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那光芒朝他們靠近,也變得更明亮,令整個黑暗的洞窟亮堂不少。
一種搖晃的光芒彌漫開, 在四面八方映出晶凍似的影子。緊接著, 從頭頂也落下了光芒。
商挽琴抬起頭,看見不少石頭,還有許多搖曳的水草, 以及一些不怎麼動彈的魚。它們都懸浮在那晃蕩的光裡。
“我們在水底?”她明白過來, “上面就是鶴影潭?”
“對。到月上中天時, 這裡就會被月光照亮。承月露凝結的地方就在前方不遠。跟我來, 小心。”
他拉著她。他們往前走。
前方道路開闊,明顯是開鑿出的廳堂, 兩旁還有燈台, 裡面有火熏過的痕跡, 還有燃燒後的燃料遺骸。
在更前方,有一束更加明亮的光芒投下,照亮了一座石台。那石台被雕刻成五瓣花朵的模樣,上面放了一尊雕像:雙膝跪下、手托圓盤的彩玉狸花貓。
……狸花貓?
商挽琴眨了好幾下眼,才確認自己沒眼花,發出疑問:“為什麼是貓?”雕得很可愛,腦袋還高高抬起,神情有些驕傲。
“狸奴靈性,能夠辟邪。表妹, 你學法術實在該認真點。”他略顯無奈,“真人說過,看見‘狸奴乘月’,就是到了地方……快看!”
商挽琴心道, 你們名門正派才信貓能辟邪呢。
無需他說,她已經看見了。
前方,那束明亮的月光正正好落在圓盤上,漸漸凝成了團團霧氣。那霧氣越來越濃,眼看就要凝為實質。
“那就是承月露?”商挽琴卻警惕起來。她記得,原著裡,喬逢雪也是順利來到了這裡,但就在即將得到承月露的時候……
“啾啾啾……!”
萬沒想到,原本乖巧的芝麻糖忽然激動起來。它張開翅膀,利箭般飛出,直撲那將要成型的承月露。
它那銀色的軀體舒展著,每一根羽毛都在月光裡閃爍光澤。
而在它前方,那彩玉狸花貓的身側,陡然冒出了一股濃鬱的黑煙。
黑煙升起,形成一條巨大的黑蛇。它輪廓虛化、沒有實體,碩大的頭顱上有兩對細長的眼睛,從中不斷滴血。
那四隻眼睛一共有八粒瞳仁,正在瘋狂亂轉,緊接著,它們齊刷刷看了過來——
“……!”
黑蛇張開嘴,分成三道的蛇信劇烈彈動,發出了難以形容的聲響。
芝麻糖已經飛到它面前,卻被那聲音一震,直接被震退回來,在半空連翻幾個滾,重重摔下,兩隻紅眼睛都翻成了白眼睛。
商挽琴眼疾手快,一把撈起它,避免了它被抽得貼在牆上的命運。
來不及斥責這闖禍的小鳥兩句,無邊的黑煙已經彌漫開來。
月光消失了,彩玉狸花貓消失了,波光消失了……喬逢雪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得不可思議的迷宮,幽邃地鋪展開去。
“表兄?”
沒有回答。
商挽琴明白,自己已經進入了鬼域。
這個世界擁有惡鬼。和她上輩子看過的作品相似,惡鬼通常誕生於怨恨、恐懼、憤怒……這些負面情感。
它們天然憎恨活著的生靈,也通過捕食生命來維持自身的存在。
但好在,惡鬼雖然強橫,卻也有自己的弱點。
它們最大的弱點是:必須按照一定的規則存在,而且這種規則必須是人類可以理解、可以發現的規則。
據說這是天道對惡鬼的製約……這話聽聽就得了,天道真要製約,就不該允許惡鬼的出現,人類自己都能把自己玩兒死,還需要啥惡鬼啊。
總之,撞鬼的時候,如果想活下去,就要努力尋找出惡鬼的規則,哪怕驅鬼人也不例外。
那麼,眼前這座迷宮的規則,會是什麼?走通迷宮?要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但原著裡喬逢雪在這兒吃了很大的虧,大概會另有玄機。
她第一百零一次後悔,沒把劇情仔仔細細背下來……她當初到底為什麼隻看愛恨情仇,對升級打怪的劇情統統一目十行啊?
