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勳那話夾槍帶棒的, 雲珠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前一瞬她還在輕諷他喜歡演好哥哥,沒想到曹勳馬上就還了過來,諷刺她對昔日竹馬念念不忘。
雲珠不肯背這個鍋, 止了笑,板著臉瞪過去:“誰沒看夠了?你少冤枉人。”
曹勳隻是笑了笑, 雖然沒有說話, “看沒看你自己心裡清楚”的意味卻頗為明顯。
這種不屑辯駁的笑比直接說出來更叫人惱火。
而且他分明認定了這件事, 雲珠解釋再多他都不會信,隻會越抹越黑越顯得自己真的那般做了一樣。
雲珠才不會讓自己落到那般境地,從來都是彆人恨不得剖心掏肺向她證明心跡。
“狩獵賽他拿了魁首, 我要說我一眼沒看, 那是不可能, 但你說我一直盯著他看, 我也不會認, 剩下的隨你怎麼想,睡了一下午, 我出去逛逛。”
該解釋的解釋了,雲珠不再看曹勳的臉色,徑直領著連翹出去了,離開院子往左一拐, 沒幾步就進了娘家人居住的小院。
李雍、孟氏、李顯也在吃飯, 李耀不在。
看到女兒,孟氏稀奇道:“怎麼這麼晚還過來了?”
雲珠:“哪裡就算晚了, 我想著外面的夕陽好看, 準備陪娘出去走走呢。”
孟氏仔細觀察女兒的神色:“你們吃過晚飯了?怎麼不叫複山陪你?”
雲珠剛要開口,外面一陣腳步聲響,正是李耀回來了, 穿的還是禦前侍衛指揮的緋色官服。
見到妹妹,李耀高興道:“雲珠也在啊。”
雲珠就先回應哥哥:“剛過來的,哥哥才換值嗎?”
李耀點點頭,肚子餓了,他大馬金刀地往飯桌前空著的位置一坐,因為丫鬟還沒送上碗筷,李耀看看桌子上的幾道菜,就要從盤子裡捏起一塊兒紅燒雞腿。
李雍一筷子敲在長子的手背上。
李耀委屈:“人都快餓扁了,做什麼那麼講究?”
李顯默默把自己的那雙公筷遞給哥哥,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孟氏搖頭直歎:“就你這樣的,即便娶了妻子回來,人家見了你平時的粗野作風,心中也會不喜。”
李耀:“快彆說了,您一個都夠我受的了,再娶一個天天管著我,我何苦啊?”
孟氏不再浪費口舌,繼續問女兒怎麼沒叫女婿陪。
隨便糊弄隻會叫家人起疑,雲珠隻得現編了一個借口:“聽說曹紹在狩獵場受傷了,你的好女婿特意把人叫過來詢問,還留他在這邊吃的晚飯。我嫌他一點都不考慮我的心情,現在正看他不順眼,哪裡還會叫他出去散步。”
李雍剛要替女婿說幾句,李耀三兩下咽了嘴裡的肉,盯著妹妹問:“曹紹那傷,他怎麼說的?”
雲珠:“說是他自己不小心擋了彆人的箭,沒說那人是誰,怕他好哥哥跑去為他報仇。”
曹紹就是個大傻子!
這次曹勳連裝好哥哥都是假的,叫曹紹過來隻是為了挖苦她!
雲珠的“好哥哥”其實是在諷刺曹勳曹紹這對兒各懷鬼胎的兄弟,李耀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就以為曹勳真的對曹紹很好,氣笑了:“曹勳想替曹紹報仇是吧?行啊,等我吃完就過去會會他,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報仇。”
雲珠:“……”
孟氏震驚道:“曹紹是你打傷的?”
李耀:“你當我稀罕打他?”
就把曹紹如何跟他搶白狐的事說了。
李耀:“要不是看出來他自己也不想悔婚,我能一箭把他的肩胛骨射穿!”
李雍難得誇了回長子:“你這樣小施懲戒就很好,鬨大了隻會叫皇上為難。”
一邊是占著情理的臣子,一邊是皇後的親弟弟,偏幫哪個都不合適。
孟氏也欣慰地給長子夾了幾道菜。
雲珠坐在旁邊,暗暗地咬著牙。
她還以為曹紹的魁首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得來的,沒想到是搶了自家哥哥應有的風頭!
如果沒有曹紹壞事,哥哥真拿了魁首,然後也像曹紹那般騎著駿馬意氣風發地跑出狩獵場,說不定就能俘獲在場哪位閨秀的芳心。
也就是說,曹紹今天不但影響了她與曹勳的夫妻關係,還極有可能害她失去了一位嫂子!
