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像被封了一層令人皺眉的水泥,落下的雨水濺起地上的泥濘,陸白想起小時候一腳深一腳淺,在最厭惡的泥坑裡掙紮行走。
那時候天氣不好,他上學就一定會遲到,褲子上,上衣的衣擺都會沾滿泥濘,後來穿膠靴,也總會想起這種腳被泥巴裹挾拖拽的感受。
他穿了防水的皮靴,深灰色的褲腳紮在靴子裡,風衣下的腿筆直修長,皮帶勒出高挑的腰線,燕麥色的打底線衣貼出胸膛有些偏瘦的輪廓——真的瘦了很多。
深色條紋圍巾將他的脖子護住,黑色的口罩遮住略帶蒼白的唇。
踏入警局的時候,周圍的目光就不約而同地落在陸白身上。
即便他已經低垂著頭,但一身惹眼的氣質遮擋不住,幾位女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互相交換了眼神。
——這誰啊這是。
——好像是陳隊叫來的。
——啊,那個和嫌疑人過夜的證人啊。
——哦,哦。好帥啊....
“哎你好?是……陸白嗎?”個子高挑的女警迎上來,“陳隊讓我帶你直接去審訊室。”
陸白點點頭:“麻煩了。”
“不客氣,這邊。”女警側眼看了看陸白,越近越感覺到這人的與眾不同,耳根發熱,她加快了腳步。
不過是幾天不見,陳襄下巴上生出了一茬青色的短胡茬,眼下雀黑看出來熬了幾個大夜,隻是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如鷹。
可能乾這一行的比鷹都能熬。
“你來了。”陳襄抬手跟他打招呼,伸手撈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先坐。”
陸白沒有伸手接:“涼。”
陳襄一愣,握著礦泉水的手緊了緊,帶著一絲無語,上下打量了陸白的身高體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錯了。
“李瓊,去給他倒杯熱水!”
看著叫李瓊的女警轉身走了出去,陸白慢悠悠地坐下扯了扯圍巾:“陳隊長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還是個病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陳襄卻冷笑一聲,“知道昨晚的事情之前,我也以為你是個病人。”
他意有所指。
陸白面不改色:“你在哪兒抓的稚榆?”
陳襄卻問:“昨晚上你真的和稚榆在一起?”
陸白看了看他:“他家住在清水區,按照你說的地點,從他家過去開車起碼要三個小時,正常情況下,他應該不存在作案嫌疑。”
稚榆在市裡有很多處住址,清水區是距離陸白家最近的一處。
他著重強調了“可能”這兩個字,或許看陳襄的臉色不好,陸白還是補充了一句:“淩晨三點我睡著之前,我們確實在一起。”夜風寒冷,尤其是事後抵抗力明顯掉落一個檔次,稚榆去關窗的時候他瞥了一眼床邊的數字時鐘,02:56分。
稚榆白皙的脊背上有幾道紅痕,他伸手關窗,側頭去瞧陸白,聲音極其溫柔:“累
了就睡。”
陳襄又是一聲冷笑:“陸醫生,你是想告訴我,昨晚你們在一起待了很久之後,他又回了清水區?已經那麼晚了,為什麼他還要回家?很可惜,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並不是很相信。”
“畢竟上次告訴我稚榆有暴力傾向且病情未愈,轉頭又和他坐實了治療過程中的戀人身份……陸白,你這樣做讓我很難辦,之前我們說的事情還算數嗎?”
“戀人身份?坐實?”陸白手指動了動,眼低無風無浪,“你認為有過一夜的相處,就是戀人?”
“一夜情?”陳襄皺眉看著陸白,“我以為陸醫生看上去不像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你的意思的,我得對稚榆負責任?”陸白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陳警官難道覺得稚榆是真心喜歡我?而不是用我當做他不在場證明的證人?既然你覺得我的話不可信,那又有什麼必要叫我過來?”
陳襄臉色的神色漸漸收斂:“我需要確認昨晚上的事情是否和稚榆所說一致。可事實上你和稚榆的說法一致,如果不排除提前串供的可能性,那麼他的嫌疑確實可以排除。”
“稚榆的嫌疑排除之後,你們的線索就斷了?”陸白說,“那輛肇事的車沒有查到?”
陳襄陰沉著臉看了陸白一會兒:“案情機密,不方便告訴外人。”
陸白握著暖和的紙杯:“那我走了。”說著他起身要走。
“等等。”陳襄叫住他,“你不去看看稚榆?”
