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濃雲斑駁,遮住月影,天幕晦暗慘淡,詭異莫測。
梁九功跪在慈寧宮的地毯上,整個人雖未發抖,額頭卻也一個勁兒地冒冷汗。他知道,今天他算是活到頭了。
太皇太後聽完了他和葉克蘇的回稟,已經靜默了良久。
“起來吧!”
梁九功心裡和雙腿都發虛,壓根就不敢抬頭。
“起來!”太皇太後旋即的一聲怒斥,梁九功一個激靈,趕忙從地上起身。
太皇太後深深地閉了一下雙目,平靜地掃了一眼梁九功,“你這腦袋和上次曹寅一樣,先寄放在脖子上。你要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安安穩穩地走回乾清宮去。明兒大臣來問起,讓他們來慈寧宮找哀家。左不過就是皇上貪玩兒,出宮微服私訪去了。若是走漏了一丁點風聲,不用哀家處置你們,遭難的是咱們大清國。誰都逃不掉。”
“嗻!”
“下去吧!葉克蘇和容若留下。”
梁九功走後,太皇太後方深吸一口氣,“依你們看,到底是為什麼人所劫持?”
葉克蘇:“回太皇太後,原本奴才懷疑是瓜爾佳氏夥同鼇拜一家所為。可按照梁九功所說,皇上先出的城送鼇拜,倘若想挾持,在荒郊野外更好下手,何必冒險回到京城再動手?”
容若也忙道:“太皇太後,皇上和挽月早已情根深種,絕不會是她對皇上下的手。隻怕是他們在東堂子胡同裡遇上了什麼危險,對方以挽月相要挾,皇上不得不跟著帶馬車裡的人出去。”
葉克蘇深以為然。手下接到那句皇上傳的暗語,急匆匆回稟他之後,他又根據相貌描述立刻便猜到那人是皇上。
“太皇太後,班布爾善一案後,還有幾個牽扯進謀逆案的血月教教眾在逃。奴才覺得,很有可能是他們挾持了皇上。”
容若道:“現在不要自亂陣腳,皇上既然能帶他們出城,想必定是與之達成了什麼交易。暫時應當還是無危險。”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嗻!”葉克蘇和容若匆匆退下。
隆冬臘月,寒雪剛融,風霜再一次給這位曆經三代帝王的剛毅女人額頭增添了一道細紋。她站到院中,仰望蒼穹,喃喃自語:“長生天,你若有意懲罰,就懲罰我布木布泰,不要再懲罰我的兒子和孫子了!讓玄燁平安回來吧!”
深宮中的祈求也不知有沒有被長生天聽見。唯有北風呼嘯,像有野獸在低吟。
深夜山林,風聲更加可怖。
挽月所棲身的破廟屋頂都破了一個洞,可謂八面來風。她暗中觀察,心中盤算道:越是境遇落魄,越說明這些人了無牽掛,放手一搏,輕易不能惹毛了;同時,也因為一無所有,所以這些人更加貪婪,給一丁點好處放在前面引著,就能夠驅使。
看著他的人,比看著玄燁的人還要多。
她被和玄燁特地分開看管,在這邊看不到那邊的情形。挽月心急如焚
,踢了踢旁邊的人一腳,“我要看見他!”
看守正欲打盹,冷不丁遭了這麼一腳,雖說不疼,但著實令他來火,偏生堂主又吩咐了,要好生招呼這個小女子,心下更急。是夜,破廟中生著篝火,將每個人烘得暖融融的。身旁的女子,臉上有灰臟兮兮,頭發也淩亂了些,有種勾魂攝魄的落難美人相。不由心中如燒了一團火,忍不住想動手動腳起來。
還剛起意,那眼神便已經被挽月看穿。
她冷冷道:“不要違背你們堂主的吩咐,小心吃不了兜著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對方雖也被這話震懾到了,知道規矩,但耐不住心癢癢,更兼不甘心,嘴上不饒人道:“你還以為你是京城裡的千金大小姐?你也就是一隻落難的蘆花雞。我看你那情郎,嫩生的一個乳臭未乾小子,現在腿也瘸了,手也斷了,不如哥哥我會疼人。你要不要……”
挽月不耐煩道:“猴急什麼?沒出息勁兒!等成了霸業,還不要什麼有什麼?”