“哥哥,這事我會跟國舅爺說清楚的,你就彆去找他了。”平靜下來後,雲珠笑著道,“他也是擔心有人存心謀害曹紹。”
李耀:“不行,我必須去,正好罵他一頓,讓他以後少把曹紹帶到你面前,簡直就是個傻子,這種事都乾得出來。”
雲珠心想,曹勳要是傻子,這世上都沒有人敢自稱聰明。
還好,孟氏做主,打消了兒子去找妹夫算賬的憨念頭。
飯後,孟氏叫丈夫盯著長子,她陪女兒去外面看夕陽了。
出了官舍正門,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金色的夕陽灑滿遠處的大小湖泊,這般壯觀的景色,讓雲珠暫且忘了與曹勳的冷戰。
她挽著母親的胳膊,母女倆慢悠悠地走到一條溪流前,最多待了一刻鐘吧,西邊的夕陽就要完全沉下去了,天空的霞雲也變幻著顏色。
母女倆開始往回走。
還沒走出草地,對面官舍門口忽然出現一道身影,修長挺拔的錦袍男人,臂彎裡搭著一條桃色的鬥篷。
雲珠愣了愣。
孟氏見到這樣的女婿,本來還擔心小兩口會不會吵起來的,立即就把心咽回了肚子。
這邊往回走,那邊迎過來,很快就在連接草原與官舍的石板路中間遇到了。
雲珠依然挽著母親的胳膊,故意不去看曹勳。
曹勳笑著對嶽母道:“雲珠出來的急,我怕這邊晚上風大,想著給她送條鬥篷。”
孟氏感慨道:“還是你會照顧人,我嫁給你嶽父二十多年,他都沒這麼體貼過。”
雲珠小聲嘀咕:“我爹可不會三天兩頭的惹您生氣。”
曹勳垂眸,面露慚愧。
孟氏寬慰女婿:“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雲珠被我們慣壞了,彆說你這樣的人中龍鳳,就是真給她挑個天上的神仙做夫君,她也能挑出毛病來。我以前管不了,現在她嫁到你們家,隻能委屈你多遷就遷就她了。”
曹勳馬上道:“嶽母言重了,雲珠很好,是我思慮不周,有時會忘了照顧她的感受。”
這一路,幾乎都是嶽母跟女婿在互相恭維客套,雲珠偶爾插上一句。
回到兩家所在的院子,夜色也悄然籠罩過來。
孟氏最後朝女兒女婿笑笑,帶著丫鬟先進去了。
雲珠這才仰頭,看向旁邊的國舅爺。
他臉上的笑容不複之前的溫雅,明顯淡了,似是察覺了她的注視,那雙狹長的黑眸俯視過來。
夜色朦朧,他身上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雲珠就知道,他出來接她也是一種面子活,怕她真的在父母面前告他的大狀。
雲珠抿唇,往前走去。
剛走出兩步,肩上一重,多了一條鬥篷。
雲珠身體一僵。
曹勳繞到她面前,徑直撈起鬥篷的兩條帶子幫她係上。
風確實有些大了。
雲珠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小聲道:“你不是怪我看彆人看不夠嗎,為何還管我冷不冷。”
頭頂傳來他同樣低聲的回應:“我有怪你?分明是怕你沒看夠,才帶回來隨你看,這叫討好。”
雲珠咬唇,抬眸瞪他:“你還有完沒完了?”
曹勳保持沉默。
雲珠繼續往前走,餘光瞥見他跟了上來。
連翹自去吩咐水房備水了,雲珠一路走進內室,低頭解鬥篷時,想到曹勳在母親面前的乖女婿姿態,雲珠心頭微軟,再一次對身後的男人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多看他,就他剛拎著白狐出來時看了幾眼,那時候所有人都盯著他,我不看反倒顯得心虛。”
曹勳在桌邊坐下,意味不明地嗯了聲。
雲珠掛好鬥篷,轉過來,哼道:“對了,你不是想知道他的傷是怎麼來的嗎?我告訴你,是……”
曹勳默默地聽著。
雲珠猶在生氣:“哥哥就不該讓著他,好不容易可以在那麼多貴女們面前出風頭,白白叫彆人搶走了。”
曹勳笑道:“你哥哥並不在乎這些,讓給二弟也好,有個人得償所願,那條白狐死得也算有些意義。”
雲珠終於聽懂了,這家夥居然能看出來她發現曹紹還在努力吸引她關注的那點隱秘的愉悅。
他還是人嗎,眼睛毒成這樣!
雲珠幽幽地瞥向曹勳的眼睛,撞上他犀利的視線,不得不又避開。
“夫人,水好了。”
雲珠心裡正亂著,抓住機會趕緊去西次間沐浴了,泡在溫暖的水裡,琢磨該怎麼給自己打圓場。
可惜她並沒能琢磨出來。
等曹勳也洗好了,兩人都躺在了黑漆漆的帳子內,雲珠坦誠道:“在世俗眼裡,一個姑娘嫁了人,就好像沒有她未婚時那麼吸引人了,那我嫁了你,他依然努力討好我,說明我還跟嫁人前一樣美一樣動人,我為自己高興,有什麼不對的嗎?”
曹勳:“換成孫廣福那般討好你,你也高興?”
雲珠:“……”
曹勳再次沉默。
雲珠忽然想起了他酒醒後翻牆來哄自己消氣的那回,有的時候,避重就輕更容易解決問題。
她轉過身,湊到他身邊,單手摟住他的脖子:“你要是像他們那樣討好我,我才是真正地高興呢。”
曹勳依然沉默。
他不上鉤,雲珠也做不出更多輕浮的舉動,多等了一會兒,覺得很是自討沒趣,便要收回手臂。
然後就被曹勳按著手腕壓住了。
他似乎還帶著氣,親得很重。
雲珠心虛,沒有硬攔著,隻伸手去捧他的臉,食指按住他的唇,可憐巴巴道:“真想出氣,換這裡行不?”
曹勳便用牙齒扣住她的指尖。
雲珠閉上眼睛,緊張地等待他的報複。
可曹勳隻是短暫地含了一下,便放過了自己的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