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嫂子(1 / 1)

“容若!容若!”

納蘭容若也跟著跑前跑後,忽而聽到不遠處廊下一聲輕喚,他趕忙看過去,發現喊自己的人是挽月,心中不免驚訝。

忽然反應過來,先前她被拘在西暖閣,今兒大事已定,鼇拜一黨的所有事都已經平息,皇上自然也不會再約束。

她還不知道外頭的事情吧?

容若快步趕過去,挽月也悄然迎上來幾步。

“阿月,你這幾l天怎麼樣了?外頭的事兒你都知道了嗎?”

挽月悵然地點了點頭。

容若也跟著惋惜,“生在權貴人家,榮損皆在君主一念之間。有多少大臣都是幾l經貶謫又起複任用。你莫要太過傷心,好在你的家人都還在,我已經和馬齊說好了,待事情平息,就悄悄著人去盛京給那邊的親眷捎句話,請他們對鼇大人一家多加照拂。

不過皇上沒有罷免爵位,且那邊都有瓜爾佳氏族人聚居,應當還好。說不定過幾l年,皇上又會召他回京。除了你阿瑪和遏必隆,其餘班布爾善相關黨羽全都斬殺抄家。”

挽月垂眸道:“我知道,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阿瑪專權,兄長參與謀反,這是換做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容忍的。”再過百年,不再有君臣,這樣的權力爭鬥才能漸止。“他怎麼了?我怎麼看見太醫都來了?”

容若當然知道挽月說的“他”是指誰。他心下疑惑,意念一動,想道:按理說,鼇拜歸政,皇上親政路上最大的障礙沒了,理應最高興才是。怎麼會突然病倒呢?而且,據梁九功所說……

他凝視著挽月,換了副凝重神色道:“我聽梁九功說,皇上從太皇太後的慈寧宮出來,吐了口血,沒走幾l步便栽倒在地,連許院判都來了。”

“怎麼會?”挽月脫口而出。

一言一舉都落在容若的眼裡,他心裡道:情急之下的眼神和動作都是自然發生,騙得了自己騙不過彆人。

“其實你很在乎他對不對?”容若冷不丁地發問。

挽月一怔,旋即蹙緊了眉頭。小玄子感覺到小主人不高興了,十分不悅地拿爪子去撲容若,想攆他走似的。

挽月輕聲訓斥了小玄子一句,它便老老實實乖乖坐在她腳邊了。

容若跟在廊下,繼續追問:“梁九功說,太皇太後也叫了你過去,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挽月兩手交疊,迎上容若的目光,“太皇太後問我願不願意嫁給裕親王,我答應了。”

“你要嫁給裕親王?”容若驚得差點語塞,當即明白過來這突如其來的“病”到底是何所致。“不是……那、那皇上怎麼辦?”

她淡然一笑,“他是皇上,有皇後,今後還會有更多妃嬪,子孫滿堂。我隻是他生命中萬千過客中的一個。也許再過幾l年,甚至一年、幾l個月,他就會徹底將我忘卻。”

容若似乎動了氣,溫潤如玉的面上難得見了一絲慍惱,“若你先前因為擔憂你阿瑪和皇上之間的關係,從而

不願跟他在一起,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支持你;可現在這個隔閡沒有了,皇上即將親政,你阿瑪回盛京頤養天年。倘若你和皇上在一起,也許要不了多久,便會讓你們家重新起複。”

她轉過身去,抱起小玄子,往回緩緩走去,“隔閡從來都不會憑空消失。就像曹寅說的伴君如伴虎,他關過我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以前我娘家強勢,現在我隻身一人。

我哥哥參與過謀逆,就這一條一輩子都任用不得;我阿瑪年事已高、達福心思單純不適合朝堂爭鬥;最主要是,阿瑪這些年在朝中結黨營私,打壓了不少其他與之不對付的臣子,不少人視他為眼中釘;如今他的黨羽儘數斬殺抄家,大勢已去,他在京城,隻會徒增彆人的報複。在盛京挺好的,有族人有舊部,我姐姐也在那裡。若非太皇太後提議指婚,我也會自請跟去盛京。??[]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容若指了指懋勤殿,“所以呢?這麼久以來,你和皇上之間到底算什麼?難道全是虛情假意?”

