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河一直覺得自家閨女夠牛逼了, 五歲就成了村裡的孩子王,還帶一幫孩子掙錢。可現實總能告訴他,他的見識還是短淺了,什麼牛逼啊?
他閨女就是牛逼plus!
“這、這、這是你自己做的?”
蘇長河繞著二八大杠自行車, 上看下看, 左看右看, “閨女啊,哪天你不會給爸造出輛小汽車吧?”
“……爸, 我隻是你閨女,不是阿拉丁神燈。”
“能給我造出自行車的閨女, 阿拉丁神燈我也不換啊!”
蘇月糾正他的話:“不是造的, 準確來說,是拿廢舊自行車的零部件拚出來的, 不過騎肯定沒問題!”
蘇月很自信,她拚這輛車好一陣子了,拚好後, 就讓她媽試過, 反正按她媽的話“是個自行車樣兒。”
蘇長河長腿一跨,伸手把閨女拎後座上 腳一蹬,就騎了出去。
七八年的鄉下,一輛自行車帶來的效果不亞於後世的勞斯萊斯進村。
蘇長河還沒到地裡,車後已經跟著一群小孩。
“那什麼啊?”
“蘇知青吧?他那是……”
“自行車?蘇知青騎著自行車!”
地裡上工的人一個個看過去, “什麼?蘇知青買了自行車?”
年輕小夥子們更是活都顧不上了, 拔腿就跑了過去,馬向東愣了一下,也興奮地“姐夫姐夫”叫著追過去。
女人這邊,大家夥看看騎車的蘇知青, 又看看馬蕙蘭,好奇驚訝之心完全掩飾不住。
馬蕙蘭眼裡含著一絲笑意,矜持又淡定地說:“哦,小丫給她爹做的。”
“什麼?!”
隊員們也不知道該驚訝蘇家有了自行車,還是該驚訝自行車是他家小丫造的?
不管驚訝什麼,蘇長河騎著二八大杠,享受了一把跑車兜風的感覺,那滋味,就一個字——爽!
蘇長河在隊裡溜達了一圈,最後特有範兒地停在田埂上,“蕙蘭!走,帶你兜風去!”
蘇月也大聲喊:“媽,快來啊!”
馬蕙蘭默默地轉過身,很想假裝沒聽見這爺倆的喊聲。
“蕙蘭快點啊!”蘇長河還跟老丈人請假,“爹,蕙蘭上午就不乾了啊,我帶她們娘倆試試自行車,去公社逛逛!”
馬蕙蘭最終還是坐上車,身後一幫子女人看著一家三口的背影,既羨慕又嫉妒。
平時從前進大隊到公社,走路要一個多小時。有了車就是不一樣,四十分鐘不到,就到了公社。
蘇長河直接將車騎到國營飯店門口,“今兒帶你們娘倆下館子!”
大概是他們來的早,國營飯店還沒有客人。一個胖子靠在櫃台邊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和櫃台裡負責收錢開票的姑娘說笑,這胖子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頭也沒回道:“還沒到點兒呢……”
“那師傅,什麼時候能點菜啊?”
胖子轉過身,手裡還夾著煙,看清說話的人,“嘶”了一聲。
這胖子不是彆人,正是一家三口第一回來公社,坐在門口吃肉包子碰到的那位張口就嘲諷他們吃不起的胖師傅。
這位胖師傅顯然對蘇長河還有印象,“哎呦,是、是……”
他是了半天,不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就記得這人說話一套一套,一點兒不像鄉下人,“哎呦是你啊!”
“來來來,先裡面坐著,還有半個鐘頭才到點兒,裡面坐著等!”
胖師傅熱情到櫃台後的姑娘還以為這是他家親戚,蘇長河要是有簡曆表,“特長”一欄一定少不了順杆往上爬這一項,他讓媳婦閨女先進去坐,從兜裡掏出煙,散了一根過去,“兄弟,謝了啊,沾了你的光。”
蘇長河不抽煙,但他最近和紡織廠供銷社的領導們打交道,人家抽煙,他身上就常備了一包,該遞煙的時候不能沒有。因為是給領導們備的煙,牌子還不錯,公社都買不到。
胖師傅是個老煙槍,一看到煙,就知道這煙不便宜,他將香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心道:果然這男人不簡單,上回一家子隻吃得起肉包子,這回身上都揣這麼貴的煙了。
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熱情了幾分,“哪裡哪裡?反正裡面空著也是空著,讓大家進來等,也是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嘛!”
