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風雲人物 早安,小秋。(1 / 1)

“小秋——”女人高昂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你有看見媽媽放在櫥櫃裡剁骨頭的刀嗎?”

溫秋正在專心寫作業,聞言後放下筆從臥室裡跑出來,一問三不知:“什麼刀?”

母親傴僂著腰快要將腦袋抻進櫃門裡, 低喃道:“就是專門用來切骨頭的刀呀, 今天在菜市場買了塊豬骨, 打算晚點給你燉湯來著, 你不是最喜歡喝這樣的嗎?”

她喪氣地關上櫃門,皺著眉頭說:“早知道就麻煩老板處理好了再帶回來。”

溫秋眼睛瞟過廚房砧板上用黑色袋子裝著的骨頭, 上面的豬肉被剃得十分乾淨, 露出亮白的骨間膜。

“我明明記得就放在這個位置的呀。”她頹垂著腦袋, 又詢問了一遍溫秋:“你真的沒有看見刀放在哪裡嗎?”

溫秋眉眼急促地彎笑一下, 餘光不自覺地穿過打開的大門瞟到庭院前剛翻新的梨樹下,語氣渾不在意:“真的沒有。”

“那今天就做不成湯了。”母親懊惱地說, 繼而又忐忑不安地偷覷著溫秋的眼神,“不過我回來時買了一點打糕,放在茶幾上了, 你有看到嗎?”

她故意買了溫秋喜歡的甜食, 似乎怕他生氣,語氣也收斂地摻夾些許微妙的討好, 試圖獲取原諒:“小秋,那天是媽媽不對,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彆生氣好嗎?”

溫秋面容有一秒的愣怔,轉瞬即逝很快就恢複成原狀,他圓潤的眼珠晶瑩剔透,嘴唇微微地翹起來,“我已經不生氣了。”

母親笑著在他乖巧的腦袋上揉了揉, 將他趕出了廚房。

溫秋被推出來坐在沙發上,姿態輕鬆愜意將茶幾上裝著糕點的紙盒打開,捏起一塊塞進口裡細嚼慢咽著,視線從廚房裡母親忙碌的身影又挪到梨花樹下。

紅糖味很甜,比一般的白砂糖和冰糖還要甜膩,溫秋吃完後又往嘴裡塞了一塊,紅糖將他潔白的牙齒染上零星的紅色,就像是咀嚼一塊生肉溢出的血水。

溫秋一邊吃著零嘴,一邊關注著手機屏幕裡不停彈出的消息群,班級群裡此時正在沸騰,焦躁緊張地討論著鬱青川的行蹤。

—我剛才和學委去過鬱青川的家裡,他家的彆墅大門是緊關著的,我按了十來遍的門鈴都沒有回應。

— 而且老師聯係青川的父母,也沒有聯係上,真是奇怪,你們說中途會不會出什麼事情了?

—實在不行要不先報警吧?

溫秋樂不可支地盯著一條又一條的消息,眼睜睜看著消息逐漸增加過百,他甚至是毫不緊張地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一口咽下。

噗嗤。

他沒忍住笑出聲。

母親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小秋,你在笑什麼?”

溫秋用紙巾揩著嘴唇上沾染的碎屑,微笑地解釋:“隻是覺得今天的食物格外好吃。”

母親欣慰地勾了勾唇,正要進廚房準備切菜,忽地想起什麼又重新將腦袋支出來,“今天你可以不用學習到那麼晚,少熬點夜,今晚早點洗完澡休息吧。”說完又繼續去忙活了。

溫秋舔了舔嘴唇,用牙齒將上面的死皮扯下來,眼神晦澀地釘子似的注視著母親的背影。

真好呀。

他的媽媽回來了。

溫秋從來沒有在晚上十點前睡過覺,這種奢侈讓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眼睛閉闔半個小時後遲遲沒有入睡的征兆。

腦海裡反而不禁回味起今天的舉止,動作,過程,溫秋仿佛一個吃完佳肴依舊留戀不舍的食客,不住地舔舐舌尖將那種知味入髓的感覺拉出來細細品嘗。

溫秋想得越仔細他的大腦神經就跳躍得更靈敏,半個小時下來遲遲睡不著覺,他從枕頭底下掏出靜音的手機,一解鎖班級群幾百條消息活躍彈出。

—到現在還沒有聯係上青川,他肯定出事了,我現在已經在去往警局的路上。

—你做事能不能彆這麼衝動,萬一明天青川就出現了呢。

呼呼。

他可不會再出現了呢。

溫秋咬著濕潤的嘴唇洋洋得意地想,他現在隻能躺在陰冷潮濕的土壤底下,黑乎乎地被埋著呢。

溫秋手指快速地刷動著屏幕,心裡不禁嫉妒起鬱青川來,如果是他出事消失不見,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如此關心他吧。