“容若!”挽月忽然轉過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將情這一字看得如此重。我本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什麼都為自己著想。你不覺得我所做的選擇,都是對自己最有利嗎?

人先愛己,才能愛人。他也更愛己,所以從未放棄過搜集我父兄多方罪證;我也更愛己,所以從未放棄過提防他、從他那裡打探消息。你說我們這樣的人,配對彼此說那個愛字麼?”

她目光灼灼,刺得容若有一分痛。

在他眼裡,情這一事如詩如畫,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重逢;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他的確從未想過,和權力爭鬥摻雜在一起的愛情,是否如雨中浮萍一般容易被摧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挽月喃喃道,“我不想再為了家人的起複而去選擇跟他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對他利用。我阿瑪還給他權,他放了我阿瑪一馬,我們之間真的兩清了。我想好好的,也想他好好的。你代我好好照顧他吧!”

容若悵然若失,“其實早在一開始,我便想到過這一天。我勸過皇上不要接近你,他也再三克製過。可終究是情不知所起。若你真的不愛他,我願你能有好的歸屬。若你愛,就不要讓心裡的結一直存在。哪怕不在一起,也希望你們能解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挽月心有微瀾,不忍再與容若聊下去。

他望著挽月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轉彎處,輕歎了一口氣往懋勤殿大步走去。

太皇太後也來了,正在同許太醫說話。

“皇上平時習武,身強體健,這次是近來憂思國事勞心傷神,加上急火攻心才會如此。不過依微臣從脈象分析,並無大礙。。待靜養月餘,便可慢慢調養過來,不能再大悲大喜。微臣這就與眾太醫去商量開調養藥方。”

太皇太後頷首,對躺椅上躺著的孫子歎了口氣。

玄燁:“孫兒讓皇祖母擔心了。您也不用過於擔憂,剛剛許太醫不是說

了麼,靜養即可。”

太皇太後在凳子上挨著玄燁坐了下來,“唉,皇祖母啊,還以為你是個例外,沒想到還是個多情種子。”

顧問行遞來浸了涼水的帕子,放置到皇上額頭,便退到了一旁。

玄燁卻從躺椅上坐起身,將那絹巾取下,放到一旁,不無感慨道:“朕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低估了對她的心意。”

太皇太後勸慰他道:“其實,人這一輩子,沒有誰離了誰是活不下去的。”

可這話一說完,她卻也不繼續說了。

祖孫二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皇太極與福臨,都是愛人沒了不就之後,一個駕崩,一個出家。沉默在屋中蔓延。

片刻後,玄燁同太皇太後笑道:“皇祖母,今兒是大好日子,朕不但清除了班布爾善一眾黨羽,也從鼇拜手中收回了輔政大臣的權力。隻剩一個遏必隆,他不交也得交。過不了多久,朕就可以親政。

朕已經在天壇祭祖的時候告訴了列祖列宗這一大事。接下來,朕就要大刀闊斧,勵精圖治,好好將祖宗留下來的基業發揚光大。這大好河山不能辜負了。”

太皇太後點點頭:“皇祖母相信你分得清公與私,理得清兒女情長與天下大事。連鬥權臣這樣難的事你都能做好,和挽月之間的事,你也能處理好。有什麼話,敞開去說吧!哀家可教不出凡事猶豫不決,藏著掖著的人。”

“奴才參見太皇太後。”

“是容若呀!”太皇太後正往外走,經過時瞥了他一眼,心裡多少有些怨,“你和曹寅都是皇上身邊的伴讀、禦前侍衛,平日裡應當多規勸著著他。”

說完她搖搖頭,自顧自站起來,“罷了!連哀家勸了都無用,還指望你們?他自個兒作的,造的孽,終究罪得自己受。他這是碰到塊鐵板了!鼇拜家那丫頭不是個水樣柔軟的性子。解鈴還需係鈴人,你去讓她來吧!”

“嗻!”

太皇太後與蘇麻喇姑從懋勤殿出來,索額圖為首的幾l個大臣正候在廊下。

“太皇太後。”

“諸位今日辛苦了,也見識了有些叛賊的謀逆的下場。望各位引以為鑒,好好兒地守本分。皇上即將親政,將來還要大家夥兒群策群力,協助皇上將大清江山治理好。”

“臣等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都起來吧!太醫說了,皇上需要靜養,彆在這兒杵著了。今兒冬至,也去陪陪家裡人。”

“嗻。”

其餘人都在原地,準備在太皇太後離開乾清宮後,自己再走。唯有索額圖跟了上去。

“太皇太後,鼇拜長子參與謀逆,皇上將之押入大牢聽候發落,且放鼇拜一家去盛京。臣擔心,放虎歸山,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平西王?”

