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行在外頭守著, 不一會兒裡頭傳來皇上和容大爺把酒言歡的笑聲,他稍稍放下點心來。抬頭看看那輪玉盤似的月亮,顧問行笑了笑:看來今晚能睡個好覺嘍!
屋裡的兩人都喝得微醺。
正儘興時, 容若目光迷離, 對玄燁真心地勸誡道:“皇上,聽奴才一句, 不論對誰,歡喜便好,莫要情深而愛。淺顯的心悅使人歡愉,濃烈的深情使人殤痛。”
玄燁帶著些微醉意,大笑著搖頭,很是不以為然地指了指容若, “你怕朕有朝一日會對瓜爾佳挽月情根深種?那你真是白在朕身邊待了這幾年。何為帝王?對前朝大臣恩威並施,對後宮妃嬪雨露均沾。絕不能讓某個大臣專權,也絕不能讓某個後妃獨寵。深情就更不存在,想做帝王,就得是無情的。”
容若見他雖微醉,卻神色如常, 眸中的清寒可見, 他卻不是全然相信這話。有時候自己說的時候是一番心思, 等真正面對時,又是另外一番心境。提醒了總比沒提醒的要好。
“您跟她之間吧,和旁的人不同, 有一根兒線, 拉扯著。那便是她阿瑪是鼇拜這重身份。拉扯緊了,線就容易割到自己,切膚之痛猶如刀刻錐鑿, 比之純因容貌、性情相吸更令人難忘懷。
她是您視為仇敵之人的女兒,您對她阿瑪百般防備;她阿瑪呢,對您百般挑釁。這哪裡是翁婿?分明是冤家路窄啊!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跟她就不該在一塊兒,要不……還是算了吧!”
容若目光懇切,苦口婆心。實是不想看見兩個無辜的人將來都有受情路之苦的折磨。
玄燁握著酒壺,臨風而立,遙望天邊月,如水的月光流淌進心間。雖也是光亮,但卻不似白晝的日光給人以暖意,它是冷的,觸及才知是假象。鼇拜究竟是什麼意圖,他很清楚。
她現在對他所展露的笑也好,嗔也罷,不就跟這月光一樣都是假象麼?而他也將計就計地容許她的接近,假意接受鼇拜的示好,用作緩兵之計。
從這點上看,大家不過是半斤八兩。
“好啊!”玄燁轉過身來,對容若笑了笑應道。容若放下心,二人再次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放下杯盞,玄燁沉下目光,勾了勾嘴角,在心裡說道:當然不能算了,既然他們父女倆存心要來招惹,他怎麼可能就此算了?
江山多嬌,美人比江山還嬌,他就是都要!
鼇拜,朕就同你們父女好好較量較量!看看最後是誰輸贏!
二人酣暢飲酒,高談闊論,直至亥時一刻,顧問行前來提醒,容若才從重華殿告退。
東方既白,天光大亮,在南苑的東方不似城中有屋社樓宇遮擋,更見雲蒸霞蔚,光芒萬丈。
一大清早,挽月便被留芳閣的主事嬤嬤喚起了身。今兒是秋彌第一天,並不是直接去林子裡打獵。上午男子要比射箭,女子皆坐在台上遠觀。過了晌午後要賽馬,屆時會騎馬的男女都可上。
在挽月看來,頭天算是熱熱身吧!
