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龍涎香 朕要是一箭了結了你的情郎,你……(1 / 1)

看台上下, 聞皇上此言後,一陣不小的騷動。

“讓她們去射箭?這能行麼?”

“我看那位準葛爾的公主是個擅長騎射的,恐怕想贏不容易。”

“那你就不懂了, 這位小姐的阿瑪可是鼇中堂!那可曾是我大清最勇猛的將領!”

“噢噢,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竊竊私語聲如蜂鳴, 各人都對挽月和烏蘭公主二人看法不一。挽月瞪著不遠處台上戲謔看著自己的玄燁, 心裡恨得不行。她嚴重懷疑他是故意的。

難道說是因為看到了她方才向馬齊點頭示意鼓勵?

可她這會兒又不是他的妃嬪, 意中人也談不上, 頂多是瞧她有幾分姿色被撩到罷了, 能吃什麼醋呢?

大概是狗子自認為的領地唯恐被彆的狗占領,而生出的護短意識吧!

她深深地合了一下雙目,心裡罵著台上坐著的那個狗皇帝、死瘋子,什麼千古一帝?少年意氣逞英雄的時候不還是一樣!虧得她剛才看他拉弓射箭百步穿楊、解了馬齊困頓又在準格爾部落面前贏了漂亮一仗的時候, 對他還有點子欽佩。現在再看,還是那麼狗!

聽著身邊的議論紛紛, 僧格坐不住了。本來想著再在射箭一事上將清廷一軍, 沒想到皇帝竟然提議了這個。他本想一口拒絕, 但畢竟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又是皇帝親自開口, 他怎好如此明顯得去駁皇帝的面子?

烏蘭是擅長騎射的,看那世家女嬌滴滴, 他也極有信心能夠贏。可又聽那些滿臣講,那個世家女的父親是鼇拜,鼇拜的大名他是聽說過的,萬一虎父無犬女,她也精通騎射,準格爾今日可就要丟兩次人了。於是強壓著怒氣, 不滿怨懟:“小女子,能射得什麼箭術?便是胡亂射一通,僥幸射中了,還能判她贏不成!那豈不是太兒戲了!”

明珠卻迅速回過味來,對僧格台吉拱手一笑道:“可汗,今兒大家在這觀望台上看比試,本就是為了正式狩獵前先輕鬆賞樂一番啊!”

“是啊!”科爾沁部落的首領格朗也打圓場,“皇上邀請咱們幾個部落來一同狩獵,以示大清和蒙古各部落友誼長存。咱們一同射箭、比武、騎馬、打獵也是為了熱鬨嘛哈哈!”科爾沁部落是太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的娘家,自然是向著這邊說話的。

大家都是樂嗬嗬來看節目的,就你準葛爾部上綱上線,咄咄逼人,意欲何為?

況且,八旗女子學射箭和男子學的目的是不同的,畢竟多半不用真的上戰場。既是如學琴棋書畫一般作為閨房之樂,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祖宗於馬背上起家的根本。

入關後,尤其是順治爺安定了天下,不再需要成日裡東奔西走地打仗,很多貴族女子本就不學騎馬射箭,所以即便不會或射得不好,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相反,像準葛爾部這樣一直騎在馬背上的部族,學騎馬打獵才是生存習慣。讓他們的公主用自己吃飯的本事同彆人家不主要的技藝比試,就如同讓烏蘭同挽月比詩詞歌賦一樣,即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僧格這才知曉了康熙帝提議換成女子射箭的用意,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掉入了一個彆人挖的坑裡,清楚風頭他是占不到了。隻得憋著一股氣,怒目圓睜道:“既然如此,那便看看熱鬨吧!”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被緩和,眾人也放鬆下來,注意力由為朝廷爭光上轉移到看美人射箭的熱鬨上來。

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上去射箭的兩位貴族女子,竟然都是那般的好看。二人巧了皆穿紅衣,蒙古公主一身利落乾練的蒙古騎馬裝,頭戴部落特色的冠,細密的珠子流蘇綴在烏發間,大眼高鼻高顴骨,彆有一番異域風情和野性魅力。