太皇太後微微頓住了腳步,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眼索額圖。他被看得一怔,不自然地訕笑一聲,恭敬地微低下頭去。

“你知道你阿瑪索尼,比鼇拜高強在哪裡嗎?”

“忠心。

太皇太後搖頭,“哀家從來沒質疑過鼇拜的忠心?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不止是他,包括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他們這四個人當年是當著順治爺的面發過毒誓,年輕時候出生入死,要反早反了。何必要等到皇帝長大成人到青壯年?”

索額圖虛心聽著。

“你阿瑪比鼇拜聰明太多,懂得什麼叫激流勇退,明哲保身。拎得清自己的位置,臣就是臣,君就是君。那些欺負君主弱,或者是年邁的臣子,不論哪個朝代,都是糊塗人。鼇拜是一步步被人捧得飄飄然,加之,他自己也快是個老糊塗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自個兒得清楚該學誰,不該學誰。”

索額圖一凜,忙恭敬俯首,“臣定當謹遵太皇太後教誨!”

太皇太後不過借機敲打他一番,知道皇上馬上親政,正是用人之際,索額圖是個可用的。旋即和顏悅色道:“行了,彆站著了。有空去看看你侄女,等開春哀家打算去五台山禮佛靜修,上回去同她說話,說也想同哀家一起出宮看看。哀家愧對這孩子,想著若佛祖能保佑她身體康健起來,也未嘗不可。”

“臣本也想去坤寧宮瞧瞧皇後娘娘。太皇太後慢走!臣告退。”

“嗯!”

在乾清宮外分道揚鑣,太皇太後由蘇麻喇姑攙扶著走,邊淡淡冷笑一聲,道:“瞧見了嗎?走了一個鼇拜,還會再有新‘鼇拜’。當皇帝,這一輩子都要和這些權臣周旋下去!消停不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蘇麻喇姑笑道:“您哪太操心了!皇上親政後,您可得好好歇歇!”

“哀家等著抱重孫子!”

“唉,您說您,做甚給那挽月姑娘選擇?直接指婚給皇上多好!瞧這倆人,多般配啊!生出來的皇子格格得多漂亮!”

“是般配!心眼兒也般配!”她瞥了蘇麻喇姑一眼,“你不滿什麼?橫豎嫁給福全,將來生的也是哀家重孫,都漂亮!”

蘇麻喇姑撇撇嘴,心道:總之她就是站在玄燁這邊的!當然向著玄燁!瞧瞧孩子都心痛成什麼樣了!嘟囔道:“反正您隻是口頭說了,懿旨又沒下!指不定嫁不成呢!”

太皇太後不以為然,“哀家親口答應,挽月親口同意,那還有變數!各憑本事嘍!”

太皇太後和一乾大臣都已經走遠。納蘭容若方同玄燁道:“您這又是何苦?傷人傷己!”

玄燁面如死灰,“容若,她說她要嫁給裕親王。”

容若微微一笑,“是麼?那怪不得!奴才剛剛在外頭,您新嫂子跑過來問奴才,她小叔子怎麼樣了。”

“是麼?”玄燁一下子從躺椅上坐起,額頭上冷敷的絹子再次掉了下來,弄濕了龍袍,被他隨手丟到一旁。

容若在心裡想笑,又覺得挺同情這倆人。

“唉!一個打死不說,一個咬死不承認!糾糾纏纏,兜兜轉轉……啊!皇上彆誤會,奴才是說曹寅最近借給臣的戲文!什麼梁山伯與祝英台,許仙和白蛇,唐明皇與楊貴妃……”

玄燁沉著臉,“你說

的這幾l出戲,沒一個下場好的!”他重新理了理膝蓋上的被子,幽幽道:“朕不愛看!”

“那奴才給皇上點一出將相和?”

玄燁心煩意亂,實在沒好氣看他一眼。

容若不打趣了,“那皇上打算就這樣了?”