算了。

他不跟死人計較。

溫秋想著便打算放下手機安心入睡,畢竟明天即將是嶄新的一天,可倏地本該靜音的手機發出叮咚的一聲響,清脆悅耳,及時地阻止了溫秋的睡眠。

很快,下一秒又響起一聲冰冷的叮咚聲。

溫秋掀起眼皮側躺在枕頭上,闃黑靜謐的房間裡唯有手機屏幕上泛著淡弱的熒光,上面顯示您收到兩條新消息。

解鎖。

點開。

鬱青川的聊天框躍然屏幕上方,對方發過來的兩條消息將溫秋砸懵了,他含笑的漆黑眼仁裡恍然變得冰冷,細看還能察覺出一絲驚懼,眉頭比平常擰得愈加緊促,仿佛打了死結一般。

溫秋手一抖,仿佛手機上長了什麼惡心蠕動的肉蟲一般扔了出去,嘴唇抿直了往下撇著。

—小秋,你怎麼單獨將我留在了教室。

—我好冷啊。

溫秋眯起眼睛模樣警惕地伸長脖子,再次撩起細長的眼睛從上往下俯瞰著手機,上面顯示的分明是學委的聊天框,對方連發來兩條消息詢問溫秋是不是說了謊,惡狠狠地咒罵他是個騙子。

幻覺?

溫秋琢磨著從床上起身,捏著手機反複查看找到鬱青川的聊天框,空白乾淨,沒有一條消息,看樣子真是眼睛花了出現幻覺。

他穿起拖鞋詭異地走出了臥室,並且燒了一壺滾燙的熱開水,在沒有開燈的情況下輕悄無聲地走出門來到庭院的梨花樹下。

黑夜無月,卻異常繁星高墜。

溫秋用手機上的電筒找到幾個小時前剛填上的那片土地,泥土上混合著凋零的潔白花瓣,莫名呈現出一股淒慘的美感。

“想必在地下是真的很冷吧——”溫秋的聲音幽幽地在黑暗中奏起,“不然我怎麼會產生那樣的幻覺呢。”

他的睡褲隻到膝蓋,露出兩根白花花的小腿,在稍微吹拂起冷風的夜晚不禁有些涼颼颼的。

可溫秋渾然不覺,隻是將剛燒好的熱水一股腦地全部澆在這片翻新的土壤上,泥土遇上水往下凹陷,外面還溢著層層熱氣。

會不會將那些碎肉給燙熟呢。

“這樣,你該不會再冷了吧。”溫秋樂嗬嗬堪稱仁慈地給梨樹澆完水,伸腳用力地踩了踩泥土,將這片土地踩得愈加夯實才安心地回到臥室睡覺。

明天會是嶄新的,沒有鬱青川的美好一天。

一想到這個溫秋闔上眼睛甜美地勾了勾唇。

溫秋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涅槃重生也不過如此,平時極力厭惡抵抗想要去上學的心態此時發生了完美的轉變。

“小秋,煎蛋隻吃一個就夠了嗎?”母親見他放下筷子後詢問。

溫秋咕嚕將杯中的牛奶吞進肚子裡,用紙巾擦著嘴巴上沾到的油漬,“我已經吃飽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學校啦!”說完就行至玄關處匆匆地換好皮鞋出門。

一打開門,庭院裡那棵罕見在六月開花的梨樹正肆意盎然地生長,花瓣皎潔漂浮如海,想必是被那肥沃的養分所滋養地更加茂密鮮活。

溫秋走至門口,在經過梨花樹下時微笑地朝它打招呼:“青川,早安。”

打完招呼後美滋滋地去上學了。

一陣微風拂過,梨樹花瓣頓時飄飄灑灑地降落在那片土壤上,其中一瓣不慎降落在溫秋的後脖間,沒有任何知覺的。

溫秋來得很早,按照往常的時間來算,他理應是最早到教室的那幾個。可這次一進教室,座位上的同學滿了大半,七嘴八舌地低聲交談,即便溫秋來了也沒有朝他打招呼,反而低著腦袋焦灼地探討鬱青行到底去哪裡了。

學委倒是一步上前,陰黑著臉色歹毒地拎起溫秋的衣領,“你昨晚為什麼不回我的消息?”

溫秋怔愣地啊了一聲,“什麼消息?”緊接著解釋自己昨天睡得非常早,可能沒有看見他的消息。

學委見他的神態不是作偽,陰沉地放開他,面色不善地說:“你昨天是真的看見青川往校門口去了嗎?”