清宮的世家女則是一身海棠紅撒金旗裝,膚白勝雪,明眸善睞,光是站在那裡不說話,便有一股隱隱的和婉高貴氣質。

二人各有千秋,一時無法評判。隻都紛紛將目光聚焦到那二人的身上,不曉得會有什麼樣的精彩場面。

挽月悄悄朝旁邊的烏蘭公主瞥了一眼,隻見她穿著一身輕巧的便裝,這會兒已經有仆人將上好的弓箭遞到了她的手裡,接過弓箭作勢要拉弓試試的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個練家子。而她自己,連弓都沒摸過。按照方才玄燁的說法,她與那個蒙古公主要先射自己人呢,然後再射對方。

她望著對面的馬齊,舉起弓箭的手猶豫了。萬一她要是失手傷了他,那她一定會畢生愧疚至死。或者她也可以索性裝柔弱到底,拉不滿弓,讓弓箭在中途就落地。看台不算遠,方才群臣和各部落之間的議論聲音不小,她也都聽到了。

自己和馬齊他們不一樣,眼下失誤,頂多就是她自己難堪了點,但並不會有多折損朝廷顏面。於是,她暗暗拿定了主意。

正當她倍感棘手時,對面的馬齊卻衝這邊跑了過來,將自己的弓箭遞到她的手裡。

“月兒,方才謝謝你。”在看到她對他眼神堅定時,他忽然從數日以來的消沉中清醒過來。不能在一起又如何?不喜歡他又如何?她是那麼地美好,心地善良又聰慧機智,是他平生從未遇到過。她對他來說,正如那當空的皓月,即使不能擁有,那麼守護那輪清明便是他該有的本心。

“這弓給你,你不要害怕,隻要儘力就好了。大不了我瞎一隻眼或瘸了一條腿,那我可就要賴上你了,你們家得養我一輩子。”少年目光熠熠,如那日坐在馬車上穿過後門大街,於人群中衝她揮手的那一幕。

挽月見他似是徹底想開了,便也倍感欣慰,隻是……你想瞎一隻眼,姑奶奶我還沒那個本事呢。她把弓箭拎到手裡後,才知道一把弓到底有多沉,不要說把箭射出去了,便是拉弓都拉不開。

她試圖著將弓提起來,卻發現仍是徒勞,隻勉強能堪堪舉起而已。左右舉弓,右手笨拙地去摸箭矢。這一套動作下來,被旁邊的烏蘭公主全都看見了,肆無忌憚地嘲笑起她來:“原來大清的世家貴女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而已。”

挽月知她是在用激將法,可惜她不是那等有氣節的世家女,是個二皮臉,於是並不惱羞上當,反而同烏蘭公主道:“我要是你,就不這麼高興了。第一輪我射我自己人,隻要隨便射一下,射不中便是。可輪到我射你那邊的人,我的箭矢可完全沒有眼睛。到時候,讓你們那什麼布仁勇士缺胳膊少腿或者直接歸天了,你可彆賴我。”

“你……”烏蘭反被氣到,她本來看這個清廷的世家小姐細皮嫩肉,看起來也溫婉柔弱的,所以想故意激一激她,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而且還巧舌如簧、狡猾得很!但她也不甘示弱,旋即冷笑一聲道:“你彆故意說這話來氣我,你可以隨便射我的布仁,我也可以射你們的勇士馬齊。”

挽月慢條斯理道:“你們的布仁隻是一個隨從,我們的馬齊可是戶部尚書的兒子,是我們國子監最有學問的青年,皇上最最看好、想要栽培的新官。你要是膽敢對他亂放箭,信不信連您也出不了這片草地?”

烏蘭倒吸一口涼氣,憤憤地眯了眯眼睛,“好哇!小小一個官家女,也敢對我這個蒙古王的公主頤指氣使地威脅!”

