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照相 蘇家四人留下了這個時代的第一張……(1 / 1)

第二天一大早, 約莫六點多,蘇月就被她媽從床上薅了起來。

大冬天啊,數九寒天, 屋簷下還結了冰溜子呀, 這麼冷的天,讓人從溫暖的被窩裡出來,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自從穿來,蘇月就沒虧過嘴, 好吃好喝養了大半年,臉上長肉了, 頭發也終於不再像枯黃的野草, 而是又軟又黑。

蘇月坐在小板凳上,她媽給她紮辮子,她打了個哈欠, 抱怨道:“媽, 有必要起這麼早嗎?”

馬蕙蘭揪著她的辮子,“彆亂動!你表哥他們早就過來叫你,今天隊裡牛車去公社,大家都等著蹭車, 遲了就沒位置了。”

“咱家不是有自行車嗎?”

“咱家四個人, 一輛自行車, 坐得下嗎?還是你坐車把手上?”

蘇月小聲嘀咕:“大不了咱走路去唄……”

“行了,趕緊去洗漱,就等你了, 這個磨蹭勁兒!”

紮個辮子,要是不幫她紮好,能磨蹭一個鐘頭, 一會兒高了,一會兒低了,一會兒嫌棄兩邊不對稱,一會兒又嫌棄馬尾不好看,要編麻花辮,真是事多!

沒一會兒,白紅梅就等不及過來催,“蕙蘭,你們好了嗎?”

見蘇月還在擦臉,她急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咋還在洗臉?放這放這,你去抹臉去!”

她順手把濕毛巾擰乾,端起盆往院子裡一潑,得,好了,“蕙蘭,小丫,走了走了!長河你跟衛陽騎車去吧?那我們就先走了。”

蘇月被大舅媽拽著,急急忙忙趕到村口,牛車上竟然已經快坐滿了,白紅梅說道:“我說吧,再不過來,就沒位置了。”

其實還好,馬老太太帶著兩孫子在上面占著位置了,其他人見蘇月和馬蕙蘭過來,也都道:“來,擠一擠,擠一擠,蕙蘭啊你帶小丫坐這兒吧,我們這兒有位置……”

趕車的是馬七叔,他趕得一手好車,據他本人說,年輕時候,他可是在縣城乾過的,給大戶人家趕過車呢!

蘇月好奇,揚聲問道:“七爺爺,您趕的是不是就是那種有個車廂的馬車啊?”

“是有車廂,可氣派了,做車廂的木頭都夠拿來做床了!”馬七叔回憶道:“不過,不是馬車,是騾車!嘿嘿馬車多貴重啊,人家有自家的仆人,可不會讓我們這些外面人碰。”

“那騾車和牛車哪個快啊?騾車能拉多重的東西,如果像我們這麼多人坐在車上,騾子不會走不動吧?”

“當然是騾車快……”

一老一少就這麼天馬行空一頓瞎聊,聊著聊著就到了公社。

牛車在供銷社門口停下,蘇長河和衛陽騎車更快,兩人已經等在門口了,馬蕙蘭給蘇月把圍巾拉上,“說一路話,也不怕灌了風。”

蘇月哈了口熱氣,“我背著風呢,而且一車人,我旁邊就是大舅媽,大舅媽都給我擋著呢!”

她朝她爸跑過去,“爸,咱先去哪兒?”

馬老太太也在問閨女,“你們去哪兒?不去供銷社?”

其實家裡還真不缺什麼,年底老蘇忙著銷售,見天在外面跑,不是省城就是滬市,有時候看到點什麼就給買回來了。

馬蕙蘭想了想,道:“媽你們去吧,我們先去躺郵局,回頭再逛逛。”

過年了,他們不去老蘇家過年,總得給蘇老爺子蘇老太太寄點東西,還有嚴教授,老先生對她閨女是真好,都快拿她當半個學生了。

她閨女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比方早前說想試試配雞飼料和藥水,後來又看什麼肥料,反正就是問題可多了。

