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蕙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報紙, 旋即宣布沒收,把報紙壓到大衣櫃裡的層層衣物之下,看那樣子, 要是可以,指定要給大衣櫃加上九九八十一道鎖。
馬蕙蘭下達老蘇家最高指令:“誰也不許往外說!”
蘇長河蘇月憋笑著點頭, “嗯嗯!”
然而馬蕙蘭防住他倆,沒防住兩侄子,她還特地拿大白兔奶糖賄賂馬學文馬學武:“不許告訴外人!”
馬學文馬學武“嗯嗯”點頭,回到家就喊道:“姑姑上報了!姑姑上報紙了!”
馬學文馬學武心想:不告訴外人, 沒說不讓和家裡人說呀!
馬老爺子一開始聽到孫子喊上報, 還以為他倆又在說什麼小人書裡的故事,結果仔細一聽, “跟你姑姑有什麼關係?”
馬學文口齒清晰, “就是姑姑上報紙了,上面有姑姑的照片!”
馬老爺子:“嗯?報紙?”
馬學武:“是, 就是報紙!和爺你從公社帶回來的一樣!”
馬老爺子有時候去公社開會, 公社領導會說起報紙上的指示政策,老爺子也帶回來過一兩回, 都跟大隊的文件放在一塊。
馬學文馬學武隻見過, 沒碰過,但好歹能認出來, 印著姑姑照片的那張紙就跟報紙一個樣。
馬老爺子:“?!”
差點被壓箱底的報紙迎來了老馬家全體成員的瞻仰,馬老爺子湊近了看,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報紙上的字太小,有的他看不清,就拿著報紙問蘇長河, “這是什麼字來著?”
“援!援助的援,就是幫助的意思……”蘇長河經過專業訓練,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就是哈……說蕙蘭幫助哈哈啊嗷——”
蘇長河捂住大腿,委屈地看向馬蕙蘭:你掐我乾什麼?
馬蕙蘭瞪他:你再笑試試!
蘇長河壓平嘴角,“咳咳爹你自己看哈,有不認識的字再問、再問你外孫女!”
被禍水東引的蘇月:“……”親爹,你禮貌嗎?
老馬家人可不知道這父女倆看蕙蘭同誌樂子的心態,他們是真高興真激動,馬老爺子一個一個字念,馬老太太嫌棄他念得慢,急道:“磨嘰啥?能不能讀快點?後面還說啥了?”
“我這不是在讀嗎?那不得讀仔細……”
馬向華也等不及了,湊到他爹身後,像大鵝一樣伸著脖子,專心致誌地看。
白紅梅不好意思湊到公爹身邊,一個勁兒戳她男人,“都寫了啥?後面給人送醫院了嗎?”
馬學文馬學武圍著馬蕙蘭,彩虹屁一串又一串,“姑姑你咋這麼厲害,去個滬市還能救人?”
“姑姑他們怎麼表揚你的?”
“姑姑給你照相那照相機長啥樣啊?”
“姑姑拍完照沒給你照片嗎?”
“姑姑姑姑……”
馬蕙蘭耳邊仿佛有百隻鴿子在叫。
衛陽沒有老馬家人那麼誇張,不過他看著蘇長河蘇月憋笑的樣子,不知道怎麼,也想笑了。
馬老爺子終於把豆腐塊大小的內容讀完,意猶未儘,他把報紙放在桌子中間,誰都不讓碰。
“老大,明天,不,等會就去,去公社看看能不能買到相框,這份報紙要裝在相框裡,掛著我們老馬家牆上!”
馬蕙蘭想想那場面就頭皮發麻,忙叫道:“爹!不,不不、不用了吧?我的意思,我給它好好收著就是……”
“那怎麼行?”
這可是他們老馬家第一個上報的人,上得還是滬市的報紙,大城市的報紙!這麼重要的事,收起來誰能看見?
馬老爺子不同意,他還計劃掛堂屋牆上,家裡一來人就能看到,然後他就可以帶著人讀讀報紙,尤其是表揚他們家蕙蘭的地方,一定要多讀幾遍,這大城市人說話就是有水平!
馬老爺子臉上的笑容都控製不住,他看閨女著急的樣子,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掛你們家牆上?也行,都一樣!”