挽月淡淡一笑,“不敢威脅公主。但我也不是小小官家女,我的阿瑪鼇拜乃是當今三位輔政大臣之首,曾經也是大清的第一勇士,他騎馬打天下的時候,咱們的皇上都還沒出生呢。”

烏蘭公主的臉色有點難看起來,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一個並不好對付的對象。

坐在台上的僧格已經看得不耐煩了,知曉自己的妹妹烏蘭是個射箭高手,不敢同布仁這些勇士比,但同那個什麼大清的世家女相比,還是綽綽有餘的。

眼看著馬齊和挽月兩個人在那邊磨磨蹭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僧格衝對面嚷嚷道:“怎麼?是那個師父不行,還是徒弟不行?半天了,我看她連個弓都拉不開!你們漢人中有句俗話,叫沒那個金剛鑽莫要攬瓷器活,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就還換你們的公主上來!還是說,坐在這兒的這一排女子都不會彎弓?”

身後的人全都跟著僧格一同哄堂大笑起來。

鼇拜心中有氣,他幾時這般憋屈過?奶奶的,才不管你是什麼蒙古王!敢嘲笑欺負我的女兒,老夫跟你拚了!說著就要捋袖子,旁邊的班布爾善最清楚鼇拜的性格,趕忙同遏必隆一起站起來將其攔住,壓低聲音說道:“中堂,小不忍則亂大謀!”

簡直是欺人太甚!吳靈珊紅了眼圈,聽到僧格這樣為難挽月,實在忍無可忍地正欲站起來。卻見身邊的皇上已經從龍椅上站起,摸了下右手上的護腕,淡淡道:“她不是學不會,得看什麼師父教。”

說著便徑直下了觀賞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挽月和馬齊站著的方向走去,朝臣紛紛瞪大了眼睛。

馬齊驚詫,“皇上……”

玄燁在馬齊的肩上輕輕拍了下,“你今兒做得很好,不愧是朕先前就看中的棟梁之才。去各歸各位吧!”

馬齊不無擔憂地看了那二人一眼,又瞥了一眼烏蘭公主,最後朝布仁並排站著的位置走去。

玄燁在向挽月走近,手裡提著的正是太祖那把弓弩。

不知怎麼的,這回他向她大步流星地走來,挽月卻從心底生出怵意。先前在光華寺相遇,她對他是不識,所以無所畏懼;在佟國維家府邸,也是不知,隻當他是無賴,所以肆無忌憚;而在花燈會上,她猜測出他可能被其吸引,所以也仗著膽子同他照常說笑。

可方才見他引弓射箭,又算計了僧格,提議讓她來向馬齊射箭,她無比真切地感知道了:眼前這個人是可以在談笑間就隨意定一人生死的。

這雙眼睛,不容她看透。

挽月還在思忖間,玄燁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

“皇上。”挽月聲音小小。

玄燁瞥了她一眼,心裡隱隱動了氣,平日裡挺張牙舞爪的一隻貓兒,這會兒落難了,也知道老實了?

“自己攬的好差事,卻不會收場。不是挺大義凜然麼?”他語氣平靜,聽不出有責怪和不悅之意,隻將那弓塞到她的左手裡,挽月感覺自己的手腕一沉,差點就累斷了,怎麼這把弓比馬齊的那把還要重上幾分?

挽月心中不大服,聲音雖柔卻帶著倔強,“臣女身為朝廷命官之女、郡主伴讀,豈能看僧格發難郡主羞辱我大清?是您……要我們換過來的。”

呦嗬,還狡辯!意思是怪他多事嘍?剛才就該眼睜睜看著她被當做靶子站在那兒!看著她可憐巴巴,到那會兒再求助!

