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表兄(1 / 1)

商挽琴將關鍵台詞說了出來,並努力支撐著,確定有路人跑過來,這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這藥殺不死人,她又控製了分量,但畢竟是生吞毒/藥,接下來一段時間,她身體會受損,也不會太好受。

但是值得的。

商挽琴的計劃其實很簡單:緊跟在喬逢雪身邊,當個雙面二五崽,利用自己知道主線劇情的優勢,幫玉壺春搞死蘭因會,來一招釜底抽薪,從源頭上保住自己的小命。

如果能將一切告知喬逢雪,也許會更順利。

可子蠱限製了她:她絕不能開口對外人說出蘭因會的消息,否則會當場暴斃。

還是當雙面二五崽,暗中搞事比較好。

就是有一點對不起溫香。幸好,多半也不會有人相信,真的是溫香下毒。

商挽琴快速盤算一遍,放心地沉入黑暗。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隱約聽見有人在喊“門主”,或許她也朦朧地看見了他的衣擺——是不是他?

興許不是。因為他腳步從來穩重,從容不迫,不曾這樣著急。

她閉上眼,陷入一個漫長的、混亂的夢境。

*

她夢到了穿越前的事。

穿越前,她在看一個同人視頻。

解說在耳機裡回響,說《詭道俠客行》這部劇改編得不怎麼樣,唯獨喬逢雪很出彩。

視頻開頭,已經是多年之後,他失去了一切、聲名狼藉。主角千裡迢迢去找他。

屏幕上,他初登場。漫天風雪。

主角被妖魔困在深山。忽而,風中隱隱傳來一陣低低的、有氣無力的咳嗽聲。緊接著,一道人影從迷離風雪中走出。

一身黑色皮裘,雙眼蒙一條極紅極豔的綢帶,似是目盲。

他蒼白消瘦,一臉疲倦,手還抵在唇邊、遮著淺淺咳嗽。

但當他右手抬起,便劃出了天地間最驚豔的一抹劍光。

隻一劍,那讓主角一行人無可奈何的強大妖魔,便碎裂成了漫天血雨。

而他站在血雨中,依舊一塵不染,一雙盲了的眼睛竟準確看來,淡淡道:“我等你許久了。”

“你要找的東西,我有線索。”

夢境斷裂。

……

不知怎麼的,她就變成了這輩子的鬼羽。

她坐在一地血汙裡,用刀支撐著自己,疲憊地喘著氣。

任務對象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的致命傷,是她剛剛留下的。

“蘭因會的走狗……”

他用最後的生命,將眼睛瞪得大大的,淒厲地望著她。

她皺起眉毛:“不錯,我是走狗,可你又是好人了?你個采花賊,□□!”

男人意識將要潰散,已經聽不見她認真的反駁,隻是喃喃道:“玉壺春會教訓你們……遲早……喬逢雪會蕩平蘭因會……”

他死了。

當時,黑夜剛剛結束,朝陽從遠方升起。她抬起頭。

即便是清晨的陽光,直接看也有點刺眼。但她眯著眼睛,仍堅持望著那光明璀璨的事物,仿佛可以從中找到某種虛幻的力量。

喬逢雪啊……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她笑起來:如果能死在他手中,倒是也不錯。

這個世道裡,她唯獨能確信他是個清白乾淨、至死都純粹的好人。

夢境再次變化。

……

她是玉壺春的弟子,喬逢雪的“表妹”。

剛剛才闖了禍。故意的那種。

玉壺春采購了一批礦石,冶煉出上好的兵器,打算獎賞門中有功的弟子。

她隻是一名最低級的“銅”級驅鬼人,在她之上還有銀級、金級、玉級。她也沒有完成過任何有難度的任務。

但她跑去截了兵器,還專門搶了最好的一柄:上好的烏金刀。

她將刀掛在腰間,拒絕歸還。

“商挽琴,你——你怎麼有資格拿這些東西!還不快還來!”

面對氣勢洶洶來問罪的弟子,她用一種更加理直氣壯的態度,大聲說:“憑什麼彆人有的,我就沒有?”

“什麼任務不任務、有功不有功的,我不管,我說要,就是要!”