雖然遺憾這報紙怎麼就一份,不過掛在閨女家也行,大不了他帶人過來看嘛。
馬蕙蘭:“不不不,不是這意思……”
馬老太太問:“是不是怕掛牆上弄臟啦?你放心,有相框呢!我每天都給它擦一遍!”
白紅梅也請纓:“我來擦我來擦!嫂子保證報紙乾乾淨淨,過十年一十年還跟新的一樣!”
馬蕙蘭欲哭無淚,蘇長河和蘇月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馬老爺子讓馬向華去買相框,馬向華立馬就出發,他這段時間終於學會了自行車,騎個車來回快得很。
馬老爺子不放心彆人,要自己保管代表老馬家榮譽的報紙,馬蕙蘭隻能眼睜睜看著老爺子跟捧著寶貝似的,捧著報紙回去。
她還不知道,這不是結束,這隻是開始。
老馬家人回家後,馬老爺子背著手就出門,白紅梅問,“爹去哪兒啊?”
馬老爺子:“我去溜達溜達,看看田去。”
都快吃飯了,這時候看啥田啊?白紅梅疑惑,一扭頭,看見馬老太太也要出門,“媽你也要出去?”
馬老太太端著碗黃豆:“嗯上回不是從你有田嬸家借了碗黃豆,我還給她去。”
白紅梅:“?”
都趕在吃飯的點兒?您上次不是還說有田嬸最摳了,借碗黃豆,都得跟碗口抹齊平,等你還回去,一定也跟她一樣,咋現在裝得碗裡都冒尖了?
老太太的心思現在可不在黃豆上,她和馬老爺子一前一後,一個往馬有田家,一個往打穀場。
打穀場上,不少老少爺們端著碗邊吃邊聊,馬老爺子走過來,馬七叔先看到他,問:“有正,吃過了嗎?”
馬老爺子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家蕙蘭上報紙了?”
馬七叔:“啥?我知道啥?”
馬有田看他那嘚瑟樣,抓住了重點,“上報紙?蕙蘭上報紙了?”
馬老爺子矜持點頭:“是啊,我家蕙蘭是上報紙了,滬市的報紙!”
馬老爺子說到“滬市”,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一時之間,馬七叔、馬有田連同閒聊的眾人齊刷刷看向他。
“上報紙?大隊長,蕙蘭咋上報紙了?”
“叔,啥樣的報紙啊?都說的啥呀?”
“真上報紙了?就那種一張張說新聞的報紙?”
“就是那種看的報紙,上面有新聞……”另一邊,馬老太太也正和馬有田家老婆子連帶她家幾個兒媳婦解釋,沒錯,就是公社乾部們有時候看的那種報紙。
“街道上門找蕙蘭,說我們家蕙蘭助什麼樂,是街道的好同誌,值得大家學習!”
“那報紙上,那麼大一塊,全是寫蕙蘭幫人的事,中間還有張相片,哎呦照得清清楚楚,還戴著朵大紅花……”
“真的啊?”有田嬸和幾個兒媳婦驚呼。
“當然是真的,報紙都在我家放著!走,咱一起去看看!”
馬老爺子馬老太太一人領著一撥人,同時出現在老馬家門口,兩人對視一眼,得,不愧是老兩口。
馬向華買完相框回到家的時候,他家堂屋坐滿了人,他爹雙手舉著報紙,有田叔湊在前面讀報紙,滿屋子人有往前擠,想看看報紙長啥樣的,還有讓彆人彆吵吵,聽不見了。
其實就數這人聲音最大。
總之,屋子裡熱鬨得都快趕上過年了。
馬向華一回來,馬老爺子就趕緊把報紙用相框裝上,馬老太太還遞過來一塊抹布,老爺子把相框鏡面擦得都反光。
然後才舍得把報紙給大家看,大家夥平時也沒讀過報紙,都挺好奇,有人不認識字,光看上面的照片。
“滬市的報紙就長這樣啊?”
“蕙蘭真不愧是咱前進大隊的人,長得真精神!”
“我就講蕙蘭這丫頭聰明,打小就跟彆人不一樣……對了,蕙蘭呢?”
眾人傳閱完報紙,這才注意到馬蕙蘭不在,這可是給他們前進大隊爭光的正主,咋能不在呢?
有人叫道:“蕙蘭呢?得把蕙蘭叫過來,咱聽蕙蘭再說說!”