挽月想到夏娘那三天所教授自己的東西,迅速放軟了姿態,“臣女光憑一腔熱血,思慮不周,請皇上恕罪。”玄燁沒有搭理她,下一刻自己的手卻被另一隻大手包裹住,緊緊握上那弓;錯愕間,就被他這麼從背後環著,另一隻手也拈上一支箭,被他抓著搭上那弓弦。

他的拇指上有一硬物,是枚墨玉做的扳指,壓在她的手上冰冰的,涼涼的,如同猜不透的帝王本心。

玄燁的身量正好高出挽月一個頭,此時手把手教她拉弓,從背後看見旗裝裡露出的一截光潔雪白的脖頸,宛如白玉,連耳垂要是小巧得可愛,看上去軟軟的。他與她近到幾乎能看清耳垂上細細的絨毛,讓人心生忍不住去揉捏兩下的衝動。而那被他握住的柔荑,隻堪盈盈一握,綿綿仿佛無骨。

風動拂過莽原黃草,少女身上的馨香像最昂貴的迷藥撲入人鼻息間,令人為之精神一震,卻又迅速麻痹全身,邁不開腿也抬不起手,動憚不得。忽然間,玄燁覺得嗓子乾澀起來,心裡像爬過了千千萬萬隻螞蟻,澀癢難忍,剜心撓骨。目不轉睛地瞄準前方的目標。未能發現那小小柔軟的耳垂,迅速染上了一層紅暈,大抵是從臉頰一路火燒雲蔓延過來的。

雖未回頭看清楚對方的臉,但挽月能感覺到背後之人的喉結動了動。

他動情了?

挽月不禁想起夏娘給她看過的畫冊中所描述,不由更加面紅耳赤起來。心裡卻升騰起一股異樣情愫來,還有魚兒上鉤的歡欣。

夏娘說的對,有時候要俘獲一個男人的心,隻要一盞茶的時間就夠了。即便那個人是天子也不例外。

“哎呦!”挽月感覺握著自己的那雙手似乎突然加大了用勁,讓她忍不住輕呼出聲。

對方也一下子意識到了這一點,迅速鬆了鬆握著的手。

還好離那邊看台很遠,眾人隻看到兩個人正在拉弓試練,二人表情是一般的莊重嚴肅,皆板著臉。

隻有挽月自己知道她又不是聖人,也是個俗女罷了。現下覺得渾身緊繃,想逃又邁不開腿。隻好死死咬緊牙關,裝作嚴肅的樣子,凝眉認真聽講。

弓弦越拉越滿,眼看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玄燁也隨著拉弓靠挽月越近。

忽而,挽月的耳邊響起他低沉的話語:“朕要是一箭射死了你的情郎,你會不會恨死朕?”

龍涎香縈繞,四周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便也能征服他手中的天下。誰又比誰高貴?他們不也常這麼做麼?”腦海中回想起夏娘的輕聲曼語,被天子威儀震懾的畏懼漸漸褪去,挽月微微側臉,那角度恰到好處,險些就要觸碰到玄燁的臉頰。

他也一驚,握弓的手險些不穩。隻聽她也回了一句道:“臣女不恨,但會為皇上惋惜,大清將要損失一位忠臣良將。您,不是這樣的人。還有,皇上誤會了,他不是我的情郎。”

奸臣家的女兒,果然也詭計多端、巧言令色!

挽月感到一陣力從握著她的手出使出,箭矢離開弓,想長了眼睛一般直飛向馬齊和布仁站著的方向,輕而易舉地穿過馬齊高舉在手中的信物,馬齊毫發無損。

儘管方才挽月可以肯定,玄燁隻是說逞少年意氣說一句狠話,大事上分寸肯定不會含糊。但也還是替馬齊捏了一把汗。待看見箭矢從他身邊掠過,並未傷及毫分,才終於放下心來。

她也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玄燁。

卻見玄燁淡淡瞥了了她一眼,仿佛在嘲弄鄙夷她的小人之心。

玄燁忍不住腹誹:難道在她眼裡,他就那麼拎不清輕重?她未免太自作多情了,還真當自己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能與他看重的臣子相提並論?他方才不過是順水推舟,逗她一逗罷了。又怎會真的傷了馬齊?

看台上的眾人發出一聲叫好。

唯有僧格等人不滿之意越來越盛,尤其是站著離得不遠的烏蘭公主,看到這個世家女有皇帝做幫手,十分嫉恨,當即便不滿地跺腳道:“大清的皇上,這不公平!您讓我們倆比試,卻來做她的幫手。難道這就是□□人的行事方式嗎?一點都不光明磊落!”