“你們都說什麼,表兄和溫香是‘軟玉溫香,天生一對’,呸!現在我拿了這柄烏金刀,我看‘軟玉烏金’,也是很互補,很相配的!”

來問責的弟子,簡直目瞪口呆,大呼“從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子”。

她演得非常認真,立即憤憤說:“怎麼了,你們說就是誇獎,我自己說就是不要臉?好啊,真是一群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偽君子……”

她還想再多胡說八道一點,鞏固自己“囂張跋扈的表妹形象”。

可這時候,喬逢雪來了。

他從最上面一層樓走下來,一身天青的衣衫略皺著。似是剛從睡夢中被吵醒,他隻用一支玉簪隨意挽起長發。

“怎麼……”

他出現時,總有些壓不住的、低低的咳嗽。這本該是病弱的象征,可在玉壺春中,這聲音卻比其他任何聲響,都更值得尊重、值得敬畏。

眾人立即安靜下來。

“都在吵些什麼?”他的聲音像一顆水晶珠,在陡然安靜的建築裡脆生生地響。

片刻後,為首的弟子站出來,說明了來龍去脈。

“我沒錯!”

商挽琴獨自站在他們對面,抬頭挺胸,好一副傲視群雄的模樣。搞事,就要有搞事的態度。

聽完後,他就看了過來。那目光極其明亮,比泉水清澈,比劍光銳利,仿佛能刺破一切虛妄。

她原本打定了主意,做得也心安理得,可被那目光籠罩的一瞬間,她卻忽然有些心虛。

他是個最公正不過的門主,處事總能讓人心服口服。他必定要處罰她,而她也做好了準備。

隻是她忽然思忖:會不會過分了一點?要是被當場驅逐出玉壺春,樂子可就大了,她必定會被蘭因會處死。

果不其然,喬逢雪開口訓斥了她,也當場拿回那柄烏金刀,還罰了她三個任務的報酬。

沒被趕出門就好。她暗中鬆口氣,臉上還是一臉不服,演足了“我不知錯、我不改正、我覺得我最委屈、我下次還敢”的戲碼。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她甚至已經開始琢磨,要消停多少時間,再開始新一輪搞事。

沒想到的是,幾天過後,她收到了一柄嶄新的刀。

烏金鑄成,沉沉無光;刀身有些許弧度,比普通長刀更輕薄也更趁手。和那柄被收回的烏金刀一模一樣……不,甚至比那更好。

他親手將刀遞給她。

她驚訝起來,一時沒接,隻問:“這是……?”

“拿去。”他雲淡風輕,“這是我的收藏。”

她沒反應過來:“給我做什麼?”

他也有些詫異了,多看她幾眼,才說:“自然是送你了。”

她張著嘴:“啊?”

他說:“作為門主,我不能偏袒你,況且你實在……跋扈了一些。但作為表兄,既然知道表妹想要一柄好刀,我又恰恰能給,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解釋得很有耐心的樣子,活像她是三歲小孩兒。

之後,他便將刀塞在她手裡。沒有絲毫不舍。好似這不是他的珍藏,而不過是路邊隨手摘下的花。

她握住刀。

一個合格的“刁蠻表妹”,此時很該大大表現一番,但她當時訥訥的,竟然沉默下來。

最後,她勉強想起自己的打算,還是揚起一個張揚的笑容:“可表兄,下個月十五是我生辰,你現在送了我好刀,下個月又該送什麼呢?”

多麼得寸進尺、不知饜足的形象——她是這樣想的。

可那個人,他隻是輕輕笑了。那明亮的目光就像滿月下的清泉,因為笑意而輕輕晃動。

“是啊,到時又該送什麼?”他仿佛琢磨出了某種神秘的趣味,笑容加深,“我該仔細想一想。”

八月十五那天,她收到了那支珠釵。

她第一時間戴在頭上,在銅鏡前看了好一會兒,覺得和自己不是很搭,反而有點像溫香會喜歡的風格:溫婉清雅,美麗柔弱。

幾天後,她無意聽見溫香和她的婢女說話,笑說她曾提過一句喜歡南海珠,沒想到門主專程去尋了回來,可她覺得不該太過奢侈,便婉拒了門主的好意。

“我想,那珠釵還是用作給門中弟子的獎勵,這才合適。”她說得溫柔極了,引來一旁同門敬慕的目光。

商挽琴當時想:溫香這話絕對是說給她聽的。好幼稚的手段,以為她會相信嗎?

