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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入女修那雙溫柔的眼瞳, 天聿心中不知為何竟升起一絲慌亂,他鬆開手心的玉簡,移開視線。
巧言令色!
若不是萬壽節那夜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他該懷疑這女修是什麼人安排到他身邊的了。
天聿唇緊抿, 小臉沉得能滴出水, 為自己剛才的失態。
林霖卻並不意外小孩的拒絕, 不過他並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 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小孩戒心很高, 他對外部的惡意幾乎不加遮掩,骨子裡還有種不計代價的我行我素。
天真又殘忍。
他的天真是隻針對“義父”的順從, 他的殘忍是針對除了“義父”之外的一切。
得到小孩的信任任重道遠,但林霖並不會因此放棄,她笑吟吟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給我回複都可以。”
越是在痛苦中生長的小孩,心智便越是早熟。
林霖絕不會把他當成不諳世事的孩子, 而是以平等的姿態與他交流。
小孩對她的話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沉默著不搭理她。
一路無話, 林霖也不故意讓他不痛快, 修煉一事她從不懈怠。
她堪堪築基,雖然領悟了屬於自己的道術, 但面對“羽化”修士她的處境還是很危險。好在她跟著小鳳凰學會了“星移物換”,以至於她如今雖然是築基修為,但高階法陣對她而言已經不是不可能完成。加之她有體內的小苗苗輔助, 雖然靈力靈識消耗大,但高階法陣可成,至少可以從“羽化”修士手中逃脫。
林霖想,但願希望天風城一切順利。
天風城位於西皇洲的南邊,天風城是一座大城, 城主相當於一方諸侯。據林霖所了解,城主通常是“羽化”強者,且都聽命於帝尊。
關於西皇洲的帝尊林霖未曾見過,了解停留在旁人所說。
諸如性情暴戾、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等等。
林霖一琢磨,這可不就是對暴君的評價嘛。
突然,林霖想起小孩時不時露出暴躁的模樣,不知道暴躁是不是天氏皇族祖傳的脾性,還是概率的緣故。
因著小孩特殊的身份,林霖隻希望不要被小孩的同族抓個正著。
慶幸的是,天風城在西皇洲屬於比較邊緣,所以她不用擔心帶著小孩在天風城遇上天氏皇族。
林霖心稍安,開始入定修煉。
抵達天風城的時候已是傍晚。
因著林霖入定修煉之時依然會分點心神留意外界,所以當馬車進入天風城的地界時,她便結束修煉睜眼。
林霖看向小孩,他和她入定前的坐姿一模一樣,幾乎沒動過,讓人擔心他腿部的情況。
“我們到了天風城。”林霖移到他旁邊,將那枚玉簡用繩子串好戴在他脖頸上,然後將他抱了起來,一邊詢問:“你身子可有哪兒不適,可要找大夫替你按按腿?”
“………”天聿額角一抽,不搭理她,忍耐過這些日就好,剩下的隨便她如何。
小孩的沉默讓林霖拿不準,實在是像小孩這樣與靈力相斥的體質讓她無法直接用靈力替他疏通經脈,便隻能求助大夫了。
到了客棧後,見小孩不是太過抗拒,林霖當真讓掌櫃去請了大夫來,特意交代要沒有修為的凡人大夫。
不多會兒,人便被帶到了。
“見過仙師。”大夫大約三十多歲模樣,模樣周正,身形卻有些佝僂,過來便對著林霖行禮。
林霖虛扶他起來:“不必多禮,您幫我看看這孩子的腿,我怕這孩子久坐後瘀血阻塞。”
大夫聽到對方竟然對自己用敬語,面上有一瞬的驚訝,但很快便被矮榻上那個無法行走的小孩吸引注意力。
大夫上前,替小孩把脈,脈象十分古怪,他不敢隱瞞,如實同這位女仙師說明。
林霖聞言,微微頷首:“這孩子體質是有點特殊,勞您給這孩子腿部經脈疏通一下。”
“是。”大夫隔著衣衫幫小孩按腿部的穴位,慢慢替他疏通,那手法一看就十分專業。
小孩全程面無表情。
半個時辰後,林霖將銀錢遞給大夫。
“………”大夫卻隻是看著銀錢並不伸手接,神色猶豫。
林霖詢問:“可是不夠?”
“不是不是………”大夫忙搖頭,神色有些惶恐,然後竟跪了下來,“我不要銀錢,隻求仙師一事。”
大夫自知此舉有惹怒仙師的可能,可這位仙師看著跟彆人的仙師不同,這才讓他有了此舉。他已彆無他法,隻能冒險一試。
林霖當然不會直接應下,人各有自己的難處,她如何能管得過來。
“請仙師替我留意一下我那失蹤的夫人,她已經失蹤三日,恐怕已經不在了………隻求能得到我那夫人的消息,好讓我替她收斂屍骨………”
“………”林霖微怔,心中歎息,“銀錢你先收著,你夫人有何特征,以後我若是見著了,自會讓這裡的掌櫃告知於你。”
“多謝仙師!”