這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白紅梅和隊裡幾個媳婦主動申請去叫人。馬蕙蘭就差躲棉花地裡,愣是被拉出來。
白紅梅與有榮焉,借著馬蕙蘭親嫂子的身份,一馬當先地挎住馬蕙蘭胳膊,“蕙蘭走,大家都等著呢!”
馬蕙蘭活了四十多年,除了做報告的正式場合,從來沒有被這樣圍觀過。
她坐在中間,幾乎整個大隊的人都來看熱鬨,大家好奇又興奮,這個說:“蕙蘭啊,你給我們講講受表揚的事唄!”
那個問:“當時咋就生半道上了?車上就你一個人,你膽子咋就那麼大,能給人接生呢?”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讓她摸摸他們家孩子,說:“以後跟你蕙蘭姑一樣上報紙!”
馬蕙蘭臉都紅了。
前進大隊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上報紙,這件事估計能被說上個十年八年,空間範圍上,傳遍十裡八鄉不一定,周邊幾個大隊知道絕對是早晚的事。
而後幾天,馬蕙蘭走到哪兒,都有人喊她:“蕙蘭啊,你那報紙上……”
這都是之後的事了,眼下,還在過中秋,大家夥不回家團圓,還熱情不減地在老馬家院子討論。
在被問了四五遍從家到滬市的事後,馬蕙蘭終於被放過。蘇長河看著她如釋重負的樣子,嘿嘿偷笑。
馬蕙蘭氣道:“你也不救我?”
蘇長河討饒:“我也被拉著問了一遍又一遍,自身難保呀!”
“你就看我笑話吧,早知道當初就該帶你一起去受表揚,讓你也上上報紙。”
“那估計不行,說我給人家接生,人家也得信啊!”蘇長河安慰她:“讓他們新鮮新鮮,過兩天就好了。”
馬蕙蘭還能咋辦?隻能希望如此了。
因為這出意外,蘇長河沒功夫做月餅,還好隨報紙寄來了月餅票。這時候的月餅票難得,蘇老太太給寄來兩張,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蘇長河讓衛陽拿著票去公社買,能買多少買多少,然而供銷社根本沒那麼多貨,想多買也不成,最後隻用掉了一張票,買回來四隻月餅。
四隻金黃色、泛著油脂的月餅,被繪著嫦娥奔月圖的紅紙包裹,外面用細繩勒緊。
蘇月坐在自行車後座,手裡提著細繩,月餅在細繩下晃晃悠悠。
蘇長河看著四隻月餅頭疼,隻有四隻,他們四個人一人一個正好,可老馬家那邊還有六口人呢。
再說,老馬家還坐著一院子人,就四隻月餅,怎麼分啊?總不好他們吃,叫人家都看著吧?
最後,乾脆拿刀切了,一人一小塊,嘗個味兒吧。
人太多,一人分到手,真就是指甲蓋大小,一幫孩子捧著指甲蓋大小的月餅,一點一點地舔,連掉到手心的渣也不放過。
蘇月啃著手心裡的一點兒月餅,感慨不已,以前月餅種類多豐富啊,什麼鮮肉的、鹹蛋黃的、棗泥的、豆沙的,還有各種水果餡,甚至還有奇葩的小龍蝦、螺螄粉餡。
那時候,五仁月餅都沒人吃。
蘇月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捧著五仁月餅吃得這麼香。
蘇月還沒吃完,性子急的孩子就已經在外面喊:“走走走,去玩火把!”
馬學文馬學武聽見喊聲,也忙去草堆旁邊扛火把,馬學文手裡還拿著一隻,問蘇月:“小妹你扛得動嗎?”
蘇月的這一隻已經是小號的,不管是長棍還是上面綁的稻草,都比馬學文馬學武的小一圈。
蘇月一口吃完剩下的月餅,接過火把,扛在肩膀上顛了顛,“沒問題!”
馬學文馬學武便迫不及待地追上大部隊,村口已經聚集了一群孩子,人手一隻火把。
狗子站在那塊大石頭上,揮舞著手裡的火把,激昂地喊:“兄弟們,今年我們一定要把紅莊大隊的人打得哭爹喊娘!”
“對!打得他們哭爹喊娘!”
