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磕到哪裡?”
等雲珠徹底冷靜下來, 曹勳看向她的肩膀與腿腳,塞她上車的時候他有意控製著角度與力度,奈何她心中憤怒不肯配合, 也不知道有沒有撞傷。
雲珠不說話, 垂著長長的睫毛。
她頭上的簪釵歪了,有發絲脫離束縛散落下來, 車廂裡昏黃的燈光照出一張蒼白而顯得憔悴的美人面。
曹勳扶了扶她的簪子, 想到等會兒回府還要作場戲, 並未提醒她整理儀容,隻摸了摸她的臉。
那動作很是輕柔,帶著安撫的味道,雲珠終於看了他一眼,然後不太高興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曹勳看過去, 掀起她的裙擺, 再將那輕薄透氣的素紗褲腿卷起, 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纖盈小腿。
處處都白, 便將靠近腳踝的一處紅襯得非常明顯。
雲珠瞪著他道:“都是你害的。”
曹勳無奈道:“我不可能是故意的,給你使了幾次眼色,你都沒領會。”
雲珠:“你那樣子凶死了, 怎麼看都是在瞪我, 叫我領會什麼?”
曹勳懂了, 道:“是我不對, 下次我作戲也學那些紈絝子弟, 笑著塞你。”
雲珠:“……”
曹勳托起她的腿, 湊近看了看,發現並沒有擦破皮,鬆了口氣。
他的臉幾乎要貼上她的腿, 又是在這昏暗狹窄的車廂中,雲珠覺得有點怪怪的,一把掙脫他的手放下腿,再把褲腿裙擺都推了下去。
曹勳重新抱穩她。
雲珠靠到他的肩上,想到接連離京的哥哥弟弟,想到肩膀血肉模糊的父親,又難受又憋屈:“難道我們家以後都要這樣了嗎,風光不風光倒無所謂,連團聚都成了奢望?”
曹勳握著她的手,低聲道:“不會。”
雲珠盯著他看。
曹勳略做解釋:“我去年才回京,根基未穩。”
雲珠仔細品味這話,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試探道:“你是說,等你根基穩了,你那外甥就得乖乖聽你的了?”
奸臣當道,在本朝還真不稀奇,隻是以前把持朝政的要麼是宦官要麼是內閣,基本沒有武官。武官更喜歡造反,就是沒一個成的,包括幾位意圖謀反的藩王,全都是被朝廷鎮壓的淒涼下場。
雲珠早就知道曹勳老謀深算,卻不知道他居然還有當奸臣拿捏皇帝外甥的野心。
曹勳笑道:“不是他聽我的,是我能用道理說服他做個明君。”
雲珠笑了下,小皇帝就是個昏君苗子,靠道理誰也彆想將他拐去正道,曹勳都要立根基了,必定是用實權脅迫小皇帝做個乖外甥。打這種算盤的臣子便是奸臣,不過,如果曹勳真有野心得逞的一天,再利用權勢做好事,譬如說任用賢臣,那在百姓眼中,他頂多隻能算是權臣,並非奸佞。
再說了,這隻是曹勳的野心,曹太後乾興帝都不傻,不會眼睜睜縱容曹勳走到那一步,內閣六部那幫子文臣也不會袖手旁觀一個武官外戚做大,再加上被乾興帝牢牢握在手裡的錦衣衛,曹勳這路千難萬難,一旦野心敗露,反倒有被乾興帝滅了的危險。
作為曹勳的妻子,在娘家被乾興帝針對的情況下,雲珠非常樂意見到曹勳心想事成,隻是她也不會因為這個美好的願景便徹底信了曹勳,從此真就高枕無憂了。
她親了親他的脖子,鼓勵道:“那你好好努力,我等著那一天。”
曹勳看過來,對上她映照著燈光的瀲灩眼眸。
他便親了下來。
當馬車距離定國公府所在的巷子還有一條街時,兩匹馬從路口一側冒了出來,車夫認出馬背上的人,朝車裡稟報道:“國公爺,二爺也下值了。”
雲珠還舒舒服服地靠在曹勳懷裡,聽到車夫的話,她看向頭頂的男人。
曹勳無奈道:“今日這戲,倒是要熱鬨了。”
雲珠小聲哼道:“你自己要演的。”
曹勳:“你配合配合?”
夫妻吵架,雲珠想了想,迅速坐到曹勳一邊,後腦勺對著他,掏出帕子做拭淚狀。
曹勳拉開與她的距離,挨著另一邊車窗坐好,然後挑起窗簾。
曹紹要與兄長見禮,已經催馬來到車窗外,當窗簾挑起,他下意識地看向裡面,最先注意到的便是背著他坐在對面角落的女子背影,發髻散亂,肩頭輕聳。
似是察覺他的視線,曹勳略微放低簾子,臉上的笑也收了幾分:“二弟怎麼才出宮?”
他下值後先去的寧國公府,耽誤這麼久還能遇見曹紹,可見曹紹出宮晚了。
曹紹解釋道:“娘娘叫我過去說了會兒話,大哥與嫂子才從寧國公府回來吧,國公爺傷勢如何了?此事我在宮裡也有所耳聞。”
曹勳道:“有些重,隻能養了,既然一起回府,等會兒二弟與我們一起吃吧?”