這話說的,蘇長河心裡都想笑。
胖師傅做人情做到底,一副“雖然沒到吃飯的點,但我和同事打聲招呼”的樣子,“吃些什麼?”
“那就……來一桌席面吧,看看國營飯店的席面長什麼樣。”
兩男人對視一眼,蘇長河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胖師傅卻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回自己的嘴欠,他暗罵自己:這臭毛病。
胖師傅赧然道:“同誌這……席面菜多,你們才三個人,吃不完……”
你管我呢?吃不完我還不能打包?
蘇長河就是有意的,不就是國營飯店的席面嗎?上回怎麼說他閨女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他擺擺手,面上雲淡風輕,仿佛真的隻是想嘗嘗國營飯店的席面,“沒事,難得有空,帶家裡人來嘗嘗,吃不完我們帶……”
“老蘇!”坐在旁邊的馬蕙蘭聽不下去了,她就知道老蘇就是換個殼子,心眼還是沒有針鼻大,她起身,“行了,你去坐著吧,我來買。”
蘇長河對上馬蕙蘭的眼神,聲音低了幾度,“國營飯店的菜不容易吃到,一次性……”
馬蕙蘭在胖師傅看不到的角度,瞪了蘇長河一眼,心道瞎出什麼氣啊?在這個物資匱乏浪費可恥的時代,他們仨今天要是點了一桌席面,明天全公社的人都得認識他們。
她轉頭,對胖師傅笑笑,“麻煩您了,不知道今天有什麼菜?”
胖師傅鬆了一口氣,帶著她到櫃台去。蘇月偷偷笑了笑,拍拍垂頭喪氣的老爸,“爸,有生之年一定給你造台小汽車,到時候你就停國營飯店門口,再給你請兩保鏢,一個給你開門,一個給你打傘,保證讓胖師傅目瞪口呆!”
“還是我乖女好!”
幼稚的男人被閨女畫的餅哄好,等菜上來時,已經恢複了好心情。
馬蕙蘭雖然製止了蘇長河擺闊,但自個點菜也沒手軟。三個人點了四道菜一湯,一道土豆燒雞塊,一道黃豆燉豬蹄,一條紅燒魚,一盤青椒土豆絲,還有一道白菜豆腐湯。主食蘇家三人還是習慣吃米飯,隻不過另外給蘇長河同誌要了一份面條加雞蛋,權當長壽面。
國營飯店職工的架子大,一般開了票,菜上來,都要顧客自己去櫃台端。蘇長河三人因為胖師傅的面子,服務員姑娘笑嗬嗬地送菜上桌,最後一道湯還是胖師傅親自給端過來的。
“好了,菜齊了!”
蘇長河一把拉住胖師傅,“現在不忙吧,來,一起吃點!”
胖師傅當然不肯,忙是不怎麼忙,飯店裡有兩個廚子,另一個大師傅是他親老子,他偷偷懶,親老子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他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一是兩人不熟,二是認識的那次稍微有那麼點尷尬。
“哎呀坐坐坐,就當陪我喝點!她們娘倆又不能喝酒,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
蘇長河說著話,已經給他倒上酒,胖師傅隻能坐下,兩隻酒杯碰在一起,頗有點不打不相識,一酒泯恩仇的意味。
蘇月小嘴不停,一邊吃,一邊偷瞄她爸,她總覺得她爸沒按好心。果然,兩人喝了幾杯,感情一杯千裡,儼然成了朋友,她爸夾了一筷子魚肉,讓胖師傅吃,“彆客氣啊。”
然後狀似隨口感慨:“你們的工作也不好做吧?上次還有聽有人罵,說‘國營飯店這也沒有那沒有’,唉,這也不能怪你們,供應少,你們也沒辦法。”
“可不是嘛!”胖師傅一肚子委屈,“人還當我們私下把肉截胡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采購就那麼些,我們還得考慮領導們的需要,剩下能有多少?就像這魚,好幾個月也就這兩天弄來十來條,要不是你們趕巧碰上,有錢票也吃不上。”
蘇長河點點頭表示讚同,“這樣看來,我們鄉下還好點,村裡時不時還能撈點魚,可惜鄉下人沒有你們這手藝,糟蹋了魚。”
“也差不離,有肉吃總比沒的吃好。”胖師傅喝了一口酒,“哎,鄉下能撈到的魚多嗎?”