“既然他已經沒了嫌疑,你們自然會放了他。看和不看有什麼差彆?你真覺得他不會再對我產生威脅了?”陸白放下手裡的杯子,衝陳襄擺了擺手,“走了。”
走出警局的大門,陸白看著陰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雨不合時宜地落下來,打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
一輛銀色的跑車停在警局門口,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西裝的小青年緊張地關上門,他的眼鏡被雨水打上水珠,卻不避著風雨小跑到陸白面前。
“陸,陸白先生嗎?”
“不是,你認錯人了。”陸白乾脆地避開這人,戴好口罩低頭下台階。
“等等!陸先生!”青年慌張局促地追上去,“陸先生,我得把鑰匙給您!”他兩步追上了陸白,將車鑰匙一把塞在他手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謝謝您!”
陸白愣在原地,手裡的鑰匙還帶著一絲緊張的水汽,他轉頭看著西裝青年將公文包頂在頭上往附近的公交站跑去,又轉眼看了看那輛跑車。
雖然陳襄一點關於案件的信息也不願意透露,但陸白直覺到,這就是稚榆那輛嫌疑車。
“喜歡這輛車?送給你。”稚榆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撐著傘,手肘上抬些遮在陸白頭頂,“隻是進過警局不太吉利。”
“剛剛那個就是昨晚開這輛車的人?”陸白下巴微微往側邊抬了抬,“事情查清了?”
稚榆一身冰冷的氣息貼近他,臉頰卻有些灼熱:“我想給你做早餐
,可是你家裡什麼也沒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太早超市沒開門我就回去拿些食材,誰知道就被這群警察找上了們。”
陸白皺眉:“你在發燒。”他伸手握住稚榆的手臂,稚榆就這樣順勢靠在他的身上。
“嗯....我昨天是第一次。”稚榆的臉頰額頭發燙,紅暈讓皮膚看起來近乎無暇,孱弱的模樣甚至有些惹人可憐,他低低咳嗽兩聲,“帶我回家好不好?”
“你現在應該去醫院。”陸白下意識攬住他的肩膀,從他手裡接過傘,將他塞進車裡。
“不要。”稚榆按住車門,半個腦袋在車裡,陸白俯視下去看見他一雙明亮執著的眸子,“我想回家。”或許是因為生病發燒,稚榆的聲音比平常格外軟。
陸白看了他一會兒,動作輕些地將他剩下的一條腿塞進車裡關上車門,傘收起來丟進後座,他琢磨了一會兒這車怎麼開走。
“懷擋。”稚榆靠在車座裡,像是隻有一雙眼睛能動,牢牢地黏在陸白身上,“我要回家。”
“你在發高燒,要去醫院輸液。”陸白耐心地跟他說,附身過來給他係好安全帶,自己也係好,再慢慢地啟動車子,“你家裡沒有藥品,燒傻了我還得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不要,我不要去。”稚榆小聲地抗議,他伸手拽住陸白的衣角,“求求你,我討厭醫院。你家裡有藥,或者你實驗室一定有。”
陸白倏地將目光落在稚榆身上,目光交織間他卻覺得那雙眼神帶著些迷離,發著燒的稚榆雙頰通紅,說話間身體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想要借機進實驗室?
剛剛啟動的車子停了下來,陸白伸手又探了探稚榆的額頭,簡直燙手。
“疼.....”稚榆不舒服地在座椅上微微挪動身體,迷迷糊糊地喊疼。
“哪兒疼?”陸白追問,陳襄這人看上去嚴肅,但也不像是會對稚榆上手段的。
稚榆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腰下滑,他側身把陸白的手放在自己身後兩團軟肉上:“這......裡面疼,我不要去醫院.....丟人......”
陸白渾身僵住,觸電般地縮回手,臉色也變化起來。他想起昨夜的糾纏,確實沒有注意到稚榆的狀況,如果身後有破裂或者炎症,也難怪一早上發高燒。
他想到這裡,脫下了圍巾,脖子一陣涼風灌進去,將溫熱的圍巾套在稚榆的脖子上,打開車內的暖風。
“好暖和。”稚榆喃喃地,伸手撫摸著脖子上的圍巾,“陸白.....你關心我了。”
陸白一言不發,開動了車子。
稚榆似乎真的燒迷糊了,一路上都在呢喃著夢話。
“媽媽,彆打了,我很疼....”
“房間裡好冷,好黑,放我出去好不好....”
“我不想去醫院,我不想被電擊...太疼了....”
他眼角的淚水往下淌:“陸白.....你彆離開我.....”
陸白長長歎了一口氣,掉頭開往自己的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