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緩步而來,黑靴踩過草面,青翠的莖葉都被壓彎在地。
被他盯著的方士心驚肉跳,隻覺得鞋子踩折的不是草莖,而是他的脖子。
“陛下。”
有人喃喃出聲,卻無法組織出語言。
下毒?
他們隻是想求財求地位,怎麼敢對皇帝下毒手,若他死了,他們都得陪葬。
但是,但是……
他們獻上的丹藥,裡面加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他們自己也清楚,會有什麼後果,沒人試過。
萬一……
“你來了。”清脆悅耳的女聲響起。
“他們是平日與你一同論道的人嗎?一個真正的修行者都沒有。”
年輕的仙人轉頭看她,大大的眼睛中意思過於明顯:你被騙啦。
嬴政沒有說話,徑直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金燦燦圓滾滾的丹藥,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屬的光澤。
“道友請看。”
微生雪沉默。
這個東西,長得就不是能吃的樣子吧。
‘係統。’
【滴!掃描功能開啟……成分分析中……】
分析進度剛拉了一半,就被另一道熟悉的電子音打斷:
【滴!檢測到巨量重金屬與礦物質毒素,請宿主不要以身試毒!】
她瞄了眼成分表,什麼能吃死人放什麼。
“道友,雖然金屬礦物都能入藥,但初入門丹道還是提取草木之精煉丹更穩妥。”
微生雪怕打擊到人,可謂是絞儘腦汁地把話說得委婉。
雖然這話在場眾人,長耳朵的都能聽出來。
“金永不腐朽,服金者壽如金!”
方士中有人一輩子都致力於煉丹,是真心實意認為自己的理論沒錯。
他對草藥煉丹很看不上眼,在此危急之時也要大聲反駁:“草木易朽,何以假年!唯有取金之精,才能長久!”
微生雪假笑:“是啊,多吃幾顆直接升天。”
話中的陰陽怪氣,一點也沒掩飾。
“你們就沒用雞鴨兔子之類的試過藥嗎?”這麼毒的藥,小動物多吃幾顆就暴斃了,後果很明顯吧。
那方士振振有詞:“人吃的丹藥,禽獸吃了當然要出事,這是他們承受不足這福分!”
好家夥,讓人直呼好家夥。
這話聊不下去了,微生雪直接轉向嬴政:“這種腦殘要離他遠點,不然會被傳染的。”
嬴政想到之前吃的那麼多丹藥,垂死掙紮般確認道:“這藥不能吃?”
微生雪沒他絲毫僥幸,直接了當:“有毒,能吃死人。”
眾方士驟然抬頭,怒目而視。
狗屁的同行,這是砸飯碗的!
“真是好極了。”嬴政薄唇抿出一條直線,隱約還能聽到細微的磨牙聲,狹長的眸子翻湧著黑沉的暗流,似要將人吞噬殆儘。
接觸到他視線的方士都低頭避開,卻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的同行,你卻把我們往死路上逼!
死了也得拉個墊背的!
心一橫,話就脫口而出:
“陛下,她不是仙人!你要不要被她騙了啊!”
本以為能見到對方或惱怒,或反駁的反應,誰知她竟然直接承認了。
“我本來就不是啊。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仙人,我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修仙者。”話中的疑惑明顯,還帶著被莫名冤枉的委屈。
抓住救命稻草的方士高聲喊叫:“陛下!她承認了!她不是仙人!她在騙你!”
嬴政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隻對著他們口中的騙子溫聲敘話。
“都是些招搖撞騙的人,道友不必理會。這一個月裡,膳房新鑽研了不少菜式,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微生雪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語氣輕快地回道:“那我們快走吧。哦對了,你那裡有懂農事的人嗎?”她看向旁邊趴在地上顫抖的農婦,“我本來想問她的,結果被他們打斷了。”
嬴政許諾回去就送她一個農官,邊說話邊把人往馬車的方向帶,有意隔開她與眾方士。
留在最後的蒙毅目送兩人離去,緩緩扯開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臉上的笑是滿滿的惡意。
方士們臉色更加難看。
誰不知道蒙毅、李斯等重臣都對方士很看不上眼,對他們進獻丹藥也是多次勸阻,隻不過以前都有始皇護著,他們隻能沉默,但現在……
拇指推動刀柄,拉出一線金黃刀光,在陽光下晃得眼睛疼,連他如往日平淡的聲線都帶上森然的冷意,似閻王奪魂一般:
“諸位,請上路。”
“不!”有方士驚懼失聲。
在一片驚惶間,徐生努力控製住顫抖的身體,腦子飛快轉動,試圖抓住一線生機。
“我要與她鬥法論道!”
