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暖閣(1 / 1)

雪霽天晴,融化的雪水順著屋簷滴答滑落,地上也被踩得一片泥濘。

“讓月兒去乾清宮做代詔女官?”鼇拜翹了翹胡子拍案道,“好小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他想什麼,他是既想占著月兒,擱在身邊天天能瞧見;又想防著我後宮裡有人,權勢變大。便宜占挺大呀!姥姥!他想得美!”

“阿瑪,往彆處想,若是真不信任,擱在後宮,侍寢時召見,其餘時候三緘其口,寵而不愛,那才是真防著;現在呢,近身女官,可以窺見他所有政務,這不是信任?”納穆福朝鼇拜走近了近,壓低了聲音道:“這對我們反而有利。”

鼇拜驀地抬起頭,看向兒子,心下有了計較。

他思索片刻,皺眉沉聲道:“近日班布爾善神神秘秘的,雖說與我還是老樣子,可我留意了,他暗中和泰必圖、穆裡瑪、葛褚哈、阿斯哈他們時常下朝後見面。以往都會聚到咱們家,現在刻意避著我。也不單單是對我,對遏必隆也似乎防備著。一個靖西將軍、一個兵部尚書,一個吏部侍郎,班布爾善這是要造反嗎?”

他在屋中踱步良久,方立定轉過身來,“你是知道我的,咱們家三代忠烈,我與太宗出生入死;為擁戴太宗幼主福臨繼位,當年我與老索尼與豪格、多爾袞不惜兵戎相見,我被多爾袞攝政後革過職、降過爵,有兩回險些就被推出神武門斬首。我雖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卻從未想過謀逆。我隻是想握住我應得的東西而已,輔政的權是先帝賦予我的,我不想還,康熙就彆想從我手中硬搶。”

“那……您要阻止班布爾善行動麼?”納穆福試探問道,“假若我們現在去阻止班大人,以他的為人,恐怕會一不做二不休,先扳倒我們,這些年一起做過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了,誰也摘不乾淨,反倒隻能同他一起造反;若去告訴太皇太後和皇上,此事又做得太不道義,誰都知道班大人跟隨您多年,這樣一來,像穆裡瑪、濟世他們反而也會倒戈,再不敢依附咱們。”

鼇拜昂起頭,看向正堂當中的匾額,那是太宗親筆所提的“忠勇”。

納穆福跪下,“阿瑪,您是滿洲第一勇士,不論是何境地,兒子始終以您為榮,誰也不能奪走您的榮耀!”

“額爾赫已到盛京?”

“就快要到了。”

“咱們做好兩手準備吧!先靜觀其變!”經曆了大半輩子的風霜,鼇拜想,也許是時候會有個了結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雪化後的紫禁城似乎磚牆更紅、屋上的鎏金瓦也更明亮。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都在紛紛執著掃帚,將未化乾淨的殘雪掃儘,不能汙了貴人的鞋底。

納蘭性德與曹寅二人難得同時並肩走著,互相爭先走進西暖閣,到了玄燁跟前。

玄燁抬頭,皺了皺眉,頓時不悅道:“擋著朕的光了,起開!”

曹寅認真道:“皇上,小碗子,真的要到乾清宮來?”

就知道他們要問這個!玄燁瞥了他倆一眼,目光重又落

回到奏折上,淡淡道:“嗯。”

曹寅與容若對視一眼,又狡黠地看向對面的玄燁,心照不宣一笑。

容若心道: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曹寅默默在心中歎道:原還擔心自己以後去了江南,皇上身邊怪寂寥的。這下也好,有人陪了。

玄燁朝他們二人覷了一眼,往下翻了一頁,淡淡道:“站夠了沒有?差事都很閒?”

容若莞爾:“現下奴才還不閒,隻怕等有人來了以後,奴才們的差事才是真閒了。這乾清宮哪裡還有我們的用武之地?”

玄燁沒好氣抬眸,耐住性子,“各司其職,怎麼會沒有你們的用武之地?”

“哎,一人足以頂千軍萬馬!”

“弱水三千,一個瓢就夠了。”

還沒等玄燁出言訓斥,容若和曹寅忍住笑意,忙道:“奴才告退!”

玄燁望著他們倆的背影,有三分無奈,想起他們剛剛故意打趣的事情,嘴角卻也抑製不住地上揚。

那二人匆匆向乾清宮外走去,曹寅一邊拍著容若的胳膊,一邊催促,“快去儲秀宮瞧瞧去!”

