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祖孫 你倒是同哀家說說,你喜歡她哪兒……(1 / 1)

太皇太後愛花, 就連所住寢宮內的牆角也擺了數盆茉莉。時值晚秋,慈寧宮內卻甚是暖和,尤其是靠近屋角一幅木刻鬆鶴延年壽星下棋的畫下, 黃花梨木高腳架上擺了一盆大的, 香味清雅沁人。可眼下屋中擺了甚多,便稍顯濃鬱了。

“阿嚏!阿嚏!”忽而屋內聲如打雷,挽月頓時嚇得一激靈, 連旁邊坐著的科爾沁公主都被嚇得輕呼了一聲“啊”。

各人定睛一瞧, 見皇上正捂著鼻子,這才明白過來。挽月偷偷瞄著玄燁, 忍不住在心裡偷偷笑著:好家夥,怪不得人常說財大氣粗,這當了皇帝的人,難不成連打噴嚏都是這個動靜?

玄燁猛然發現挽月在看他,還似乎隱隱透出笑意。是在嘲笑他嗎?他一邊捂了下鼻子後放下手來,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故意猛地一瞪眼睛, 想將她的眼神給瞪回去。

挽月剛被他打噴嚏的動靜嚇了一跳,還驚魂甫定著呢, 又被他突然一瞪心裡嚇得一哆嗦。兩相驚嚇反倒來了氣,索性對他翻了個白眼,看彆處去了。

倆人這小動作一覽無餘全落在太皇太後的眼中,忍不住皺了皺眉, 同時在心裡感慨:真是年輕人啊!

嫌棄歸嫌棄, 那是待會兒關起門來,自己訓孫子時再說的事兒。這會兒當著兩個姑娘面呢,太皇太後關切道:“呦, 這是怎麼著了?該不會是最近秋涼凍著了,染風寒了吧?蘇沫兒快去叫許太醫來了。”

玄燁忙擺手,“不必了皇祖母,蘇麻喇姑您待著不用過去。朕方才就是忽然被嗆到了。”說罷,環顧四周,“皇祖母,您這兒也太香了,光是這屋裡花兒就有十幾盆,聞太多了對身子不好。”

太皇太後不以為然,笑了笑,打趣玄燁道:“原先你來哀家屋裡,可也沒說過花兒太香嗆人啊!這到底是花兒太香、還是人太香?”說罷若有似無地朝對面坐著的挽月和塔娜看了一眼。

挽月和塔娜面面相覷,挽月心道:我可不香!要香也肯定是這蒙古公主香!

塔娜也在心裡不屑:都說這邊的女子慣會用各種伎倆哄得男人開心,什麼衣著打扮、熏香的,小家子氣!

玄燁也一怔,竟是一時語塞,啞然失笑道:“皇祖母!瞧您說這話。不是說花兒嗎?好端端怎麼扯上人了?”轉而虎著臉,同蘇麻喇姑道:“蘇麻喇姑,你快給皇祖母這裡減幾盆兒出去,往後天氣冷了合上窗戶更悶人頭暈。”

蘇麻喇姑笑著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奴婢早就想這麼乾了。太皇太後您這回可要聽皇上的,皇上是為了您好。”

太皇太後眼睜睜看著蘇麻喇姑帶著宮女將屋裡的花端了一部分出門,同玄燁道:“皇上今兒奏折閱完了?還惦記著來瞧瞧皇祖母?”心道:小樣兒,平時不見你殷勤,今兒來得倒快。

玄燁不以為意,“瞧您說的,您是朕的親祖母,再忙也得常來看看您。她們陪您說話,哪兒有孫兒貼心?你們都聊什麼呢?”

太皇太後故意裝著糊塗,“哦,沒什麼。就發現兩個孩子有緣。這塔娜呢,是蒙古名字,漢譯過來是月亮;這挽月呢,也是月亮。兩個孩子名兒相似,人也都長得跟花兒似的。”她覺得也差不多了,於是便同挽月還有塔娜道:“行了,你們都回去吧。哀家同皇上還有話說,明兒之後再來吧,早些歇息。”

“臣女跪安!”