就這樣?當然不可能!他怎麼能看著她嫁給其他人!他說過,他們之間沒完!這輩子都兩清不了!隻能一直糾纏!

“她若成親,朕一定會在場。要麼同她成親的人是朕,要麼朕就做那個搶親的惡人。”

容若蹙眉,道:“其實親王娶福晉,皇上想在場,也可在堂上主婚。”

玄燁一怔,旋即惱羞成怒:“你幸災樂禍夠了?”

容若作揖笑道:“奴才不敢!奴才隻是想讓皇上心裡緩一緩。也順便看清自己到底怎麼想的。不過眼下,她怎麼想,更為重要。依奴才看,她心裡有您,就是怕了。”

“怕?她怕什麼?”玄燁挑眉,“朕還怕她呢!”

“怕您再關她呀!”

玄燁語塞。

“天下哪兒有這麼可怕的夫君?掌握生殺大權,不但可以殺她,還可以隨時殺了她身邊的人。她是多聰明通透的人,會不思量這點?而您呢,您明確同她說過您的心意嗎?就算現在心裡有她?又能在心裡放多久?”容若一股腦地問出來。

末了,道:“您說的,和做的,都沒有讓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您心裡對她有情,有幾l分情。當然了,她對您也是,您也始終未聽她親口說出她的心意。不過,奴才認為,若一個女子愛一個男子,她會為了讓對方過得更好而先行退出;相反,若一個男子愛一個女子,他會為了得到對方而死活不願意退出。”

說罷,他兩手一攤。

玄燁如醍醐灌頂,轉而會心一笑。

“你應當去寫戲文兒!”

“戲文兒奴才就不寫了,詩集可以。”

“那朕祝你一臂之力!”

二人擊掌,緊緊握手。

折騰了一天,天都暗了,整個宮廷也安靜了下來。

容若看到了廊下那個蹲著摸小狗的身影,徐徐走了過去。挽月也站起身,看向他。見他面色凝重,恐是情況不大好。

“皇上挪到暖閣間了,剛睡著。太醫說急火攻心,不能大悲大喜,得靜養上個把月。若你想看看他,悄聲一點。他不會知道。”

“謝謝你。”挽月頷首致謝。

容若無奈地歎了口氣,搖搖頭。

天燈熄滅,地上的燈陸續亮起。西暖閣靜悄悄的,挽月走到門口,見顧問行在守著。她猶豫著要不要解釋,卻又一想,自己目前還是乾清宮的女官,出入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顧問行也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隻笑笑,什麼都沒有說。

她走了進去。

裡間她住了些日子,竟然再來,有種莫名地熟悉感,如同回家一樣。守在床前的三福子見她來了,知趣地退了下去。

床上的

人在沉睡,上一次見他這樣,也是在這裡。那次她醉了,她躺在這裡,醒來,他守在外面。也是這樣安靜,睡著了,連聲囈語都沒有。

也許內心強大的人,連夢都不會做吧!

她屏息靠近,他的眉眼、口鼻都映入她的眼中,她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端詳他的模樣。若她日後嫁給裕親王,想再見便難了。即使見到了,二人之間也是另外一重身份。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觸碰上他的眉,又到鼻梁。當初在光華寺相識,她也認為這是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呢。

他睡得很沉,似乎是這一天中發生了太多,整個人都累極。

還有傷心的緣故吧!

挽月俯下身,側臉輕輕靠在他放在床邊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涼涼,觸碰上她發燙的臉頰。那手忍不住微微一顫,連帶著緊合雙眼的睫毛也動了動。幸而靠著的人並沒有察覺。

“玄燁,你要好好的。”

聲音很輕,幾l不可聞,卻一字不落地到了他的耳朵裡。

“汪嗚嗚~”

挽月一驚,趕忙轉身低下頭,發現小玄子不知什麼時候跟進來了。怎麼守在門口的太監也不攔著?

玄燁的眉毛蹙了蹙,想睜開眼又怕睜眼後她就會走。隻得仍舊閉緊雙目。

挽月趕忙快步走過去,俯下身將狗抱起,極小聲地哄道:“噓!小玄子乖,不要出聲。”

玄燁的耳朵動了動:小玄子?這狗不是太後宮裡的富貴嗎?為何改了名字?小玄子!怎麼覺得她意有所指,是故意的!