商挽琴懺悔了一秒鐘,就揉揉脖子,左右觀察起來。
規則規則……要找出來,應該不會太難。
兩側的牆壁高得看不見頂,身後也是黑幽幽、深不可測的道路。每隔一段距離,牆上就有點亮的火把,作為照明的光源。
往前看,能看到左右都有岔路,而儘頭是牆壁——死路。
嗚嗚……
有這樣如泣如訴的風聲。
“你好?有人嗎?”她大聲喊出來,聽見遠遠近近的回聲。
沒有人的話,應該就不是角色扮演類的惡鬼。這個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有些惡鬼會構造出一片複雜的鬼域,創造出許多人類、動物的幻影,以此迷惑獵物,讓他們以為自己“誤入桃花源”,從而心甘情願地住下來,不知不覺就被惡鬼消化掉了。
但現在,這裡隻有她一個人。哦對了,還有一隻在她手裡蔫巴巴的小鳥。她看看手裡的芝麻糖,發現它有氣無力的,腦袋頂還腫了一大塊,泛著亮亮的淡紅。
“芝麻糖,你這真是……怎麼在彆人那兒,你就是金手指,在我這兒你就是隻小麻煩鳥?”她戳了它一下,“你說說,你乾嘛那麼著急地飛出去?”
剛才,那惡鬼原本在沉眠,卻被芝麻糖驚醒了。
“啾……”小鳥懨懨地應了一聲,似乎在認錯。它精神很差,眼睛閉著,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商挽琴將它揣回兜裡。
一直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她開始往前走,在經過岔路口的時候,她會特意多往裡面看兩眼。
岔路黑黑的。
在經過第三個岔路口時,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歌聲。
——遙遙秋思,煌煌明星。非我不往,江水漫兮……
熟悉又陌生的歌聲,聽得商挽琴一個激靈。
那是……可怎麼會?
一種強烈的衝動襲來。當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追著那道影子跑了出去。她跑進了這一條岔路,前方就是新的拐彎。
唰啦——
火焰霎時亮起,照亮了新的道路。
在前方的轉角,那道人影拐了過去。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卻能看出那是個女孩兒的影子。她赤著腳,跑得無聲無息,一角白色的衣物飄飛如蝴蝶。
那陣歌聲又隱隱約約響了起來。
——遙遙秋思,煌煌明星……
商挽琴慢慢停下腳步。她剛剛伸出的手,也慢慢落了下來。
一種更加強烈的情感洶湧而來,讓她鼻子發酸、眼睛發紅,促使她想要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去追上那個人、追上那段時光、追上那不可挽回的往事——
商挽琴怔怔看著前方,又踏出新的一步,然後……
鏘!
烏金刀出鞘,重重劈砍在轉角的牆壁上,發出了金屬碰撞的響聲。
原本搖曳的火焰凝滯,似乎感到了驚異。
商挽琴站在路口,手裡握著烏金刀。她眼簾下垂,然後緩緩抬眼;當她望向上空的虛無時,臉上已經掛起了大大的笑容。
“現在表兄又不在,我怎麼忘了?完全不用再裝嘛。”
她帶著笑容,拖著刀,一步步走向前方,走向那道人影消失的方向。
“我本來還在認真思考你的規則,但你實在弄巧成拙——為什麼要偷窺我的內心?”
“偷窺我的內心,選擇哪一段記憶不好,偏偏要選擇這一段?”
“你難道不知道,這首歌根本不存在?”
“你這樣賣弄本事,和直接告訴我,你是玩弄人心、製造幻覺、誘惑獵物自己跑進陷阱的那種惡鬼,有什麼區彆嘛——!”
迷宮中突然出現的人影,帶來無形的心理暗示:追上去!追上去!
如果是意誌薄弱的人,很容易忘記理智,就這樣跟上去,最終到達……不知道,大概是惡鬼的腸胃裡?
商挽琴曾經在蘭因會中與惡鬼朝夕相對,剛才卻也有一瞬間沉溺在暗示當中。那是利用人心深處的軟弱而生出的暗示,比普通的暗示更強力。
如果不是它選擇了這首不存在的歌,也許她還會再追逐一截道路。
而現在,商挽琴舉起刀。
也舉起了風。
那憑空而起的長風,像一匹絲綢被她挑動;風漸漸變大,暗紅的光芒如細帶一般纏繞在她的刀上。
她往前揮刀。
暗紅的光芒也往前飛去。它們無限地延伸,好像某種怪物細長的手腳,瘋狂地往前、往前,直到——
“……!”