玄燁此時已經放下弓箭,和挽月一齊轉過臉來帶著得意之色看向她。

對面郎才女貌,宛若一對璧人,烏蘭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隻覺自己像一個被人戲耍的伶人。氣急敗壞地就要看向她的兄長僧格。

“公平,當然公平!”玄燁卻將弓留給挽月拿著,自己走向烏蘭公主。越走近,烏蘭也忍不住有一絲心猿意馬。沒來之前,她以為中原的男人全都弱不禁風,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沒想到這位清廷的皇帝竟然如此少年英姿,寬肩窄腰,身形高大,走過來時步伐從容不迫,比之家中父兄,多了一分天潢貴胄的軒昂。

玄燁聲音溫和,滿含笑意:“要教,朕當然得一起教。”正在說話間,還沒等烏蘭公主反應過來,他便也上前手把手握住了烏蘭的弓箭。烏蘭的臉上泛起兩團紅暈,她當然看不到背後之人頃刻間眸中染上一層狠厲,借著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向外射出了一箭。

烏蘭是懂射箭的,待她發現皇帝利用她拿弓的手瞄準的並不是布仁,而是看台時,發出了一聲驚呼。還未來得及阻止,箭已離弦,與僧格台吉的腦袋擦著而過,最終將他的帽子貫穿釘到背後的柱子上。

僧格感到頭上一陣涼意,一摸腦袋再回頭,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小皇帝,竟然將箭矢對準了他。

“可汗!”

所有準葛爾部落的人皆驚懼起身,最後同僧格一起對緩緩走回來的玄燁怒目而視。

“皇帝,你什麼意思!”僧格氣得七竅生煙,今日在所有部落面前,他算丟大了臉面。

清廷的眾大臣和禦林軍也都紛紛圍了上來,隱有拔刀之勢。

對方人多,自己此次也不是為了打仗而來,實在不是鬥氣的時候。儘管僧格是個生性殘暴又倨傲的人,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

玄燁已經走了上來,微微笑道:“與僧格台吉開個玩笑。朕同時教了令妹與郡主伴讀兩位徒弟,都是可造之材,依朕看,高下也不必分了吧。”

烏蘭公主方才險些害了自己哥哥,雖然並不是她所射,但箭畢竟是從她手裡出去的,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草原她也回不去了。此時也心懷忐忑,帶著罪意站到僧格的面前。

僧格瞪了烏蘭一眼,沒有多說話,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又戴好了帽子。這時他亦看清了那位世家女子,竟是這等的美貌。比之自己身邊所有的姬妾都要更美,一時間也熄了憤怒。轉而饒有興致地問道:“大清皇上,她,可是你的心愛之人?”

顧問行面不改色,心下卻替皇上揪了起來。

玄燁淡淡地瞥了僧格一眼,同他答道:“不,她是朕心愛的大臣之女。朕視她阿瑪如家人,自然也視她為一家人。”

皇上說視鼇拜為一家人?皇上什麼時候和鼇拜關係這麼親了?

這是正話還是反話?

就連鼇拜本人也納悶著,坐在原位百思不得其解,還是班布爾善提醒了兩遍,這才站起身來,對僧格和皇帝拱手行禮道:“老臣鼇拜,多謝皇上抬愛。老臣教女無方,小女笨拙,讓各位可汗見笑了。”

僧格卻拍著椅子扶手,仰天大笑道:“不見笑不見笑!鼇拜大人的威名,本汗早有耳聞。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兒,我也舍不得教她騎馬射箭這些粗野之事。不知你這女兒,可有婚配啊?”