但她確實沒有戴出來過了。原本也不大合適。

他也不曾問起過,好似送過了,就忘了。

再然後,她將它給了其他人。

她想,喬逢雪之所以送她禮物,並不是因為她很特彆,隻是因為他人好。

他對身邊的人,都有一種沉默不言的用心。商玉蓮的生辰,江雪寒的生辰……當然還有溫香的生辰,他都會備下貼心的禮物。

還有其他心腹、摯友,以及門中立下重要功勞的弟子,都會收到他個人的饋贈。

大家都誇他:行事慷慨,有古之俠客風範。

一支珠釵而已。

所以她給了彆人。既能抵錢急用,也能斷了自己的念想。

*

她醒了。

商挽琴醒來的第一反應,是習慣性地運轉法力,檢查自己有沒有受到內傷、毒傷,有沒有被種下新的蠱蟲,有沒有……

咦,有毒?

哦,她自己吃下的。想起來了。那沒事了。

毒/藥果然影響了身體的功能。她感覺記憶有些模糊,嘗試說話的時候,喉嚨很疼、發出的聲音也帶著啞意。

但沒死就不是大事。

商挽琴眨了幾下眼,看見光影搖曳。那不穩定的、昏黃的燭光,照亮了熟悉的青色床幔;這是她自己的房間。

她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問完,自己又失笑:房間裡這樣安靜,顯然沒有彆人。

正打算自己爬起來,卻聽到了另一人的聲音。

“醜時剛過。”

醜時?那就是淩晨三四點鐘。

旋即,她就怔住,好一會兒才說:“表兄?”

搖曳的燭光裡,赫然是一道熟悉的人影。喬逢雪坐在一張書桌後,埋頭寫著什麼,此時剛抬起頭。

她用力眨眼,卻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見到他站起身;影子投在牆壁上,修長的一道。

她這才發現,這並非她的房間。她的房間沒這麼大,也沒有牆邊的書架,還有那麼大一張書桌。

“這是表兄的房間?”她遲鈍地反應過來。那為什麼床幔一樣?還有,已經這麼晚了……

“表妹?總算醒了。”

模糊的視野裡,他走了過來,手裡端一隻碗。苦澀的藥味傳來。

“來,把藥喝了。”

她頭腦還有些昏沉,聽著他的話,稀裡糊塗地被扶著坐起來,一口口喝下藥汁。真是難喝,又苦又酸,伴著股說不出的氣味,叫人胃裡直反酸。

但她用力咽下,喝得乾乾淨淨,不浪費一滴。曾經在野外,受傷又隻能忍耐的時候,她很多次想:要是有藥就好了。受了傷、生了病,能及時吃到藥,這是幸運。

喝完了藥,又一杯清水遞過來,讓她慢慢喝下。

最後,她嘴裡再被塞了一樣東西。一股酸甜的味道從舌尖漫開。她下意識舔了一口,舔到了顆粒狀的砂糖。

“蜜餞?”她嘗出了熟悉的味道,“是三塔街那家‘周記果脯’的梅子?”

他沒有說話。

“我喜歡蜜餞……”

她又喃喃了一句,大腦還是朦朦朧朧的,好像籠在霧裡。

藥很見效。過了一會兒,她的視線漸漸清晰,也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情況:她坐在床上,被喬逢雪扶著,略靠在他身上。剛剛那碗藥,也是他喂的。

她茫茫然,喊了一句:“表兄?”

他還是沒說話,隻起身退開,給自己找了把椅子,面對她坐下。

她失了支撐,就感到身體沉沉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酸疼。她嘗試動了動手,感覺短期內揮不動刀,但養一養就可以恢複,沒什麼大不了。她悄悄鬆了口氣。

“我覺得我好些了。”她低聲說,因為不舒服,又咳了幾聲,“我要回……”自己的房間了。

話沒說完,就聽見他的聲音。他終於開口了。

“表妹,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