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會把草原租借?”月氏王立馬召見朝臣將領商議, 又派了人去烏孫探查詳情。
因為學秦語、秦字,也跟著看了詩書典籍,秦國統一六國用的謀略就是遠交近攻。
如今突然和烏孫簽訂這樣的國書, 把草原都租給烏孫放牧, 所圖定是不小。
怕是天暖起來, 大炮就要對準大月氏了。
而烏孫王帶著臣民去北境草原放牧時, 差點狂罵。
烏孫王立馬派了使臣到蒙恬軍營去問責。
蒙恬聽著使臣所言,有點懵,懷疑國書是假的。
他是打下了匈奴, 又與桓齮將軍聯合攻下東胡,殺了頭曼單於。但當初頭曼單於戰敗投奔東胡時,有不少遊牧小部落不願跟隨, 往西遷徙而居,目前就在西匈奴。
朝中怎會把西匈奴租借給烏孫放牧?
烏孫使臣一口磕巴的秦語解釋,秦國典客侯廉、劉季拍胸脯承諾,他們才簽的國書。
扶蘇安撫住了使臣,與蒙恬商議派人回鹹陽確認真假。
人還沒出發, 就有將士帶來了鹹陽的信,“左丞相手書令。”
“拿來。”蒙恬接過信箋, 一目十行看完, 嘴角狠狠抽搐。
徐希信上說, 頭曼被殺,匈奴戰敗之日,整個匈奴就是大秦國土,現把西匈奴租借給烏孫放牧以示兩國交好,若匈奴流氓敢對盟友動手,大秦軍隊必出手維護兩國和平利益。
扶蘇看他神色, 伸手接過來,看完信上所寫,又仔細對比字跡。他下放的三年和徐希通信百次有餘,十分熟悉她的字跡,信確實是她親書。
但內容卻讓他沉默。
蒙恬抹了把臉,“在與烏孫簽訂國書的那一日,西匈奴就在史書上屬於大秦了。”
扶蘇還想為徐希開脫幾句,“此事可能是侯廉、劉季考慮不周。”
蒙恬一言難儘的睃著他,“她臉皮之厚,張儀亦有所不能及也。”
張儀還隻是破除合縱之策時,以商於之地六百裡蒙騙楚懷王,最後變成六裡地,氣死楚懷王。她這是打下北匈奴,西匈奴自動劃為自家地盤了。
扶蘇還想再開脫兩句,但徐希身為大秦左丞相不可能不知道匈奴戰況詳情。連他都知道匈奴分了數百部落,且遊牧,居無定所,一打就散落了。
看他不說話了,蒙恬又看了看信,“東胡不知道是否也是如此,我寫封信去問問。”
信傳到桓齮手中時,他和王離正帶著徐英、韓信在練兵,天暖時他們在內海練習水戰,天冷渤海結冰,就駐守在遼西郡、遼東郡邊境練野戰。
桓齮看過信後,目光落在前面大小三人身上,“左丞相當真可怕!”
“將軍為何如此說?”徐英蹙眉不解。
桓齮把信遞給三人。
韓信手快,上來接過,飛快瞄一眼呈給王離。
從打匈奴,徐英就跟著王離一起,也不客氣,湊過來看信。
蒙恬隻簡單幾句交代,就問東胡是否也收到了同樣的手書令。
“不費一兵一卒,再出兵時亦名正言順,老師果然厲害。”王離忍不住讚歎。
韓信覺得桓齮那話聽起來不像誇讚,瞄了瞄他,又給徐英使眼色,讓他問。
徐英不問,“此乃兵家上謀之策也。”
韓信問,“將軍為何說我師父可怕?”
桓齮直接瞪他一眼,指著三人,“你們三人,一個學生,一個弟弟,一個弟子,整日圍著本將軍叨叨。本將軍竟然覺得左丞相所作所為甚為有理,當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
“將軍是說我三人把你帶歪了?此事都是我師父之責?”韓信笑起來。
“就你一肚子壞水。”桓齮點著他。
“⑴兵者,詭道也。”韓信抬起下巴,挺起胸膛嘿嘿笑。
桓齮給他個橫眼。
不過說起目前的局勢,“東胡剩餘散落勢力已經北撤,現在盤踞在北胡山嶺之中,有些跑去了肅慎山嶺,而我們眼下對這兩地山嶺還不熟悉,實在難攻。與西匈奴千裡平坦還不同。”
“我們可以去山嶺中采藥采參,或者與他們做人參藥材的買賣。”徐英早在想這個問題,隻桓齮將軍主張先打下三韓。
東胡和肅慎多山嶺,因太過寒冷人也少,而三韓與他們隔海相望,把渤海岸劃一片實在礙眼。桓齮想拿下三韓,控製海峽,就能輕易登上瀛洲島,攻打齊王建,占領島上全部金銀礦。
“肅慎王不欲與秦國為敵,此計可行。我們也早作打算吧,免得一封手書令發到我們手中。”桓齮讚同的點頭。
肅慎王與桓齮大軍交過手後,發現大炮和炸彈太過厲害,完全沒可能打過,就遷都了。聽秦國使臣要與他們做人參藥材生意,看著那些華麗的絲綢,精美的瓷器,茶葉、水晶,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
蒙恬和扶蘇也帶著精銳騎兵到西匈奴與烏孫王會晤,震懾了西匈奴一番。
朝臣都覺得兼並速度太快了,紛紛上奏反對。
“如今北匈奴雖滅,還有殘餘部落散布在草原深處,圖謀作亂。百越三郡的新黔首亦是不服,與遷居過去的黔首常有衝突,我朝應穩下心來治理草原,治理好百越三郡,再行擴張之事。”
“新王宮尚未修築完成,王城亦要擴建,國內黔首徭役不停,還要南北四處征戰,恐國內生亂,陛下三思啊!”