渾厚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鼓槌重重敲擊,以康熙帝為首,身後還跟著一老一少兩位身穿蟒袍的男子,挽月心想應該都是王爺之類的。
玉屏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跟在皇上身後的是安親王嶽樂和裕親王福全。”
挽月恍然大悟,嶽樂是玄燁的堂伯父,據傳當年順治曾有意傳位於他,因二人在治國的一些理念上十分契合,而那時玄燁還小,順治憂心主弱臣強,自己昔日的心血會功虧一簣,不是沒有考慮過堂哥嶽樂。但最終在太皇太後的堅持下,和索尼等老臣的擁戴下,還是立了順治爺的兒子玄燁為帝。
而另外一位年輕的男子裕親王福全,則是玄燁同父異母的哥哥,出自寧愨妃董鄂氏。
這會兒,玄燁應當對嶽樂不遠不近,同這個異母兄弟福全關係倒是不錯。
在跟在皇帝身後的那批大臣裡,挽月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他的阿瑪鼇拜,隨後才是鄂必隆,蘇克薩哈等人。能在這等場合緊隨皇帝身後的大臣,於他們而言便都是榮光。而能在最前面,一見位高權重,二見皇恩聖眷。
果不其然,身邊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比之先前更加恭敬熱絡,甚至還有一分敬畏。
如若不是知道這樣如日中天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挽月此時恐怕也想添上幾分傲慢。
她神色平常,微笑端坐,並未因自己阿瑪深受倚重便自覺高人一等,反倒叫身邊的不少宮人和朝臣家眷暗中讚賞。
迎著康熙的面,竟又在號角聲中走上來另外一隊人。他們個個身形高大壯碩,曲發虯髯,身著蒙古袍,頭戴圓頂立簷帽,舉止豪放神態倨傲,大搖大擺地走上了瞭望台。
“準葛爾部台吉,僧格參見大清皇帝,吾皇萬歲萬萬歲!”為首的首領是個虎背熊腰,濃眉圓眼的壯漢,他帶著他身後的一群人以蒙古禮向康熙行禮。雖口中說著恭敬的話,但任誰都聽得出來語氣並不善。
尤其是這些人生得人高馬大,行完禮後站在皇帝一行人面前,生生從氣勢上就壓了一頭去。和他相比,才十七歲的玄燁就顯得稚嫩多了。
也正因為如此,那僧格在親眼看到朝廷的小皇帝後,神情愈發得意,更加不把他放在眼裡。
挽月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馬令宜小聲地同挽月道:“我聽哥哥說,這次秋獵,蒙古的幾個部落也來人了,這個準葛爾部當前勢力最大,部落兵強馬壯,有吞並其他部落之野心。那幾個部落苦不堪言。台吉就是他們首領的意思。”
挽月微微頷首,圖海即將升任禮部侍郎,禮部就是負責接待這些番邦異域朝見的,說白了就是外交,曉得這些也很清楚。
在來的路上,她也聽納穆福提了一嘴,說這個準葛爾部一直野心很大,還在往西往北拓展部落版圖,與北方的沙俄也有所勾連,隱隱有成朝廷之患的趨勢。
西南有吳三桂,北部有準葛爾,朝中再加上她阿瑪等老舊貴族勢力,康熙這皇位還真是不穩當。
在僧格跪拜後,其餘幾個部落首領也紛紛參拜。
玄燁並未有分毫怯懼之色,雖是少年之面目,站在蒙古王僧格面前,依然天子威儀不減。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僧格台吉請上座!”
今日主持此盛事的乃是現任禮部尚書沙澄。
上午乃是比試射箭,由滿八旗中的貴族子弟,以及武官、侍衛中選拔出來的人來進行。皇帝每年都會巡閱練兵情況,狩獵過後的那幾天便是巡閱,今天算是給少部分人機會表現。
這次因有蒙古部落的人在,他們帶來的勇士也有上場,比試就顯得尤為重要。
玄燁想了想,對沙澄道:“往年皆是朕單獨巡閱,既然此次有各位部落首領在,不如今年就熱鬨一點。朕給添個彩頭,顧問行,你去取朕的那支弓來!”
顧問行得令,趕忙吩咐太監去取。
“朕的這隻弓,是太祖當年所用,跟隨他征戰多年。最終贏得比試的人,可以得這隻弓。”
努爾哈赤的弓,自然是貴重無比,最主要是贏得的榮耀。那便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巴圖魯。
果然,顧問行呈上這隻弓箭時,所有即將上場的人皆眼前一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狀。
玄燁頗為得意,笑了聲接著說道:“不過朕也不想挫傷其他人的興致,今日能上場的都是朕大清的勇士。除去拔得頭籌之人,可得太祖之弓、賞黃金萬兩。凡今日參與射箭者,皆賞白銀千兩。此外……”他朝淑寧郡主看了看,吳靈珊當即心領神會,莞爾一笑,“既然皇兄這麼有興致,臣妹與眾伴讀姐妹也為各位勇士添一份好彩頭吧。”
這話一出,場下的八旗子弟和兵將們就更興奮了。面對郡主和世家千金們的期望,他們恨不得使出是十二分的看家本事。說不定還能得美人傾慕、皇上指婚,成就佳話。
淑寧郡主身邊你的兩名宮女端著托盤,分彆從兩邊走了過來。郡主帶頭,先將自己佃子上的一支點翠燒藍鳳簪摘了出來,其餘人一一擇了佩戴的貴重之物添置到托盤中。
馬令宜囊中羞澀,想了想,便從耳朵上摘下了一副赤金珠耳鐺,放到托盤裡。
輪到挽月的時候,她想了想,將壓襟上的一副翡翠串珠取了下來。
馬齊的眼睛亮了亮,似對那抹碧色誌在必得。
待一切就緒後,各方派出的人便按抽簽的順序上場了。
挽月感覺到身邊有不小的悸動,因著各人皆是適婚年紀,參選郡主伴讀一是為了碰運氣,看能不能得皇上寵幸;二來做過郡主伴讀,在宮裡待過,出宮後身份也能水漲船高,這對女子議親也是極大的加成。
而今日,幾乎京中有頭有臉人家的青年公子都來了,怎不值得好好觀察呢?