僧格此言一出,令所有在座的人都側目。

誰都知曉僧格是當前草原上的霸主,欺男霸女橫行,所到之處便將其他部落的財物洗劫一空,更好將美貌女眷俘入自己營帳,被其弄死的人不計其數。就連準格爾部落內部,也對他這樣的殘暴行事不滿久已。

可他偏偏不自知,還在瞪圓了眼睛,等著鼇拜同他答話。

鼇拜陰沉著一張臉,不動聲色地將腳步向僧格悄悄邁近了兩步。

玄燁離得近,打量了一眼鼇拜的神情,見他仿佛老虎護崽,怒意一觸即發,倘若僧格台吉再作死一句,恐怕今日就要躺著回去了。

他悠悠開了口道:“僧格台吉有所不知,這位大臣鼇拜的女兒,將將選作淑寧郡主的伴讀。在大清,身為公主皇子伴讀,公主皇子未婚配,伴讀也是不能輕易婚配的。郡主尚年幼,朕和太皇太後還想留郡主在宮中幾年,所以要令僧格台吉失望了。”

僧格拍著大腿,一臉痛心疾首地惋惜狀,“那太可惜了!我部落的大王妃今年剛病逝,我本想著這個小姑娘是你們重臣之女,嫁過來做個填房,也不算辱沒了王妃的身份。”

你可真敢想!科爾沁部落的首領格朗對僧格充滿了嘲笑和鄙夷。

這場射箭引起的風波總算平息了下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吏部尚書沙澄重又站上前來,“射箭比武結束,請各位先去用午膳,下午將在馬場賽馬。”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挽月回到座位上,才發現自己的後背皆被汗水浸透,下午都換一身衣裳了。

令宜忙轉過身來,圍住了挽月,“挽月姐姐,你方才上去的時候,我緊張得手都出汗了!我對你的敬佩又多了一重!你可真是大功臣!”

小姑娘一副星星眼的模樣,小嘴裡還不忘塞上兩塊芙蓉糕。她忙給挽月倒上茶,又給挽月遞上帕子來擦汗,自己則給她來用團扇扇風,“你快歇歇,吃兩塊點心壓壓驚吧。這個黃色的圓的好吃。”

挽月忍俊不禁,也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坐在最左邊的薑蓮輕聲地哼了一哼,小聲嘀咕道:“看她上去,還以為有多厲害呢。結果連個弓都拉不開來。要不是皇上解圍,恐怕她今天還下來台呢!”

旁人都怕鼇拜,可她爹是禦史,平時也沒少跟著其他禦史一起參他。對鼇拜的那些不仁義之事,薑蓮多少是知道一點的,是以對挽月自然而然地多了一分敵意。

本來各人對挽月倒沒有什麼敵意,但方才在射箭場上,馬齊也過去助她解圍。一上午,所有的風頭幾乎都被這個紅衣少年可出儘了,不但為大清贏得了臉面,讓準格爾部落的人狠狠落了下乘,還得了皇上的賞封。才不過十八,便做了工部侍郎。要知道有很多朝臣,這個年紀恐怕還在學堂裡讀書呢,能考中進士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更不用說坐到侍郎的位置上。

這樣年輕有為,阿瑪又是戶部尚書,替皇上看著國庫,富察氏也是八旗大姓,何愁不前途無量。

能不能借著伴讀的身份被留在宮裡陪王伴駕是個很大的不確定數,萬一要是不成,能嫁得這樣一位如意郎君,也是相當美滿的姻緣。

如此一來,貌美又同時得了馬齊少爺和皇帝助力的挽月,自然一下子成了好幾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吏部左侍郎葛敬的女兒文惠道:“李清姐姐,我記得先前隱約聽說過,戶部尚書米大人家裡曾與李大人議過親事吧?”

文惠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清的身上,也都紛紛感興趣地豎起了耳朵。

“米思翰大人家不就一位年輕的少爺麼?大少爺早就成家了。”

“那與你家議親的不就是剛剛那位馬齊少爺?”

“是了,李清姐姐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那不就是馬齊少爺的老師?”

李清沒想到會被文惠推到風口浪尖上,登時紅了臉,她自知那件事情最後並沒有成,是什麼緣故不得而知。戶部尚書夫人那邊隻說,孩子剛做官,想先報效朝廷,親事暫且不議了。這話是騙鬼呢吧!

