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令丞領著一眾鐵匠反複研究多日, 依舊無法煉製出足夠堅韌的鐵,眼看著規定的交貨日期快到了,無奈隻能上報始皇, 請求仙人指點。
微生雪受邀來到煉鐵廠, 官令丞親自站在門口等人,一見到她, 差點喜極而泣。
“仙師, 您終於來了。”
微生雪對著這大塊頭紅著眼眶的樣子不感冒,後退一步以示拒絕。
她在官令丞的引路下往裡面走,邊走邊觀察了四周,地面平整, 沒有散落的煤塊和鐵礦石, 可見收拾的人很勤快。角落裡鐵礦石與煤炭分開堆放, 還特彆注意遠離了火堆。
微生雪暗暗點頭, 他們用心了。
但是……她找了又找,連神識都散出去掃了一圈,但最重要的煉鐵高爐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這不由得讓她詫異。
不是, 你們煉鐵連基本的工具都不準備好,然後來找她說乾不了,完不成, 這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這話一說, 官令丞頓時哭了。
陛下規定的日期越來越近,他卻連最基本的東西都拿不出來, 這絕對是失職,大大的失職,心理壓力大到整夜整夜睡不著。
官令丞一想到這一天天過得如何艱難,眼淚止都止不住。
微生雪默了默, 我記得你們秦法規定,成年男子禁止掉眼淚的吧。
“那已經改了。”官令丞抹去眼淚,甕聲甕氣地回答。
不然他也不敢這麼光明正大地頂風作案,知法犯法。
“帶我去看看你們的成品。”
官令丞羞愧地低下頭,聲音小如蚊蠅振翅,“我們,沒有成品。”
微生雪改口:“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失敗品。”
官令丞於是帶著她過去,正好還有一批沒有處理掉的失敗品。
……
微生雪看著那一堆裂痕明顯,碎成一片一片的鐵塊,雖然基本都已經受損,但還是能辨認出來,它們原本是一塊塊的鐵板。
“你們煉鐵不是要做鐵犁、馬蹄鐵、劍矛等器具嗎?怎麼先做起了鐵板?”
這種大塊的鐵板,既要有堅硬度,又要有韌性,難度係數比直接模具灌塑的鐵器高多了。
“你們不要好高騖遠啊。”微生雪模仿上學時班主任的語氣,語重心長地說,“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彆還沒學會走,就想著跑了。”
官令丞直接懵了。
他們明明是從最簡單的開始,怎麼在仙師口中卻成了好高騖遠。
又是一番雞同鴨講的溝通,兩人終於對上腦回路了。
“……溫度足夠將鐵塊化作鐵水,但最終出來的鐵板卻脆而易碎,連下等青銅器都比不上。”
微生雪不是專業人士,聽著他描述的過程,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但失敗品就在面前,各道程序中必定至少有一處出了問題。
“帶我去看看製作過程。”
官令丞猶豫一瞬:“……是。”
到了工廠外面,他卻停住了腳步,轉身道:“作坊中溫度高,飛灰多,地面臟汙,恐會汙了仙人的衣裙。”
微生雪心念一動,將周身隱形的靈力護罩顯形。青色的光華流轉,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
官令丞也是這時候才看到,原本他以為跟自己一起踩在黑乎乎地面的仙人,其實腳不沾地,一層輕薄的青光將她與地面隔開,也將所有人和物與她隔開。
或許是這凡間對仙人來說,太過汙濁吧。
思及此處,官令丞連忙垂下腦袋,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仙人,請。”他側身俯首,以右手為她引路。
微生雪踏進製造工坊,裡面熱火朝天,熊熊烈火燃燒在一個個爐內,將鐵塊灼燒城赤紅色,再由鐵匠夾出放在鑄造台上,錘子被高高舉起,手臂上肌肉一塊一塊隆起,又隨著一錘一錘落下。
這明顯還是原來的土辦法,費時又費力,隻能做出稀少且造價高昂的鐵器。
官令丞帶著她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最裡面,也是最偏僻最空曠的角落。
就是這裡了。
獨占一大塊底盤,但負責此事的鐵匠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甚至連爐子裡的火都是半明半滅的。負責主事的黑匠坐在一旁吧嗒吧嗒的嚼著新鮮茶葉。苦澀味在舌尖彌漫,給他帶來片刻的清醒。
黑匠面無表情地又往嘴裡塞了一把茶葉,目光放空,視線虛飄飄的,落不到實點,讓人不知道他是在神遊還是在單純地發呆。
官令丞見此,不免有同病相憐之感,自己是煉鐵廠的總負責人,他是煉鐵高爐的負責人,兩人折騰了這麼多天,都沒有做出一點成績來,誰都不好受。
“黑匠。”他喚了一聲,“仙人親自駕臨,指點我們,還不快起來。”
仙人?