塔娜不情不願,不由撇了撇嘴,心裡道:皇上來了,多好的機會!怎麼太皇太後也不單獨留她下來,正好可以跟皇上說說話。

挽月倒是絲毫不留戀,跪拜起身後,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玄燁本想故意不看她,可一見她那副沒心沒肺又絕情的德性,有股子慍怒和委屈往心口上冒:這就走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還鬆了口氣似的。虧得他聽曹寅一說,立馬就緊趕著過來了。人家倒好,爛攤子直接丟給他了。

古有妖妃魅惑君主,人家皆是使儘渾身解數,唱歌跳舞時不時地就給上一出。咱這位呢,連個回眸都吝嗇給。有時候他都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為了鼇拜帶著目的接近他來的?如果是,那這家人也太不走心了,顯然沒給她經過專門的訓練。

難道他在她眼裡,就是三言兩語不需要費多大勁就能勾住的人?這是看不起誰呢!

“哎呀,這會兒花兒也少了,人也少了,屋裡真鬆快!”蘇麻喇姑送完兩位小主子出門,進屋後仿佛自言自語道,“太皇太後、皇上,奴婢去禦膳房瞧瞧,給送些晚上容易克化的吃食點心過來。”

轉眼,寢宮內就剩祖孫二人。

太皇太後轉過身面對玄燁,“我說孫子!這人都走了,而且什麼事兒都沒有,你目的也達到了,還惆悵個什麼勁呢?這會兒她又瞧不著。”

玄燁怪不好意思的,手在膝蓋上摩挲了一下,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孫兒就知道什麼都逃不過您老人家的眼。”

太皇太後笑著直搖頭,“既然你都知道,那還憂心個什麼?哀家又不會對她怎麼樣、為難她。你說皇祖母若已經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還要刻意去為難,那不是傻麼?”

玄燁忙起身扶著太皇太後起來,“這不您老家科爾沁那邊來人了,朕不大放心麼。”

太皇太後認真同他道:“老家再來人,也不是無底線地偏袒。滿達他們也是帶著自己的目的,為的是他們自個兒部落。哼,打量哀家都不知道呢。這滿達呀,雖也是吳克善大妃所生,可行四。吳克善長子沒了,排在前頭的老二老三都還在,滿達是名不正言不順,最後也不知怎麼哄得吳克善臨終前傳位於他。

這現在他的兄弟們羽翼也豐滿了,都瞧他不順眼。他自個兒呢,也不是個很有能力的汗王,不服氣他的人多了。彆的不說,你瞧瞧他帶來的這個女兒,方才你打噴嚏,她那一驚一乍的勁兒!還真不如旁邊那個姑娘有規矩。”

“原來皇祖母也瞧出來了!”玄燁扶著太皇太後坐在廊下一處竹藤躺椅上。

太皇太後忍不住笑道:“你還真當你皇祖母老糊塗了?”

玄燁也笑了,“那您還留塔娜在您宮裡住?”

“說實話呢,哀家也是有私心的,怎麼可能不偏心自家的娘家人?可……你也看到了,哼哼~這哪兒是公主啊!整個兒一棒槌!也不知滿達和吉雅怎麼教的。”

玄燁也附和,又想氣又想笑,“朕一坐下來,她就盯著朕一個勁兒瞅。朕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這是把朕當牛馬打量了?膽兒也忒大了!”

“嗯,不合適不合適!”

“那您打算怎麼著?”

“哀家呀,隨她去!等她自個兒惹禍了,待不下去了,哀家再出面當和事佬,讓滿達領回去。”

祖孫二人相視一笑,“那朕就唱白臉兒。您哪,不得罪科爾沁的人!滿達的心思朕也知道,回頭朕給他封賞,再下聖旨,橫豎叫他在科爾沁這汗位坐穩了便是。不用嫁女兒過來!”

太皇太後也跟著稱讚,“你比你皇阿瑪可知道變通多了。更適合當皇帝!唉,當初哀家一意孤行,給你皇阿瑪娶了兩任科爾沁的皇後,唉,沒一個好下場。你皇阿瑪是心裡一直跟哀家這個當額娘的慪氣呢。”

說起當年事,太皇太後難免心裡悲涼,眼眶也微微濕潤了。

玄燁坐在躺椅旁的圓凳上,寬慰她道:“怎麼會呢?皇阿瑪心裡一直是知道您對他的苦心的。且當初大清根基未穩,還需要蒙古的助力,娶科爾沁的公主的確是很好的選擇。隻不過是靜太妃博爾濟吉特氏性格太過剛直,二人脾氣不和罷了。”