一群孩子嗷嗷叫地往大路上衝,不像玩火把,倒像是去“火拚”。
其實還真是字面意義上的“火拚”,紅旗公社這邊的鄉下,一直有這個習俗,在中秋,家裡長輩用稻草給孩子紮一個火把,等到天黑,孩子們便招朋喚友,一塊兒往大路上去玩火把。
有調皮的會打鬨起來,慢慢變成一個村子對一個村子,就如前進大隊與紅莊大隊的孩子,那是“宿仇”,每年玩火把,都勢必要進行一場“廝殺”。
狗子要把紅莊大隊的孩子打得屁股尿流,紅莊大隊的孩子也有同樣的想法,兩撥人在大路遇到,“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是紅莊大隊的人,衝啊!”
“是他們,大家夥上!”
刹那間,兩撥人就打成一團。
馬學武舉著火把已經衝到前面,馬學文心癢癢,但不放心小妹,隻能在後面,偶爾打打衝過來的敵人。
“大哥不用管我,你快去!”蘇月一臉興奮,扛著火把就衝進去,她個子矮,打不了那些大的,就專挑矮的下手。
狗子喊得最凶,結束得最快,他被打得連棍子都丟了,看見蘇月,忙叫道:“老大!老大救命啊!”
蘇月一揮火把,“誰敢打我小弟哎呀媽呀——”
話還沒說完,她扭頭就跑,“狗子你乾啥了?這麼招人恨!”竟然個人追你!
“老大?老大我沒有啊……”狗子委屈,他邊跑邊回頭看,見那人離老遠,放聲大笑:“嘿嘿追不上我們吧?”
蘇月:“閉!嘴!”
一開始還是村子對村子,兩隊打,後來,打著打著,就變成了大亂鬥,管你是不是同伴,還扛著火把的就是敵人。
最後一個人忒能跑,一見就他的火把還完好,拔腿就跑,他在前面跑,一堆人在後面追。
一路跑過小路,跑過田埂,跑到開闊的田野裡,最後一隻火把終於被打落,麻秸稻草落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燃燒聲。
玩過火把,天色已經很晚,大家夥各回各家,走過棉花地的時候,有人突然“呀”了一聲:“還沒偷棉桃呢!”
這也是個不知道什麼寓意的習俗,這晚回家,要帶兩個棉桃、兩顆石子放在門後,大家夥都玩瘋了,哪還記得這事兒?
這時一窩蜂紮進棉花地裡,正摘著,突然聽到有人大叫:“鬼啊!”
蘇月鑽得太裡面,叫橫生的枝椏絆住了衣服,等掙紮開,其他人已經跑光了。
她回頭一看,棉花地後面,一片墳包中,隱約可見淡淡的幽藍的火光。
蘇月:“!!!”
“大哥!一哥!狗子……”嗚嗚嗚你們跑那麼快乾嗎?
沒有人回答,回應她的隻有河溝裡此起彼伏的蛙鳴。
剛才人多還不覺得,現在隻剩她一個人,腦子裡各種鬼故事控製不住地重演,記憶力太好在這種時候也不是好事,各種嚇人的畫面高清□□還循環播放。
“啊!”蘇月戰戰兢兢,順著田埂就往大路上跑,忽然聽見什麼動靜,忙叫道,“誰?”
一隻火把亮起,火光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小衛叔!”
衛陽將火把湊近她,彎腰看了看,揶揄道:“膽小鬼,嚇哭了?”
蘇月吸了吸鼻子,堅決否認:“沒有!”
衛陽讓她拿著火把,蹲下背過身,示意她上來,“彆怕,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蘇月趴在他背上,衛陽背著她,走在長長的田埂上,月光如水,遠處的村莊好似籠罩在水霧中。
蘇月懊惱道:“我知道,我還知道鬼火其實就是一種自然現象,是屍體腐爛生成的磷化氫自燃……知道歸知道,在那種環境下,一個人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嘛……”
衛陽笑,“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磷化氫是什麼?”
“磷化氫,唔,一種氣體,有毒,在空氣中會和氧氣產生化學反應,然後就可能生成我們看到的鬼火……”
“化學又是什麼?”
“化學?一門有意思還非常有用的學科……小衛叔,火把滅了!”
“沒關係,快到家了。”
*
中秋過後,省城百貨商店竟然還陸陸續續要了幾次貨,前前後後加起來,僅僅在百貨商店,就賣了百五十份。
蘇長河感歎:“果然還是省城的消費能力強!”