挽月是在回宮後的頭一日,從內務府派來的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要去乾清宮做代詔女官的消息。

天子近身女官,乾清宮可設一人;先帝順治身邊曾有一位代詔女官,能為天子擬詔書、同閱奏折,很受器重。

什麼親信?他是想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她吧!挽月自嘲輕笑,想不到她倒要和曹寅、容若他們成為共事的人了。一想,自己還有挺多東西要搬到乾清宮去。因著品階高,她在乾清宮有一處獨立居住的耳房做寢室。

女官對應的服侍、頭飾、吃穿用度都有定例,她換上了內務府提前備好的薔薇色偏襟棉袍旗裝,外面是件淡杏黃色福紋坎肩。一字頭上簪的是兩朵海棠堆紗宮花,不能戴鳳簪、牡丹、點翠之類的首飾,她彆了一對金鑲瓔珞蜻蜓釵,另一邊是菊紋銀簪下面綴著細細的一排流蘇。

沒有了玉屏這樣可供驅使的婢女,往後飲食起居的事情大多得自己做了。挽月挽起袖子,在銅盆裡浸了浸手,自言自語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哪!”

“阿月!”

“小碗子!”

是曹寅和納蘭容若的聲音。

挽月走出門去,隻見院子裡還有幾個小太監和宮女。容若一邊吩咐:“你們幾個快幫挽月姑娘把東西搬到乾清宮,留神些莫要磕壞了。”

說些一行人魚貫而入。

容若今兒穿了一身寶藍色彈墨直綴常服,笑意盈盈站在那裡一如既往地溫潤如玉。曹寅則穿著禦前侍衛服,今日他是當值的。

“往後你要有什麼事情,跟我們倆說就行了。不必什麼都親力親為。”

挽月的眉眼彎彎,心下欣慰熨帖,“我又不是沒有手,自己做不來。”

曹寅拍著胸脯挺直了腰杆笑道:“我可開春就要隨阿瑪南下了,你再不使喚我,可就沒得機會了!還有這個人!”說著

,他重重拍了拍容若的肩,“銀子多,又愛幫女孩子,跟他更不用客氣!”

容若難得與曹寅達成共識,溫和頷首,“是啊!你那麼率性恣意的一個人,在家裡有人護著,宮裡規矩多,尤其在乾清宮說話做事更要當心。我們知道你要來後,都有幾分擔憂。不過沒事,出門在外,有朋友,我們護著!”

“雖然我也就是個禦前侍衛,官兒不大。”

挽月微紅的臉頰洋溢笑意,她望向天井上方雪後初霽的晴空,一團團雲像無垠草原上放逐的羊群。

能相識一場,也挺好。

容若不無遺憾,“隻可惜了,在宮中,沒辦法設宴給你接風。不然我一定帶上我家中好酒。”

曹寅擠兌道:“就你能耐!少廢話吧,快幫小碗子搬東西。”

儲秀宮上下都在偷偷摸摸探著看,皇上身邊的兩大禦前侍衛,親自帶人幫瓜爾佳氏把東西搬到乾清宮去。本還有閒話想講的,此時也沒了聲音。

冬日,四下裡皆是乾乾的木頭味道。乾清宮裡,今兒格外有生氣。就連平日裡見到皇上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人,也有一種抑製不住的興奮。

都聽說來了一位貌美的女子,還是鼇拜大人的女兒,身份尊貴,見到人都笑嗬嗬的,一點架子都沒有,也沒有宮中其他女官那般嚴肅刻板。

曹寅風塵仆仆,從外頭進來勤懋殿。今兒一下午,皇上都在裡頭和索額圖等幾個領侍衛內大臣商議國事。烏泱泱的一屋子,爭論激烈,吵得很。

曹寅進來時,斜陽正濃,將一天中最後的光耀全都釋放,透過雕花窗欞照在東牆之上。躺椅上,玄燁正半躺著,拿著一卷書,聚精會神地看著。

聽見他進來的動靜,玄燁放下書卷,“一下午溜達到哪兒去了?”

“幫人搬東西,人到乾清宮了。”

竹藤的搖椅忽然停止了微微晃動,原本半躺在上面的人,直起身子來坐著,臉上劃過一抹不自然。玄燁重又躺下,拿起手中的書卷,淡淡動了動嘴唇,“知道了。”

“那……皇上對奴才可有什麼吩咐?”