“陛下,徐福窮兵黷武,不可信也!如此急功近利,會毀了大秦根基啊。”
徐希面無表情的聽著,她啥時候說過要擴張,要打仗了。陛下想出巡都被按捺住了,今年要翻蓋鹹陽都邑,忙得很!
嬴政本想南巡,震懾一下南方諸郡,剛被徐希勸下來,再看朝臣聽得一點消息就叨叨個沒完,面色黑沉,不耐的冷聲開口,“今年朝中並未有擴張政策,爾等勿再斷章取義,閉嘴吧。”
公輸琦、趙義一眾人立馬閉上了嘴。
淳於越也鬆了口氣,深深看了眼徐希,下朝後主動找到她,“我有事找左丞相。”
徐希不解,“淳於博士找我何事?”
“徐福,如今你已為相三年,當初承諾改法也已數年過去,現在還未成行。”淳於越壓低聲音,怒問她。
徐希看他催改法之事,眸色深了深,伸手請他上自己的馬車。
淳於越也沒客氣,扶著時解就上了馬車。
到家,徐希把人帶到書房,親自煮茶。
淳於越看著她態度皺眉,“徐福,你休想再糊弄我。若我臨終之前不能改法,我......”
“你死不瞑目,化作厲鬼也要纏著我。”徐希接上話。
淳於越氣的臉色發黑,兩眼瞪著她噴火,“你今日就給我個說法,否則血濺三尺。”
徐希嘴角抽了抽,喊了稻禾,“去看韓非子可歸家,若已歸,請他到書房來。”
稻禾應諾,出去請韓非。
徐希把掛在牆上的輿圖卷軸打開,一張完整的大陸詳細輿圖出現在眼前。
淳於越看著秦國的大小,東岸和南岸已經到海邊,但西部北部還有很長的縱深,能頂的數個大秦,臉色隱隱發青,“徐福,你還是個女子嗎?”
“我是呀。”徐希笑嘻嘻。
“你......你這......你非蠢人,應該知道秦國最深的弊病所在,你還窮兵黷武,妄想攻打整片大洲?”淳於越簡直要氣炸了。
徐希看小爐子煮的茶開了,給他倒上一杯,“淳於博士身體微恙,還是少些動怒。我從未掩飾過野心,也從未說過現在就興兵擴張。至少三年內,目標都在發展百越三郡和修築王宮,翻蓋王城都邑上。”
淳於越年後感染風寒,半月才好,深感身體不如從前,怕自己年邁一命嗚呼,改法之事半道失敗。
“那改法之事呢?”
徐希神色變的慎重深沉,“我已探過陛下口風,商鞅曆經十年兩次變法,使得大秦強勢崛起,如今一百多年過去,大秦兵卒將士早已習慣也嘗到了軍功爵製的甜頭,想要再改法,需得從根本上解決。陛下有心變法,才會重用韓非子。隻匈奴、百越尚未穩固,民心不歸,需大軍鎮守,此時強行變法,恐生亂。”
韓非此時也從外面進來,冷嗬一聲接上了她的話,“三十萬大軍駐守百越,三十萬大軍駐守匈奴,二十萬黔首遷徙百越三郡,十萬黔首遷居南匈奴。如今內史兵力空虛,民眾亦不豐。哪裡來的自信強行變法?”
淳於越神色難看,“你莫要危言聳聽。”
韓非直接一甩衣擺在他對面坐下,“秦律年年都在修,如今細微末節都已砍成民不舉官不究,嚴刑峻法也逐層減輕,黔首犯罪者少,兵卒軍功無以抵消,田宅爵位不足分,平衡已經打破。若不給士兵畫上幾個大餅,誰還會穩守江山?”
秦律雖然嚴刑峻法,但允許黔首兵卒以軍功免除家人刑罰,如此犯罪的黔首受到警醒,朝中亦可免除一部分田宅爵位。
改法之後,此消彼長,眼見打破平衡。徐希在朝中野心勃勃,是真想擴張,但也是真畫大餅。
淳於越說不出話來,看徐希臉色也前所未有的深沉,張了張嘴,“還要多久?”