難聽的尖叫迸發而出。
那道消失在轉角處的人影,被暗紅的光芒捆了個結結實實,用力拖拽了回來。它還維持著人類的模樣,但手腳都在拚命地舞動,好像沒有骨頭。而當它抬起臉,亂蓬蓬的頭發下面,卻是一張空白的面容。
空白的臉……嗎
她隱隱有些失望,卻又覺得不出所料。
“你真惡心。”她認真評價。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刀已經調轉方向,用力將怪物捅了個對穿。
它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仍在拚命地掙紮,發出一連串怨毒的尖叫。
商挽琴盯著它。慢慢地,她湊近過去,仔仔細細端詳它的模樣。
“你在模仿我記憶中的人。”她的聲音變得沒有感情,瞳孔擴大到極致,幾乎占據了她整個眼睛,“可你看不清她的臉,是吧?真是可惜。不好意思啊,你之所以看不見她的臉,是因為……”
她提了提嘴角:“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這道人影的原型,深藏在她記憶深處。
很多年前——
或許也沒有那麼多年。六年,還是七年前?那時,她十二三歲,上輩子才上初中的年紀,這輩子已經是蘭因會裡馬馬虎虎的殺手。
那時,她已經漸漸明白自己永遠都逃不出去,日複一日地感到絕望。每天睜開眼,都想發個瘋,奪門而出去砍死那群惡棍,能砍多少砍多少,和他們同歸於儘。
就在那樣低沉的心情裡,她遇到了這輩子第一個朋友。
那個人叫“乙水”,是蘭因會的雜役。商挽琴經常在吃飯的地方看見她,她要麼在擦屋子,要麼在慢慢地吃一個粗糙的窩頭。
蘭因會的雜役,總是吃那種粗糙的窩頭。明明他們已經被割去了舌頭、毒啞了喉嚨,這輩子不可能再發出一聲,每天還要做許許多多繁重的活計——這不值得吃好一些嗎?
他們自己大概也這樣覺得,時常露出怨恨或者悲傷的神情。
但乙水不一樣。每次乙水吃東西的時候,都吃得仔仔細細,臉上還帶著一種幸福的笑容。
看得多了,商挽琴忽然很迷茫:大家處境都這麼不好,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快樂,我卻如此焦慮而絕望?
於是她走了上去,帶著自己的那份午飯。她將午飯遞出去,說:“你吃我這一份吧,然後……我想知道你到底在笑什麼。”
她說話說得很生澀。長年累月沒太和人說話,她幾乎要成為另一種啞巴。
乙水非常意外地看著她。然後,她大大地笑起來,用力對她點頭。
——那是她們友情的起點。
一開始,因為乙水不能說話,她們的交流很困難。後來,在她們變得非常熟悉之後,就有了很多的默契。
某一次,乙水用畫圖的方式,教給了她這首歌,據說是她家鄉的歌。
那時商挽琴非常驚訝:“你還記得家鄉嗎?”
乙水難得露出了憂傷的神情。於是商挽琴才知道,乙水是十歲被帶回來的,而那之前,她有一個很貧窮卻很幸福的家。
但是,她的家卻被惡鬼毀滅了。
商挽琴很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乙水卻又笑起來。她靠過來,輕輕抱住她,一下下拍著她的背。她年齡更大,那會兒應該有十六七歲,身上總有皂角的清香。
然後,她指著寫在地上的歌詞,想讓商挽琴唱給她聽。
商挽琴很為難:“我不知道怎麼唱。”
乙水比劃著,意思是“你想怎麼唱都可以”。
就這樣,商挽琴學會——不,是編了這首曲調,唱出了乙水家鄉的歌。
“遙遙秋思,煌煌明星。非我不往,江水漫兮……”
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的歌詞,和世間獨一無二的曲調。這是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歌。
而在乙水死後,就隻屬於商挽琴一個人。她再也沒有唱過這首歌,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這首歌。
所以……
十九歲的商挽琴,現在重新笑起來,眼裡卻隱隱泛起淚光。
她用另一隻空著的手狠狠抓住怪物的臉。
“選什麼不好,要選她?”
“對惡鬼而言,可以輕易窺探的人心,很好玩吧?”
“像你這種玩弄人心的惡心玩意兒,我一定要……”
“……表妹!”
這聲音就在身後不遠。
商挽琴胸中那潮水般漫延的情感,倏然回籠,緊緊縮回了她內心深處的小匣子裡。現實的考量通通襲來;隻一瞬間,她就想起了自己現在的人設,和她已經決意貫徹到底的目標。
她僵住了:喬逢雪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上一刻都還沒感覺到他的氣息。
她再一看自己手裡的怪物:淒淒慘慘,拚命掙紮,還不停尖叫。
糟。要是被看到這個樣子,她的身份豈不是要暴露……
心念電轉,當機立斷!
商挽琴刀一拔、手一收,整個人往邊上一倒,嘴裡還叫:“你這惡鬼……我和你拚了!!!”
撲通——她倒在地上,又飛快爬起來,捂著心口氣喘籲籲,身體還微微發抖。
總之,就是一副“打不過、很害怕、我在硬撐”的樣子。
對面的怪物呆呆地飄在原地,一時間,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似乎出現了一種名為“迷茫”的情緒。
這個人類,好奇怪哦……
緊接著,它反應過來,當即就想逃走。
但是,一線銀光已經襲來。
那銀光如流星,卻比流星更長久;似春雨,又比春雨更綿長。
它在空氣中劃過,擦出明亮的樂音,而後輕柔地纏繞上怪物的脖頸,再柔柔地收緊——
怪物的頭顱,被齊齊整整地切割下來。
在落地之前,它整個化為青煙,消失了。
這座高大的迷宮也出現了變化。
兩側的岔路口都消失了,前方原本是死路的地方,變成了新的道路。周圍那種高大不可攀越、陰森冰冷不容窺探的感覺,現在也消失了。
商挽琴呼出一口氣。她仰著頭,看那縷銀光收回,然後她轉過身,還是捂著心口,語氣虛弱地誇獎:“真不愧是天下聞名的軟玉劍。表兄……你怎麼會突然出現?”