“是啊!”太皇太後感慨,“合得來是多麼重要!哀家又不是沒有年輕過。知道他和董鄂氏情投意合,可那會兒我們母子間的芥蒂已經很深了。如果還有機會能再見到他,哀家一定親口同他說聲歉意。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孩子又何錯之有?誰也不是事先知道就願意被生下來、也願意投身到帝王家。”

玄燁回想起上一次在光華寺,見到順治的情形,心裡不禁也難受了幾分,“您彆這樣說。作為母親,您已經肩挑了太多。其實上次朕出宮,是去見皇阿瑪的。您之前所做的一切,他都懂的,從未怨過您。”

“真的?”太皇太後微微從躺椅起身,凝視著玄燁,通過他的眼神確定過之後,終於欣慰地點了點頭,重又躺下合上眼睛歎道:“好哇!希望他心裡無了牽掛之後,能真正放下了。

那玄燁你呢,你當真喜歡鼇拜家的那丫頭?即使她阿瑪是與你不對付的奸臣?你跟皇祖母說句心裡話,你想要她麼?”

玄燁不假思索,“朕想要她!”

太皇太後盯著玄燁的眼睛,“那她阿瑪鼇拜呢?你打算怎麼處理?你不怕他包藏禍心、故意將貌美的女兒送到你身邊,給你吹枕邊風好壯大他們家的勢力?女人的枕邊風,可是很不容小覷的。”

玄燁一笑,“一則,她是她,她阿瑪是她阿瑪,孫兒不願因此遷怒;二則,最近朕也常重新思考和鼇拜之間的關係,是否對其成見太深了?畢竟朕和他昔日也有過臣子忠心、主子安心的時候。後來他權力越來越大,野心也就越來越大;而朕年歲越來越長,自然是越來越不滿足於聽他們的話、受製於人。這是我們君臣間的矛盾。

鼇拜一時難以接受,那個聽話的孩子長大了,要自己飛了不依賴他了,甚至還想讓他回到老巢待著,不服氣有,傷心也是有。當然了,他這些年被那些黨羽追捧,如同飄在雲端,久而久之真當自己是半個君主,也確實是他的問題。”

太皇太後認同之餘,也十分驚詫,沒想到她的孫兒,竟然能夠不偏不倚將這段君臣關係看得如此透徹。看來真是長大了!這令她很感欣慰,畢竟福臨曾讓她這個做額娘的傷透了心,更有挫敗感。

所幸老天沒有薄待她布木布泰,給她送來了如此懂事的玄燁。可比他那老子強多了!難道說,這裡的轉變,也是因為那個瓜爾佳氏?

玄燁想了想,同太皇太後笑道:“皇祖母,朕既然真的下定決心,將來要同她在一起。那便在此之前先處理好同她阿瑪之間的關係,不讓彼此之間心存芥蒂。”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放過鼇拜?”

玄燁微微搖頭,輕輕笑了笑,“這不是放不放過的事兒。朕從未想過要殺鼇拜,隻要他還肯忠心,也肯一步步放權,朕願意同他磨合周旋。哪怕不能一下子完全還政於朕,他都那麼大歲數了,朕這麼年輕,他總有杠不過的那一天。他兒子孫子都是庸碌之輩,起不了多大風浪。

法子麼,總是人想出來的。況且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不是皇祖母一直想讓孫兒學會的麼?”

“那……倘若有一日,你發現,她並不是你想得那樣,對自己父親的野心一無所知。相反,她很可能是支持家裡的,就是為了迷惑你、利用你而到你身邊。你還會如現在這般想麼?”

玄燁微微低頭,“這朕不好假設,不能用莫須有的猜測,就去定性一個人。利用、刻意接近肯定是有吧,若說沒有,那朕也太天真不配為帝王了。但孫兒有信心,若連一個女子的心都俘獲不了,朕還怎麼收獲天下民心?她,也是朕所有子民中的一個。”

他旋即一笑,道:“難不成,朕除了皇上這一層值得利用的身份,就沒有旁的值得她喜歡的地方了?”