仙人!!
黑匠的耳朵一動,大腦接收到反饋的信息,蹭地一下就蹦了起來,一口把嘴裡的茶葉咽下,他飛快擦擦手裡的汙漬,恭恭敬敬行禮。
“不必多禮,”微生雪並不在意他們禮不禮的,甚至還覺得行禮來行禮去有點煩,她直接提出要看煉鐵過程。
她的神識全程觀察,加上係統的全程記錄,對照資料庫的資料,總能找出一一線索來。
……
煉鐵廠在忙活,培訓班的報名工作卻已經走到儘頭。
忙活了大半個月,經過好幾輪篩選,終於確定了最終名單。
今日就是宣布最終學員名冊的時候,不管是已經落選的,還是等待結果的,都齊聚婦產科護士臨時培訓學校外。
對了,這個名字也是仙人取的。
婦產科,簡單明了,還不像穩婆、接生婆那樣一聽就像個上了年紀的。
她們尤其喜歡“護士”這個稱呼,保護產婦的衛士,多厲害啊。
衛士可是要軍中優中擇優才能當上的,她們也是“衛士”了呢!
其實這裡並不叫這個名字,甚至連牌匾上都是另外的題字,但大家不約而同地改了稱呼。
婦產科護士臨時培訓學校。
一個每次默念一遍就讓人心生歡喜的名字。
參加最終篩選的一百名女子整齊地站在學校前的空地上,一個個排得很整齊。仙人說,這是排隊,在學校裡要遵守的規矩之一。
在眾人的期待下,陽滋公主終於出現了。
大家第一次不顧儀態地伸長脖子,往她身後張望,卻發現依舊沒有看到曾經驚鴻一面的身影。
“仙人今日不在,授權本殿下全權處理報名事宜。”
陽滋公主看著一個個明顯失落的表情,滿意地點點頭,就是要這樣,對仙人萬分敬仰,無比期待,等開學時仙人出場,就能得到最熱烈的回應。
吊夠了她們的胃口,陽滋公主才拍拍手宣布道:“入學第一天,仙人會給我們授課,作為我們在學校的第一位先生。”
此言一出,那些有望入選的人激動得臉都紅了,而那些圍觀的落選之人,懊惱得捶自己的腦袋,怪自己怎麼就不爭氣一點呢,不然成為仙人門徒的就是她了!