他感覺她已經離開了床畔,就在不遠處,實在是忍不住了,悄悄睜開一條縫,側臉朝她的方向瞧了瞧。果真見到她正俯身蹲在地上,十分溫柔地摩挲那隻哈巴狗的狗頭,邊小聲喃喃自語。

一陣無邊酸意湧上玄燁心頭:對一隻狗都那麼好,那麼溫柔,她卻從未用這樣的語調同自己說話、哄過他!

“小玄子乖,先出去,在外面等姐姐。”

“嗚嗚~”

玄燁仰面躺著,望著頭頂的床帳,眯了眯眼:小玄子!怎會覺得有人……有狗占據了本該是他的位置!

他思忖著:明兒就讓顧問行把這東西送回太後娘娘那兒去。

“嗚嗚!”

狗略帶不滿的嗚咽聲突然離近,就在耳邊!

玄燁一激靈,本能性地睜開眼,發現一隻狗頭正對著他,他忙坐了起來,這才看見挽月已經到了床邊,懷中抱著那隻白毛狗,正沒好氣地看著他。

“皇上裝睡夠了沒有?”

他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挪開,凝視著她,“剛醒。你怎麼來了?”

挽月卻瞥了他一眼,“皇上言不由衷或說謊的時候,眼睛會向右上方看。”

玄燁先是一驚,接著心虛又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彆過臉向床裡,幾l乎在瞬間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不要嫁給福全!”

這回,他仰起臉,眼中滿是企求,像極了小玄子同她要肉

骨頭吃的時候。

“汪嗚汪嗚!”小玄子十分不滿這個人去拉自己主人的手,弄得主人都不能騰出手摸它了。玄燁一瞪,生生將小玄子嚇得朝挽月懷裡縮了縮。

挽月將手從他的手中掙脫,撫摸了下小狗,撫慰它道:“乖,去外頭玩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就來。給你吃大骨頭好不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聽到“大骨頭”,小玄子終於高興順從地從挽月懷中跳了下去,搖頭擺尾歡快地跑出去了。

“嗬,對它可真好!”玄燁坐起來些,朝背後床頭靠了靠,將錦被向上拽了拽。

挽月的目光落到錦被上,這才發現他的右手纏了幾l道紗布。“這手怎麼了?”

他微微向裡背過臉,“下午在慈寧宮的時候,摳到牆裡了。”

挽月:就知道當時藏在裡間的是你!

“臣女已經答應太皇太後了。”

玄燁輕笑嘲弄,“你還真是言出必行!上次在容若家,你說過,還會帶給朕痛,會痛不欲生。現在朕感受到了。那你說的甜呢?就不作數了麼?”

心底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她忍了忍,終究還是決意轉身離開這裡。手腕處卻被一股很大的力向回一拉,跌入懷抱裡。

“你說話不算話麼?可朕說話算話的,那天朕說跟你之間沒完,就要跟你糾纏下去!你還沒有看到朕親政。朕要帶你一同,去看這錦繡江山,去接受萬民景仰,去一同邁過坎坷、曆經輝煌,最後再一起歸於沉寂,留給後世去書寫我們的故事。”

“臣女既然已經答應太皇太後的指婚,嫁給裕親王做福晉,日後便是您的嫂子。您現在這樣不合適。”

她仍是不為所動,玄燁的心再次抽動了動,卻是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眸底的情愫暗暗湧動,“隻是提議,又沒有真的下懿旨。就算下了,哪怕朕一覺醒來你已經嫁了!”他扯了下嘴角,“皇阿瑪就娶了他的弟媳,朕搶自己嫂子,有何不可?”

挽月心生慍怒,“你不要執念!這會傷兄弟情分!世人會怎麼看你?將來後人會怎麼寫?”

他的目中突然有光亮了亮,“世人怎麼看朕,你很在乎嗎?如果你說是,那證明你是在乎朕的;如果你說不是,那朕便從裕親王身邊搶了你。”

挽月竟是被他說的連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到底是個平行時空,正史野史都沒寫過康熙這麼不講道理啊!

