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遇刺 免得她又生出什麼旁的幺蛾子來……(1 / 1)

秋獵中出了皇上差點遇險, 兩位朝廷重臣受傷之事,事關重大、牽扯甚多,玄燁倒也沒了狩獵的心思。恰逢淮河連天驟雨, 水患當頭, 八百裡加急的奏折已經遞到了跟前, 於是召集群臣匆匆回宮。

這兩天,各駐紮的營帳拔地而起, 原本住在行宮中的人也跟著陸續收拾東西,準備歸家的歸家、回宮的回宮。

自打前日從鼇拜的住所出來, 挽月便時時思慮那日父女所談之事。臨走前, 她問鼇拜道:“阿瑪, 月兒鬥膽問上一句, 眼下若要您收手,還收得了麼?”

鼇拜凝視著她的眼睛, 神色複雜, “已騎虎難下, 不得不搏。人在高位,手握重權,難免會飄飄然。這麼多年, 不該做的事情,阿瑪沒少做,等待想回頭, 已然不容易。就算阿瑪想收, 那些平時依附於阿瑪身邊的朝廷重臣,無不如我的左膀右臂,砍一個都要傷及自身。若我抽身,他們比我還要惶恐。我這座大樹倒塌了, 皇帝必然對他們除之而後快,一個都不會放過。是以他們就算架,也要把我架上去那個位置。月兒,人為刀俎,我不能為魚肉,我隻能也做刀俎,方能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人為刀俎,我不能為魚肉,隻能做刀俎……

挽月坐在窗欞前,無邊落葉簌簌而下,她握緊了手中的那枚玉佩。

從南苑啟程的列隊依舊如來時那般壯觀,南星正在同宮人將行李搬到馬車上去,挽月在院中同相處了幾日的陳佳吟、馬佳令宜告彆。

“月兒姐姐,還以為能在南苑行宮與你多住上幾日呢,沒想到這麼快便要回去了。”令宜十分不舍。

挽月忍不住捏了捏令宜圓潤恬靜的小臉,“過幾日咱不就要進宮住在一處天天見著了麼?”

“倒也是。”

“你送我的絨花,我今兒戴著啦。”挽月指了指旗頭之上,令宜一見,果真是自己初來行宮時所贈之物,心下頗為動容,她一直認為禮輕,卻沒料到挽月不是當時嘴上客氣,是真的珍視。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姐姐?長得又好看!令宜盯著挽月的臉,很是羨慕,若能做她的姐妹,該多好啊!

挽月知曉令宜愛吃,正要將一籃子點心相贈,忽而見玉漱宮內搬東西的宮人出來,吳靈珊瞧見她,略帶愁容的面上猶如撥開雲霧見晴空,“挽月!”

宮人簇擁著淑寧郡主向這邊走來。

挽月看向吳靈珊,心中感情卻複雜了很多。那日在玉漱宮裡吃飯,初次聽吳靈珊講那些掏心窩子的話,她心裡很是同情感懷這位身為質子之女的郡主,甚至有幾分惺惺相惜。可如今一見到她,那兩枚荷包便在她眼前浮現。儘管阿瑪說,行宮人多手雜,東西到她手裡的時候,早就不知過了幾道,便是她住所內的人也不能完全信任。但畢竟東西是從淑寧郡主宮裡送到她手上的,她實在不願意相信這樣一個多愁善感、隻寄托希望於寫話本子上的格格,是個居心叵測的。

“格格萬福。”挽月對著吳靈珊屈了屈膝。

吳靈珊心思細膩,見她容色不似先前見到時那般自然熱情,於是便問道:“你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情惹得你不快?”

挽月雖心有顧慮,但畢竟對方是郡主,自己是伴讀,怎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拂了她,於是便淡笑解釋道:“我阿瑪在狩獵時受了傷,我有些擔心罷了。”

“哦。”吳靈珊不疑有他,淺淺抿嘴一笑,露出頰邊一對酒窩,“你過來同我坐一輛馬車回去吧!我叫人送你到家門口。”

挽月大驚失色,果不其然,周圍從宮室裡出來的其他幾個伴讀,全都刷刷地甩出幾雙刀子,剜在她的身上。

小祖宗,上回邀請賽馬,您便已經偏愛過我一次了。在這樣下去,我都快成叉燒包了。

挽月好言同吳靈珊勸道:“格格,這不合規矩,我是臣子,您是主子,我哪兒能與您同乘一輛馬車?”