陽滋公主從身側宮人的手中取過一卷玄色錦書,大家下意識安靜,她們都知道這本書上寫的就是最終名錄。
“趙雲、金溪、裡薑……”
她每念出一個名字,底下就傳出一聲驚喜的歡呼,30個名字並不長,幾分鐘就念叨了最後一個。那些被念到名字的人都互相笑著恭喜,而落選的那些也勉強打起了精神,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體面。
陽滋公主合上手中的錦書,順手遞給了旁邊的宮人,放在上面的托盤上。作為仙人傳授的第一批學員,他們的名字將有幸被雕刻在石碑上,立在學校一側。
這是一份特殊的榮耀。
陽滋公主用眼神示意一下,身旁的宮人就敲了下鑼,一聲巨響,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底下小聲議論的嗡鳴聲也迅速消失,重新恢複安靜。
“諸位,以後我們就是同學了。大家今天回家準備一下,帶上衣物與日常所需的物品,明天正式開課。我們這裡采用上六天休一天的模式,在上學期間不允許回家,就住在學校的宿舍中,學校不允許吵架鬨事。多次違反,將逐出學校,並在大門處公告。”再多的話陽滋公主沒有說。
那些具體的規矩就交給底下的人,擬定好後他隻需要看一眼審核就好。
為了這件事,法家那邊還特地派了一名弟子過來。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這事兒一看就是他們法家的活,願為仙人和公主殿下效勞。
說完這段話,陽滋公主就離開了學校。但對於此時的學員來說,卻是恰恰好。
大人物一走,她們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話,還有人組局說請大家一起去附近的酒樓裡聚一聚。
“大家以後就是同學了,不如我做東,大家一起去吃頓便飯。正好趁此機會,找了三個合得來的室友,聽說學校中的宿舍是四人一間,若是合不來或是生活習慣不同,那就難過了。”
她一說完立刻就有人問了:“姐姐好靈的消息,不知是哪家娘子。”
剛才說話的年輕女子笑著道:“我是王家的王虞。”
王家?
大秦姓王的人家不少,連朝堂上都能數出五六七八個,但能讓她這麼驕傲的語氣說出來的王家,還能是哪個。
必定是武成侯王翦和通武侯王賁所在的王家。
“姐姐與通武侯……”
“正是祖父。”
哇~
圍在周邊聽到的人一陣嘩然,那可是王家呀。
在推行軍功爵製、崇尚武力的武力與軍功的大秦,他們父子一人就是所有人的偶像。始皇帝陛下滅六國,其中五國由是他們父子領兵。
對於他們的稱讚,王虞沒有說話,隻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笑容,這是曾祖父和祖父用功勳換來的榮耀,是他們整個王家的驕傲,不需要自謙,但也不能掛在嘴邊。
眾人一邊說著,一邊往附近的酒樓而去,王虞在那邊已經提前派了下人包了場,不會有閒雜人等來打擾他們的聚會。
作為王家嫡枝這一代唯一的女兒,王虞幾乎從小就受到了最高規格的培養,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是她的標簽,輕易與人交好更是她最基礎的本事。
陽滋公主聽到宮人的回報,對著左右稱讚道:“王家女兒養得好,若有機會,本殿下都想討過來幫我搭把手。”
……
在這邊宣布最後名單人選的時候,微生雪那邊也已經完成了一個簡單的鑄造。
在這期間,她有一個意外之喜——焦炭。
大秦已經會製造並使用焦炭來達到更高的溫度了,他們得到煤炭才多久?這創造力簡直絕了。
她看完了整個流程,依舊沒發現任何問題,隻是依稀覺得那材料似乎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她也隻是把這當做礦石質量太差,畢竟隻是凡鐵,不能與靈晶、墨金、赤陽鐵等練器材料相比。
她思來想去也沒發現哪裡有問題,便斟酌著說:“或許是材料的問題,這些鐵礦石是從哪裡挖來的?”
官令丞回道:“是在秦地發現的鐵礦中。”
微生雪:“這是秦地最好的鐵礦嗎?有沒有更好一點的礦石?”
官令丞:“那就要從燕趙那邊運過來了,需要半個月到一個月。”
微生雪在修煉上天賦非凡,但到底才接觸修仙之途一十年,在山中無聊,學得也雜了些。對於煉丹,還能憑借對靈植的天然親近速成,煉器上更多的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一時就陷入了困惑中。
就在沉默中,她突發奇想:
這打鐵與煉器都要用到爐子,相差的應該不大吧。
她這樣想著,順手就給堆在一旁的鐵礦石甩了幾個提純的法訣。
一陣靈光閃過,灰灰黑黑的鐵礦石上表面緩緩滲出了一層淺淺的黃色灰塵。
官令丞和黑匠驚奇地看著這一幕。
官令丞虛著眼仔細打量,卻發現這黃黃的的灰塵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他走上前蹲下來用手指撚了些粉末,湊近一聞,一股熟悉的刺鼻味,
“這不是硫磺嗎?鐵裡面怎麼會有硫磺?”
