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外祖母的欺騙讓乾興帝火冒三丈, 同時他也意識到,就憑潘茂才這點功夫,怎麼可能抓得住一個手拿菜刀犯過三條人命的逃犯?
換個時候,乾興帝根本不會在意潘茂才, 既然是親戚, 讓他當個七品武官白領俸祿也沒關係,但今天潘茂才與潘氏一起得罪他了, 乾興帝就不肯輕易放過, 曹勳才回都督府, 乾興帝便從錦衣衛叫來一位從三品的指揮同知沈闊, 讓他去東城兵馬司查“潘茂才捉拿逃犯立功案”的真相。
看著沈闊,乾興帝笑著鼓勵道:“辦好這個案子,朕有賞。”
沈闊雙眼發亮,朗聲道:“臣遵旨!”
誰不想升官呢?
他已經是錦衣衛的第二把手, 第一把手李雍顯然已經不被小皇帝所喜, 隻要他能讓小皇帝高興,過陣子李雍一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便是他的。
官場沉浮, 上面的人掉下來, 卻也是底下人往上爬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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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經晚了, 曹勳猜測明日小皇帝就會下旨調李耀去江西撫州剿匪。
吃過晚飯, 徐徐的風吹散了白日的暑氣,曹勳提議去花園裡逛逛。
雲珠就陪他去了。
去年定國公府的幾處池塘裡都換種了荷花, 此時正值花季, 隻是隨著夜幕即將降臨,白中透粉的荷花花瓣也開始緩緩合攏,仿佛美人含羞掩面。
雲珠趴在涼亭臨水一側的美人靠上, 趁著最後一抹夕陽賞花。
柔和的金色陽光照在她白皙細膩的側臉,耳邊的碎發隨著風輕輕地起落。
這樣的美人本身就是一道景色。
曹勳等小夫人看夠了花,才道:“下午皇上召我進宮,問我該給你哥哥換個什麼差事。”
雲珠平和的情緒瞬間一沉,換差事肯定隻是好聽的說法,乾興帝最想罷了哥哥的官吧?
她看向曹勳:“你怎麼說?”
曹勳:“撫州有悍匪,占山為王易守難攻,我提議派你哥哥去剿匪,皇上覺得很好,如無意外,明天應該會降旨,官職應是參將,可調遣撫州府所有兵力。”
雲珠垂眸。
江西離京城也夠遠的,不過弟弟年少遠行叫人牽腸掛肚,哥哥已經成家立業,能夠獨當一面,派出去剿匪其實是一種曆練。山匪怎麼都比胡人騎兵好打,可能會費些功夫,但不至於動輒重傷喪命。
乾興帝是個小心眼的,再加上還是個半大孩子,最容易任意妄為,雲珠怕的是乾興帝強安罪名給父兄,如今讓哥哥去外地剿匪,離乾興帝遠一點也好,免得天天被乾興帝視為眼中釘。
她想著事情一言不發,曹勳笑著逗她:“怎麼,又要哭了?”
雲珠立即瞪了他一眼:“你才動不動就哭。”
曹勳:“顯哥兒離京第一晚,你還在偷偷抹眼淚,換成哥哥就不難受了,豈不是厚此薄彼?”
雲珠懶得理會他的調侃,她當然也舍不得哥哥,可哥哥那麼強壯威武,並不需要她太憂心安危。
她也知道,曹勳這次是幫了哥哥,如果曹勳為了照顧她而打壓乾興帝公報私仇的念頭,反而會加深乾興帝對李家的怨恨,連曹勳也要白白被乾興帝疏離。
她靠到曹勳身邊,低聲問:“這次哥哥是躲過去了,等哥哥剿匪立功,皇上怕是要氣跳腳。”
曹勳摸摸她的頭:“放心,我會提前給你哥哥安排好下一個差事,一次比一次難。”
雲珠:“……”
曹勳笑:“你哥哥勇猛無敵,欠缺的就是實戰曆練。”
雲珠咬牙:“隨你曆練,隻是我哥哥要是受了重傷,你休想我再給你好臉色看。”
曹勳:“你這樣就有些不講道理了,哪個武官敢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受傷?”
雲珠:“我不管,誰讓你娶了他妹妹做妻子,你做妹婿的,年紀也比他大,就該保證他的周全。”
明明無賴,曹勳偏就喜歡她這模樣,將人拉到懷裡,捏她的耳朵:“上次在甘州,是我救了嶽父,現在我還得努力保證你哥哥的周全,大的小的都要管,回家還要伺候你,你就不怕累壞我?”
雲珠忍笑:“九州都被你收複回來了,哪有那麼容易累壞。”
曹勳自嘲:“年紀大了,恐怕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厲害。”
雲珠:“這樣啊,那這幾晚你都去前院睡吧,好好養養精神。”
說著話,她搭在他胸口的手無意地滑落下去。
三十出頭的國舅爺,立即就給了小夫人十分精神有力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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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乾興帝果然把曹勳叫到身邊,李耀也叫了過來,再對內閣宣布了要調李耀去撫州剿匪的決定。
他看著站在最中間的顧首輔:“閣老覺得如何?”
顧首輔面露猶豫,斜眼不遠處虎背熊腰的孫女婿,道:“撫州匪占據地勢,易守難攻,更適合派擅謀之人智取,李耀恐怕難以勝任。”
李耀不愛聽了,粗聲質問道:“您老的意思,我就是個蠢的?”
