋碎銀,怔了一會兒,低頭說:“你又把我當孩子啦,而且芳棣沒坑我錢,她欠我兩千兩呢!不過,給錢的事我才不會拒絕,就收下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趕緊說:“你說了要包攬我所有的周記果脯,不能因為給了零花錢,就不算數了。”
他更笑起來:“我才不會那樣小氣,我又不是你。”
商挽琴:……
她抬起頭:“你剛剛嘲笑我了吧?”
他移開目光,若無其事:“沒有。”
“明明就有!”
“你聽錯了。”
“……像個孩子的人明明是你,你今年才三歲吧!”
他默默躺下,默默拉好被子,默默閉眼,默默側身朝向內側,還咳了兩聲。
“頭疼,”他啞聲道,“我睡了。”
商挽琴:……
裝可憐!一定是裝的!她不上當!
這樣想著,她卻站起身,腳步輕輕地走出去。走到門口,她心中浮起一件盤旋已久的事。為了這件事,她還特意找青萍真人討了一個小小的人情。
現在提出來,應該不至於顯得不自然吧?
“表兄。”她回頭,仿佛不經意地說,“青萍真人告訴我,她算出有人在跟蹤我。我想來想去,如果真有人跟蹤我,表兄你不會發現不了,所以……”
“是表兄在監視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