玄燁瞥了曹寅一眼,“暫時無事,你先出去吧。”

“嗻!”曹寅領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待曹寅走後,搖椅停下晃動。玄燁直起身子,向門外的方向張望了望,正襟危坐道:“顧問行!”

“奴才在!”

“換身衣裳,這件穿著不舒服。換件常服吧!”

“嗻!”

“皇上,要不要三福把奏折給您挪到西暖閣?”

玄燁剛剛換上一身墨綠竹葉紋錦袍,想了想,應聲道:“可。”他腳步忽而頓了頓,微微側首道:“叫她過來。”

顧問行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笑著應道:“嗻。”

雪後初晴的暮色分外迷人,好像淘儘了天河中的泥沙,隻留下澄澈的瑤池水,落日在瑤池滾過,將池子染得半金半紅,勾勒出鳳凰尾巴的圖案。

西暖閣中燒了地龍

,暖和得像春天一樣。

挽月逐漸走近,駐足在玄燁的書桌前,同他行了一個禮,“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玄燁有一瞬間恍惚,他瞥了一眼屋子裡的顧問行和其他人,對挽月說道:“怎麼稱呼變了?聽著不順耳,還像以前那樣即可。”

柔波在眸中流轉,“臣女遵命。”挽月微微抬首,看見他嘴唇上一塊結了痂的印記。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玄燁回上她的目光似有不悅,“你是代詔女官,不應該站得那麼遠。”

唇角綻放一抹淺笑,輕移蓮步,站到了他的身側。

“那臣女需要做些什麼?”

“隨你。”隻見玄燁已經開始忙活他手頭的事情,眉宇間也增添了一二凝重。

挽月的眸光動動,了然暗藏眼底。

玄燁正垂首閱奏章,眼角餘光瞥見那一抹薔薇新色,那種仿佛有千萬隻手在心上抓撓的感覺再次襲來。他的拇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摸索到。平時寫字的時候,他會把那枚玉扳指取下來,擱置到一邊。

這樣的小動作全都落在挽月眼中。

玄燁的喉嚨動了動,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身上,繼而輕描淡寫地道:“你按奏折的急與平緩,將它們分開來。”

“是。”

砂石在一點一點漏著,窗外也從暮色到宮燈高懸。

西暖閣中,除了簌簌紙上走筆聲,再無旁的,靜謐安寧。

挽月從未見過這個人如此認真的神態,當真可以做到心無旁騖,每一筆朱批都記得工工整整。

他的手指修長,字跡也如手一樣,瘦長中暗藏力量,仿佛在繼續等待時機迸發。

直到閱完最後一本,時辰已經不早了。他不言,身邊的人也不語。

幫他把最後一本字跡乾後的奏折合起,挽月往後退了退,道:“臣女告退。”

“你一來,便問公事。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對朕說的?朕聽見,你在外頭和曹寅他們相談甚歡,為何此刻一言不發?”

“有。”新月如鉤,眼彎彎如新月,目光落在那唇上已經結痂的印子,“皇上……還疼麼?”

玄燁眼中閃過一絲未料到的驚慌,旋即斂眸,臉色沉了下來,卻很快盯著她狡黠的目光後輕聲哂笑,瑞鳳眸微挑,“你說呢?”

“臣女有罪,不知輕重,若弄疼了皇上,還請皇上責罰。”挽月半蹲下福了個禮,微微垂首。他卻倏然站起,同樣俯身靠了過去,在她耳畔輕聲道:“那你想怎麼被罰?”

那張盈滿笑意的臉宛若嬌豔玫瑰,明明是嫵媚一笑,眼神中卻有不諳世事的請求,“臣女怕疼,要不您還是彆罰我了。絕無下次。”

他眯了眯眼,仿佛想把眼前的人看穿,卻連最表面的偽裝都舍不得撥開,他生怕撥開這層面紗,背後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殘忍真相。

隻也低聲說了一句:“狡猾至極!下回再膽大妄為,朕一定罰你一年俸祿。”

“臣女謹記。”帶著馨香的身

影離開了西暖閣。

窗外月不甚明,晦暗的夜色中裹挾著寒與暖的雙重氣息。

不知皇城根兒下的誰家今日放起了煙火,離紫禁城很近,站在寬闊的地方,仰頭就能望見。

忽而如流星般飛起、轟然一聲後,又如金花盛開,一朵接著一朵爭相絢爛。

深宮裡的日子寂寥,尤其到了夜晚。逢上這種熱鬨,宮娥、太監們紛紛偷偷從自己的宮室裡出來,遠遠地瞧上一眼。這是她們隔著高高的紅牆,唯一能接觸到的人間煙火。

“小碗子也喜歡看煙花?”

