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雲珠睡醒時, 天都大亮了。
她想翻個身,腰居然跟被馬車碾過似的,酸得她連忙變回原來的姿勢。
口很渴, 雲珠搖了搖鈴鐺。
外面傳來腳步聲,沉穩有力, 一聽就知道是誰。
雲珠恨恨地咬牙,隻覺得頭頂的紗帳仿佛又連續不停地晃動起來, 惱得她乾脆閉上眼睛。
曹勳挑起帷帳, 見她眉尖微蹙紅唇抿著, 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問:“起來了?”
雲珠:“你先給我倒杯水。”
曹勳轉身去倒,回來後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 隻當她還在犯懶, 便坐到她旁邊, 一手握著細白瓷碗,一手探到她脖子底下,握住她的肩頭往上一攬。
腰背離開床榻的瞬間,雲珠發出不適的悶哼,幽怨地瞪過來。
曹勳明白了, 笑道:“先喝水, 等會兒給你按按。”
這還算人話,雲珠喝了滿滿一碗水,慢慢地重新趴到床上。
明亮的陽光灑照過來,薄如蟬翼的絲質中衣下, 美人雪白的肌膚清晰可見。
曹勳整個坐到床上,從她的肩膀開始按起。
雲珠臉貼著枕頭,問他:“今日不用去陪皇上嗎?”
曹勳:“皇上也有想要獨處的時候, 這兩日給我們放了假。”
說話間,他寬闊的手掌碰到了她細細的腰。
雲珠全身都繃緊了,幸好曹勳力度把握的恰到好處,既解了她的酸乏,又不至於讓她發癢發疼。
儘管如此,雲珠還是埋怨道:“下次你再敢這麼欺負我,我就搬回娘家住。”
她又不是水井,哪受得住他那般連續不停地猛鑿?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短短一夜,他居然……
雲珠真的有點怕了他那樣。
曹勳看眼她嘟起的嘴唇,低語道:“你我成親已有兩月,我仍然對你愛不釋手,說明你在我眼裡仍與你剛嫁過來的時候那般美豔動人,你該高興才對。”
雲珠:“……”
曹勳:“還是說,你隻需要彆的男人的恭維,不需要我的?”
雲珠能說不需要嗎?
她一聲不吭了。
不管怎麼樣,通過這件事,雲珠算是看清楚了,曹勳雖然不介意她與曹紹以前的關係,甚至還會在曹紹要議親時開解她的憤怒,可他的胸懷其實也有限度,會介意她繼續為曹紹的討好而愉悅。
作為丈夫,他有資格生氣,雲珠認了,但她還有一點不服氣。
“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先招惹我的,你為何隻跟我算賬,不去對付他?”
雲珠悶悶地道。
曹勳笑:“因為我早知道他短時間難以對你忘情,他也沒有公然做太出格的事。”
雲珠:“我也沒有出格啊,我就自己偷偷樂一樂,彆人都沒發現,就你眼睛尖。”
曹勳:“你偷樂還有理了?彆說你我已經成親,便是以前我沒娶你的時候,我也不會因為哪個貌美女子的恭維沾沾自喜。”
雲珠:“你嘴上這麼說,誰知道你心裡有沒有,隻是你比我能藏,我看不出來罷了。”
曹勳:“你這樣就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雲珠一聽,腰不酸腿也不軟了,一骨碌坐起來,瞪著他道:“既然我是小人,你還管我做什麼?”
曹勳看著她明亮靈動的眼睛,道:“因為我比你年長很多,不會輕易與你置氣。”
雲珠:“昨晚你那樣,分明是在趁機報複,還說不是跟我置氣?”
曹勳:“把你報複得幾度欲仙欲……”
他還沒說完,雲珠猛地撲過來,小手狠狠捂住他的嘴,滿臉的惱羞成怒。
曹勳順勢摟住她,另一手揉她的腦頂:“不早了,先去吃飯。”
.
南苑這邊處處都是景致,可以遊玩的地方很多。
早飯快吃完了,曹勳提議道:“去草原跑跑馬?”
雲珠瞪他,腳也從桌子底下伸過去,微重地踹了他一腳。
曹勳想到昨晚小夫人被顛得目眩神迷的模樣,改口道:“要麼去湖邊垂釣,要麼去珍獸園。”
這兩處離行宮、官舍最近,更遠的地方都得騎馬。
雲珠很喜歡珍獸園裡養的那幾隻孔雀,便選了後者。
有曹勳陪著,雲珠沒有帶丫鬟,等會兒可能會用到的傘、巾子、水袋等物都掛在了曹勳身上。
夫妻倆並肩走出院子,路上遇到官員及其家眷,曹勳仿佛沒有察覺對方打量他身上各種物件的視線,從容大方。
雲珠感受到的則是外人或調侃或羨慕的目光。
這讓她忘了早上那一點點的不快。
珍獸園到了。
因為珍禽奇獸的生長習性不同,珍獸園占地極大,裡面有山有水,真要細細逛的話,能逛個半日。
園中鋪的是石板路,道路兩旁綠樹成蔭,曹勳帶來的傘暫且用不上。
因為園子夠大,來這邊觀賞的臣子或女眷稀稀落落地分布各處,可能走很遠才會碰到人,顯得很是清幽。
孔雀在珍禽園。
路過一片池塘,裡面養了幾隻雪白的天鵝。
雲珠站在岸邊,看著那些天鵝道:“我以前聽這邊的小公公講,說天鵝能飛得像大雁那般高,是真的嗎?”
