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夢裡(1 / 1)

最後一場秋雨洗淨了紫禁城的塵埃,將初冬的蕭索暈染到皇城的雕梁畫棟裡。角樓的鐘聲響了,懶洋洋曬著太陽的烏鴉叫了幾聲,撲棱棱地飛起盤旋在蒼穹之下。東方初升不久的那一輪太陽像滾滾的車輪,從未有一刻停止過轉動。倒映在護城河的清水中,被水紋折了又折。

巍峨矗立的太和殿漢白玉石階下,剛剛下了早朝的群臣如散了的鳥獸,三五成群地聚著聊著,不時地哈出白氣。有的抄了抄手,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聽著,自己不想參與爭辯。

多日不來上朝的輔政大臣鼇拜今兒頭一天來上朝,未見到宿敵蘇克薩哈,也並未聽到任何關於其的風聲,心裡不免有幾分意外。

他早年行軍,步子總是邁得極大又快,回回班布爾善都要在後面緊趕慢趕才能追上。愛新覺羅班布爾善是努爾哈赤的孫子,輔國公塔拜的第四個兒子,正宗的皇室宗親,要論輩算得上是皇帝的親堂伯父。年輕時也會打仗,曾跟著太宗和世祖立下赫赫戰功,但始終隻是個宗室三等公。若不是結交上鼇拜,連個內閣大學士都不是。

他身量不高,體型也偏胖,典型的五短身材,這些年不帶兵了,想要追上鼇拜有些吃力。

“鼇中堂!您慢著些!”

聽到身後班布爾善的聲音,鼇拜終於慢下了步伐,同他埋怨道:“怎麼每回下朝你都慢吞吞的?”

班布爾善啞然,“是您走太快好麼?我都這麼大年紀了……”

“這麼大年紀更得多走!”鼇拜背著手,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一大早沒看見蘇克薩哈那個令他糟心的老東西,他心情格外舒暢。

班布爾善不欲同他廢話彆的,趕緊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貼近後,同鼇拜小聲道:“您今兒留意到皇上的右手麼?”

鼇拜不以為意,“看見了呀!纏著紗布,受傷了唄!”

班布爾善驚歎,“對呀!您不好奇?”

鼇拜嗤笑一聲,“習武之人常受傷,有什麼稀奇的?聽說他這一兩年總喜歡和一些侍衛練拳腳。毛頭小夥子,血氣方剛的年紀,練練武功貪玩兒有什麼不好?我現在巴不得他貪玩兒!隻可惜這皇上不愛美人兒,若是沉迷於後宮,不理前朝事……那咱們就大有可為了。”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在宮裡也有些日子了,也不曉得能不能將皇帝給迷住。

看樣子不容易。不是他對女兒的相貌沒信心,而是他總覺得,玄燁那小子跟他老子先帝順治爺不一樣,不是個完全的性情中人。更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

班布爾善卻不像鼇拜想的那麼簡單,“你說,皇上好端端的學什麼拳腳功夫?不會想著哪一天,用來對付咱們吧?還是說,昨天宮裡有刺客?”

“哎呀!”鼇拜忍不住大笑,“班大人,你說你一天天地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鼇大人,我這不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您彆瞧近日風平浪靜,皇上也不與您叫板了。可兵法有雲,以靜製動。動不可怕,靜才可怕。這才叫人

猜不透背後的謀劃,以及下一步的動作。”

鼇拜沒好氣問:“那你打探出什麼了?”

班布爾善眼珠轉轉,“我聽禮部傳出來的可靠消息,科爾沁部的格朗滿達可汗,要離京了。是帶著大妃和女兒一起回去的。皇上還要親封其為親王,加賜城池、黃金、牛羊馬車,更指定了他的兒子為下一任部落繼任者。原本滿達可汗那幾個兄弟對他不服,這樣一來,不服也得服了。”

這倒是個新鮮事!