看守她的人一怔,一口氣堵在心口窩,想打也不敢,罵也不敢,竟然覺得她說的也有幾分理。正覺得下不來台,見那個如夢姑娘走了過來。
“彆動刀動槍的,都是教中人。現在不是了,以前也是兄弟姐妹麼!”如夢說話的聲音自帶風情,那看著挽月的殺手心裡更癢癢。手底下看著的這個縱然長得好,可畢竟是個二十不到的小丫頭。可這個如夢,聽說是顏值胡同裡的花魁清倌兒,有一把好嗓子。光聽著這軟糯的聲音,都要掉進溫柔鄉了。
如夢也瞥了他一眼,“老實點吧!我也還有可利用的地方,都不是你能惦記的。”
那殺手討了個沒趣,憤憤地瞪了兩個女子一眼,朝挽月後頭坐了坐,依靠著一個麻袋假裝閉目養神。挽月已經被他牢牢困住,他拿著刀,也不怕她耍花樣。
如夢在挽月面前蹲下,仔細地打量著她,像在欣賞一幅畫。
半晌才淡淡道:“你確實生得好,比我好。不是你這皮囊,是你這眼神。瞧瞧,多清亮多倔強,一看便是前半生沒受過苦,沒被打斷骨頭。”說到這裡,她輕輕笑了笑,本能性地用手指掩了掩口,“和他一樣呢。”
挽月知道她說的他是玄燁,便問道:“他的傷怎麼樣了?”
如夢眨了眨眼睛,“我剛給他上了些金瘡藥,是那個姓楊的執事給我的。彆看他長得像個小白臉,沒想到還真是個漢子。那夥人打他膝彎又踩斷他手指的時候,連吭都不吭一聲。我給他上藥,他也不說話。若不是聽他開口過,還真以為他是個啞巴。”
聽著如夢一連串的描述,挽月心生疼。
如夢雲淡風輕地笑笑:“不過,我給他上完藥,他對我笑了笑,謝謝我。”
她一邊說完,一邊拿眼睛去看挽月的反應。
沒有預想之中的醋意和嫉妒,反倒是平靜地同她也道了一聲謝,“謝謝你照顧他。”
如夢一怔,末了歎了一口氣,見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除了對那少年的牽掛,彆無他物,反倒真讓她生出幾分羨慕。
在風塵中多年,即使是個賣藝唱曲的清倌人囍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也早就不信男人的真心,自己更不願去付出真心。還能、還願去愛一個人,不是值得羨慕的麼?
如夢站起,衝挽月笑笑,“他暫時無大礙。”說話間她不由自主看向玄燁所在的方向,“也不知怎麼的,我看見他就覺得很眼熟,倒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長夜難明,篝火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挽月無從入眠,隻得歪靠在背後的破木箱子上,從破廟屋頂上的那個破洞裡,仰望那一方狹窄的天空,不知前路如何。隻求路過的菩薩,能保佑她和玄燁能夠平安脫險。
荒郊野外的天明,比城中要更早。四處無遮擋,日光遍撒。一行人便壓著挽月和玄燁重又上了馬車。照例一人一輛分開,不過這回,讓如夢和挽月坐在一輛上了。
好不容易才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挽月的眼中滿是焦急和期盼。見他垂著手,也已經被纏繞上了布,嘴唇發白著,絲毫沒有平時的精氣神。
看到挽月的神色,玄燁微微搖了搖頭,對她淺笑著。兩個人就被催促著上了馬車裡。
這回帶路的人是如夢。
按照她所說,他們接下來要去一個叫香河鎮的地方。
有鎮子就好,至少能找得到郎中。
從破廟走的時候,天還蒙蒙亮。等到了山下,東方已經大亮,鎮上人來人往,趕早集市的人絡繹不絕。
往東走的小鎮子比不得京城,看到這樣的大馬車,還是有不少人駐足伸頭望著。
鄭魁有些後悔,不該這麼打眼。
“姓鄭的,說話算話!找郎中!”馬車裡傳出少女清泠的聲音。
鄭魁恨得牙癢癢,可一想到大局為重,便隻得按捺了下去。楊德昭吩咐了一聲,“老六!”