吳靈珊卻拉了她的手,徑直走向自己的車騎,高昂著頭,旁若無人地道:“我喜歡你,就是想將我所擁有的吃的喝的,好玩的都給你,憑誰要是能如你這般在準格爾部落陷我於水火之中時挺身而出,那我也必待她如待你這般。”

挽月哭笑不得,若那事與她無關,那這吳靈珊便真是個至純至性之人,心思率直,環境造就了她其實是缺乏安全感的。誰對她好,哪怕隻有一點點,她便報之以瓊玉。

從南苑出發,繞過永定河,往東堂子胡同去。一路上,街市繁華,從偶爾被風吹起一點的馬車簾子縫中看去,挽月想起了自己的那樁生意,也該到了收網的時候了。還差一個關鍵的人。

“青天大老爺!草民有冤啊!”

外頭突然一陣騷動,挽月因與郡主同乘一輛馬車,不似在自家馬車上那般肆無忌憚,不好直接下馬車去看,隻能聽得外面說話的聲音。

聽這動靜可能是有人告狀,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今日各路朝臣、八旗貴族皆從南苑坐馬車而歸,從東面這條道上走的車馬也不少。倘若真是從外地上京想告禦狀,選今天這個日子當真是隨隨便便就攔到一個皇親國戚、朝廷重臣。

不等挽月她們反應,外頭的護衛官兵已經在驅趕人了,“去去去!從哪裡來的刁民?知道這是誰的鳳架嗎?驚擾了貴人,你有幾條命?”

說著便有殺威棒打人趕人發出的慘叫聲。

“爹!”婦孺哭喊聲不絕於耳。

吳靈珊長這麼大,何時見過這等陣勢?更兼她本就是個軟腸子,看見花落都能流淚的主兒,哪能聽得到外面官兵因她車架而對人動手?將要急急掀開簾子,卻被挽月抬手製止住了。挽月同她搖了搖頭,有冤自有順天府尹管,不是她們能管的地兒。

哪知道就是這對吳靈珊的一攔,從馬車裡露出的一點點手,緊接著,挽月就感到被一股子狠勁死死抓住,從馬車中拖拽了出來。電光火石間,一把匕首便橫在了她的脖頸間。

方才還趴在地上慘兮兮叫苦的苦主,如今已經換了一副狠厲面容,連那婦孺也圍了上來,幾人皆對外舉著刀。

這他娘的今兒出門是沒看黃曆嗎?挽月深深閉了下眼,就知道剛開始動了念頭不想去做的事情,一定要拒絕到底。假如沒坐吳靈珊的馬車,是不是就不會被當做人質了?

不過不是她,也會是吳靈珊,這起子人到底什麼仇什麼怨?特意混進城中,打聽了朝臣行路的方向,還專門朝著郡主的儀仗過來。

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人慌張又警惕地環顧四周,惡狠狠地喊道:“佟佳葉克蘇,我知道你在附近,給我滾出來!否則的話,我一刀嘎了你們這公主!”

挽月忍不住在心中叫罵:弄了半天,竟然是因為那個鐵面閻羅而遭的這個洋罪,那是當真不值得的!你倒是出來啊!

“挽月!”吳靈珊聞聲,掀開車簾從中探出,見挽月被人劫持,嚇得驚呼一聲。卻很快的,便有幾個身著常服,混在圍觀百姓中的人,速速將其保護起來,唯留下歹人和挽月在馬車前。

“這位大哥有話好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同那個人有仇,我幫你做主!”

“閉嘴!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那刺客悲愴,恨得咬牙切齒,“我本是書香門第,皆因恩師被鑾儀衛所抓而受牽連,皇上啊!天下苦鑾儀衛久矣!佟佳葉克蘇,有種的你就現身!”

這時,鐵板一般的一張臭冷臉才緩緩從人群中出現在挽月面前,冷冷同那歹人道:“你劫的這個人沒用,她就是個丫鬟。放了她,我讓你有個痛快的死法。”

挽月似乎能聽見對方磨牙的聲音,“狗官心狠手辣,到處躲在彆人家屋頂上、床底下聽秘辛事,你們這群躲在陰溝裡的鼠輩,早就不該存在這世間!”