“皇上,許太醫來給您請晚上的平安脈。”

二人僵持的局面總管被打破。挽月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玄燁的眼神卻仿佛能把門外剜處一個洞來。直到許太醫提著藥箱,一路走了進來。

屋裡的氣氛微妙,挽月一言不發,轉身福了個禮,就要告退離去。

“站住,朕剛剛話還沒說完。”

許太醫不明就裡,隻道是尋常皇帝對宮女說話。

給玄燁診完脈後,許太醫微微頷首,捋了捋胡子,道:“皇上下午吃了藥,從脈象上看,已……”他忽然發現皇上陰沉著臉緊盯自己。作為在宮中給各個主

子看病了大半輩子的禦醫,通常主子一個眼神,他便心領神會。

他偷偷又瞄了皇上一眼,又朝旁邊瞥了一下,一邊留意皇帝眼神揣摩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道:“已病入心脈,決不能再有大慟大悲,更不能過度憂思。需得靜養上一月……是不夠的!那就半?額……也勉強!尚需個一年……不嫌少!最好靜養上個三五年,方能稍微好些。這得養一輩子病!”

挽月沒好氣暗中白了床前一眼:就編吧!一個常年習武,才十七八歲的少年,生生編造出病入膏肓的狀況!

玄燁向後躺了躺,“知道了,許太醫你下去吧!”

許院判轉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不覺後背已經汗涔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明兒還是派徒弟來請脈吧!

挽月垂眸,在心中歎道:他的確有執念,奈何這執念也是因她而起。若無她接近、撩撥,他也本該是親政後極有手腕的君主。當初她有私心,想要通過保全自家而保全自己後半生,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她卻打算一走了之,的確不義。他與自己說那些話也好,威脅太醫也罷,無非就是想多留她在身邊。

待他過些時日親政,真正忙碌起國事、憂心起天下,再有些不安分的臣子讓他分心,他便會逐漸忘卻這件事情。到時候不論是嫁給裕親王,還是離宮去盛京,都不會再如現下這麼難以割舍。

就像對小玄子那樣,哄哄他吧!

“皇上安心靜養,不再說些負氣的少年話,臣女就明日還會過來。”

她終於肯鬆口了!

玄燁按捺住心中的喜悅,輕輕咳嗽了聲,“好!朕答應你。”心裡卻道:想緩兵之計?你走不掉的!因為朕也是緩兵之計!

一夜冬風吹枝頭,白梨花開遍,冰雪又封北國。

慈寧宮中,來了一位客人。

太皇太後熱情地招呼道:“鼇拜啊!不要拘禮了,哀家與你都是舊相識,起來起來坐吧!”

鼇拜行了個拱手禮,倒也沒有推辭坐了下來,“老臣教子無方,險些釀成大錯,愧對先帝囑托。臣自己這些年也做了很多錯事,皆因老臣剛愎自用、傲慢驕橫、偏聽偏信,才至忘了初心。臣是想讓大清好,讓皇上坐穩江山的,誰曾想,權力越握越上癮。起先是怕皇上年紀太小,身邊又有一些年輕臣子慫恿,怕先帝奠定的心血被毀;後來自己逐漸走偏了路。實屬不該!向太皇太後請罪!”

太皇太後心道:你豈止是教子無方?教女也無方!你兒子差點要了哀家孫子的命,你女兒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這哀家從跟著太宗做莊妃的時候,就認得你了。那時候,你也年輕,比現在的皇上大不了多少。哎呀一說多少年過去了,咱們都老了!索尼也不在了!想想先帝剛駕崩、玄燁剛登基那兩年,你們四個處得多好!哀家當時就想,老天待哀家還是不薄的,給哀家和玄燁好歹留下了四個股肱之臣。有你們在,大清的江山一定能穩住。穩是穩住了,可你們也四分五裂。一定是怪哀家和皇帝的,沒安撫好你們,讓你們心裡

委屈了,才會有那些不該的想法。”

鼇拜忙起身,“老臣惶恐!太皇太後與皇上待老臣恩重如山,是老臣沒逃過一個貪念,貪權才會走至今日這個地步,純屬咎由自取。皇上肯赦免犬子死罪,已然是對老臣莫大的遷就。老臣明日便攜全家前往盛京老家,日後就與盛京的舊族人生活在一起,替皇上和太皇太後守著東北的關口。”

太皇太後笑了,“你能歸政;皇上也能放你一馬。你們君臣兩個都能放下彼此舊仇怨,哀家真的很樂得看見。聽說皇上降了你的爵位,總得給朝臣一個交代。等再過兩年,事情平息了。哀家再讓皇上給你加回去,或者等你的孫子達福承襲,到時候再加封。”

“多謝太皇太後恩典。”鼇拜沉吟,“老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講。”

“老臣既然要攜全家去盛京,那我那在乾清宮當差的女兒,是不是也應當同臣一道過去?全家罪臣,讓她再留在皇上身邊,不合適!”