要知道一份六六大順的禮籃,他給百貨商店的價格是四塊五,百貨商店的定價是七塊,都快翻了一番,平均下來,一袋子東西一塊多。
實際上,紙袋精致是精致,分量真不多,像梅乾菜,一袋子大概也就半斤多。
半斤多能賣出一塊多錢,讓老太太們知道,眼珠子都得瞪掉了。
事實上,她們知道那一籃子蘇長河賣四塊五,就已經很驚訝很想不通了。
“城裡人是不是傻呀?”馬老太太實在沒忍住,四塊五都夠稱六七斤肉了,買一堆乾菜蘑菇回去吃?
蘇長河忍俊不禁,鄉下有乾菜蘑菇,那城裡沒有啊,不買怎麼辦?而且他們這個禮籃明顯不是賣給一般人的。
蘇長河沒跟馬老太太細說,隻讓她通知其他乾活的老太太,馬老太太問乾啥,蘇長河笑笑,“發工錢!”
中秋這個節點也算過去了,一幫老太太們加班加點忙了半個多月,養殖場其他員工更是從上班到現在都沒拿到工資,索性趁這個時間,給大家結一結工資,讓大家也看到點實際的,不能光畫餅啊。
馬老太太一喜,“這就發錢了啊?我這就叫她們去!”
一行十一個老太太,各個都歡喜得不行,有人說:“現在就發啊?不是說咱養殖場還要發展,到年底再分錢嗎?”
“哎呦年底那叫分紅,各家都有,咱現在這個叫工錢,咱做了多少工就發多少……”
“那敢情好!”
可不,老太太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拿到錢。蘇長河也不說廢話了,她們現在,說啥也沒心思聽。
他直接翻開工資本,一個一個念:“媽!”
馬老太太還在和人說誰誰做的最多,沒聽見這聲,蘇長河又提高聲音喊:“媽!”
“噯!”
“這是你的,六塊。”
老太太們做工類似於計件算工錢,像梅乾菜,做好合格的,一斤兩毛錢,其他山貨按照加工難度,在一毛到五毛之間。
這工錢聽起來好像不高,但想想,平時鄉下能賣的東西,最常見的是雞蛋,一個雞蛋五分錢,就算一天兩個雞蛋,半個月下來,也才一塊多錢。
而這活呢,都不用費力氣,說著話就把活乾了,半個月還能有六塊!
馬老太太心裡的算盤打得飛快,半個月六塊,一個月就是十一塊,都抵得上她家老四的工資了!
她要是再加把力,說不定比她家老四一個正式的工人掙得還多!
馬老太太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才接過錢,就問:“長河啊,咱這活還能繼續乾吧?”
其他老太太看著她拿到手的錢,也眼巴巴地盯著蘇長河,“是啊,咱地裡還有菜呢!”
蘇長河笑道:“先發錢,發完再說。”
“下一個,有田嬸,六塊五。”
“山子媽,七塊一”
……
老太太們平均工錢在六七塊,其中拿的最多是單大娘,八塊一,比最少的馬七叔家大兒媳婦多了整整兩塊五。
馬七叔家大兒媳婦欲哭無淚,都怪她一開始不細心,做壞了一簸蓋,被扣了錢,現在彆人拿八塊,她才拿五塊!
與之相反,單大娘那叫一個美,她“呸”沾了口吐沫,把八塊一數了又數。
其他老太太又羨慕又嫉妒,尤其是馬老太太,她身為長河的丈母娘,竟然沒能起帶頭作用,竟然沒比過單婆子!
不管大家咋想,那位單大娘確實乾得多,她幾乎一刻都沒停,彆人還閒聊兩句,她就是埋頭苦乾。
最多的工錢,她拿得理所應當。
蘇長河開玩笑:“大娘,這下可以給你小兒子相看媳婦了吧?”
單大娘把錢塞兜裡,拍了拍,才道:“不急,我們家現在不急了,有錢還怕娶不到媳婦?”
一幫老太太都笑起來,“老單你可彆挑花眼!”
“以前人家看不上我家,這回還不能讓我挑挑?”
蘇長河也不由笑起來,“大娘說得對,多看看,挑個好媳婦回來。”
單大娘笑出一臉褶子,“沒錯!哎,長河,咱這裡還能繼續乾下去吧?”