喬逢雪站在不遠處。搖曳的火光下,他眉頭微蹙,正快步走來,面色比平時更蒼白。
“……我擔心你。”他簡單地說了一句,喉嚨裡壓著咳嗽,聲音就有些嘶啞。
他手裡的軟玉劍變回了原本的模樣,好似一截無害的銀繩,還自己乖乖地纏回了他的腰間。
看著這一幕,商挽琴的思緒飄了一下:雖然“軟玉劍”很漂亮、很高大上,但其實她常常忍不住覺得,它真的、真的好像一條腰帶啊。每次他劍出鞘時,都會讓人多看一眼他的衣服,擔心會不會因為腰帶沒了而出現什麼尷尬的場景……
“表妹?”他走近過來,到底側頭咳了兩聲,卻有些急切地又來看她,目光釘在她臉上。
“你,你哭了?那惡鬼傷著了你?”
商挽琴說:“沒有……”
才吐出兩個字,她摸摸眼角的淚痕,心念一轉,立即抽了兩下鼻子,幽幽怨怨道:“是啊,表兄,我剛才真的有些害怕……這惡鬼怎麼打都打不死,我以為我要死在這裡了!”
要演,就要敬業。
喬逢雪忙將手抬高,猶豫一瞬後又按下去一些,輕輕拍拍她的肩,語氣柔和:“不怕不怕,表兄已經來了。”
商挽琴又嚶嚶嚶兩聲,才問:“那惡鬼已經除了嗎?”
他多看一眼她臉上宛然的淚痕,手指無意識動了動,慢慢將手放下,手指蜷縮在掌心。
面上,他神情沉穩,搖頭道:“鬼域未解,就是惡鬼還在。剛才我消滅的隻是一道分/身。”
“這惡鬼有些不同尋常,我看像是快要晉升為玉級的金級惡鬼,但因為受了重傷,實力受損嚴重,才會盤踞在承月露附近。必是想用承月露療傷。”
惡鬼分為玉金銀銅四個等級,對應的驅鬼人也是四個等級。如喬逢雪是天下少有的玉級驅鬼人,而商挽琴在玉壺春的評級裡隻有銅級。
“竟然是金級惡鬼?”商挽琴吃了一驚。
她對這段劇情隻有個大概的印象,隻記得“喬逢雪中了毒,又在這裡受了傷”、“這隻惡鬼挺強的”這兩件事。
而剛剛她與怪物交手,感覺它隻有銀級的力量。可喬逢雪說它是金級……
不待她發問,他就體貼地解釋:“這惡鬼能夠一分為二,鬼域也能一分為二。”
“它將你我分開,分彆困在不同的鬼域當中。幸好,困住表妹的鬼域力量不算太強,是較弱的銀級,主要繼承了惡鬼蠱惑人心的本事。表妹武藝上佳,才能與它周旋一二。”
他又歎了口氣:“還是我來晚了,不然,總能免去你受驚。”
……受驚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商挽琴有點想笑話他太操心,可最後隻是嘴角一抿。
“那表兄趕來我這裡,是因為另一處惡鬼已經解決了嗎?”
他神色微動,眸光沉靜,隻說:“嗯。”
商挽琴正要鬆口氣,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她眉頭一皺,忽然抬手摸向他頸側。
喬逢雪身體略一後傾,卻沒能來得及躲開。
“……沒有脈搏。”商挽琴神色倏然冷淡,“表兄,你來到這裡的隻是一道化身,真正的你還被困在另一處鬼域裡,是也不是?”
有一種法術名為分/身術顧名思義,它可以讓使用者分出化身,而且化身的實力能夠有本尊的七到八成,但沒有真正的生命體征。畢竟,化身隻是力量的凝聚。
這是非常強大的法術。
但這法術有個特點:對使用者的身體狀況要求很高。隻有氣血充足、筋骨強健之人,才能使用。如果體質稍弱,卻強行使用這道法術,就會大大損傷身體元氣,乃至傷害根基。
商挽琴恨鐵不成鋼:“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怎麼能輕易……”
“不是輕易。”
他眼神倏然銳利,神情變得認真許多,語氣也沉了一些。“不是輕易。”他又說一遍,“表妹,我擔心你。”
她忽然說不出話。
不錯,在喬逢雪眼裡,她隻是一個武藝不錯、法術馬馬虎虎的表妹,性格還衝動囂張,半點受不得氣。捫心自問,倘若他們位置互換一下,她也要擔心這麼個不省心的親人。
她張張口,再維持不住剛才那凶巴巴的樣子,隻低聲說:“其實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的。不過是個銀級的惡鬼……”
“而表妹卻隻是個銅級的驅鬼人。”他面露無奈,唇邊卻有笑意,“好了表妹,莫非你還要跟我客氣?既然我答應帶你來,就是早決意護好你。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好,我又算什麼玉壺春門主?趁早辭了位置,去當個病弱閒人罷!”