顧首輔的猶豫之色變成鄙夷嫌棄:“我的意思是你不擅長謀略,你非要說自己蠢,與我何乾?”
李耀聲音更大了,人也朝顧首輔走了兩步:“我都還沒去,您怎麼知道我不擅長謀略?難不成您老什麼時候學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曹太後皺眉道:“李耀,皇上面前,不得對首輔無禮。”
李耀這才冷哼一聲,停下腳步。
乾興帝忽然發現,李、顧兩家雖然聯姻了,但這關係也並不和睦,甚至以顧首輔對李耀的態度,李耀回去後極有可能冷落妻子,將怨氣發泄在顧首輔的孫女身上。
而且,李耀不擅長謀略才好,他就是要李耀去撫州吃敗仗,堂堂寧國公府的世子連山匪都拿不下,臉面儘失比罷官的下場更慘。
於是,乾興帝反駁了顧首輔,認為李耀堪當此任。
顧首輔苦勸無果,隻好同意了。
解決了此事,內閣還有其他事情要稟報,曹勳、李耀先行告退。
乾興帝掃了兩人的背影一眼,他剛剛特意點明是大舅舅舉薦的李耀剿匪,李耀不想離京的話要怨怪大舅舅一層,將來剿匪失敗被人嘲笑奚落,則又要怨恨大舅舅一次,如此一來,大舅舅與寧國公府的姻親關係也會浮於表面。
不過,大舅舅都能幫著他打壓李家,可見心裡也沒有太把美人舅母當回事,歸根結底,大舅舅都三十出頭了,早過了被美人迷惑的年紀,不像小舅舅,到現在還惦記著美人舅母。
可惜他走不開,不然真想跟出去看看李耀會如何對待曹勳。
乾清宮外,李耀剛走遠一點,便一掌重重拍在曹勳肩頭,板著臉問:“你調我離京,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要跟小皇帝一條心打壓他,還是單純賞識他,故而將剿匪的差事給他?
後者無所謂,要是前者,李耀就要擔心這個奸臣妹婿會如何對待妹妹了。
曹勳挪開他的手掌,面無表情道:“為臣者聽旨辦事,你隻管去剿匪,不必想太多。”
說完,曹勳往出宮的方向走了,李耀還要去禦前衛交接,與他並不同路。
但曹勳這態度把李耀氣了夠嗆,難免拔高嗓門罵了幾句。
附近的宮人見了,心裡都有了數。
乾興帝很快就知道了這一幕,幸災樂禍地笑了。
曹太後更關心兒子會把禦前侍衛指揮的位子給誰,母親扶植潘家雖然有私心,可換成自家親戚保護兒子,確實比交給外人放心。兒子這麼小,外地諸藩王虎視眈眈,保不準就有誰會派人前來刺殺,到時候什麼人都可能被賄賂收買,隻有跟著他們母子受惠的自家親戚才會忠心耿耿絕不叛變。
“李耀走了,正好讓你表舅頂替他的位置,皇上覺得如何?”
曹太後笑著問,順便給兒子分析了一遍厲害。
乾興帝冷笑:“他是不會背叛,但刺客真來了,他肯定是第一個死掉的,根本保護不了我。”
這時,錦衣衛的沈闊來複命了。
乾興帝讓他當著母後的面說。
原來東城兵馬司確實抓到了那個犯下三條人命的逃犯,隻是親手緝拿逃犯的另有其人,姓楊名棟,潘茂才仗勢欺人搶了楊棟的功勞而已。東城兵馬司指揮又是他的親爹,幫忙掩飾,楊棟人微言輕不敢與父子倆對著乾,這事便沒有鬨出多大風波,隻限於幾個人知道,錦衣衛出手一查就查明白了。
曹太後因母族人失了面子,臉色很不好看。
乾興帝:“叫楊棟進宮,讓他跟禦前侍衛副指揮切磋,誰贏了誰就是新的指揮。”
身邊的太監宮女陪他玩樂,不需要太大出息,侍衛們還是要挑有真本事的才行。
為了讓母後心服口服,乾興帝也把潘茂才叫了進來,可憐的潘茂才昨天才挨了一拳,今日又被掃了一腿,連丟兩回人,更慘的是還弄丟了他正七品的官銜,要從普通小卒做起。
其實五城兵馬司的小卒也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不然如何負責京城治安,讓潘茂才正經去參選都未必選的上,可見乾興帝還是給這位表舅開了一點後門。
潘茂才在兵馬司作威作福慣了,無法接受這種落差,他不敢怨恨曹太後乾興帝,回家後就把自己母親忠勤伯夫人怨了一頓,順便也偷偷罵了幫了倒忙的姑母潘氏:“她不攙和我還好好地做著副指揮,她一攙和什麼都沒了!”
忠勤伯夫人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跑來定國公府跟潘氏打聽,順便訴苦。
潘氏敏銳地抓住了一件事,昨日外孫叫侄子進宮比武時,曹勳也在場!
她咬牙切齒:“肯定是他,故意壞咱們的好事!”
忠勤伯夫人也猜到了,慫恿道:“哪能讓他得了聖心,明明紹哥兒才是皇上的親舅舅。”
潘氏冷笑:“放心吧,紹哥兒就是太君子了,我會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