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特意等到宮裡傳出哥哥要去剿匪的消息才叫管事備車, 神色急切地回了寧國公府。
李耀還沒回來,可他明早就得出發,孟氏、顧敏正忙著給他預備行囊。
見到雲珠, 顧敏先來安慰道:“去撫州剿匪而已, 憑世子的本事定能手到擒來, 你不用擔心。”
她還記得小叔子離京時雲珠的眼淚, 擔心這次雲珠又要哭一場。
雲珠打量小嫂子的神色道:“嫂子都沒哭, 我難道還會比嫂子更舍不得哥哥?”
顧敏:“……”
她幽怨地嗔了小姑一眼,紅著臉移開了視線。
孟氏在旁邊瞧著, 笑道:“阿敏不用難為情, 等下次你妹婿出征了,你也去調戲她。”
雲珠:“您這心也偏得太厲害了, 是不是娶進門的兒媳婦比親女兒還招你疼?”
孟氏作勢要擰女兒的耳朵。
可見與上次李顯離京相比, 這次從孟氏到雲珠都沒有太擔心什麼,畢竟武官出兵太正常了,以前老國公爺隔兩年就要去打次仗,李雍前年也去過一次, 勳貴家的男女老少都已經習慣了這場面。
隻有顧敏, 她表現地輕鬆, 其實心裡早就揪成了一團。
李耀快晌午才回來,見妹妹在家,他叫丫鬟們都退下, 皺眉問道:“自打先帝駕崩, 曹勳待你如何,沒有因為皇上對咱們家的態度就欺負你吧?”
孟氏、顧敏都被這話挑起了疑惑,齊齊看向雲珠。
雲珠反問道:“哥哥知道是他在皇上面前舉薦你去剿匪的了?”
李耀:“嗯,皇上宣旨的時候, 曹勳與內閣諸位閣老都在。”
顧敏皺眉,雲珠則笑了:“彆看皇上年少,心裡也藏著一把小算盤呢。”
顧敏對丈夫道:“國舅爺如此提議也是為了你好,你性情耿直,一直留在京城,皇上隨便下點絆子就能引你衝動犯錯,能外放做些實事反倒清靜。”
兒媳、女兒都想到了,孟氏就沒多說什麼。
李耀放心了:“他怎麼對我都沒關係,沒欺負妹妹就好。”
雲珠本來沒想哭的,卻被哥哥這話弄紅了眼圈,自己都要離京了,還在惦記她這個最無需惦記的妹妹。
吃過午飯,雲珠與家人約好明早再來送哥哥,這就走了。
送哥哥跟送弟弟不一樣,弟弟還沒成親,母親姐姐就是最親的,哥哥已經有了妻子,顧敏肯定有很多話要跟哥哥說,雲珠再一直霸占哥哥,那算什麼事?
真正恩愛的夫妻,其間的情分可能還勝過手足,畢竟夫妻能給彼此的溫情與陪伴遠遠超過已經擁有另一個小家的兄弟姐妹。
女兒都懂的道理,孟氏也懂,體貼地叫兒子兒媳回房說話了,行囊的事都交給她。
回了自己的院子,李耀先跟妻子抱怨顧首輔:“他那話,明明就是覺得我不能成事,還不肯承認。”
顧敏看著大馬金刀坐在床邊的丈夫,走過去挨著他坐下,輕聲道:“祖父都把我嫁給你了,心裡肯定是喜歡你的,可現在人人都知道咱們兩家是姻親,他在皇上面前誇你的話,隻會叫皇上覺得咱們兩家關係緊密,越發忌憚咱們。”
李耀歎氣:“早知會連累你們,當初就不該叫我娘去你們家提親。”
顧敏仰頭,看著他問:“你是後悔娶我了嗎?”
李耀還沒說話呢,就見她眼裡變戲法似的湧出兩汪淚水,轉眼就滾了下來,說不出的委屈樣。
李耀活這麼大,哪裡見過大姑娘哭?
妹妹小時候是愛哭,長大了沒誰敢招惹妹妹,她自己也不會再笨到摔跟頭或燙了手,自然也就不會哭了。
他連忙伸出手,用那寬厚的指腹抹去顧敏的眼淚,著急又無奈地道:“我沒後悔,這不是不想連累你們,皇上小肚雞腸的,說不定哪天就要因為我們家去挑老頭子的刺。”
顧敏:“你現在才看出來的事,早在祖父答應把我嫁給你的時候他就能料到,他都敢認你這個孫女婿,你有什麼好怕的?”
李耀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我也是為了你們好,你總說我做什麼?”
顧敏:“我就說了,夫妻如果隻能一起享福不能共患難,算哪門子夫妻?”
李耀:“……”
彆看妻子個子嬌小夜裡動不動就叫嚷著受不了,這張嘴可真夠能說會道,不愧是老頭子的孫女。
顧敏抱住他粗壯的手臂,擔心道:“京城不用你管,剿匪一事,你有把握嗎?聽說撫州那邊的匪患早就有了,這麼久當地官員都沒能解決,可見不是一般的悍匪。”
李耀哼道:“就是不一般的才好,一般的我還不稀罕去打。”
顧敏:“單打獨鬥你肯定會贏,剿匪跟帶兵打仗一樣,得用上兵法智謀……”
李耀:“得了,你也覺得我空有力氣沒有腦子是不是?”
