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風雲人物 我偏不讓你如願。(1 / 1)

“哐當”一聲震響, 客廳裡擺滿熱氣飯菜的餐桌被猛地掀翻在地,碗盤稀裡嘩啦地砸在堅硬的地面上,摔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男人氣勢洶洶地朝女人罵了一句, 轉頭闖進臥室收拾幾件衣服一臉暴躁地出來, 他手裡拖著一個破舊且落滿灰塵臟兮兮的灰色行李箱, 其中軲轆輪子壞掉一個,拽起來稍微有些吃力。

小孩被嚇哭了, 嘴裡的飯可憐兮兮地含在口裡, 濕潤的黑色眼珠顯得愈加笨拙,嘴唇邊上還貼著兩粒落單的飯粒。這一幕被男人撞見後, 抵著眉頭惡心得不行,溫秋唇邊那兩顆白粒落在他眼中仿佛兩條正在蠕動的白蛆,橫眉豎起,火直衝天靈蓋:“哭哭哭,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沒用的東西。”

溫母將孩子攏在背後護著, 抿著唇不敢大聲說話, 隻是輕聲細語道:“你對一個孩子發什麼火。”

男人打量一眼女人,仔仔細細全身上下認真逡視一遍,先是從她那失去秀麗宛若枯草般的頭發, 緩慢地挪到她開始泛著皺紋的眼尾和法令紋下垂的臉頰, 她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梳妝打扮, 乾巴巴起皮的嘴唇沒有讓人生起丁點想要接吻的欲望。

隻是成天在家裡帶帶孩子, 就把自己收拾得如此不乾淨整潔,可真是令人倒胃口。

煩了。

他將撲過來想要挽回的女人一把推開,即使對方的額頭在堅固的牆面上撞出鐵青色的鼓包也無動於衷,他冷冷地拖著箱子, 在地面上唾了一口唾沫,忿恨道:“一個沒用薅頭垢面的老婆,和一個普通隻會哭的兒子,簡直就是兩個累贅。”他低聲罵了兩句,不顧妻兒的痛聲的苦苦哀求便一走了之。

累贅。

在某種意義上,用這個詞語來形容溫秋確實十分貼切,在同齡人都牙牙學語的階段,他連幾個字的發音都說不標準,一句話從嘴裡吐出來顛三倒四,旁人往往聽不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可彆人越是聽不懂他就越是著急,總是將自己急紅了眼啪嗒掉眼淚時也吐不出來一句話。

後來他媽帶他去了趟醫院,醫生診斷的結果表示很有可能是智力發育不全,一句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就是智障,他總是吃著飯的時候就跑去玩螞蟻,一口飯含在嘴裡半天也不咽下,看著牆角邊搬著食物碎渣的螞蟻津津有味。

他太笨了,臉上又帶著點顯而易見的蠢,隔壁的小孩都不太願意和他玩,溫秋抱著自己的小皮球去附近的娛樂設施找玩伴時,常常找不到適齡的小孩,高年級的不願意,低年級的又過於嫌棄調皮,時常將用於玩耍的沙灘細沙故意吹到溫秋的眼睛裡,他被紮得發癢就忍不住用手去揉,用手揉搓又不免會讓那些細小的爍石摩擦到脆弱的眼球,他疼得哇哇大哭,鼻子眼睛滿是難看的淚水。

那個時候溫秋還沒長開,算不上多漂亮可愛,一哭臉頰卻皺得緊緊的,落在其他小孩眼裡就是個醜八怪,再加上他又哭得那樣厲害,還會告狀,一來二去就不愛理他,更不像和他說一句話了。

溫秋那個時候哭得可難過了,“朋友”這個簡單的詞彙已經在他的腦海裡成型,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是被孤立在外的,自己沒有朋友,溫秋沒有朋友。

男人離開的那天也是如此,溫秋那時還沒明白他的舉動是什麼,他還沒能將口裡的飯咽下去,還甚至沒明白幼師口中的“愛”是什麼,就明白了“拋棄”意味著什麼。

他的母親哭得太厲害了,這種超強的感染力讓溫秋一同悲慟地哭了出來,兩隻小短腿可能還沒白蘿卜長得好,就學著媽媽去扯男人無情的褲管,鼻涕橫流磕巴地說:“不要,不要丟下我們·····”

可對方還是一走了之,隻是留給他們一道黑色的背影。

他淺懂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人願意當他的朋友,沒有人願意喜歡他。溫秋時常悒鬱自閉地坐在自己的臥室裡,他手裡的玻璃瓶裝著幾隻黑色的螞蟻,那個時候,他就將這幾隻螞蟻關在密不透氣的瓶子裡,一如他將自己鎖在狹窄的小房間內,不管母親怎麼用糖果誘哄他出門都不願意。