“……才不是這樣。”
她隻能說出這一句,就無法辯駁。
她有些憂心:原著裡這段劇情沒有她,他都變成了後來雙目失明、不良於行的慘狀,現在強行使用分/身術,會不會乾脆一命嗚呼啊?
莫非她不要強行跟來,會更好?
“都怪我。”她喃喃道。要是能早點想起來前世今生,早點開始改變自己廢物點心的人設,就不會讓人這樣擔心了。她還說芝麻糖闖禍呢,她自己又好到哪裡去?
喬逢雪卻不在意道:“不怪你。我已經看明白,想要破除這惡鬼的規則,就是要同時解開兩邊的鬼域。”
“就算沒有你,我也會使用分/身術。反倒是因為有表妹幫忙,我輕鬆除掉了這邊的惡鬼分/身,省力許多。”
他微笑著,注視她的目光非常柔和:“表妹,你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商挽琴被他看得心中一顫,彆開目光:“這些我們回去再說。那快走,我們去破了鬼域,好讓你解開法術!”
他笑道:“惡鬼分/身已除,現在隻需要走過去,便是出路,著什麼急……好好好,我不多說,我們快些過去。”
商挽琴半是拉著他,半是扶著他。看他那眼中滿是血絲的樣子,她真有些擔心他會就這麼倒下去,再也不起來。
沒了惡鬼阻撓,迷宮不再顯得幽深難測,很快他們就到了儘頭。
到達之後,喬逢雪上前一步,在半空畫了一道符咒,衣袖一甩,口中輕叱:“破!”
面前光華連閃,徐徐出現一道緊閉的門。
喬逢雪正要推門,卻又側頭道:“過去之後,就是我所在的鬼域。那裡十分凶險,便是我也要打起精神應對,表妹,不如你先出去……”
他語氣中藏了一絲輕微的猶疑。
“我們一起去!”商挽琴堅定道,“你都說了,我多少算個助力,那就不能將你拋下。”
“但……”
“表兄都能來救我,我難道救不得表兄?不要多說了,快走!”
他微微點頭,看她的目光裡多了一絲鄭重,然後推開了門。
無儘的烈焰和熾熱的煙塵,撲面而來,頃刻吞噬了黑暗的迷宮。
商挽琴再一眨眼,面前就已經是鋪天蓋地的烈焰。
往上看,是飛著黑色煙塵的模糊的天空;往下看,是龜裂而乾涸的大地。四周有岩漿化為的河流。
在岩漿的河流裡,卻擠滿了人類。他們軀體僵白,密密麻麻地擠在岩漿裡,口中不斷發出呻/吟、哀嚎,雙手拚命向上舉起,揮舞著仿佛想抓住救命稻草。
“救救我……”
“救命啊……”
“救我……”
“救我!”
“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不是你去死!”
“是你該去死!!”
從悲慘的哭泣到怨毒的詛咒,人類的聲音充斥在火焰的世界裡,比無處不在的煙塵更擁擠。
商挽琴聽得有些起雞皮疙瘩。她緊抓住喬逢雪的手臂,喃喃道:“這場景是有些滲人了,表兄你彆怕,如果你想暈倒,可以靠在我身上。”
“……唔,我記住了。那我就靠著表妹,往那一頭走了。”
他指著某個方向,又咳了一聲。大概是被煙塵嗆到了,他的語氣才有點微妙。
商挽琴按他所指的方向前進。
腳下的地面並不穩定,像是踩著岩漿上漂浮的石頭,每一步都會微微搖晃一下。商挽琴走了幾步,怕喬逢雪站不穩,就問他要不要自己背,還認真保證自己力氣很大、背人很穩。
他說:“不。”
啊,被拒絕了。他可真逞強。
熱風不斷吹來,火焰也有意無意往他們面前撲。岩漿的河流越來越近,那裡頭漂浮的人也越來越近。他們伸出水草一般、柔若無骨的手臂,想要抓住他們。
“喬逢雪……”
“喬逢雪!”
“門主啊……”
“為什麼總是你!?”