見他要磕頭,林霖用靈力將他扶了起來,開口:“尊夫人的特征與我說說。”
男人詳細地說了妻子的模樣和特征,然後千恩萬謝離開了。
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林霖心情有些沉重。
看得出,這位大夫與妻子伉儷情深,妻子在這座修士為主的大城莫名失蹤,他定然是已經找過了,已不抱妻子還活著的想法。
“………”林霖眼睫微垂,當年她慘死於修士之手,又是誰替她收斂屍骨的呢?
先前她未曾刻意去細想這件事,可剛才那位大夫卻教林霖想起了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
夫君身有頑疾,一直忍受著疼痛,醫官也曾說他活不過而立之年,她應該早就接受了這件事才是。
命運弄人,卻是她先一步離開。
夫君雖然脾性溫和,可骨子裡卻並不是個溫和的人,他偏心又護短,滿肚子陰謀詭計。若不是因著夫君身子過於柔弱,隻能委屈自己在太子跟前當個謀士,當年指不定他能乾出什麼事來。
她的慘死,夫君定然不會輕易算了,可夫君終究隻是個凡人,就算有遠超常人的心計城府,也無法同修士為敵。
明明事情都已經過去三百年,林霖卻還是忍不住為此感到揪心。
所以,方才她明知不應在帶著小孩的男人把事情攬上身,可看到那男人的憔悴悲戚的模樣,她還是應下了。
罷了,管便管了,如今她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凡人女子,何須事事畏畏縮縮。
林霖心已定,目光澄明。
天聿從始至終將一切看在眼裡,對眼前這位女修感到………不可思議。
接著,他想起她當初把他帶回住處的行為,以及他說要來天風城,她便真的帶他來了。分明素不相識,他如今這幅不堪的模樣本身就是累贅,可她居然並無一絲乾脆不管的想法。
哪怕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惡意時,她也並未生出一絲詫異和厭惡,這反而讓他暴躁。
“………”天聿心中不痛快,他陰惻惻地看著面前的女修,她這性子在修仙界注定活不長。
林霖感覺到微妙的惡意,側頭便撞進小孩的眼神,吸了口氣,不知道這小孩又在想什麼壞點子。
算了,他如今這副模樣就算有壞點子也沒法實施。
在天風城住下後,林霖也會偶爾出去。
隻是這一日,小孩握著胸前的玉簡,主動同她說:“我要去城北看看。”
“………”林霖看他的態度,渾然是命令的口吻,倒也不是很在意,而是問道:“是為何事?”
小孩看著他,一個字都不肯說。
林霖想了想,小孩在屋裡悶太久確實不好,於是最終還是帶他出去放風。
出門的時候,林霖很小心地給小孩帶上可以遮掩真容的抹額,雖然對高階修士無效,但聊勝於無。
城北遠離城主府,相比城中央,這裡顯得冷清許多。
林霖抱著小孩走在沒什麼行人的街道上,路邊的攤子也十分冷清,小孩卻看得很仔細,臉上的表情也和緩許多,不再是一臉不耐和暴躁。
林霖有些意外,同時心中了然,原來是故地重遊啊。
當年陪他走過這條街道的人必然是他心心念念的“義父”吧。
天聿安靜地趴伏在女修的肩膀上,眼睛看著周遭的一切,露出幾分懷念和黯然。
但很快,那抹黯然消失無蹤,是全然的戾氣,隻要他進階“神遊”,義父定然會再次看向他,他定能取代黔相在義父面前的位置!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
天聿突然察覺到什麼,看向某個方位,整個人氣急。黔相那個老匹夫怎麼在這裡!陰魂不散的老東西!
很快,他便想起天風城城主的過去,記得他確實出身魔域。
原來天風城城主是那老東西的人。
黔相那老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天風城,然而不等天聿想明白,便發現那老東西已經注意到他這邊。自己如今的模樣絕對不能被他看見!
小孩呼吸變化自然逃不過林霖的感知,她隻是不明白小孩怎麼了。
然而下一秒,小孩便直接縮在她懷裡,捏著脖頸掛著的玉簡給她傳音:“快離開這裡!”
“………”林霖雖然被催著,但此時此刻動作太大反而會引起人的注意,感知到小孩是有點慌,林霖輕輕拍了拍他背脊,溫聲安撫道:“我們回去吧。”
路上,小孩全程很安靜,可要回到客棧的時候,小孩就不是先前那副受驚的模樣了。
林霖對剛才在城北的事還有些在意,便詢問道:“剛才那麼害怕,可是見著什麼人了?”
原本不想搭理她的話,但聽到“害怕”兩個字,天聿一臉不屑。
林霖便看到小孩抓著胸前的玉簡,精致可愛的小嘴巴張了張,意識裡傳來一句並不可愛的話:“一條老狗罷了。”
“………”林霖深吸了口氣,孩子不是自家的,不能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