近乎破音的高喊響起,連嘈雜的哭鬨咒罵聲都被壓了下去。
連一隻腳踏上那個車轅的年輕仙人都好奇回了頭。
“你在向我下戰帖?”
“那就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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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始皇的支持下,雙方“對戰”的擂台很快就擺好了。
但最後擺出來的座位布局,卻是微生雪高坐始皇身側,而那些方士站在擂台旁,等待排隊上場。
這不像一場對戰,而是上位者居高臨下的觀賞。
微生雪支著頭,頂著一眾方士憤怒的目光,慢悠悠叉了一塊水果放進嘴裡。
耳畔再次響起方才與嬴政的對話。
“你為尊,他們為卑。尊者不可輕犯,主動把自己擺在一個可以隨意挑釁的位置上,那你就是輸了。即便你贏了這一場,也是輸了。”
“這些大騙子,我可以輕鬆碾壓。”
“你不能是台下表演的人,你得當高台上指點評斷的人。”
“裁判不是你嗎?我是參賽者。”
對話的最後是一聲輕歎:“罷了,隨你高興吧。”
微生雪思索半天,還是沒想不明白這種安排的必要性。
——修仙界實力為尊,她更強她就是不容置疑的尊者。
但對於嬴政的安排也沒有拒絕,在陌生的世界能有人這麼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讓人無法拒絕,也舍不得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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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站在人群中,胡子掩蓋的臉上沉鬱一片。
周身的同行還在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要拆穿“仙人”,卻不知這場比鬥從一開始就定下了結局。
始皇相信她,不信他們。
這就是定局。
就在他苦思出路的時候,已經有方士沉不住氣跳出去。
“貧道有一術,可劍斬厲鬼。”
微生雪下意識用神念掃了一圈,彆說怨氣重的厲鬼了,連殘魂都沒一片。
國字臉方士命人端出一盆清水,取出一個布做的娃娃,又是焚香禱告,又是口念咒語,經過一係列複雜的操作後聲稱已經封印了厲鬼。
嬴政在微生雪耳邊講解:“接下來他會用劍刺布娃娃,令厲鬼流血而死。”又道,“雖煉丹之術不入流,但抓鬼的功夫不差。”
“妖孽,還不受死!”方士一聲大喝,拔劍刺去,布娃娃身上果然顯出紅色的血跡。
圍觀的宮人侍從們忍不住小聲驚呼,“流血了!”“難道真的有鬼?!”
與此同時,係統邀功般地在微生雪識海中蹦躂:【宿主,我檢測到布娃娃和劍上都有化學試劑】
微生雪:……還挺潮。
那方士將被劍刺得渾身是“血”的“厲鬼”丟進一旁的“清水”中,在眾人的注目下,布娃娃身上的血跡緩緩消退,而清水依舊澄澈。
“厲鬼已除。”
【水裡是酸性溶液。】
方士與係統的聲音一同響起。
國字臉方士衝微生雪一揚下巴,“道友功力高深,想必捉鬼不在話下。”
微生雪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水果,吩咐道:“取一碗薑黃水、一碗草木灰水、一碗酸水。”
聽到她要的東西,國字臉方士就暗道‘不好’,但箭在弦上,他根本無路可退。
宮人的效率很高,她要的東西片刻便拿到了。
微生雪連腳都沒動一下,直接指使那宮人:“把薑黃水和草木灰水到在一起。”
“你說它們混合後是什麼顏色?”