他們發出這樣的聲音,高高低低,不斷念著他的名字。
商挽琴慢慢發現,那些人類的面孔裡,有一些似乎有點熟悉。雖然是死人般的灰白、神情也很僵硬,但那五官依稀像是……那一個是不是有點像淩言冰?還有那個,也像玉壺春裡的哪個弟子。
還有那個,似乎和溫香有點……
“表妹勿要多看,免得被惡鬼迷惑。”
喬逢雪忽然抽出軟玉劍,揮手之間便辟開火焰。
柔韌的銀光飛揚如花,卷起火焰也如旋轉盛開的花朵;它們四散而去,覆蓋了河流中灰白僵硬的人體,並發出了灼燒的“滋滋”聲。
那些不間斷的詛咒齊齊斷裂,變成了一陣陣的呻/吟。
隻有火焰燃燒、燃燒,隨著人類揮舞的手臂而不斷飄動,如花朵又如不斷變化的萬華鏡圖案。詭異之外,竟然有一絲美麗。
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淺笑著說了一句:“表妹快看,很美吧?”
熱烘烘的鬼域裡,商挽琴卻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忍不住說:“表兄,你這樣會很像……”
“嗯?”
很像變態。算了,還是不說了,免得還要解釋什麼叫“變態”。
而且,會有這樣的想法,肯定是她想多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先是覺得他像深淵,又是覺得他像變態。明明他剛剛才冒險來救她,態度還溫柔和藹,怎麼看都是一個擔心表妹的好兄長。
這時,喬逢雪再次揮出一劍。
這一劍劈開了前方的地面,露出一方空洞。其中的岩漿凝固不動,仿佛在最滾燙時被施了時間定格的法術。
他們站在地裂的邊緣,向下看去。
下方有一隻巨大的、金紅色的橢圓形,好似一隻繭。在繭的旁邊,是盤腿而坐、手掐法訣的喬逢雪。那就是他的本尊。
商挽琴正想往下跳,卻聽他說一句“表妹得罪”,接著整個人就被他摟在懷裡,往下方一跳!
下方的巨繭彈動了幾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但盤坐著的本尊卻適時出手,打出一道法決,將它的異動壓製回去。
接著,本尊抬起頭,往他們這裡抬手一指!
軟玉劍飛出,化為一道寬闊的銀練。它飛卷上來,裹住商挽琴,讓她輕輕落在地上。
喬逢雪的分/身也消失了,而本尊睜開眼。他眼中有赤紅的光一閃而逝。
“繭裡是惡鬼本尊,出口也在裡面。”他簡潔地說,聲音裡透出一股壓力,“我的神魂要進入繭裡,要專心尋找出口,表妹且待在我身邊。”
說完,他重新閉眼。
起先,商挽琴將他說的“待在我身邊”理解為“為我護法”,於是拿著刀,肅容站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發現四周風平浪靜,除了熱了點、天空壓抑了點、周圍岩漿裡凝固的人體滲人了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也乾脆坐下來。
等啊等啊等啊等……
一切就像凝固在時光中,什麼變化都沒有。
她掏出芝麻糖,又摸出藥粉,給它敷在頭頂的腫塊上。敷藥的時候,她摸到了一個小小的肉芽,好像從腫塊裡要長出什麼東西。
她第一反應是:難道芝麻糖被惡鬼寄生了?
有這樣的例子。惡鬼將自己的一部分種在獵物體內,一開始獵物不會有什麼異樣,還能平安地回去。但過不久,獵物就會失去神智,淪為惡鬼的分/身,幫助惡鬼誘拐新的獵物。
那就被稱為倀鬼。
有能力製作倀鬼的,都是力量強大的惡鬼。眼前的惡鬼是金級(她確實從繭上感覺到了這種氣息,喬逢雪所言不虛),製作個小倀鬼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時,芝麻糖忽然彆過腦袋,還睜開眼“啾啾”兩聲。
“你不想讓我碰?”商挽琴一怔,“你說要長出新的羽毛……等等,為什麼我突然可以聽明白你在說什麼了?”
“啾啾啾!”
“你說也是新羽毛的力量?哦,你還說你之前不是為了承月露飛出去的,是想捕食惡鬼……你一個小小鳥,羽毛都沒長全,還想捕食人家金級惡鬼!?”
商挽琴好氣又好笑:“我還沒聽說過誰能吃惡鬼……”
她聲音一停。
真的沒聽過嗎?原著裡,主角的金手指靈獸,後來確實變得很強大,可以捕食惡鬼甚至淨化環境吧?咦,再仔細一想,它似乎確實能長出新的冠羽,那種能力好像就和消滅惡鬼有關。
商挽琴立即鄭重起來,雙手捧著芝麻糖,露出慈愛的目光:“好芝麻糖,你可要快快長出新羽毛,快快成為強大的靈獸。今後,你就是我的plan B了!”