可她給嚴教授打電話,嚴教授回回都慣著她,不是托同事,就是找朋友,各種書籍都給寄來兩個麻袋,中間門還寫信來,問有沒有哪裡看不懂。

就說這麼負責、這麼關心她閨女的人,他們不把人家當長輩對待,都是他們沒良心。

到了郵局,東西照例還是寫的蘇長麗的地址,蘇長河附上一封信,寫明哪樣東西都是給誰的,順帶彙了錢過去,讓蘇長麗轉交給老兩口。

寄完東西,蘇家四口就沒什麼事了,但既然來都來了,那就逛逛唄。

紅旗公社真的很小,隻有一條主街,街上最繁華的地段就是供銷社、國營飯店,再往前還有個理發店,就是想多逛逛也沒地方逛,總不能去醫院吧?

哎,等下,前面那個是,“澡堂子!”

蘇月激動起來,“媽,咱們去洗個澡吧!”

沒有熱水器,沒有空調,冬天洗澡洗頭可太艱難了,那真是全靠毅力。

馬蕙蘭欲言又止,“……你不會想洗的。”

“為什麼?在這兒洗了回家就不用費事了。”

“好吧。”馬蕙蘭看了看蘇長河和衛陽,“你倆在這兒等著?”

“為啥等著?我爸和小衛叔也洗個澡唄,旁邊不就是男澡堂?”

衛陽也有這個疑惑,洗個澡又不貴,他可不認為長河哥舍不得這點錢。

蘇長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他抬起胳膊,看著手表,數道:“一、二、三、四、五……”

“五”字剛落下,澡堂子裡衝出來一個人,不是蘇月又是誰?

蘇月一臉受到驚嚇的樣子,馬蕙蘭跟著她出來,笑道:“我就說你不想洗吧。”

蘇月看看她,再看看笑得歡樂的親爹,“我哪知道裡面是那樣……”

一個大水池,裡面都是人,每個人都脫光光,一眼掃過去,全是白花花的肉.體。

蘇長河看她垂頭喪氣,道:“好了,不就是想洗澡嗎?回家我把煤爐子挪到房間門,找你外婆借個帳子,再多燒點熱水,熱氣一熏,洗完澡就鑽被窩裡,保證不冷!”

也隻能這樣了,讓蘇月進去洗,她也有點適應不了,主要是那麼多人在同一個水池洗,都不知道澡堂多久換一次水。

還是回家洗吧,她寧願冷一點。

洗澡的事泡湯,也沒啥可轉的,蘇月神情怏怏,“還是去供銷社吧,起碼那裡熱鬨。”

蘇長河揉了揉她腦袋:“等會兒,還有個地方沒去呢。”

什麼地方?

照相館!

蘇月還從來不知道公社竟然有個照相館,馬蕙蘭也不知道,她新奇地看著裡面的背景牆,就是一面光禿禿的白牆,上面有滑輪,原先應該有幕布,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樣兒的。

馬蕙蘭突然笑了笑,蘇長河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嘴角也不由上揚,他湊近,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和咱們當年有點像?”

“當年可比這兒人多,咱們還排隊呢。”

兩人說的是他們拍結婚照的事,那時候照相館還不像後世遍地開花,蘇長河特地找了一家據說拍照技術最好的照相館,沒想到彆人也聞名而去,他倆排隊排了一上午。

輪到他倆的時候,蘇長河都餓得肚子咕咕叫,拍照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件事,馬蕙蘭戴著頭紗,因為排隊的時間門太久,頭紗有點淩亂,蘇長河就特彆殷勤地給她拉一拉,結果手勁太大,頭紗直接扯掉了。

最後他倆的照片就是那張,照片上,馬蕙蘭驚訝地回頭,蘇長河手裡拿著頭紗,驚慌失措。

兩人都想起了這事,不由會心一笑,蘇長河道:“我現在有經驗了,咱們再拍,我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

不過就算想拍婚紗照,在這裡肯定不成,公社裡這個照相館太過簡陋,隻有一個老師傅,一台不知道多少歲的老機器,根本沒有婚紗和西裝。

蘇長河心想:等他們下次一起去滬市,一定要拍一張,現在就簡簡單單來個全家福吧。

照相館的老師傅從來沒聽過這種要求,照個相還要搬凳子,還要一家人一起照?