“我死之前都不一定能完全解決。這三年因紅薯推廣,黔首餓死者少,各地新生都比往年增多不少,但他們還都是小兒。至少要等他們這一代能站住。”韓非端起茶杯,沉著臉吹氣,輕呷了一口。
熱茶入喉,是他愛的象郡普洱,神色緩和了些,“今年要做個戶籍普查。”
徐希點頭,“數據還是幾年前的,是該做個詳細普查了。我今年把造紙坊放權出去,各地官營造紙,鼓勵學堂教育。”
用紙量越來越大,徐衝和雲氏已經把造紙坊的效率提到最高,依舊供不應求。
淳於越聽她放權造紙坊,眸光飛快一動,“各郡縣都可辦造紙坊?”
“對。”徐希應聲。
淳於越心下有些激動,忙問她,“造紙是否可用彆的材料?不拘於竹子和麥秸稻草?”
徐希肯定的點頭,“自然。造紙隻是工藝複雜,原材料非常易得。除了我們現在所用的竹紙,還有麻紙、書皮紙、棉紙、草紙。”
淳於越有些驚愕,“竟有如此多種......”竹子、麥秸、稻草十分易得,為此已有不少用紙人罵她。若是得知麻、棉、樹皮、草都能做紙,她定會遭人罵。
“不要一臉天下士子都會罵我的樣子,我把造紙之法獻上去,為儘忠陛下。今年把造紙之法放開,是為天下讀書人造福,他們該感謝我。若我聽到哪個罵我,或是沒有誇讚我的,我就發瘋。”徐希笑的齜牙。
淳於越抿著嘴睨視她,“你不做好事,還妄想人誇你。”
“那我定個規則,誰要買紙,就先寫上一篇誇讚我的詞句文章。”徐希得意的嗬嗬。
“如此你才是找罵。”淳於越怒道。
“你這儒學大賢聽到我推廣造紙之法都想罵我,而不是誇讚我,沒有起到帶頭作用。不如你回去寫一篇誇讚我賢臣良相的文章,順便再讓宓無邪、孫皆他們也都給我寫一篇。”徐希直接提出要求。
淳於越黑臉,“徐福你彆太過分。”
“反正你不會缺紙用是吧?”徐希反問他。
淳於越臨到老了,長了智謀,聽此話,立馬就感受到了小報文章威脅之力,若他不寫,徐福這奸佞小人定會把阻攔造紙推廣的罪名推他身上,到時天下貴族士子全都罵他,他真的可以下葬了。
咬著牙面色鐵青的拍著桌子,“老夫給你寫!但宓無邪、孫皆他們,你自己去說!”
徐希想了想,不堪滿意的開口,“那行吧。”
淳於越氣衝衝的起身走了。
“他都忘了來乾什麼的。”韓非嘖聲搖頭,孔孟之後,儒家隻出了他老師荀子,再無大賢能人。
“我認為他學精明了,我看好他。”徐希笑道端起茶杯。
“誇你你又不會多長肉。”韓非翻她一眼。
“儒家大賢都誇我,那我徐學地位更高了啊。”徐希這誇可不是白要的。
韓非嘴角抽搐。
淳於越倒是速度不慢,徐希實在太好誇了,功績多,又顯著,光造紙之法就能誇上千字有餘。
趙青看到了他寫給徐希的文章,全是溢美之詞,不敢相信,“老師,此乃何意啊?”
淳於越拉著臉解釋,“徐福要把造紙之法推廣至各郡縣,讓我寫文章誇她。”
趙青一聽大喜,“造紙之法要推廣了?”
其他幾個學生聽到此言,也都驚詫的湊過來,“老師,此事可是真的?”
“徐福既然說了......”淳於越不確定。
幾個學生七嘴八舌商議著定要徐希說出的話算數。
趙青再到學宮去時,聽雕漆氏一派的儒生說,徐希也拜訪了宓無邪、孫皆他們。
想了想,趕緊回去找到淳於越,“老師,若稱讚的文章發出,豈非用儒學給徐學抬轎子?”
淳於越愣了愣,氣的捶胸,“徐福,膽敢欺我!”
他與宓無邪、孫皆關係不睦,就去拜訪了其他幾派大賢,大半都被徐希拜訪過。
碰面之後一通話,被拜訪的,和沒被拜訪的都氣了個不輕,都喊著不寫。
“若不寫,她會繼續把持造紙坊。紙張在秦國與齊國合縱伐楚時就出現了,距今十幾年,依舊隻有幾處官營的造紙坊,她心機深沉用紙張把持天下士子,更沉得住氣。”淳於越愁的頭發又白了好些。
趙青小心翼翼的拱手,“老師,不寫得罪徐福,寫了於我儒學一派打擊甚大,不妨把文章中人,換成陛下?”
幾人聽後,大讚,“妙哉!如此一來,徐福不敢妄言陛下,又不敢把持造紙坊不出。”
淳於越也舒展了眉頭。
一篇誇讚陛下的文章很快放到了徐希的案上。
徐希看著幾篇近乎差不多的文章,歎息一聲,“我真是為陛下名望操碎了心啊!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