原本她隻跟在父親身邊,遠遠地見過馬齊一兩面。今日才算是正正經經地近處看到這個人,沒想到他非但才學過人,竟連騎射也這麼精通,是個全才。一想到這樣的人昔日差點曾與自己結親,卻無疾而終,心裡就生出無限遺憾來。

再一想起方才馬齊過去教那瓜爾佳挽月握弓,二人還在那說了好一會兒話,兩家還是親戚,說不定私底下也常來往。李清心裡便酸澀非常。誰叫人家是朝廷重臣鼇拜的女兒呢?還長得那般容色。

“文惠你可休要胡說了。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是我們能置喙的?”

文惠推了李清一把,“你阿瑪是國子監祭酒,你家世代書香是真正的朝廷清流。我聽說米思翰大人品性高潔,與朝中清流門派向來親近,他自己也是學富五車。你們兩家的門庭當真登對,可不是什麼武將啊、空有富貴的人家就能比肩得上的。”

挽月知道,話是說給她聽的,仿佛壓根就沒聽到似的,隻抿了抿嘴兒,喝了一口那牛乳茶,扭過臉去同令宜說笑道:“這茶還挺香的啊!”

見她根本無動於衷,文惠李清那幾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光乾瞪眼瞧著生氣的份兒。

眾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起身,從看台上往自己的住處走。鈕祜祿慶琳對李清文惠她們的小女兒家鬥嘴可不感興趣,她隻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挽月一眼,心裡道:人家的誌可不在於此,你們眼中的香餑餑富察馬齊,興許人家壓根就看不上呢!

小姐不在的時候,南星便同玉屏早早地就將宮室打掃好,也準備了點心和熱茶。看到挽月一出現,南信便趕忙迎了上去,“小姐,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不是說巳時二刻就該結束了嗎?”

計劃趕不上變化!挽月都不知從何說起了,隻懶洋洋地衝南星擺擺手,這一抬手不要緊,隻覺得胳膊酸脹非常。該死的玄燁,都怨他!

還是玉屏眼尖,見挽月總是不自然地扭著手腕子,猜測小姐可能也去拉弓了。於是忙幫她揉按上了,手腕轉了兩下,那玉屏似乎特彆會這些手法,挽月覺得舒服多了,坐在榻上心滿意足地道:“你按得還挺舒服。”

玉屏抿抿嘴笑了笑,“奴婢以前常給太妃揉按,自然也就熟能生巧了。呀,小姐這兒怎青了?”

挽月順著玉屏所指看去,可不是麼,在靠近大拇指虎口的位置,有一處青紫色的印記,像是磕碰到了。不說的時候還沒想起,這會兒一按一下,挽月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玉屏忙麻利地去櫃子裡取出一瓶白露活血化瘀膏來,跪在榻前,替挽月輕輕打轉塗上後又摩挲了一陣,好叫藥膏吸收:“小姐不是去觀看射箭比試嗎?怎麼會被磕碰?您這手如此白皙,碰青了多明顯啊!”

手便如同女子的第二張臉面,重要得很呢。

挽月想了想,自己沒碰著啊,也就是……射箭的時候,被那個人握過。好像是有什麼堅硬的物品壓在她手背上了。是個玉扳指吧!

一回憶起方才同玄燁射箭時的情景,挽月就忍不住臉頰再次發燙起來。她兩隻柔荑在一起互相摸了摸,又仔仔細細端詳起它們來。自己的手不算小,指尖纖長。而皇上的手卻能完全將之包握住,那手很大,也很暖,從掌心源源不斷傳來的發燙,令她很是心安。但那手掌卻並不光滑柔軟,還是有粗糙的繭子,在磨著自己的手。

看來在閒暇的時候,他也一刻不曾懈怠吧,不然怎會也有高超的箭術?

龍涎香的味道似乎還摩擦停留在她的發間,挽月心裡一陣莫名的躁動,踢了幾下花盆底鞋,小聲自言自語道:“手都被弄青了,我跟誰去要說法去?”

玉屏看在眼裡,也不戳破,隻低頭笑笑,將塗抹完的藥膏給端了回去。

院中有人輕聲傳喚:“挽月小姐,郡主殿下宮裡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