紅旗公社這個小地方,來照相的一般都是年輕的未婚夫妻,小兩口老老實實,恨不得離八丈遠,基本上老師傅說怎麼擺姿勢,就怎麼擺,頭一回遇到客人自己有要求。

對此,蘇長河就一句話:“加錢,我加錢!”

照相館是公家的,加錢進的就是老師傅自己的口袋,老師傅一口答應:“行!”

給錢的是大爺,您想怎麼擺怎麼擺。

蘇長河搬了兩個凳子過去,他和馬蕙蘭坐在凳子上,蘇月坐在他腿上。

衛陽站在老師傅身邊沒動,蘇長河坐下了,見他還在那兒,忙招手:“過來呀!”

衛陽擺手:“我就不用了……”

“哎呀彆囉嗦,你就站我倆身後,中間門位置。”

馬蕙蘭也叫他:“快來快來!”

衛陽抿了抿唇,手腳僵硬地走過去,馬蕙蘭笑著指揮他:“大小夥子長這麼俊俏,還不好意思照相?你就站這兒,手搭我和你哥肩膀上,哎對,就這樣……”

看在加錢的份上,老師傅耐心地等他們擺弄完,“好了是吧?來,看這裡。”

“嘭!”

1978年臘月二十九,蘇家四人留下了這個時代的第一張照片。

照片拍完並不能立即拿到,老師傅答應給加急處理,那也得年後了,總不能讓人家大年三十還在這兒加班。

出門的時候,蘇月回頭看了眼照相館的招牌,“爸、媽、小衛叔,以後咱們每年都拍一張照片吧,等我們老了,這就是咱家最寶貴的回憶!”

“這主意不錯!”蘇長河第一個響應,“以後等你有孩子了,等你孩子有孩子了,怎麼也得讓他們瞧瞧他們外公、外曾祖年輕時候的樣子,那叫一個風流倜儻!”

“得了吧,你頂多算個白面書生,要說風流倜儻,小衛才是,他這長相,過二十年,絕對風靡萬千少女!”

“沒錯沒錯,我小衛叔生不逢時啊……”要不說不定能當個全民偶像。

衛陽都讓她們娘倆一唱一和說得臉紅了,他一把抱起蘇月,“不是去供銷社嗎?走,咱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小衛叔給你買!”

最後啥也沒買,蘇月最近好像要換牙了,她媽嚴格控製她的糖果數量,買了也不讓吃。

至於其他東西,實在是被擁擠的人群嚇到了,幾乎每個櫃台前都是人。

算了算了,也不是非要買東西,還是不和彆人擠。

回去的時候,馬老太太白紅梅看她們母女倆空著手,驚訝道:“咋啥也沒買?”

“人太多了……”

“哎呀早說你來我這兒啊,我給你買!”

馬蕙蘭隻好說:“也不缺啥,家裡都有。”

馬老太太心道:那還來乾啥呀?閒著沒事乾。

和其他人比,她倆可不就是閒著沒事乾?人家都大包小包,路上還討論搶到了什麼東西,什麼布便宜,一個個可興奮了。

馬學文馬學武跟著跑一趟,就在供銷社裡看自家奶和媽搶東西了,兩人看得興致勃勃,在車上還跟蘇月炫耀,“我媽都擠不進去,還是我們使勁鑽進去,把那條糕搶了過來。”

蘇月手動點讚,“你倆真厲害!”

“嘿嘿還好還好……”

兩人瞅了眼自家姑姑,一個擋著一個悄咪咪往蘇月手裡塞東西,蘇月低頭一看,一顆紅色包裝的糖果。

馬學文擠眉弄眼:快吃啊,姑姑沒看見。

蘇月彎了彎唇,沒有辜負他們的好意,剝開糖果,快速塞嘴裡。

就在她含著糖,糖果還沒吃完的時候,牛車停了,還沒到前進大隊呢。

馬七叔的聲音響起:“哎?這不是向國嗎?是向國吧?”

“是!七叔是我。”

“哎呦弟妹啊,你家向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