溫秋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一種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說:“好像是吧,好像是往那個地方走了,又好像不是,哎呀,我怎麼能夠準確知道他往哪個地方走了呢?”

學委面目逐漸猙獰地朝著溫秋盯著,聲調冰冷中藏著迷茫:“他已經一晚上失去了聯絡,你是最後一個見著他的人,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他失蹤了。”

溫秋回絕他一個安慰的笑,屁股坐在椅子上的感覺十分的踏實,他仰著腦袋不解地說:“你怎麼就篤定青川同學是失蹤了呢?說不定他隻是覺得你們這些跟屁蟲煩了,想藏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呢?”

溫秋欣賞著學委愈加難看的臉色,似乎也覺得這樣的自己略有些刻薄,便緩和下語氣說:“好了,彆擔心了,說不定等一會兒他就出現了。”

嗚呼。

當然是謊話了呀。

溫秋右手支撐著腦袋,漫不經心地觀賞著四周沒有紀律焦頭爛額的走狗們。冷哼一聲,臉上掛著令人煩厭的笑,慢條斯理地將手如同昨日般伸進書桌裡,笑容耀眼奪目。

可倏地隨著他的手臂伸的越長,溫秋臉上的笑就開始散漫到有些勉強,就像是先前湧上的潮水般丁點褪下,繼而從這張秀麗的臉上消弭地一乾二淨了。

空的。

他的手掌來來回回踅摸數遍,本該放著鬱青川那顆腦袋的抽屜此刻空無一物。

東西不見了。

一股強烈的無措感如同沉沉烏雲籠罩住溫秋,他面無表情地低頭查看,裡面隻剩下幾本書和一個空落落的書包。

究竟是誰?

難道昨天自己天衣無縫的舉止被人發現了嗎?究竟是誰偷走了屬於自己的腦袋?

不對,自己的書包沒有不見,隻有那顆象征著鬱青川的腦袋消失得毫無蹤跡了。

溫秋臉上本該高興的情緒一下子變得躁動不安,他煩躁地將裡面的書全部抽出來,恨不得將腦袋懟進課桌裡逡視,整個狀態就像是發病了一般。

鬱青川不見了。

鬱青川的腦袋呢?

他還要一直折磨著鬱青川呢。

天啦。究竟是誰,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溫秋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雙手掩住自己的愁容,他一點都沒為自己的罪行被人偵破而擔驚受怕,反而因為喪失了鬱青川而頹唐不已。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上,沒有聽見周圍頓時喧囂嘈雜的沸騰聲,溫秋完全與他們與世隔絕。

直到溫秋歎了一口氣,打算將快要喝完的水杯去水房接水時,忽地他宛若見鬼一樣失手,手裡的水杯猛烈地墜落在桌面上,磕出一聲沉悶驚人的聲響。

水杯咕嚕咕嚕滾著,仿佛昨日那顆腦袋滾動時一般,濕漉漉的水四處蔓延,將溫秋的褲子全部給打濕了,而他本人卻僵直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溫秋費勁地咽了一下喉嚨,臉頰上的肌肉繃緊,不受控製地撇動。雙眼因為震驚而快要從眼眶裡剝落,掉出來,然後被人一腳踩碎。

他的視網膜裡呈現出這樣一幅景象,一個頎長挺俊的少年風姿綽約地立在門口,接受著眾多目光的洗禮。他有些精致奪目的眉眼,五官比例完美無瑕挑不出一點小刺,甚至就連那顆褐色的小痣也風光無限地綴在眼尾。

一模一樣!

溫秋眼睜睜看著那個已經被他親手切碎全然埋進土裡的鬱青川,此時穿著剛轉學那天的衣著,定製精良的襯衫,挺括的黑褲,風度翩翩地出現在教室門口。

不對。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呼呼。

溫秋的座椅猝不及防倒在地面,他整個人狼狽地摔在地上,他身上的溫度被地面瓷磚給傳染了,涼得徹骨好似冰窖,座椅摔倒發出的動靜大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包括鬱青川。

隻見他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來,而溫秋縮著腦袋近乎是爬著往角落裡靠著,汲取那點微不足道的安全,直到再也退無可退。

溫秋被逼到了死角,臉色仿佛浸泡在福爾馬林液體中慘白,嘴唇磕巴哆嗦不出一句話。

鬱青川高貴優雅地朝溫秋微微一笑,俯下身來,在頂著溫秋震驚失控驚恐萬分的眼神下,語態迷戀地回複道:“早安,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