太皇太後眼底閃過一絲睿智的光,“挽月啊!那是個好孩子,哀家那日提議讓她嫁給裕親王福全做繼福晉,她也同意了。你覺得這樁親事怎麼樣?”

鼇拜大為震驚,“哦?裕親王?”他在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這倒是門好親事!夫榮妻貴,且嫁入皇家,不論自己將來如何,都不會傷及挽月。福全敦厚老實,沒什麼野心,又是皇上唯一的親兄弟,關鍵時候這重身份能護住挽月。不像嫁給大臣之子,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傾覆。的確是做夫婿的上佳人選。比皇上那個心機深沉、腹黑有手腕的家夥強多了!

“你也覺得不錯吧?”太皇太後繼續問道。

鼇拜笑道:“太皇太後指婚,自然是上佳人選。且既然小女自己也應允了,那便是段佳話。不過……皇上能同意麼?”他很是擔憂,他是了解皇上性子的。

太皇太後訕訕,“不瞞你說額,皇上知道後,生了一場病。哀家原來以為年輕人小打小鬨,沒想到情意不淺。”

鼇拜嗬嗬笑了,“太皇太後,不論嫁與裕親王、還是旁人,隻要是我女兒自己的選擇,老臣就沒意見。經過這樁事兒,老臣也漸漸想明白了。大勢已去,何為勢?勢便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今人勝古人。時光洪流推著我們走,臣不服老不行,早就該將政權交還於皇上。這就是順勢。索尼比臣聰明!連遏必隆都比臣聰明!”

二人皆笑了!

太皇太後笑出了淚光,“是啊!老嘍!是該睜隻眼閉隻眼了,放手讓小鷹飛了!指不定沒有咱們的牽製,他們跌跌撞撞也能飛得更高。”

飛雪盈滿庭院,將每個枝頭都裝點上。

雪地裡,昔日不可一世的權臣留下深深的腳印。甬道上,眼面前,身穿薔薇色宮裝的少女早就等候。

“月兒!”

“阿瑪!”

父女倆相顧相迎。

鼇拜看到女兒,十分高興,大笑道:“好哇!我的女兒長大了!多日不見,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怪不得皇帝那小子對你傾心

!長得既像你額娘年輕的時候,身上的勇猛勁兒也像我!要不是你,恐怕咱們家也都如班布爾善他們一般。阿瑪明日就要啟程去盛京,早就提前留了一手,讓敏鳶和額爾赫去了,那邊都打點好了。過去的日子不會難過。”

“就知道您老謀深算!”

“哈哈!狡兔三窟麼!”

父女倆笑著笑著,不免悵惘。

“阿瑪這次來,本想跟太皇太後求情,讓我帶你走。可她跟我說,想給你指婚做裕親王繼福晉,說你同意了。怎麼?又不想嫁給皇帝了?”

挽月撇撇嘴,瞧著腳下的雪,“本來就不想。”

鼇拜淡淡笑笑,“雖說阿瑪覺得嫁給皇帝,尤其是咱們這個皇帝,那真不算良配。我喜歡聽話的女婿。不過呢,阿瑪覺得你其實心裡還是有他的。你若心裡裝著他,再去嫁給彆的人,一輩子都會疙疙瘩瘩,到老興許會遺憾後悔。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和離兩次,要嫁給一個家生仆人,我隨她去了;小女兒呢,如果想嫁給皇帝,我也隨她去。阿瑪希望你們過得開心,開心才能舒心。其餘的,事在人為!”

他拍了拍挽月的肩,“往後的路,得你自己走了。不論是福全還是皇帝,我的女兒你是聰明的,一定能做好選擇。若有一日他欺負你了,不要忍氣吞聲,到盛京來,阿瑪養你一輩子。來不了,就送個信兒給阿瑪,阿瑪拚了老命也要帶著人騎馬而來,教訓他!家裡那把送給你娘的佩刀,留給你了。葉克蘇會轉交。將來由你送給你的如意郎君吧!當然,你也可殺了他,如果他對你不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