Plan A:跟在喬逢雪身邊,利用對劇情的預知優勢,鏟除蘭因會。
新增Plan B:好好培養芝麻糖,抱緊鳥腿,今後指哪兒打哪兒,讓芝麻糖幫她吃光蘭因會的變態。
好耶!
“啾啾啾!”
芝麻糖揚起雙翼:我會努力的!
天真可愛的雛鳥,還是會為了彆人期待而振作、努力、熱血沸騰的年紀,和打了兩輩子工的社畜截然不同。
一人一鳥,都很滿意。
將芝麻糖放在膝蓋上,再喂它喝點水、吃點東西,百無聊賴的商挽琴又去觀察那個繭。這東西之所以讓人覺得像繭,而不是一個巨大的怪物蛋,是因為它表面由無數細絲交織而成。
在金紅色的、略透明的表面下,還能看見有什麼東西,以一種規律的頻率顫動。
砰砰、砰砰……
這種奇異的景象,有時也是“惡鬼規則”的一部分,比如看久了心智失常,自己衝上去一頭撞死在上面之類。
這顆繭應該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四周火焰灼浪的景象在慢慢凋零,它們緩慢地黯淡、收縮;火焰減弱,岩漿黯淡,天空也不再那麼模糊不清。
而喬逢雪的身上,則發出淡藍的微光。
商挽琴知道,這是他的神魂漸漸占據上風的標誌。再過不久,等他斬除了繭中惡鬼,一切就該結束了。
她盯著他,覺得他的狀況也沒有想象的那麼不好,便思忖:難道果然像他說的一樣,因為她幫忙除去了一道惡鬼化身,所以他雖然用了分/身術,卻不至於像本來的命運裡那般艱難?
那就再好不過……
正所謂,越不想發生什麼就越來什麼。商挽琴才剛剛樂觀起來,就見喬逢雪忽然眉頭一皺、身體一顫,緊接著一口鮮血吐出來。那血發黑,一看就不祥。
“表兄!?”
商挽琴第一反應是抽出刀,擺出防禦的姿勢,接著才騰出手來拿丹藥。
但丹藥喂到他嘴邊,他卻微微搖頭。
喬逢雪略睜開眼,有些吃力而模糊地說:“抱歉,我要多費些功夫……但是,不必擔憂……”
商挽琴都要無語到笑出來了:大哥,你看看自己這樣子,像是能讓人不必擔憂的模樣嗎?
她沒搭理他,一把將丹藥塞進他嘴裡,沒好氣道:“逞什麼強,先吃了再說吧你!這是加了清心草和天曇露的固本丹,既能補氣,又能穩固心神,不會妨礙表兄對抗惡鬼的。”
這可是她從狐狸臉那兒薅來的好東西,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呢。因為是狐狸臉私下自製的好東西,不是蘭因會的存貨,她用得也比較放心。
他悶哼一聲,喉嚨一動,終於將那口丹液咽了下去。
喬逢雪重又閉眼,面色好看了些。
商挽琴剛剛舒展神情,忽然眼神一凝。
她猛然扭頭,正看見巨繭表面的動靜:一道縫隙裂開,從中升起一道影子。那是一條金紅色的長蛇。
除了顏色之外,它看上去,和他們在地底遇到的黑蛇一模一樣。尤其那兩對細長的眼睛,和其中八粒亂顫的瞳仁,看久了更覺妖異。
但和一開始相比,現在的它似乎更多了些理智。
“人類。”它吐出這兩個字,聲音怪異難聽,音調和音高也扭七扭八,仿佛要把人類的耳朵按在地上摩擦。
“蛇鬼。”商挽琴禮貌回敬。
“啾啾……!”
芝麻糖氣勢十足地飛起來,剛衝惡鬼叫了兩聲,就被商挽琴抓了回去,強行塞回兜裡。她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啊鬼兄弟,我家小鳥出生不久、沒啥自知之明,你彆跟它見怪。”
“人類,”惡鬼說,三分叉的蛇信亂顫著,“我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我可以給你們機會,成為我的一部分。”
高級的惡鬼擁有一定神智,甚至會用語言誘騙人類主動成為自己的倀鬼。
“什麼同類不同類的,你罵人彆這麼難聽啊。”商挽義正辭嚴,“說起來,你自己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明是條蛇,卻要搞個繭,多不搭?人家都是破繭而出、化蝶重生,多好看多勵誌,你看看你,破繭成蛇,聽著還怪惡心人的。”
蛇類的兩對眼睛不斷轉動著,投來冰冷而邪惡的視線。
“我給你們機會,從此擁有天下無敵的力量。等我成為玉級惡鬼,你們也能……”
商挽琴打斷它:“什麼機會不機會的,你要是占了上風,還能在這兒和我嘮叨?不就是被我表兄逼得退無可退,才來花言巧語嘛。”
惡鬼不說話了。
它搖晃著,升得更高,也露出了更多的軀體。蛇類的軀體遠比顯示出來的巨大,那梁柱粗的身體布滿怪異的鱗片,其中流淌著血液般的液體。
它身軀前傾,往商挽琴這裡探過來。
“遙遙秋思,煌煌明星……”
蛇信吞吐,發出模糊的歌聲。
商挽琴面露微笑,舉起烏金刀:“殺了你哦。”
四周火海滔天的景象,已經縮小得隻剩這部分。其餘地方都是空茫的黑暗。
蛇類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一時像這個人,一時又像那個人。都是商挽琴認識的人。他們有的還活在這世界上,有的早已死去。
“即便你能擺脫……他又如何?”