直到那一天,一個皮球碰咚碰咚砸在他的門沿上,哐哐哐地不停發出跳動的聲響。溫秋還是個小孩子,就算再鬱悶也會被一些奇怪的響聲給勾起吸引力,那次他打開了房門,發現從看不見暗無天日般宛若被黑霧籠罩的對面,再一次傳來了猶若射門般的皮球。

砰、砰、砰、砰。

這應該是他最喜歡玩的遊戲了,隻要溫秋將彈性極好的皮球朝那個混沌昏暗的方向扔著,幾秒後,那個皮球總會原封不斷地跳回來,好似有一雙手正和溫秋玩著相互扔球的遊戲。

那晚,他玩得很累,趴在被太陽曬得柔軟蓬鬆的床上瞬間就睡著了。可小孩的睡眠十分淺,少頃便被男人粗獷的謾罵聲給吵得隱約睜開眼皮,緊接著便聽到一聲又一聲發狠詭異的雷聲,也許不是打雷的聲音,因為那天並未下雨,隻是音量大到讓鑽進被窩裡的溫秋想起了可怖的雷聲。

後來他溫吞畏縮著躲在門口,瞧見他的媽媽用一個行李箱將係成幾包的垃圾袋裝起,緊接著又托著那沉甸甸的箱子來到庭院,一把鐵鍬將地面挖出一個小坑,泥土陸陸續續堆得老高,溫秋走過來時撲鼻而來嗅到一股腥味,濃重的土腥味。

他眼看著母親將東西埋好,然後哭紅著眼,流下了粉紅色的仿佛混合著彆的液體般的淚痕,她哭得像一個無力的小孩,緊緊地死死地將溫秋一把摟住,語不成調斷斷續續說:“小秋,你一定要成才,聽媽媽的話,你一定要成才····一定要讓他後悔,我們被拋棄了,我們被作為垃圾一樣被拋棄了·····”

成才是一件很備受艱辛和痛苦的一件事,當然,天才不包括在其內。

溫秋就是一個普通且智力平等的小孩,他在剛入小學時就被要求去學習高他一個年紀的知識,這是十分令人感到壓抑和痛楚,不過往常從老師口中得到一句可塑之才的稱讚時,溫秋發現母親的眼睛裡總是迸發出刺眼且炫目的光芒,好似在為他感到自豪。

他隻有母親一個人,隻有母親一個人,是這樣的嗎?小時候的事情他大多都記不清了,是這樣的吧。

所以他必須得讓母親更加得驕傲自豪,因為她實在是很累了,每天要做好幾份工,去勞務所和許多人爭奪一份薪酬較高的工作,在失利的情況下她會忍不住對爭奪者破口大罵。時間讓她從一個溫柔又賢惠的女人變成了一個粗魯且嚴格陰沉的中年婦女。

可是溫秋不怪她,因為他知道媽媽掙來的錢全部都用來給自己交各種補習班了,所以他一定要更加努力,至少,他不能讓母親覺得他沒用,他不想再一次被丟下了。

可高中的讀書生涯,猶如驚怖的野獸朝他張來尖銳鋒利的牙齒,他早學的優勢漸漸不再突出,溫秋大多需要學習到淩晨一點,才能讓第二天的自己在老師的課堂上遊刃有餘,才能假裝偶爾不聽課時,也能考出很好的成績。可是他跟天才不一樣,基因這種不公平的東西決定了他的上限,他努力一晚上學習的東西居然比不過天才一分鐘的領悟。

焦慮。

實在是太焦慮了。

這種負面情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它恍惚是無限複製一般,割不斷,剪不掉,隻在停留在活躍的心尖上就永遠彆想祛除。黑絲一般的線條,在漆黑無比的黑暗中緊密不分地將他裹著。

直到一次意外中,一把工藝用的小刀無情地劃破了他的手指,殷紅漂亮的血絲簌然從那條傷口處冒了出來,迅速地竄成血珠墜落在桌面上。

溫秋用舌尖嘗了一口血液的味道,鐵鏽味的腥氣,可他並不覺得那麼地難以入口,他去捏著扒開這道細小的傷口時,渾然不覺得疼痛,也許是那陣隱秘的釋放的快感覆蓋住這種□□帶來的疼痛。