老四昨天剛和那小子起衝突,自然不願意替他做事,寧願他被疼死。於是便招呼了相對穩妥些的武老六。
馬車簾子被掀起,一隻白皙的柔荑從中伸出,遞過來一根簪子、兩枚耳墜。“也不能叫你們掏錢,拿去當了吧!餘下的銀子,也當做路上給各位的買酒錢。”
挽月的話,讓幾個匪徒感到熨帖。
畢竟一路逃亡,早就饑腸轆轆,哪裡還敢奢求喝酒?這一行人中,有做農民的,有做河道河工的,也有綠林起家的。這會兒再打家劫舍,恐怕很容易被官府盯上,到時候抓住就是死路一條。
有了挽月遞來的首飾,武老六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他看了看,知道這女子出身權貴人家,手裡的東西必然值錢。於是便與另一個匪徒,共同鉗製玄燁,往前頭一個當鋪走過去。
太過於早,當鋪還未開門,門板被拍得山響。
裡頭總算有人應了一聲,“誰呀?來早啦!”
“有生意不做?老板你來年當心染晦氣破財!”
聽著求人的話,未必開門。可誰也不想真晦氣不是!一聽這不吉利話,掌櫃反倒罵罵咧咧卸下了門板。
見
來的是三個青年,中間那個臉色蒼白,年紀小些,一左一右看起來彪悍不好惹,滿臉戾氣。方才還想要發飆說幾句的掌櫃,登時沒了脾氣。
“幾位要當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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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不客氣道:“估個價!”
他將挽月的首飾“篤”地一聲扔到案上,那掌櫃如個老學究,一看到那些首飾,就眼前一亮,但做生意精了,也懂得了隱藏。他知道這東西上好,可得壓價。他拿起來對著光仔細端詳,看著看著,目光卻有些不對了。
“您這是……好東西呀!”
老六不耐煩道:“那就趕緊拿銀子!”他也生怕夜長夢多,於是便對手下道:“先帶他去隔壁藥鋪抓幾服藥,等我回去。”
手下朝他伸了伸手,老六沒好氣地從懷中掏出幾個銅板,丟給對方。
一邊催促自己這邊,“到底好了沒有?你懂不懂行?”
掌櫃訕笑,“這做工精致,應當是值不少銀子。可我……得跟東家說一聲,我這兒沒那麼多。”
武老六眼冒金光,“這麼說,還值不少?”
“您這是家裡夫人的?”
“你少廢話!”武老六指了指門口的馬車,小聲又得意同掌櫃道:“一大戶人家小姐,看上我了,非要和我私奔。這首飾是她的。”
掌櫃笑笑,在算盤上撥弄了一個數字,“十兩。”
“才十兩?也不多嘛!你故意壓老子價!”
“我這兒是當鋪!金元寶進來都得折價。”
“拿來拿來!”
“彆急啊,得簽契約。您這是死當還是活當?”
正當二人理論時,楊德昭從門外走了進來,“怎麼還沒好?姓龍那小子都已經抓好藥回來了。”
“就好就好!”
武老六將銀子揣到懷裡,喜滋滋地跟著楊德昭出了當鋪。楊德昭卻心生警惕,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當鋪一眼。
幾人上了馬車,從香河鎮街當中穿梭過去。不一會兒,幾個衙役便衝了過來,“他們往那兒去了!一共三輛馬車!有男有女!”
掌櫃看著手中的簪子和耳環,在金雕的托子上面有一行小小的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內務府製造。
“快點!”
楊德昭早有先見之明,將馬車趕得飛快,駛出了香河鎮。
“媽的,到底是哪裡露了馬腳?是不是在當鋪裡的時候?”
“那丫頭耍花樣!”