“滿達?他不是沒來多久麼?我早聽說他帶了個公主過來,八成是想和親。這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氏與愛新覺羅家聯姻,也不是頭一回了,出過三四個皇後。當年太皇太後讓皇帝娶了赫舍裡氏,科爾沁那邊很不高興呢。怎會錯過這個機會?”

班布爾善見終於戳到了點子,兩手一攤道:“這不就是稀奇怪事麼?”

鼇拜皺了皺眉,“那隻能是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意思,擺明了不願意娶人家的女兒。這才灰溜溜地走人,為了安撫,又給了很多賞賜。而加封親王又指定繼承人,才是直接遂了滿達的心願,也無所謂嫁不嫁女兒了。科爾沁和皇室依舊關係緊密,且沒有嫁過來的女子作為掣肘。皇帝想得很深遠啊!”

他轉念又想,“可我還是不明白,難不成皇上就這麼大喇喇地告訴滿達,不願意娶他們的女兒?這也太下科爾沁面子了,皇上也張不開這個嘴啊!最近宮裡有發生什麼事情麼?”

“得打聽打聽!”

鼇拜點了點頭,直接到宮門口上了馬車,“下回你倒是打聽清楚了,再同我說!猜來猜去,忒沒勁!你宮裡不是有人麼?”

班布爾善一想起頹勢了的掌印太監吳良輔,就忍不住捶胸頓首,“也是頭疼的事!改日我登門去您家裡細說。”

鼇拜放下了車簾,讓管事驅車離去了。

大臣們早朝的時間是卯時,下了朝便也不到辰時。立冬了,天更冷,在屋裡的人就更不想出來。此時的挽月還在被窩裡,沉浸在香甜的夢鄉之中。蘇麻喇姑特意叮囑了宮女,挽月姑娘病了,不要刻意去叫醒。

錦被暖和,身下的褥子也是軟軟的。日光從雕花的窗欞間鑽進了屋子,一束光打在地磚上,老遠看去能瞧見五色斑斕光混著飛舞的細小灰塵。

明黃色的錦衣隱隱約約,在挽月模糊的視線裡,她感到頭生疼,還混沌著,但很清楚,眼前的人是誰。

“皇上怎麼來了?”

“月兒,都是朕不好,朕不該利用你。害得你被皇祖母罰了。”

微涼的指尖撫摸上她的臉頰,襯得發燙的臉頰更加熱。

“你是不是心裡很怨朕?”

她仗著膽子輕輕握住了那涼涼的手,隻覺得貼在自己的臉頰,很舒服,像玉石一般。眼前的面孔也越靠越近,如玉般溫潤,黛眉星目,她的指尖輕輕觸及如懸膽般的鼻,“也沒有很怨,就是有一丁點。”

“朕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對你壞了。朕會把你捧在手心裡,永遠珍惜、嗬護,

不讓你擔驚受怕。你想要什麼,朕都會給你。朕把內帑都交由你,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咱們去京郊建園子,溫泉山莊、避暑山莊、圍場,到時候你想去哪裡遊山玩水,朕都陪你同去!”

挽月心微微顫動,嘴角卻抑製不住地上揚,“臣女怕被說成是禍水。”可是銀子花著還是感覺挺好!她心癢癢了。

“無能的君主治國不行,使得內憂外患才會叫人以禍水為由,栽到身邊女人的身上。是朕,自己願意寵你,但朕也不是昏君。”

“嘻嘻嘻……阿嚏!”

“睡相真是差。”

挽月一個激靈,從混沌中清醒。

明黃色的衣袍,漸漸清晰的面容,她皺了皺眉,揉了揉惺忪睡眼,覺得周身有點熱。也不知是昨兒晚上睡前喝了藥的緣故,還是宮女給她捂得太多,竟然出了一身汗。恍惚中,她似乎是做夢了,夢裡有皇上,她好像還挺沒羞沒臊,人家對她伸手,她也對人上手了,逮著那手摸了又摸。摸完手覺得滑滑的,不儘興又摸了人家的臉,摸完眉毛摸眼睛,摸完眼睛摸鼻子、最後是嘴……

太醫給她喝的是什麼藥啊?當真是治風寒的?