一瞬間,所有青年引滿弓,瞄準靶子,萬箭齊發。刷刷的箭矢聲如風過耳,直中靶心。
站在靶子處的禦林軍揮了揮旗子報戰果。
玄燁和身邊朝臣以及蒙古各部落王皆看得興致勃勃。
禮部尚書沙澄高喊道:“第一輪比試,獲勝者前五,富察馬齊、納蘭性德、察哈爾部吉布哈、科爾沁部巴爾斯福。”
眾人皆開始交頭接耳起來,紛紛對著第一輪獲勝的人稱讚起來。
米思翰和明珠坐在朝臣中央,看到自家兒子如此優秀,面上滿是自豪之色。
“哪位是納蘭性德?”
“可是那位會寫詩詞,字容若,號楞迦山人的公子?”
“早有耳聞,今日方得見,沒想到竟是這般儒雅俊逸……”幾個女眷輕聲笑語。
“慶琳姐姐,哪位是富察馬齊呀?”問話的人是督察院薑禦史家千金薑蓮,慶琳今兒穿了一身藏青色旗裝,特意挑了身便於騎馬的輕便裝束。她若有似無地朝挽月的方向瞟了一眼,同薑蓮抿嘴一笑道:“你問的是戶部尚書米思翰大人家的少爺吧?就是穿深棗紅色的那個。”
薑蓮再次循人望去,見紅衣少年英姿颯爽,器宇軒昂,當真是鮮衣怒馬,一張粉面頓時羞了個通紅。
“他呀,還是挽月妹妹親嫂子的堂弟呢,他們兩位可是親戚,平日裡要好得很。”
親戚?薑蓮本來正沉浸在怦然心動之中,忽而聽到這兩個字,再順著慶琳的目光看向瓜爾佳氏,見她坐在一排伴讀中間,面若桃花般明媚嬌豔,身形高挑蜂腰削肩,是個坐在那裡哪怕一言不發就能令人不自覺被吸引住目光的存在,頓時心頭湧上一陣莫名的酸意。
嫂子的堂弟,那不就是平輩?
想到這裡,薑蓮不大痛快了。但又不好多說什麼,隻得重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沒趣兒地看著第二輪比試。
又比了一會兒,沙澄上來宣布:“第二輪比試,獲勝者前五,瓜爾佳達福、兆佳圖音、張平生、準格爾部布仁、準格爾部蘇日。”
準格爾部的人一下子占了兩個,坐在上首一直靜靜觀戰的僧格一拍大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第三輪比試便是這十個人一起,決出三個人。
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提了起來,這要都是自己人比試也就算了,偏偏關係到大清的顏面。
“嗖嗖嗖!”十支箭矢齊發,全部正中靶心。
“好!”瞭望台上觀看的人紛紛鼓掌叫好。
一輪輪的下來之後,獲勝的隻剩下三個人:富察馬齊、布仁、蘇日。
最終的三個人中竟然有兩個都是準格爾部的人,僧格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得意洋洋地朝玄燁挑釁道:“皇上,看來很有可能太祖的那隻弓箭,要被我們準格爾部的勇士給得去了。”
玄燁目不斜視,緊緊盯著馬齊,“那可不一定,咱們大清的勇士一定能贏你們準格爾的人。”
僧格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馬齊的身上,米思翰兩隻手直抓著大腿上的衣擺。明珠道:“米大人,您彆緊張,我對令郎很有信心。”
米思翰笑笑,“我不緊張,我也有信心。”
“那您可否把手從我的大腿上挪開?”