曹紹忙道:“不了,娘娘有話要我轉告母親。”
曹勳點點頭,放下簾子。
轆轆的車輪滾動聲中,多了兩道噠噠的馬蹄聲。
定國公府到了。
曹紹下馬,恭敬地站在一側,等著兄嫂先走。
曹勳下車,等了會兒見裡面的小夫人沒有下來,皺眉上前,沉聲道:“還不下車?”
曹紹沒聽見雲珠的一點動靜,再根據兄長的態度,忽然意識到,雲珠的眼淚另有隱情。
他正心亂,就見兄長看過來,強忍不耐道:“二弟先進去吧。”
曹紹沒有理由拒絕,抬腳往裡走了,穿過通向西院的月亮門,他閃避到旁邊的牆根下,一邊提防隨時可能會出現的下人,一邊不安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放我下來,我要回家!”
“你還要胡鬨多久!”
“我爹傷得那麼重,你都不肯讓我留在那邊,你還算人嗎?”
又哭又惱的聲音,隨著兄長沉重的腳步聲、拳頭打在結實肩膀的聲音,迅速遠去。
曹紹終於明白出了何事。
他臉色巨變,從未想過那麼溫雅寬和的兄長,居然會如此對待雲珠。
就因為皇上針對寧國公府,兄長便要與寧國公府劃清界限,連雲珠住在娘家都要乾涉?
另一頭,曹勳一路將小夫人扛進了後院,夫妻倆一進屋,雲珠便真的打起他來:“抱著不行嗎,肚子都要被你硌疼了!”
曹勳將她放到榻上,看著她的手道:“從你們家出來時就是抱的,要不是我反應快,早被你抓了臉。”
雲珠:“這此我都知道是做戲了,怎麼可能真打?”
曹勳:“說不準,也許你會趁機報複。”
雲珠被他逗笑了,連她都不敢保證自己真的不會那麼來一下。
不過玩鬨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父親的刀傷是真的,雲珠很是牽掛,曹勳連哄帶勸才喂她吃了半碗飯。
.
除了寧國公府的幾家街坊,曹紹、潘氏是第一波知道曹勳與雲珠吵架的,到了第二日晌午,宮裡的曹太後、乾興帝也聽說了此事。
乾興帝暗暗咂舌,大舅舅果然不是一般男兒,那樣的美人都能狠得下心。
曹太後想了想,派人去娘家請那位小嫂子進宮。
太後有請,雲珠隻好進宮赴約,穿著很符合她國公夫人的尊貴身份,隻是臉色蒼白,難掩憔悴。
見禮過後,曹太後牽著小嫂子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關心道:“昨日的事我也聽說了,嫂子放心,皇上特意派了一位太醫去為國公爺診治,保證他會儘快康複。”
雲珠連忙謝恩,隻是始終垂著眼,忍受委屈的模樣。
曹太後歎道:“是不是還在怨我哥哥?哥哥素來溫雅,我覺得,他應該是怕你看到國公爺的傷過於憂心,才堅持帶你回府的,嫂子切莫誤會了。”
雲珠苦澀道:“娘娘放心,昨晚國舅爺已經與我說清楚了,我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
話裡溫順,實則是委曲求全的模樣。
曹太後不過是做做面子活兒,順便了解下兄長與這位小嫂子是不是真的有了隔閡,又開解了幾句,賞賜幾匹綾羅綢緞,便放雲珠走了。
雲珠帶著連翹,跟著領路的宮女往外走。
離開慈寧宮一段距離後,前面突然拐過來一行人,領頭的赫然是乾興帝。
雲珠想,小皇帝是要去見太後吧。
離得近了,她屈膝朝小皇帝行禮。
乾興帝早將目光投到了美人舅母身上,見她神色憔悴,雖不複往日的明豔奪目,卻另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柔弱之姿,忍不住就有些心軟:“舅母免禮,國公爺那邊,朕會再賞賜一批藥材補品過去,用不了多久國公爺定能恢複如初。”
雲珠有些意外,抬眸看向對面的小皇帝。
乾興帝看得出美人舅母的懷疑,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他當即吩咐後面的一個小太監去傳旨。
等小太監領命離去,乾興帝再看美人舅母時,就露出了些邀功的情緒。
雲珠太熟悉這樣的……少年情狀了,如果十二歲的乾興帝可以算個少年的話。
她下意識地打量了乾興帝一遍。
曾經的太子殿下,吃穿都是最好的,長得也高,隻比雲珠矮了一掌,一些嬌小身形的閨秀及笄後也才這麼高。
難道說……
雲珠沒有再想下去,彆看小皇帝長得眉清目秀,那樣的念頭實在叫她惡心。
“皇上一片隆恩,臣婦代父親謝過了。”
道過謝,雲珠垂眸站在一旁,等著小皇帝離開。
乾興帝不想走,卻也沒有道理挽留舅母,想了想,他對美人舅母道:“朕看舅母身體欠安,這邊離宮門尚遠,舅母稍等,朕安排步輦送舅母出宮。”
雲珠忙道:“怎好如此麻煩,臣婦自己走就是了……”
乾興帝笑道:“您是朕的舅母,坐個步輦算什麼,舅母不必推辭。”
雲珠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