薑黃水是黃色的,過濾後的草木灰水如清水透明,按照常理,混合後應當是稀釋後的淺黃,但既然她這麼問……
“是紅色。”嬴政沉聲道。
話音剛落,兩碗水已經被端起,傾瀉而下,交錯著落入另一口空碗中。
黃色與透明一相遇,就混合出紅色,與方才布娃娃身上的血色一般無二。。
眾人嘩然。
目睹這一幕,王綰都忘了跟李斯的矛盾,側頭跟他一起驚歎。
“那宮人是陛下帶出來的宮人吧?他沒學過抓鬼吧?”
李斯也是阿巴阿巴。
雖然他們討厭給陛下喂三無產品的方士,但神鬼之說還是相信的。
“該死的!老子被騙了!”一個武將咣當踹翻了案桌,怒發衝冠,“那個騙子!騙了老夫一萬金!一萬金!”
微生雪豎起耳朵,附近的坐席上果然傳來的小聲的議論:
“真可憐哦,之前家宅不寧,找了個方士除鬼,私房錢都掏空了。”
“誰說不是呢,聽說還被家裡的婆娘追著打了三條街。”
議論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耳朵靈敏的武將聽到,聽得他怒火更甚,黑黑的臉都漲紅了。
“讓我來。”武將擠開那宮人,自己端起那碗紅水和酸水,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始皇,“陛下……”
嬴政撇開眼:隨你。
結果自然也是如眾人所料——紅水與清水相融後竟是清水。
擂台上的國字臉方士已經站不住,腿抖如篩糠,整個人如失了骨頭一揚攤在地上。
微生雪移開眼:
“下一個。”
一口油鍋被端上來,這名方士還是很自信的:“貧道有一絕活,鬼下油鍋,可聞鬼哭之聲。”
微生雪看完他的操作之後越發覺得無趣,連小說中都不用這種戲碼騙人了!
“鍋裡加了硼砂和醋,看似沸油,其實還沒熱水燙,鬼叫是骨中加了水銀,因高溫分裂而響。”
微生雪三言兩語拆穿了他的伎倆,還附帶一句吐槽:“一個個都是抓鬼專業戶,怎麼還都給你煉丹?”
嬴政:“……”
閉目深吸一口氣:“下一個。”
這回上來的是那位白眉長須的方士,嬴政對他還比較熟悉,便介紹道:“他的絕活是召喚神火,火中可見神仙側影。”
看到擂台上燃起的幽藍色火焰,微生雪一下子坐直了。
嬴政見她反應,也心生喜意,總算有一個不是騙子了!
然後就聽到耳邊噴湧而出的咋呼:
“不是吧不是吧,做人不能缺德到這地步吧!”
微生雪瞟了眼係統的掃描結果,倒吸一口涼氣,目露敬佩之意。
“彆人頂多是騙人,你直接挖墳掘屍,把人骨頭磨成會灰。這是什麼大缺大德的人呐!”
挖墳!
掘屍!
磨骨揚灰!
劈裡啪啦——
一陣陶器破碎之聲,所有人都駭然起身,傻愣愣地看看白眉方士,又看看語出驚人的仙人。
“不,不能吧。”
連原本助威呐喊的眾方士都齊刷刷後退了幾步。
“一派胡言!”
白眉方士厲聲駁斥,
“破不了我的法術,就出言誣陷,實在可恨!”
微生雪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上台。
隻是最尋常不過的步伐,因著傷勢緩和,連周身縈繞的青芒都淺淡了許多,在青綠長裙的映襯下輕易看不出來。
但恰恰是這樣不急不緩的姿態,卻讓白眉方士心頭一緊,突兀生出退縮之意。
“這位,道~友~”同行間最尋常不過的稱呼從她口中吐出,平白顯出幾分譏諷。
“我專精木係術法,對引火之術隻略懂一二。閣下精通火道,想來不會怕我這點小玩意兒。”
話音落下,一朵明燦的火苗就綻放在蔥白的指尖。她仍是笑著,如同一位向好友展示玩具的孩童,任由一朵朵明亮的火花串成長龍,呼嘯著衝向不遠處的白眉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