【硫磺?硫!】
係統有了關鍵詞,迅速從資料庫中搜出相應的信息。
【宿主,硫在生鐵中是有害元素,會降低鐵的耐磨性和穩定性,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用含硫的鐵鑄造的鐵器硬而脆,極易損壞。’
【還有……】
‘硫是製造火藥的原材料之一。’微生雪再次搶答。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垃圾是放錯地方的寶藏。”
這句話她沒有在心裡說,而是直接說了出來,頓時吸引了另外兩個人的注意。
微生雪沒有解釋,以目前的水平並不能做到給生鐵脫硫。與其在這些含硫的鐵礦上耗著,還不如從燕趙之地運送來的更現實些。
她用靈力隔空取了一塊生鐵,拂去表層覆蓋的黃色粉末,以指作刀,將這塊鐵切成了數份拇指大小的碎石,幾個提純法訣打上去。轉眼間,每一塊碎石上都緩緩滲出一層黃色粉末,她遞給官令丞辨認,都是硫磺粉。
以大秦對鐵器的需求,這下研究炸藥的硫磺不會缺了。
她說:“此事我已知曉。你回去告知嬴政道友,這些鐵礦中的硫我會暫且設下陣法取出,但若要大批量製造合規鐵器,還需另找更優越的鐵礦。”
說到這裡她無奈地笑笑,“總不能你們每個煉鐵廠都讓我設個陣法,再一遍又一遍地補充陣法靈力吧。”
且不說她有沒有這麼多時間,大秦也未必願意把命脈放在一個隨時可能抽身離開的外人手中吧。
官令丞認真地把這些話記住,並表示一定會把他們告知皇帝陛下。
但黑匠的心神卻完全被她說的話勾住了,“仙人!你能解決鐵礦上的問題了嗎?不愧是仙人啊!”
微生雪對這些人的腦回路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她也懶得解釋了,直接說:“這些黃色的硫磺,你們就收集好送到紅院去,告訴他們,這是我給他們煉製炸|藥的原料。
紅院原本不叫這個名字,隻是方式在其中研究炸藥,三天兩頭轟隆轟隆地響,大家談起來就說那個轟隆轟隆隆的院子,叫著叫著就簡稱為了紅院。
事情有了解決的辦法,官令丞自然高興。
黑匠也是拍著胸膛笑:“幸好解決了,不然就隻能用血祭了。”
微生雪第一次聽到血祭的說法,有些好奇,便問道:“什麼是血祭?”
官令丞來不及捂住黑匠的嘴巴,讓他一骨碌全倒了出來,“就是用羊、鵝這些有靈性的東西,把它們扔鑄劍爐中,那樣鑄造出來的劍靈氣逼人。若要造出最好的寶劍,那必要用人之血肉祭劍,再以血釁金,方能打造出一把無雙寶劍。”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中不可遏製地染上一抹敬仰,“那大名鼎鼎的乾仗莫邪就是乾將以妻子莫邪肉身祭劍,名劍方成。”
微生雪目瞪口呆。
“這種不人道的行為,你們很推崇?!”
官令丞看到仙人臉上的震驚,立刻明白她對這種行為的反對,於是瞬間把自己前幾天剛在家誇過的話塞了回去,張口就是譴責:
“此等殘忍之事,我大秦一向不推崇。可惜六國貴族追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對鑄劍師以活人祭劍之事非常支持,現存名劍中有大半是人祭後所成。”
他義正詞嚴,理直氣壯:“這其中絕無我大秦所出之劍!”
黑匠在一旁死命憋著嘴巴,心裡腹誹不已:
大秦沒有名劍,明明是因為以前沒有好的鑄劍師願意來!
後來倒是有了,但都被你們趕去造武器了!
好好的鑄劍大師,成了大秦流水線上的一枚螺絲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