曹勳:“嗯,我在草原上見過。”
雲珠驚訝道:“草原上還有天鵝?”
曹勳笑了笑,開始給她講草原上可見的各種獸鳥,包括黃羊、紅狐、丹頂鶴。
兩人邊說邊聊,直到雲珠用一種欽佩的眼神望著他道:“你真厲害,知道的比這邊的小公公們還多。”
曹勳:“……”
他不再講了。
雲珠好笑:“我又沒有說你像公公。”
哪有他這麼偉岸又有氣勢的公公。
夫妻之間到底安靜了下來。
快要靠近孔雀園時,前面突然傳來太子的聲音:“李顯,你居然喜歡看孔雀?”
雲珠腳步一慢,曹勳隨著她放慢速度。
雲珠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再在一片能窺見那邊情況的樹叢後停下。
孔雀園前,李顯孤身一人,朝帶著七八個隨從的太子行禮。
十四歲的李顯,穿著一件竹青色的錦袍,比太子高出半頭,雖然躬著腰,卻依然給人挺拔俊秀之感,不會叫人覺得他比尊貴的太子卑賤多少。
太子很不喜歡這樣的李顯,他希望幾位伴讀都對他唯命是從,最好像伺候他的宮女太監一樣。
當然,伴讀們畢竟都是勳貴出身,太子能接受他們帶著些傲氣,可李顯待他也過於冷淡了。
太子故意沒有馬上叫李顯免禮,目光倨傲地上上下下打量著。
雲珠抿唇,趁這功夫,她看向太子身後的四個伴讀少年,偏頭問曹勳:“那個穿褐色袍子的,是淮安侯的世子張護?”瞧五官很有張行簡的影子。
曹勳:“是。”
張護今年十二,聰敏穩重,隔著太子,他有些擔心地看著李顯,隻是礙於太子的脾氣,沒有開口勸說。
其他三個伴讀,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幸災樂禍。
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們,歸根結底都還是孩子,會爭強好勝,也會看主子的臉色行事。
終於,太子免了李顯的禮。
李顯挺直腰杆,垂著眼簾。
太子想到了重新被父皇重用的李雍,想到了自己那位頗為美貌動人的舅母,便用施舍的語氣對李顯道:“還想回來繼續給我做伴讀嗎?你若想,我可以叫父皇安排。”
李顯拱手道:“殿下先前認定我無法勝任東宮伴讀一職,故而請皇上調我出宮,現在殿下又想用我,那還請殿下指出我之前哪裡失職了,我才好改正。”
太子難以置信:“你這是記上仇了,跟我算舊賬?”
李顯:“李顯不敢,隻想殿下指正,否則就算我重回殿下身邊,可能還會因為同樣的錯失職。”
太子已然沒了招攬李顯的興趣,冷笑道:“是啊,你不說我還真差點忘了你那些毛病,既然如此,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繼續看你的孔雀吧。”
說完,太子帶著他的人往前走了。
李顯目送太子走遠,隨後轉身,繼續去看柵欄裡面的綠羽孔雀,俊朗側臉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不滿或委屈。
可雲珠就是覺得自家弟弟受了委屈,先是因為家裡被太子隨意逐出東宮,現在又被太子用那般輕賤的姿態對待!
雲珠正要出去安撫弟弟,曹勳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向身後。
雲珠不解:“為什麼要走?”
曹勳:“這件事於顯哥兒而言微不足道,知道你撞見了那一幕,他反倒要擔心你替他難受。”
雲珠:“我就是難受啊,你可都看見了!”
曹勳:“所以,你是想去安慰顯哥兒,還是想讓顯哥兒反過來安慰你?”
雲珠:“……”
她再去看弟弟,就見弟弟居然笑了,而柵欄裡面的一隻孔雀正抖擻著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漂亮尾羽。
雲珠忽然明白了曹勳的意思,弟弟果然沒有把太子的輕賤放在心上,她出去重提一番,隻會壞了弟弟的遊興。
雲珠默默地跟著曹勳走了,離弟弟遠了,她想了想,對曹勳道:“雖然這次被你說對了,弟弟不需要我安慰,但我真的跑出去,他也不會嫌我多事,隻會高興有個姐姐心疼他。”
曹勳笑道:“那是自然,尤其是你這個姐姐的心疼,難能可貴。”
彆人家的姐姐,可能會心疼很多人,父母兄弟丈夫兒女甚至青梅竹馬。
她這個姐姐不一樣,目前心裡就裝著五個人,一個姓孟,四個姓李。
雲珠聽出了曹勳的話裡有話,但她理解成了這人是在誇她貌美,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姐姐。
.
元慶帝得知此事時,他正拿著一根孔雀翎逗帶過來的五隻貓。
不同毛色的貓都仰著頭,隨時準備去撲主人手裡的長羽。
元慶帝看著那五雙澄澈單純漂亮的貓眼,忽地歎了口氣。
養兒子要是跟養貓一樣簡單,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