這話一問,老太太們又忐忑起來,一次工錢算什麼?她們還要多掙幾次哩!最好乾到過年,乾到明年,一直乾下去都成!
“能!大家繼續乾,趁著現在地裡還有菜,辛苦點,咱們接下來要迎戰春節,爭取賣更多的貨,發更多的工錢!”
“好!”
“好!”
“好!”
老太太們鬥誌滿滿,如單大娘一心要保持第一的成績,如馬七叔家大兒媳婦則握拳,勢要一雪前恥,而像馬老太太等人卯足勁要比過單婆子。
給老太太們這些臨時工發完工錢,就到了養殖場正式員工。
目前養殖場除了蘇長河,一共六個員工,個業務員,個飼養員。業務員分彆是衛陽、馬紅兵、馬超英,飼養員分彆是馬小偉、七叔的孫子馬祥以及一個叫馬紅霞的姑娘。
馬祥這次終於如他爺所願,成功進了養殖場,不過跟他爺一開始的想法略有不同。上次進城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馬祥痛定思痛,決定曲線救國,乾不了業務員,那就努力奔著飼養員去。
結果還真叫他通過了,蘇長河本來還打算調.教調.教,以後讓他協助衛陽。
至於馬紅霞,她是個很能乾的姑娘,她家裡的雞鴨鵝都是她一手伺候,也算是有經驗,也很認真。
第一次招工的時候,養殖場人少,蘇長河一個大男人,不好讓小姑娘跟在身邊,這次就沒有這種顧慮了。
六個員工裡,馬小偉來得最早,然後是衛陽,剩下四個人都是中秋前才招的。
馬小偉工資一個月八塊,他跟在蘇長河後面學飼養都學了個多月,這次工資發了一十六。
衛陽基本工資是六塊,他比馬小偉進養殖場大概遲半個月,但是他有提成,第一批雞他一個人賣出去一半,這次中秋禮籃也單獨推銷出去七十份,最後總工資十四塊一毛七。
剩下四個人,工資大差不差,每人發了四塊,權當給大家加上中秋紅包。
四個人都很驚喜,他們來的時間短,一個月都不到,基本上還在學習階段,馬紅兵馬超英跟著蘇長河學,馬祥馬紅霞跟著馬小偉學,按他們爹媽的話,放在過去,學徒還想有工資?不給師傅孝敬就不錯了!
沒想到他們這次竟然也能拿到錢!
發完工資,蘇長河也跟他們說了幾句工作安排,一個是業務這邊,衛陽人接下來的工作重點要從銷貨轉為收貨。
“六六大順的禮籃告一段落,接下來我們主要的任務,就是為了春節做準備,所以你們要儘可能地收貨,趕在入冬前,山貨野果有什麼咱們要什麼……同時也要注意安全,進山至少兩個人一起,另外,動靜小點……”
這點衛陽懂,馬紅兵馬超英還有點不明白,之後蘇長河還得單獨跟他們說。
另一邊就是養殖場這邊的主業務,養殖場的擴建工作基本完成,已經不影響使用,目前主要分為四個雞舍,兩條車間,車間裡主要是食品,考慮到衛生,和雞舍隔得有段距離,中間還特地用圍牆隔開。
而雞舍接下來任務比較重,蘇長河和馬小偉人說,“首先所有的雞舍要全面消毒,之後進行第一批飼養,預計飼養兩千隻肉雞,五百隻蛋雞,需要的飼料藥水等,小偉你之後算個數,過段日子我們去趟滬市,一來托關係買飼料藥水,一來,之前說過的——進修……”
馬小偉眼神一亮,激動道:“長河叔!”
“前提是事情安排好啊。”
“我肯定把手上的事都做好!”馬小偉保證道,馬祥馬紅霞羨慕地看著他,竟然要跟著長河叔去滬市哎!
他們以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蘇長河表示,機會都會有的,不過能不能去還得看表現,他叮囑:“你們倆這段時間好好學,有什麼疑問及時問,等小偉去進修,養殖場飼養工作主要就是你們倆負責。”
馬祥馬紅霞連連點頭,“好,我們一定好好學。”
一階段工作會議結束,蘇長河夾著本子回家,走了一段路,回頭看養殖場。
幾個月前這裡還是一片荒地,如今,有了四間雞舍、兩間工作間,已經是個像模像樣的養殖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