又是一聲轟然,瞬間夜空亮如白晝,遍地是落下的銀光。

“今兒值夜啊?”煙火落下,五彩霞光映在挽月的臉上。

曹寅拍了拍帽子,又將挎刀握在手中,無奈道:“是啊!我以前不喜歡夜裡當值。不若很快,想要這種機會都沒有了。我便能多來就多來,這紫禁城我恐怕有生之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挽月轉過臉去,忽然想起曾經不知在什麼地方見到過的一句話:有些人,你可能在相遇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與他人生中的最後一面。

夜風又起,煙火流金。

“也不是喜歡,就是沒得什麼旁的可看的。”

曹寅歪了歪頭,“走,我帶你去個看煙火的好地兒!在平地行看有什麼意思?得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你要帶我去哪兒?”

“城門樓子唄!”

挽月啞然:“這是守城侍衛才能上去的地方,你能去?”

“我是誰呀?紫禁城裡,我跟誰都熟!放心,不是你想的那個城門樓子!是能上的那種!”曹寅洋洋得意,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模樣。

火樹銀花照在晦暗處的兩張臉上。

“皇上,近來奴才一直派人盯著班布爾善,前陣子他似乎很活躍,一直與平日裡想熟悉的黨羽來往。奇怪的是,這陣子好像突然沒了動靜,除了平時上朝,幾乎不來往。”

“他與鼇拜還來往麼?”

“倒是來往得很勤,但每次都在鼇拜家坐不了多久。”

“鼇拜和濟世、穆裡瑪他們呢?”

“好像也許久不往來了。”

“反常。繼續盯著班布爾善,他一定在謀劃大事。他本該與鼇拜生分了才是,卻相反來往更勤,說明他已經察覺了鑾儀衛對他的留意,所以故意做給朕與你看的。”

“是。”葉克蘇應下後,欲言又止,他聽說了,皇上已經把瓜爾佳氏留在了乾清宮,放在最近的身邊。“皇上,假如班布爾善造反,鼇拜與之夥同,您會對他……網開一面麼?”

煙火在屋簷外的遠處綻放,無法穿過屋瓦照到簷下的人,卻在各自的眼眸中留下了五光十色的影子。

皇城外的這一片煙火,不知照亮了深宮多少人的漫漫長夜。

挽月發現曹寅的確沒有吹大牛。他帶她來到了角樓,那是一片瞭望台,的確不是什麼人都能上去。但有半截台階可以上去,

再往上就不行了,有守城的侍衛。

他憑借著往日裡的二皮臉,又因是皇帝身邊的帶刀侍衛,眾人皆知他是紅人,於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他帶她坐在了台階上。雖還是不算高,但離放煙火的地方更近了些似的。

挽月同他登上,又一齊坐下。她驚覺,原來整個紫禁城看天視野最好的地兒竟然就是這裡。四下裡空蕩,毫無遮擋,唯有不遠處的護城河與垂楊柳。

而此刻新月細成一條彎彎的線,滿天的星子低得仿佛就在他們的頭頂上,像有很多的故事想要訴說,卻沒有口可言語。

“哈!放煙火的人原來就在那邊啊!那是誰的家?”

曹寅憨憨笑笑,“反正不是我的家。那個方向是你們鑲黃旗人居住的。”

挽月稀奇上了,“放了一晚上,當是個十分富裕的人家吧!離得皇城近,能是誰?”

“你家唄!”

挽月同他辯駁,“東堂子胡同離這兒有段路呢,而且不年不節,我家又沒人成親過壽的,哪來的煙花?許是哪位王爺家的吧。”

曹寅笑笑不語,從懷中取出兩個羊皮做的小酒壺,“容若之前送我的好酒,沒舍得喝,今兒歸你了。”

挽月擺擺手,“不行!我酒量不大,明兒我還當值呢!”