“醒了?”

清冷低沉的聲音,宛若初冬的涼風穿透被窩,直擊面門。錦被滑落一半,那一身出的熱汗因著被子沒捂上,也終於散了散,渾身頓時涼得又一哆嗦。

隻她哆嗦的不僅是冷,還是因為眼前完完整整、清晰不過陰沉著能低下水來的臉。

“皇上,您……怎麼會在這兒?”她不由自主拉了拉錦被,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若叫樂薇瞧見,一定會在此時大加嘲笑,她這樣子像極了一枚蠶蛹,裹得隻剩下一顆頭顱。如若不是為了禮貌,恐怕連頭也想埋進去。

玄燁看她這副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竟是俯下身子,湊近了低聲道:“你知道你現在裹得這個樣子,像什麼麼?敬事房的魏公公負責這個活兒,不過已經生疏多年了。太皇太後日日盼著魏公公能再次忙碌起來。”

敬事房?挽月略微想一想,登時明白過來,趕忙掀了掀被子,想從“蠶蛹”恢複如常。可奈何剛才裹得實在太狠了,現下想鑽出來並不那麼容易。這一動彈,再對上那家夥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好像更不對頭了。

“行了!彆亂動了!回頭又凍著了,賴誰的?”玄燁沒好氣道。

挽月紅著臉,氣急敗壞,“您……您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姑娘的閨房,您不該坐在這裡。實在是有損……”

“朕知道有損朕的清譽,不過這裡是蘇麻喇姑的屋子,這裡的宮女不會亂說出去的。”

挽月錯愕,微微張開嘴,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倒打一耙得這麼溜,有損的分明是她的清譽!

玄燁卻仿佛壓根不知似的,反倒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剛剛做了什麼夢?這個嘻嘻哈哈,還扭扭捏捏的,什麼‘一丁點’?你夢見和誰說話了?”

潮紅染上臉蛋,整個脖子到耳根都是燥火,她很

惱,也想起了昨日發生的所有事情。她被太皇太後罰了跪,在萬佛堂受了涼,所以病倒了。一切皆因眼前這人起,似乎也幫了他一個大忙。他非但不領情致謝,反而有心思在這裡嘲笑她,果真是冷血無情!毫無道理!

她索性重新躺下,這回沒裹起來,隻是平靜躺著,目視頭頂的五蝠百喜長壽福紋撒花帳子,合了合雙目,“臣女多謝皇上關心,臣女染了風寒,唯恐將病氣過給皇上,皇上還是請回吧!”

生氣了?

玄燁愈發想笑。

“朕好心好意,一下了早朝就直奔慈寧宮來。見你尚在睡夢中,也未讓宮女通傳,隻想過來瞧一瞧你就走。沒想到你做著夢,抓著朕的胳膊就不放,還拿朕的龍袍衣袖擦鼻涕。喏,現在還亮晶晶的,朕連問一問都不允?你未免太霸道了,和你阿瑪如出一轍。”

玄燁抬起胳膊,挽月果真見那上頭濕噠噠黏糊糊的,十分惡心,一想是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挽月頓覺無地自容。

完了,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她從被子裡伸出一隻胳膊,捏了捏那袖子邊,一雙美目楚楚可憐,“那我給您擦擦?”

玄燁故意板著臉,一拂袖子,“得了吧!彆舊病未好,再又受涼。”他將她的胳膊放回,掖好被子。

“那您也不能……到我這裡來。這可是慈寧宮……萬一讓太皇太後知道了,準會以為……”

玄燁故意看著她,誘著她說道:“以為什麼?”

“以為臣女彆有居心,媚禍君心。”

“你沒彆有居心麼?”

挽月一怔,旋即柳眉倒豎,從床上坐起,“前日是你彆有居心、算計了我!”