他臉色難看,嗓門也大,換個人定要被他嚇破膽子,連忙否認才是。
李耀預料的也是這種反應,沒想到抱著他胳膊的嬌小妻子居然點點頭,垂著濕潤的睫毛道:“你看起來確實像這樣。”
李耀:“……”
這時,顧敏鬆開他的胳膊,站到他面前,因為身高差的關係,顧敏幾乎是與李耀平視的。
李耀就看著嬌小柔弱的妻子露出一種極其鄭重的神色,低聲道:“你也知道的,皇上看你不順眼,所以到了撫州那邊,哪怕能輕輕鬆鬆地剿滅山匪,你也要先佯敗兩場,最好一個月打一次,故意拖長時間又不能叫人看出痕跡,這樣皇上才會高興,也會相信國舅爺舉薦你過去是要刁難你,而不是故意給你立功的機會。”
李耀:“……”
顧敏:“撫州衛的兵都是撫州衛指揮使帶出來的,你過去後先觀察他的為人,他若一心為民除害隻是才能不足,你可與其交好齊心協力剿匪,他若剛愎自用不服你的指揮,怕你立功,你便徹底接管衛所軍務不許他插手,免得你專心剿匪時他在背後捅刀。”
李耀臉上的驚訝已經消失,認真聆聽起來。
顧敏說了很多,倘若不是手裡沒有撫州山匪盤踞的地勢輿圖,她恐怕連剿匪的戰術都要幫李耀想好了。
等她終於說完,李耀突然將她高高抱起,大笑道:“我哪裡是娶了個媳婦,分明是娶了個女軍師!”
顧敏臉上一熱,捶他肩膀:“放我下來!”
李耀放了,卻是將人放到床上,一邊目光熱切地看著妻子,一邊解著腰帶:“明早就要走了,等會兒你叫我儘興一回,不許再哭哭啼啼。”
顧敏:“……”
想做就做吧,非要說出來嗎?
.
翌日清晨,李耀騎上駿馬,在母親妻子妹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出發了,去城門外與一支百人兵馬彙合。
他走得瀟灑,甚至還笑了出來。
顧敏一直望著這莽夫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她才轉身靠在雲珠懷裡,再無顧忌地哽咽起來。
雲珠送她回房。
這時顧敏已經不哭了,隻是眼圈紅紅的,瞧著很是可憐。
雲珠真的稀奇:“你究竟看上我哥哥哪裡了,才成親三月居然就如此不舍?”
不是她做妹妹的嫌棄哥哥,是哥哥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能叫女子動情落淚的情郎。
就說英雄救美吧,哥哥也是莽夫做派,都把顧敏嚇到了。
顧敏攥著手裡的帕子,扭捏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對我好,我便喜歡他了,才剛剛習慣朝夕相處,他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回來,我自然不舍,不像你,已經出閣了,本來就不是天天都會見到他,換成國舅爺離京,你隻會比我哭得更凶。”
雲珠想像不出那畫面,她並沒有顧敏這麼多愁善感。
在家裡吃過午飯,雲珠就又回了定國公府。
歇過晌,雲珠坐到書房,給弟弟寫了一封信,告訴弟弟兄長去撫州剿匪一事。
寫完信,雲珠看看窗外,天邊不知何時飄過來厚厚一層黑雲。
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雲珠最先想到了哥哥,也不知道哥哥現在所在的地方會不會下雨,哥哥能不能找到地方避雨。
然後,雲珠又想到了曹勳。
這人平時都是騎馬去都督府,即便都督府會提供傘、蓑衣給官員以備不時之需,騎馬回來的話,身上還是會淋濕一部分。
雲珠吩咐連翹:“派輛馬車去都督府候著國舅爺。”
連翹笑道:“夫人還真是體貼。”
雲珠瞪了她一眼。
都督府。
大雨讓屋子裡的光線都變暗了,小吏提前掌了燈。
曹勳的桌案上堆滿了各地衛所呈遞上來的公文,忙起來就忘了時間,還是一位下屬提醒他下值了,他才看向漏刻。
曹勳離席,簡單收拾收拾桌面,出去了,長隨阿九守在外面,懷裡抱著兩件蓑衣。
主仆倆分彆穿上,前後跨入雨中。
到了都督府外,曹勳一眼就認出了自家車夫。
他腳步微頓。
車夫站在馬車旁邊,手裡撐著一把傘,恭聲道:“今日雨大,夫人派我來接國公爺,您快上車吧。”
曹勳就笑了,走過去,在車夫的傘下脫下厚重不便的蓑衣,進了車廂。
車夫緊跟著上了車,阿九坐到馬上。
走了一段路,阿九瞧見主子挑開竹簾,朝外看來,似是在欣賞雨景,神色平和。
阿九湊近一點,高興道:“之前您還不著急成親,瞧瞧,要是沒有夫人,您就得跟我一樣騎馬了。”
曹勳淡笑:“在邊關多大的雨沒淋過,騎馬也無妨。”
阿九嘿嘿道:“您騎馬淋雨的時候,可沒笑得這麼愜意過。”
曹勳沒再理他了,視線所及,是路邊一棵棵被雨水清洗得翠綠欲滴的楊柳,是樹後一排排整齊的灰瓦高牆。
暮色四合,外出之人陸續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