“應當不至於這麼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楊德昭道:“可能是那物件太貴重,讓掌櫃起了疑心。反正已經拿了銀子,路上省著點花,千萬不要再節外生枝。”
武老六一想到那簪子和耳環就當了十兩,要是不著急談一談,指不定能更高。那丫頭身上說不定還有彆的值錢物件,姓龍那小子也是。下次他學聰明了,帶那女子一起去。
在路上行駛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時分,馬車再次進入山林。雪已化作泥水,枯黃樹林掩映中,竟然有一座不小的寺廟。
隻是坐落在山坳中,不熟悉地形的,根本就找不到這地方來。
馬車停下,鄭魁將如夢帶了過來,吩咐手下道:“去看看人是不是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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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的心緊緊揪了起來。他那麼地期盼見到皇阿瑪,卻更加不希望此時能見到皇阿瑪。
不一會兒,進去裡頭的人跑了出來,“堂主,大殿有個和尚在打坐。”
鄭魁警惕道:“馬車裡的兩個人老四看住嘍,德昭帶如夢,和我一同進去會會行癡。”
聽到名字,玄燁心裡歎道:果然是皇阿瑪!他怎麼會藏身於此?又怎麼會被血月教的人威脅?
一切都是未知,眼下要怎麼見到皇阿瑪?
大殿內,穿著袈裟的僧人手撚佛珠正在念經,聽到身後有動靜,他才緩緩睜開眼,卻並未回頭。
“行癡!”如夢纖長的睫羽微顫,剛邁進門檻,便被楊德昭揪住。
行癡從蒲團上起身,轉過來,看見眼前的人一怔,眸中似有驚喜,旋即又逐漸覆滅,喃喃道:“瀾心。”
如夢的目光黯淡下去,沒有做聲。
鄭魁拍了拍手,心中暗藏喜悅,“阿彌陀佛,行癡大師果然性情中人。既然紅塵緣分未了,何必青燈古佛相伴?不若下山還俗,與佳人相伴不好麼?”
行癡知道來者不善,他側過身子,目不轉睛道:“阿彌陀佛,施主慎言,貧僧既然已經皈依佛門,就再無對紅塵俗世的牽掛。”
楊德昭“噢”了一聲,“那在你面前殺了這個女人呢?你也不願跟我們走?”
行癡眸中一凜,“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施主在佛祖面前殺人,就不怕因果報應?”
楊德昭:“我殺人如麻,報應加一重也無所謂。既然大師慈悲為懷,這如夢姑娘也是蒼生中的一個。您就當憐憫她,跟我們一道行一路。我們保證放了她。”
鄭魁不耐煩,“我們可以直接帶你走,但為了你這個姑娘,望大師莫要做傻事先登極樂。”
行癡眸光閃爍,他已經隱隱猜到了這群人來尋他的目的,和吳良輔那幾個人一樣。當初他離宮,沒想到給玄燁留下了這麼大的隱患,不免愧疚叢生。
“鄭堂主,不好了!”一個手下跑進了大殿,上氣不接下氣,“龍三那小子突然喘不上氣,好像是哮喘。把風的兄弟看到山下似乎有官兵追來了!咱們怎麼辦?”
鄭魁咬牙切齒,“奶奶的!都趕到一塊兒了!這是要把我們趕儘殺絕!”
如夢聞言,忽然神色一急,忙對行癡道:“大師!您快救救他!快救救外面那個人!”