他覺得刀片割傷的不是自己,反而是在救贖著自己,他的靈魂被身體給束縛住,囚禁住,所以他才會那麼的難過,痛苦,備受煎熬。而這條小口反而讓自己的身體出現一個如同曙光般的豁口,它看起來流得是豔麗的血,實則是自己的靈魂。

溫秋想去死,不對,也許不應該用這種詞語來形容這個美妙的事情,他想去活,他想渴望自由,所以他才得去死。

那天晚上他就那樣躺在舒服的床墊上,手裡的刀已經將手腕割得整整齊齊,自律這個詞語在這種事情上也表現得淋漓儘致。他的思緒被空氣給放大,一點一點抽離開自己的身體,在這時耳畔的聲音和觸感都變得清晰可聞,風吹落樹葉的聲響,血珠滴落在地面的啪嗒聲,以及·····以及柔軟的棉墊上散發出一股鬆軟被太陽炙烤過後的氣息,那是母親親手給自己曬的。

母親····

他一下子回過神來,從床上虛弱無力地爬起來,溫秋在床頭坐了幾分鐘,脊背呈現出一股頹唐之色,半晌,他給自己的手腕進行醫療處理。

他過於地專注,又過於地渙散失神,所以他根本沒有看見,自己牆壁的一側有一團黑色濃鬱的霧氣,黑霧時近時遠,用一雙應該是眼睛的地方正詭譎安靜地看著他。

目光蘊笑,且帶著一股常年觀察占為己有的貪婪欲望。

現在那個當初沒自殺成的少年重新以這種姿態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脖間那道猙獰的大口皮肉灰白往外卷著,血跡斑駁地乾涸在脖頸,潔白襯衫上的可怕血漬入眼更是觸目驚心。

溫秋就這樣躺著,沒有鼻息,沒有心跳,沒有一絲作為人類活著的動靜。周遭寂靜得可怕,窗外林中本該在夜晚傳來的鴉雀聲此時也消弭,好像都一同死去了。

“嗬。”鬱青川倏地翹起了嘴唇,笑容敷衍地掛在嘴角,眼裡隻有濃稠到膽顫的陰鬱和化不開的戾氣,他嘴唇微微哆嗦著,平穩著聲調:“他在報複我們。”

倏地他兩指作鉗歹毒地掐著溫秋的蒼白的下頜,那股藏在表層下埋在深處的毒辣扭曲地顯露出來,“你總是這樣的貪心,想要這個後,又想要那個。”

他雙眼簇著不祥的幽火,眯起了眼,視線如刀刃掃著溫秋臉頰的每一寸,口吻狠厲怪異:“你不是怕我嗎?討厭我嗎?我非得讓我的血肉融合到你的骨子裡。”

說完便利落地執起一旁泛著寒光的冷刀,活生生地將自己最薄弱同樣也是最細嫩香甜的那一塊肉給剜出,胸膛的地方冒了一個大窟窿,淙淙地往外淌著血水。

鬱青川面無表情將這塊活躍跳動的肉放進嘴裡,咀嚼幾下,用手指強硬地掰開溫秋灰青的嘴唇,肆無忌憚地將這塊裹挾著濃鬱血腥味的肉給抵了進去。

人死後,就連咀嚼下咽這種動作都做不了。

鬱青川鐵青著臉含著一口鮮紅溫熱的抵在溫秋唇邊,捏著他的下頜,讓這些被溫秋稱呼為肮臟下流的東西全部流進他的胃袋裡。

溫秋安靜地躺在床上,血絲從他的嘴唇邊溢出來,將枕面也洇開一抹綺麗又驚悚的紅色。他的腹部微微腫起來,顯然是被逼迫喂了太多的食物和液體。

“沒人成為你的朋友。”鬱青川用手指拂開貼住他臉頰的幾縷發絲,“我便是你的朋友。”

“沒人做你的愛人。”

“我們便是你的愛人。”

鬱青川顫抖著在溫秋沒有溫度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吻,他用指腹沾染著自己的血液,輕輕地塗抹在小秋青白的嘴唇上,一點一點地塗開抹勻,仿佛這樣才鮮紅無比,比方才有了點鮮活的血色。

長夜漫漫,時明時弱的燈火在牆壁上四下搖曳,映照出一大片稀稀疏疏站著的沉黑身影,他們焦躁且又無可奈何地等待著。

“小秋。”鬱青川玩弄著溫秋那冰涼逐漸僵硬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忽地佻達且低劣地睨了沒有半點生機的溫秋一眼,陰惻惻的低笑。

“你想死。”

“我偏不讓你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