“一周總有個四五條吧,個頭……”蘇長河指了指盤中吃了一半的魚,“沒這條大,也差不了多少。”
胖師傅盯著紅燒魚,蘇月突然開口,“爸,咱們做不好吃,不能送到國營飯店嗎?國營飯店有魚,下回我們就還能再吃了。”
胖師傅眼珠子轉了轉,若有所思,“……兄弟,侄女的話有道理啊,你看你能不能幫忙聯係聯係,我們按外面的價收怎麼樣?”
“啊?”蘇長河面上一副驚訝的樣子,“這、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咱們是公對公,從你們生產隊采購,又不是投機倒把……”
“可是……可是……這事不用和其他人說一聲?”蘇長河揚起頭,下巴朝後廚方向點點,意思是不用和領導彙報?
胖師傅拍著胸脯,不以為然,“放心,後廚大師傅是我爹,這事我和我爹說一聲就行,等著啊。”
等胖師傅鑽進後廚,蘇長河蘇月父女倆一個端著酒杯,一個端著水杯,輕輕地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胖師傅再出來,這事就定了,兩人約定好,一周送一次貨,有多少要多少,不過蘇長河這邊得保質保量,不能拿小毛魚糊弄。
蘇長河當然保證,“那肯定的!質量不行你們不收,隊裡人不也是白忙活一場。”
胖師傅還從後廚順了碗油炸花生米,這東西炸得香,最適合下酒。一瓶白酒,兩人喝了一多半,蘇長河擺擺手,“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回家得跪搓衣板了。
胖師傅看兩人杯裡剩下的一點,舉杯敬蘇長河仨兒,“嫂子我敬你們,我這人沒壞心思,就是嘴欠,上回家裡出了點事,我媳婦懷孕,醫生說肚子的孩子情況不好……我沒控製住脾氣,真是對不住!”
蘇長河不由看向馬蕙蘭,他媳婦果然頓了頓,蘇長河暗暗歎了一口氣。
他就知道他媳婦醫者仁心,以前天天累得半死,他就說家裡又不是沒錢,天天累成那樣至於嗎?他媳婦就說她是醫生,放不下。好不容易換個世界,不是醫生了,聽到相關病例,還是放不下。
回去的路上,吃飽喝足的蘇月趴在車把上打盹,蘇長河和馬蕙蘭在後面說話,蘇長河道:“城裡有夜校,等我們搬到城裡,你就去念夜校,到時候出來我想辦法給你塞醫院去,讓你繼續當馬醫生。”
其實這真不是最好的辦法,醫生是個很講究資曆的職業,特彆是以後,大醫院裡各個都是什麼大拿徒弟、名校學生,一個夜校出來的野路子,真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上手術台。
蘇長河也不願意看到他媳婦明明有本事卻不被人認可,他仔細想了想,突然道:“要不考大學吧!你現在才二十五歲,考醫科大學,念幾年書出來,正是黃金年紀,進大醫院名正言順。”
蘇長河越說越覺得這條路走得通,馬蕙蘭歎了口氣,“能考上嗎?我現在才初中畢業。”她可是知道這時代高考競爭格外激烈。
“還沒考泄什麼氣啊?你初中,我不是念過高中嗎?還是滬市來的高材生,等著,回頭我給你搜集複習資料,我親自給你補課!”
蘇長河□□地敲定了計劃,心裡還琢磨,等媳婦考上大學,他和閨女沾個光也得跟過去,不知道到時候去哪個城市、開銷大不大,估摸著還得多攢錢。
這時候,他是一點兒沒想過自己參加高考的事,以至於不知不覺給自己挖了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