行癡隻愣了愣,便對鄭魁凝重道:“先救人,把人抬進來,貧僧懂些醫術。”
鄭魁將信將疑,可一想到那個丫頭一副情郎死了她也不活的架勢,便隻好同意道:“把人帶進來。”
不一會兒,幾人連同挽月,便抬著一個人進來了。
挽月望著那個大殿中高大的僧人,隻覺很是眼熟,像在哪裡見到過。她知道玄燁
並無哮喘,這自然是裝出來的,她暫時還不知道他的目的。隻得跟著裝作十分焦急,催促著鄭魁手下的人。
玄燁被抬著放在地上,行癡趕忙過來,待看清躺下之人的臉,他的神色有一絲驚愕。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對方臉上,又留意到他的肩和手似乎都有傷。行癡登時明白過來,這是一群亡命之徒,一定是對玄燁做了什麼。隻不過,看樣子,還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
恍惚間,行癡宛如萬箭穿心。父子再度相見,竟然會以這種方式。
隱匿在這山寺中,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也從撿柴火的小沙彌口中得知,當今的皇帝清除了權臣鼇拜、黨羽班布爾善等人,終於可以親政了。
他心中無比欣慰。
他的兒子終究是比他這個阿瑪當皇帝當得高強!他想道:自己這個皇帝當的憋屈,也對不起太祖太宗,但他慶幸自己留下了一個好兒子。
心心念念的兒子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而這幫人,卻是要拿他將來去要挾玄燁。
這一瞬,行癡覺得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趕忙去案前拿了一碗水,端了過來,親手扶起了玄燁,“給他喝了。”
玄燁半睜開眼睛,那隻童年夢中常出現的溫暖大手,此時正扶著他的背,一邊端著一碗水給自己喂下去。他知道,那隻能是夢回時分,才能見到的情形。皇阿瑪從來未給他親自喂過藥,給他喂藥的隻有阿哥所的嬤嬤太監,連額娘都很少見到。可他卻在一個繈褓中的孩子那裡,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父愛,那是皇阿瑪和董鄂貴妃的孩子,皇阿瑪將所有的偏愛都給了他。
聽說還想立為太子。隻無數的寵愛疊於一身,最終也未能留住那個孩子。
喝了這碗水,玄燁漸漸平息了“喘息”。
武老六邊看邊在心裡驚歎,這和尚還真有兩把刷子!
楊德昭卻在一旁心生疑竇,還沒來得及繼續細想,隻聽外頭把門的弟兄又有進來,“不好了堂主!山下有追兵過來了!”
鄭魁:“去把馬車往相反方向趕!”
行癡當機立斷,“都跟貧僧走!後院有一處藏經閣!”
他將少年背到背上,一路向藏經閣小跑而去。
他沉了,長大了,那個小時候在南苑曾被自己背在背上的孩子,終究是長大了。
行癡步子安穩,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吵醒背後的孩子。
耳邊卻傳來輕輕的聲音,“皇阿瑪。”
三個字如同風吹過千年深潭,將無波的水面吹起微瀾。
行癡忍了忍眼淚,又聽得他小聲道:“兒子親政了。”
他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眼角帶上笑意。他想,他這一生也再無什麼遺憾,但虧欠的人實在太多,他應當為兒子做點什麼。
藏經閣是叫這麼個名字,但其實就是個不大的三間屋子,裡頭架子上放了很多經書,也有羅漢和菩薩相在東西兩側間。
“真是倒黴!陰魂不散
!”鄭魁的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想著待會兒萬一有人衝進來怎麼對付。
鄭魁卻已經把主意打到了行癡的身上。
挽月趁機趕忙到玄燁身邊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關切地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
行癡微微含笑,“施主和女施主是有緣人。”
挽月也回頭笑了,“這位大師說的真對,我與他是很深的緣分呢。”
行癡笑了笑,並未言語,隻望著兩個孩子,目中無限慈愛。
“既然是緣分,便拜一拜菩薩吧!”
挽月也攙扶過玄燁,一起到那蒲團那,柔聲細語道:“見菩薩得拜,這是規矩。”
玄燁的膝彎處還疼著,儘管在挽月攙扶下,也有些吃力,但還是同她一起跪了下去。
外頭的腳步聲雜亂了起來,應當是官兵追來了。鄭魁的人全都握緊了刀,各自找了一個埋伏的位置。
隻聽“刷”地一聲,蒲團的下面一聲響,連人帶蒲團都快速沉了下去。
“不好!”楊德昭發出驚呼,待要阻止時候,發現龍三和挽月已經不見了。唯有行癡矗立一旁,手中依舊撚著那串佛珠,目光平靜中帶著不同於方才的決然。如夢也正錯愕著,卻被他一拉,接著也推進了那個密道之中。
轟然一聲響後,密道口合上。接著香燭倒地,不知何時,地上已經被澆了一層燈油,火勢迅速起來,將行癡包圍在火圈之中。
“哇呀呀!”