“是是是,是朕彆有居心!”他唯恐她起身凍著,趕忙溫聲安撫,一面又狡黠地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覺得特彆有意思。“你也怕被人說是紅顏禍水?”

挽月捋了捋肩旁的頭發,抿嘴一笑道:“臣女隻當紅顏,不當禍水。”

玄燁也輕輕笑道:“沒本事的男人才將錯處推到紅顏身上,譬如平西王吳三桂,都說他怒發衝冠因為紅顏陳圓圓與李自成,才主動打開關口。事實呢,一個守邊的大將軍,不戰而降,受封為王,享受著朝廷的恩賞,盤踞一方。如今不滿足於手頭的勢力了,又將自己當年所作所為推卸到女人身上,讓世人認為,這全皆是因為紅顏禍水陳圓圓,他才一時昏頭做出了這個舉動。他若不這樣說,又怎麼抹平當年之汙點,好去遊說現下的追隨者為之效命?”

對前朝舊主不忠,吃了當今朝廷的好處,又不滿足於做土皇帝,反過頭來蠢蠢欲動卻偏要扯前朝的大旗。合著裡外裡,好名聲好處他都要占全?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挽月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他右手的掌心,那上面纏著層層紗布。她忽而想起昨夜在萬佛堂中,自己沒站穩,他情急之下一把攬住入懷,而自己卻胡亂抓了那香案一把。這就是那時被灼傷的吧?

可惜當時她迷迷糊糊,全然沒有留意到。

她不由自主輕輕地、試探地觸碰了碰那掌心紗布,玄燁也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微微一滯,順著那手勢翻轉過來掌心,呈現在她眼前。

日光照得那塵埃亂舞,仿佛從斜上方傾斜下來的柔波,也落在她翩躚顫動的睫羽。柔荑輕輕撫過掌心,“還疼麼?”

那手指卻動了動,忍不住想要合上就此緊握那輕觸的指尖。終究還沒來得及,她便抽了回去。

玄燁的心一陣空落,卻仍是抑製不住地發癢,比之記憶中那得了天花時的痛癢還要難忍,也隻能忍。他木然地搖了搖頭,小時候冬日裡練字、酷暑裡習武,手早就不知受過多少次傷,這點又算什麼?

他正想告訴她,不用擔心,右手卻忽而被輕輕捧起,一陣清清涼涼的風吹拂過掌心,將灼熱全都帶走。是她俯首,在小心翼翼地輕輕吹他的傷口。

像有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了玄燁的心。

她在做什麼?她怎麼可以這樣做、這樣對他?

他是個冷酷無情的帝王啊!是與她阿瑪政見不合的最大勁敵。就在前一日,他還利用了她,幫他了結了一樁心事。

這些難道她都不知道嗎?

不可能,她那麼有心機,她被一定都知道!她是故意的,現在也是故意的!

他得清醒!

捧在手心裡的那隻手忽然從挽月眼前抽走,縮回到了他的身後,緊緊藏於袖中。像是窺探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事,惶恐得不行。

挽月也回過神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怎麼會心疼起一個皇帝?一定是看他從小沒娘疼,一時地聖心泛濫。要不得!

見玄燁已經從床畔站起,面上尷尬流露,屋裡靜得卻能分分明明地聽到他慌亂的喘息聲。他喉結處動了動,一滴汗珠劃過下顎,皆落在挽月眼中。

挽月嫣然一笑,輕輕向後倚靠在枕頭上,歪過頭來目染春色,狡黠地看著他。

還說什麼沒本事的男人才為紅顏禍水所迷惑?能把持住的那一部分,興許也隻是因為禍水不夠“禍”吧!

“朕走了,你好生歇息!”

玄燁隻匆匆留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屋子。

挽月扭頭望望外頭的日光,透過霞影紗,在屋內投下一片淺紅的朦朧,如夢似幻。

“人你去瞧過了?”慈寧宮的花房中,太皇太後目不斜視修剪著一盆嬌豔的月季。

“嗯。”

“知道為什麼昨兒哀家非要罰她麼?”