米思翰一愣,尷尬地老臉給都要紅透了,“哎呀呀,老眼昏花沒看清!”說著在明珠的衣袍上摸了摸,整理了一下被他抓出來的褶子。
馬齊環視一周,目光落在了那個紅衣少女的身上。她今兒也穿得紅勝火,猶如草原上盛開的琪琪格,更襯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隻可惜這朵琪琪格永遠都不會屬於他了……馬齊心裡不無遺憾,卻也隻惆悵了這一瞬,緊接著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他要替大清在準格爾面前贏得這份太祖的榮耀。
還有她的那副碧色手串。
他不由自主地最後看了一眼挽月,卻發現挽月也在看他。挽月微微點頭笑了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
馬齊心中頓時充滿了力量,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場上有人不動聲色地目光劃過馬齊和挽月之間,最後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在所有人的屏氣凝神中,馬齊上了場,拉弓射箭。
這一輪射的是移動著的靶子,箭靶後面有人不停地拉動著靶子移動位置,想要射中更增加了難度。
三輪下來,蘇日已經敗下陣來,還剩馬齊和布仁在比試。
比試近乎白熱化,整個賽場上隻剩下呼呼的風吹著八面旗幟和蒙古各部落的旗幟發出咕咕的聲響。
馬齊雖優秀,那個叫布仁的準格爾勇士也不甘示弱。二人旗鼓相當,竟是一直難分高下。但蒙古畢竟是遊牧人,而清入關後,雖說男子也一直不曾懈怠練射箭騎馬,但畢竟不是日日如此。拉弓箭本就是個力氣活,就這樣高度緊張地比試了半個時辰之後,馬齊的額頭開始滲出了細密的汗水,而對方卻依然體力滿滿,仿佛剛開始似的。
挽月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僧格看了出來,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們的那位勇士,好像快不行了。”
玄燁眉頭緊蹙,他看得出來馬齊的確快要支不住了。論箭術,那個布仁未必敵得過馬齊百發百中,但很明顯對方也知道這點,於是從戰術上選擇拖延時間。先前馬齊和蘇日比試已經耗費了很大一部分體力,現在對他而言處於劣勢。
挽月的心沉了沉,她知曉,即便馬齊已經十分優秀,是今日射箭中的佼佼者,但隻要這次輸給了準格爾部的人,那他便是罪人。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所以無異於把他架在火上烤。更何況,在開頭的時候,皇上還特意將努爾哈赤的弓箭作為彩頭,意義非凡,倘若這弓箭被僧格帶來的人贏走了,那大清的臉面也就丟儘了。往後,僧格的氣焰隻怕會更加囂張。
她忍不住朝僧格的方向看了看,突然驚異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玄燁已經站起了身,將手伸向顧問行手中的太祖弓箭。他站在遠離射箭場的瞭望台上,在眾人不曾察覺、都在聚精會神盯著馬齊和布仁的間隙,利落地拔出箭矢,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
一支不知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箭,竟一步穿過將馬齊和布仁射出的箭同時打落在地上。
“是誰?”
待僧格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旁的大清君主放下弓,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剛剛那箭是皇上發出去的!
這一箭已經顯而易見,馬齊和布仁都沒有贏,但也都沒有輸。
布仁跪下,“曾聽中原有百步穿楊,今日見識,布仁服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馬齊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總算解了困頓。也跟著布仁跪拜下去。
僧格等人面色如灰,而平日裡沒少被準格爾部欺壓的其他小部落,則流露出了幸災樂禍和欣然。
玄燁拎著弓,對僧格笑道:“看來太祖在天上得知,還是更願意他老人家的東西留給愛新覺羅的子孫啊!承讓了!”
雖然不服氣,但這個年紀輕輕連二十都不到的小皇帝,這一舉動還是讓僧格刮目相看,不敢小覷起來。就連坐在底下的鼇拜也不由自主地頷首捋了捋胡子。
“哈哈哈哈!”僧格爽朗大笑,“皇上箭術超群,僧格敬佩不已!”
玄燁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對馬齊和布仁道:“朕有言在先,今日所有參與射箭的勇士,不論大清的還是蒙古部落的,全都賞白銀千兩!米思翰教子有方,加賜頂戴花翎,賞三年俸祿;布仁、富察馬齊各賞黃金萬兩;升富察馬齊為工部侍郎,秋獵後便去上任。”
“謝主隆恩!”
玄燁微微歪了歪頭,衝托盤瞥了一眼,“馬齊,這太祖的弓你是撈不著了。郡主的彩頭,朕就做主賜給準格爾部落的這位布仁勇士了,人家是客;其他的東西,你來選一選吧!”