匪徒發出痛呼,有的趕緊往外跑。正遇上趕來搜查的官兵,一行人廝殺起來。唯有鄭魁不舍又不甘,幾次三番想要衝進火堆之中救出行癡,卻被楊德昭生生拉住。
密道幽深,裡頭全是陰暗臭味,甚至還有不明的動物屍體。挽月一路攙扶玄燁,身後還跟著一個如夢。
緊緊相扣的十指,在黑暗中不知道跑了有多遠,卻始終沒有分開過。
玄燁,怎麼我每次遇到你,不是逃啊逃,就是走啊走!
她忽然想起,在最初相遇的光華寺外,那時他們還不認識,一路往後山逃去,他也是這般緊緊拉著她的手。
那時候她隻當他是個登徒子,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願意與這個人將來交付終身。未知漫長的黑暗之中她很害怕,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一路相互攙扶。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相依為命!不論以前她對他利用算計過多少,他也對她猜忌防備過多少,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他們緊握住的是自己不願意舍棄、不論走到哪裡都想帶著的人。
三人不知逃了多久,終於在一線光亮處,合力推開一塊蓋著的青石板,重見天日。
“手給我!”
因著玄燁受傷,挽月和如夢一起,一個拉一個推,將他帶出了密道。
“原來竟然跑了這麼遠!看!我們在山坡上,那不是方才我們見到的寺廟。”
如夢:“快走,萬一鄭魁他們追來了,就跑不掉了。他們都心狠手辣之輩。”
她說完,卻見那少
年少女都望著不遠處升起黑煙的寺廟怔怔出神。她也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兩行清淚潸然落下。其實早在剛剛他推自己一把入密道時候,她便想到了。
她是不是不應該哭,應該笑?終於有個男人,肯為了救她而舍棄自己了。
可她此刻是那麼不希望他舍棄自己性命。她甚至,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眼前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跪下,朝著不遠處的寺廟方向磕了三個頭。身旁的少女也懂了似的,跟著一起跪拜。
“皇阿瑪……”
那聲音幾不可聞,可卻被如夢一下子捕捉住。她微微怔了怔,其實心中早已猜到那人的真實身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替身。她自嘲又欣然地笑了笑,替身又如何?誰就說一定沒有情了?
她笑了笑,也輕輕動了動嘴唇,“我叫如夢,不是你的瀾心,下輩子再見到我,不要認錯了,行癡。”
“如夢姑娘!”挽月從背後喊住了她,“一起走吧!你一個人也不安全。”
如夢駐足,扭頭笑了笑,“我有功夫在身的,走下山便是兩條路,還是各走各的好。後會無期!”
挽月沒有繼續挽留,想著:她本是血月教中人,即便跟著她們一起,心中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月兒,朕沒有額娘,也沒有阿瑪了。”他站起身,在她的身邊垂首而立,像個找不到歸家路的孩子。
她攬過他的背,輕輕拍了拍,“你還有皇祖母,還有我,還有容若、曹寅……你的子民們。”她抬眸,凝視著他的雙眼,眼底一片溫柔,“往後,我們還會有自己共同的血緣至親。”
寺廟那邊,不見了官兵蹤跡,另一邊的山下不遠處是片小村莊,嫋嫋炊煙升起。
暮色籠罩在山野間,撒下一層柔光,如緞子一般。
推開一扇竹籬笆的門,挽月輕輕叩道:“大娘!”
“誰呀?”
“我們是路過的,不巧遇上馬匪,東西被搶了,哥哥也受了傷,想借宿一宿。”
村婦擦了擦手上的灰,起身走了過來,打量著門外到了兩個年輕人,見的確是一身狼狽,似乎是逃命而來,又身無長物。附近山路上常有匪徒,也有逃到村子來借宿的路人。便也沒多問,熱情地迎著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