曹寅打趣她道:“愁什麼?你便是明兒起不來了,他也不會責罰你!”

挽月不服氣,“你和容若為什麼都會這麼想?若我真得罪了他,亦或做錯事,他怎麼不會責罰我!他平日裡對你不好嗎?可他沒罰過你嗎?”

曹寅垂下手,望了望頭頂蒼穹,是啊,伴君如伴虎,是他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即將離開京城這繁華之地,也是是非之地,既有不舍,也鬆了一口氣。不出意外,他可以平安富貴地度完這一生。

這就知足了!

“挽月。”

挽月難得見曹寅這麼認真地同她說話,連自己都忍不住跟著神色凝重起來。

“永遠記得,要明哲保身。”

“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挽月垂首,老老實實地點頭。

曹寅一笑,“這就對了,不要學那個納蘭容若,清高得不得了!咱就是俗人,活著最大!還要吃好喝好、過得舒舒坦坦!”

夜風拂過角樓的城牆,撩動護城河畔的垂楊柳,也將微醺的醉意吹得淡了淡。

她忘了回去時是什麼時辰。

醒來時隻覺頭暈腦脹,睜開眼發覺眼皮很重。挽月猛然想起來,今兒是自己第一天當值,等辰時過後皇上和百官就要下早朝了。到時候,被留下的臣子要去南書房同皇上議政,結束後,皇上轉去西暖閣,她也應當過去。

曹寅這個禍事精……臨走前也不忘坑她一回!

她驀地清醒,想從床上爬起,將將離開枕頭幾寸,便覺整個屋子都在天旋地轉,仿佛掉進一個漩渦,要將她深埋下去。

怎麼也沒有人叫醒她?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仍在悠然居,瑞雪南星都慣著她,

不叫她起床。

重又躺下,掙紮了幾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覺得那種暈眩感似乎已經平複了,挽月才嘗試著重新睜開眼睛。才發覺天光已經大亮,或者說已經日上三竿了,四下裡卻靜悄悄的,不是那種安寧的靜,是一種刻意的靜。

身下床褥柔軟,衾被溫暖光滑如肌,頭頂的床帳繡著盤龍出雲,在眼前投下一片暖黃色的暗影。

她總算清醒過來,這種不適與不安感從何而來,明黃色盤龍出雲的床帳,紫禁城隻有一處地方能有、一個人能用。

這不是她所住的寢屋。

她怔怔地出神,苦思冥想再三也想不出來昨晚在角樓與曹寅共飲賞煙花後,到底是怎麼回到乾清宮中來的,又是如何到了這個地方?難不成她是酒壯慫人膽,她在不清醒之下做了什麼石破天驚的事情?

可在錦被之下,除了外面著的宮裝,其餘都好好兒的。

腳步輕輕,從床上下來漸漸走出閣間,發現外面正是西暖閣的書房。裡頭剛剛自己待著的,是皇上平時用來午憩的地方。

玄燁就躺在外頭的一張竹藤躺椅上,仰面閉目,身上隻蓋了他常穿的那件玄色貂皮披風。也不知道是做夢夢見了什麼,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比之平時太過刻意偽裝的平靜溫和,眉宇間有一股隱隱透出的淩厲。睡夢中似發出幾聲囈語,帶著少年的幾分驕縱,與他平時大為不同。

所以昨兒,她就是在這裡休息的?

是他把她帶過來的?

貂皮光滑,本就隻蓋到他身上的一半,倏然滑落到地上。挽月俯下身將之撿起,輕輕地重又給玄燁蓋好。

俊朗的臉上有一絲不自在,睫羽微顫,玄燁睜開了眼醒來。挽月離得近,看到那雙眼睛,眼底似乎紅紅。

“你怎麼起來了?”

挽月這才發覺,西暖閣裡除了他,竟就隻剩她自己,連顧問行都不在。怪不得方才貂皮滑落,也沒有人過來幫他往上蓋蓋。也怪不得這裡靜得不尋常,原來是人都被遣出去了。所以呢?一直是他在這裡?

分外寧靜的地方,有一丁點聲響都會引起留意。

“沙啦沙啦!”挽月不由自主循聲望去,見是一口青瓷小缸,缸中竟然養了一隻小烏龜,底下是鵝卵石與清水。

他還會養這種東西?

玄燁被窺破了,不大樂意地皺起眉,淡淡說:“不用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