“他是無法擺脫的。”
“你難道不知道,這鬼域一應場景,皆為你們內心所化。你是將一切情感深埋的怯懦之人,而他……”
商挽琴怔住:原來這惡鬼的鬼域,並不是固定迷宮或者火海?那這周圍的景象,剛才岩漿裡那些……不不,這隻是一隻惡鬼!惡鬼最會蠱惑人心,它的話誰信誰傻!
巨蛇逼近她。近距離的對視裡,它傳來了極陰森的惡意。
“你們無法殺死我。我會寄生在他的心裡,有朝一日……”
充滿火焰和岩漿的鬼域場景,徹底散去了。
蛇類和巨繭,也消失在半空。
然而,也就在這時,一道暗紅的流光奪路而出,直撲喬逢雪面門而去!
商挽琴雖有些怔怔,本能反應卻快過一切。她伸刀去攔,刀刃朝前,正好劈在那流光上!
哢嚓——
破碎聲。
原來那是一粒暗紅的石子,散發著詭異的氣息。它被商挽琴的刀一阻,輕易就破碎了,化為灰燼。
但也因為太輕易,商挽琴不禁心生疑慮:真的結束了嗎?剛才惡鬼的模樣,似乎沒那麼簡單。還是說,那不過是瀕死前的嘴硬?
再看四周,他們已經回到了之前的水底洞窟。月光依舊照在前方才彩玉狸花貓上,四周波光搖曳,時間似乎隻經過了一瞬。
鬼域是惡鬼製造的獨立空間,其中時空的流逝,確實與外界不同。
她耳邊聽見明顯的呼吸聲,緊接著一道重量突然靠在她身上。原來是喬逢雪脫力,倒在了她這一方。
“抱歉,我失禮了……表妹,等一等,我馬上……”
商挽琴徹底回神,歎氣道:“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道歉。明明你已經做了很多,不是嗎?”
他疲憊地笑了一下,似乎並不將這句話放在心上,隻道:“我隻是做了該做的。”
“什麼叫‘該做的’?表兄,你乾嘛老這樣啊。”商挽琴更不滿了,手裡拎著水囊,喂他喝水,“你再這樣,以後每次喝水都會被嗆到哦——這是我以前聽過的俗語。”
話雖如此,她喂水的動作卻輕柔又仔細。喬逢雪感覺到了,心想她真是愛說孩子話,卻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隻是在這波光搖曳的水底洞窟,他們誰都沒發現這縷笑容。
他順從她的意思,問:“什麼叫老這樣?”
“就是總愛把自己做的事說得很普通,卻把彆人的事看得很要緊、很了不得。表兄你清醒一點,你自己才是最值得驕傲的那一個。”商挽琴語重心長,“要是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被允許自視甚高,那一定是你!”
他被逗笑了。
他想說什麼,但抬眼時隻見她神情認真。她眼裡倒映了四周的波光,本就明麗的眉眼愈發綺麗如夢。而在那片綺麗的光裡,映著一個小小的他的影子,就像許久之前那個中秋的傍晚,她回過頭,眼底無邊無際的快樂也簇擁著他的倒影,仿佛將他也拽入了那個恣肆快活的海洋。
她總是這樣……明朗而快樂。很多人都說她不好,說她太霸道和囂張,他理智上也每每默認,還會一板一眼地訓她。
然而實際上,在內心深處,在從未與人明言過的心思裡,他總是覺得她這樣很好。不受太多束縛,不在意太多彆人的目光,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找誰麻煩就找誰麻煩,想說喜歡誰就……
莫名地,他思緒一燙,縮了回來,沒有再想。
他隻垂下眼簾,故作憂鬱:“不是說怨恨我的完美嗎?可表妹現在說的話,怕是連世上最完美的聖人都承受不住。”
她一愕:“什麼啊,都說了那隻是……哼,對對對,我就是討厭你的完美,因為太討厭了才非要使勁誇你,這就叫捧殺,怕了吧?”
話鋒一轉,又是那理直氣壯又快快樂樂的樣子,好像天下所有的難事都不被她放在心上。孩子般天真的自信,卻讓人有些向往。
喬逢雪重新笑了,歎息般說:
“表妹,你是很好的。”
——從來都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