那人突然瞪大了眼睛,錯愕之餘有悔恨有不信,挽月隻覺得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一鬆,箍住自己的胳膊僵硬地劃了下去,旁邊那人的脖子冒出了汩汩的鮮血,一枚暗器直戳在其中。

身邊的同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群中竄出來的鑾儀衛和葉克蘇三兩下地製服了。

人都被清理了後,葉克蘇方對挽月道:“數日不見,彆來無恙。”

挽月撫著心口道:沒見你之前的確無恙,見到你之後,險些丟了小命。方才那暗器穩準狠紮中對方的脖子,可見壓根就沒有顧忌過她的安危。

這個人,是個面冷心狠的。

葉克蘇同被護佑到一旁的吳靈珊問候道:“在下鑾儀衛指揮使佟佳葉克蘇,護佑來遲,讓郡主受驚了。您可安好?”

半晌,吳靈珊才柔柔弱弱地點了點頭,“尚安,多謝大人相救。”

“皆是奴才分內之事。”

其實他們兩人也算親戚,一個是皇帝的表哥,一個是皇帝的表妹。但好像並無任何血緣。挽月如是想。

“呦,指揮使大人,您受傷啦?”挽月的目光旋即落到葉克蘇的手臂上,葉克蘇也目光落到自己右臂之上,衣袖處有劃痕,鮮血滲出,傷口有些疼但應當隻是皮外傷問題不大。他淡淡地瞥了挽月一眼,知曉她定然又是動了什麼花心思,於是打定了主意一口回絕,道:“不勞您掛心了。”

“怎能不掛心呢?怎麼說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犯人已經拿下,您便是再著急審,也包紮上藥了再說唄。”挽月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又不是不知道您家在哪兒。”

一聽這句話,葉克蘇果然臉色變了。女子言笑晏晏立於眼前,他不喜歡的很,但偏偏就是拿她沒法子。上回因著去他家的事情,皇上似乎是生氣了,緣由尚且不明。他真怕自己這次拒了,免得她又生出什麼旁的幺蛾子來。

於是淡淡道:“走吧。”

管家聽見動靜,慌忙同門房一起迎上門。少爺出去辦案一連數日,忽然回家,卻帶著傷來的。再定睛一瞧,呦,後面跟著的這位……不是上回那個貌美如花的女閻羅嗎?

她怎麼又來了?

上次事後,少爺從宮裡回來,臉就冷得能滴下水似的。這回,管家可再也不敢把這倆人往一處去想,他更覺得這倆某些方面是一類人。

小廝輕車熟路拿來紗布給葉克蘇包紮,挽月也不回避,隻同他開門見山地講道:“盼星星盼月亮,您總算從江南回來了。看起來收獲頗豐,還招了仇家追殺。”

聽出她語氣中的戲謔之意,葉克蘇面不改色道:“做鑾儀衛,總有這麼一天,佟某從來不悔。”

“江南織造貪腐,同我阿瑪關聯大麼?”

葉克蘇倒佩服起她直問的勇氣,“此乃機密,我隻單獨同皇上回稟,恕不能言明。”

挽月目色誠懇,“倘若關聯甚大,我如今求情也無用。但倘若關聯可大可小,還望您能高抬貴手,莫要加重描述。屬下做了黑心事,我阿瑪不是主謀也算從犯。但皇上沒有派欽差前去,而是先派了鑾儀衛,就證明此事是有商量餘地,不是麼?就看您和皇上,打算怎麼處置了。”

“挽月小姐是聰明人,既然道理都明白,又何必來自取碰壁?我是個油鹽不進的,全京城的人都知曉。我葉克蘇不圖銀子,也無愛慕的女人,無欲無求,您還是省省吧。”

“不,您有所求。”挽月的目光亮亮的,輕輕一笑,揚起臉看著葉克蘇道:“您可是愛您的鑾儀司愛到骨子裡呢,隻可惜它就快要沒了。”

葉克蘇眸中寒光一動,冷冷地盯住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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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思翰將從乾清宮的西暖閣出去,連日來淮河大雨,皇上派他與馬齊同去治水。梁九功與他匆匆行禮,便麻利地進了西暖閣,小心翼翼地打斷了正在提筆急書的玄燁,“皇上,南苑歸來路上,淑寧郡主的鳳架遇了刺客。郡主無恙,但劫持的是與郡主同坐馬車的鼇拜大人家千金。幸而得葉克蘇大人相救,歹人已被製服。”

窗外風驟起,梁九功畢恭畢敬地候著,玄燁將最後一字寫完,擱置下筆,淡淡道:“出宮,去瞧瞧葉克蘇,順便再去鼇拜家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