玄燁起先未做聲,躑躅了片刻道:“因為要做給滿達他們看,不然說不過去。”

太皇太後抬起臉來,嚴厲道:“這隻是其中之一。還有是為罰你,哀家知道罰她比罰你更讓你難受。”

玄燁聽得心驚。

太皇太後接著說道:“另外也是罰她,她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但也默許了,還助了你‘一臂之力’。你讓梁九功送她沒錯,可她昨兒早晨故意挑釁,讓塔娜同她爭執,這總不是你叫她這麼做的吧?所以她什麼都知道,你還覺得她是

個簡單的人麼?”

“孫兒從來都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人。”

“這麼說,你是心甘情願與一個對你彆有居心的人待在一起?”

玄燁垂了垂首,重又抬起,道:“是兩廂情願。”她一定也知道他的心思不純。

他停了停,面上流露出一絲倔勁與執拗,“您以前不是也默許了先攝政王……”

“皇上慎言!”蘇麻喇姑大驚失色,趕忙出言阻止道。

“讓他說!”太皇太後色厲內荏,“哀家知道你要說什麼?所以呢?所以他把持著朝政,擠得你皇阿瑪這個皇帝當得毫無尊嚴!你皇阿瑪有多恨攝政王,就有多恨哀家當初的決定與縱容。如果沒有這些前塵往事,哀家與自己的親兒子也不會變成後來這個樣子!你今日縱容鼇拜,將來的你就會如昔日的先帝。”

看到皇祖母痛心疾首的模樣,玄燁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皇祖母,孫兒知錯!孫兒不該拿當年之事來戳您的痛處。孫兒絕不縱容鼇拜,但也確實不想殺他了,隻要他安分,不再過分咄咄逼人,朕願意既往不咎讓他安度晚年。

朕已讓葉克蘇私下聯係願意同鼇拜劃清界限的臣子,朕著重提拔培養,用新臣勢力瓦解老臣舊部。皇祖母,君臣奪權亙古未變,曆朝曆代皆有之;但情字本無錯,孫兒也是直面自己,不想對您、對她有所隱瞞。”

情字本無錯,月季的刺倏然被剪下,落在泥土裡。

太皇太後歎了一口氣,“你去吧,哀家上回就說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哀家老了,將來有一日,你的路總得自己去走。雛鷹也到了要振翅的年紀,等你飛出這片巢,沒有了鼇拜、沒有了哀家,蒼穹之下,你都是他們的領主。”

“孫兒謝皇祖母理解。”玄燁深深跪拜下去,轉而起身,退了出去。

剪刀無力地放置到桌案上,太皇太後滿是溝壑面容有了幾分疲態,“蘇沫兒。”

“哎。”

“你再叫我一聲布木布泰吧!哀家突然好懷念年輕時候的日子。”

“格格!”

她心滿意足地笑笑,主仆兩個人手握在一處,“沒想到孫子和他父親、他瑪父都是一樣的人。還是逃不過血緣的咒。”她想起董鄂妃,想起海蘭珠,想起那些浩渺長河中已經溘然消逝的鮮活面孔。就像大夢過一場,恍如還在昨日。

蘇麻喇姑眼中有淚,笑道:“您也一樣不是麼?說到底,都是性情中人。皇上說的對,情字無錯。您的巴圖魯,為了您、甘願放著皇位不要,縱使後來有千般不是,可他也把您的兒子助力登基。您不能總揪著自己當年的事不放,悔恨與先帝之間未能彌補的母子情。人生沒有不悔的,做了就無憾!”

“是啊!哪兒有不悔的?老鷹也該放開手了!瞧這些嬌花兒!”太皇太後憐愛地看著花房裡一盆盆花朵,都像韶華年紀的少女,盛放吐露著芳華。多美好!誰又能忍住不愛呢?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