太皇太後亦笑了,“那哀家的孫兒必須是除了皇帝這層身份,還有才學、品貌、智勇的好少年!她若一直看不到你這些,那哀家可就要說是她的眼神兒不好了。這兩個人在一處啊,有時候不一定先發製人的會贏,有可能後發的反而能製人。這男女之間的學問呢,可不比你學的那些帝王心術要簡單容易。”

玄燁羞赧,“那是,皇祖母是過來人。您可是真正的贏家。”

“唉,這說贏不贏的按理說沒什麼意義,哀家的姐姐海蘭珠活得沒有哀家長,可她得到了太宗的情。也許在她心裡就是贏。輸贏不在於旁人定,而在於自己內心要的是什麼。若你隻是想得到這個人,那就容易了,封個妃子,哀家現在想開了,不會阻止你。比起你後宮空虛,哀家現在也顧不得那人是誰了,先納了再說。

可如若你想得到的比這個多,那你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吧。皇祖母也老了,也得學會放手,可不想做那討人嫌的霸道的鼇拜,是好是壞得讓你去趟趟。隻不過皇祖母呢替你看著,假如有一日你兜不住了,皇祖母會來幫你。”

玄燁笑了,“多謝皇祖母。您放心,朕會自己處理好這些事。天上沒有平白掉下的餡兒餅,也沒有月老隨便牽的紅繩,哪有不勞而獲的道理?”

挽月,朕想得到你,所以願意往前嘗試。如若你也對這關係感到為難,朕與鼇拜之間的鬥爭是朕該考慮和解決的事,不需要你費心。那你呢,你究竟是什麼心思?

太皇太後稀罕上了:“哀家好奇了,皇帝究竟喜歡她什麼?僅僅隻是美貌?”

“喜歡她……”玄燁仔細想了想,“喜歡她機靈、有趣、好壞都不遮掩。孫兒與她相處,就像水碰到了魚,暢快自在。沒她水平靜;有她水活過來了。明明認識也不不久,卻像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您說神不神奇?”

太皇太後來了精神,“嗯,真倒是新鮮。具體你同哀家說說!”

這時候蘇麻喇姑回來了,“您二位啊,邊吃邊說吧!燕窩銀耳蓮子羹!還有栗子酥、芡實糕。”

太皇太後叫蘇麻喇姑也坐下,“你來,聽年輕人的故事。”

蘇麻喇姑想著,是叫那個挽月的嗎?方才她從慈寧宮出去到禦膳房,在門口的時候,還瞧見她與曹寅說話呢,的確是個大美人兒,盤靚條順,性子也好不扭捏。

挽月在甬道上走著,連打了幾個噴嚏,“哎呀,這深秋了當真晚上不能出來。”

曹寅提著燈,打趣她道:“就不帶是誰想你了?念叨你?”

“你彆惡心我了,誰會想我呀?”挽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沒良心的,沒人惦記你?誰跑來幫你解圍?”曹寅聽不過去了。

挽月抱著手臂,搓了搓,“你說皇上呀?”她不由害羞了下,“是對我挺好的。他真是替我解圍來著?不是湊巧啊?”

“哎呦喂,不是你讓宮女給我送食籃、搬救兵?不然誰吃飽了撐的跑過去看你們女人鬥?”

挽月大笑,朝曹寅那邊佯裝撞了一下,“行啊小槽子!恩情我記下了,還挺機靈,一下就心領神會了我的求救。”

“那是!我畢竟跟了皇上那麼多年呢。什麼官場啊、後宮啊,人情世故我都看得真真兒的!”看挽月一直嘶哈,曹寅於心不忍,朝前後看看,“你冷啊?這……我身上能脫的就一馬褂兒,你要不嫌棄的話,我……脫給你也不合適啊!”被皇上知道了不得削他?

挽月趕忙揮揮手,“行了,你燈給我吧,我自個兒回去就成了。你快回吧,免得皇上出來見不著人怪你。這皇宮裡,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了。”

曹寅齜個大牙樂,“我這不是怕你天黑沒留神,一腳卡在磚縫裡,摔一大馬趴,磕掉倆門牙麼?”

果然是說不到幾句就要露原型。

“行了,彆貧嘴了!回吧!”

曹寅一拱手:“得嘞!挽月姑娘,苟富貴,勿相忘!往後彆忘了幫我吹枕邊風,升官兒發財!升官兒發財啊!”說罷,便一溜煙跑了。

挽月望著那一邊奔跑、時不時按住帽子和挎刀的小身板,莞爾一笑,自然自語道:“還真是沒家底的孩子懂事更早。馬齊和容若那樣的,誰天天為家裡升官發財費儘心思?包衣奴才又怎樣,不還是一樣的能乾?”

等過些日子這一分彆,天南地北的,恐怕再難見到面,還怪舍不得的。也算是她來這裡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