馬齊一怔,目光落在那滿滿當當的托盤之上,一抹翠綠格外醒目,在日光底下發著通透的光澤。
“選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馬齊的身上。他艱難又留戀地看了一眼那串翡翠珠串,知曉那並非是自己所能覬覦的寶物,微微垂下首來,緩緩道:“奴才不敢任意挑選諸位格格小姐的心愛之物,今日皇上已經賞賜馬齊太多,皇恩浩蕩,奴才感激不儘。皇上賜什麼,奴才便受什麼。”
玄燁走過來,睥睨眾人,從托盤中揀了一物,放置到馬齊手裡,“國子監考學第一、射箭與準格爾高手不分上下,能文能武是個全才。明日狩獵,朕盼與你一決高下,不分君臣。”
兩人對視,眼神中竟都是誰也不想輸的勝負欲。馬齊握緊了弓,“臣遵旨!”
這時,僧格卻接著說道:“不過,咱們都這樣射這些死靶子有什麼意思?打仗的時候,那可都是活物,難不成都去射死人?”
挽月譏誚著彎了彎唇角,這話說的就有點難聽而且賴皮了。
玄燁重又回到龍椅上,“哦?那依僧格台吉之見呢?”
僧格目露凶光,拍了兩下巴掌,這時有隨從推著幾名奴仆走了上來,將之帶到方才比試射箭的靶子處,奴仆們逃命似的在草地上跑了起來。隻見方才那個勇士布仁,拉弓搭箭嗖嗖地射出,每一下都正中所有奴仆的帽子。
台上的人皆發出唏噓聲,若是箭術稍微不精,那射中的便是那些仆人的腦袋了。
先前雖然貴族中也有私下裡用奴仆來練的,但朝廷明令禁止,抓到了就要受罰。漸漸的這種駭人的風氣也就止住了。看剛才,僧格卻給大家活生生地見識了一回。手段如此殘忍,隻怕私底下更加冷酷,怪不得其他部落都對其早有怨言。
玄燁淡淡道:“奴仆的命也是命,朕從不主張用大清子民的命去供權貴玩樂。風氣一旦打開,便如惡潮湧來。”
僧格並未打算就此打住,方才比箭術,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壓皇帝一頭。沒想到卻被對方贏得漂亮,自己反倒落了下乘,又豈會輕輕揭過去?
他側首,這時一名身穿紅衣蒙古裝的妙齡女子,笑盈盈地站了出來。僧格道:“這是我妹子烏蘭。方才皇上說不願讓大清子民的命供權貴玩樂,那公主的命總可以了吧!”
吳靈珊心裡一顫,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隻見烏蘭公主毫不畏懼地坦然走到草地上,將一枚紅果頂到自己的頭上,僧格親自拉開弓弦,箭頭穩穩當當穿過烏蘭頭頂上的紅果,公主安然無恙。
按理說,這也沒什麼,射中紅果和靶心是一樣的。但要面對的是靶子是蒙古部落的公主,是個身份尊貴的大活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僧格見眾人臉色大變,嘿嘿笑道:“皇上,不如這樣,我出烏蘭公主,您也出一位公主。由您那位勇士馬齊以我們烏蘭公主頭頂之物為靶子;布仁以你們公主為靶子,如何?”
“放肆!”沙澄站出來指責道:“僧格台吉好生無禮!我大清郡主尊貴,豈容你們戲弄?”
僧格卻並不惱怒,反而傲慢地道:“不會是不敢吧!中原人說藝高人膽大,不過就是射箭吧!怎麼蒙古的公主敢出去,大清的格格就不敢了?”
吳靈珊纖弱的手緊緊攥住椅子扶手。
“聽聞這位郡主乃平西王吳三桂之孫女,皇上不會是畏懼平西王如今盤踞在雲南的勢頭吧?”
僧格咄咄逼人,玄燁瞳孔微震。
小侯爺吳世琳站起了身,“僧格台吉,請莫要挑撥君臣之間的關係。我祖父對大清忠心耿耿,何來的盤踞之說?”
僧格高昂起頭,壓根就不把這個什麼侯世子放在眼裡,隻等著康熙回話。
吳靈珊的眼中幾近有淚光,深知是躲不過了。皇帝怎麼會為了她們一家,而得罪準格爾?僧格卻又道:“郡主不行的話,那她旁邊那位白得跟女人似的男子,總可以吧!這也是你們貴族的公子?”
吳世璠閉了閉眼睛,目中寒光隱現。
“你……”吳世琳忍受不了僧格對自己一家的羞辱,唯有吳應熊在勸他坐下。靈珊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站了起來,卻被吳世璠拉了下袖子,用幾不可聞地聲音同她說道:“你坐下,他們不敢。”
“郡主身份尊貴,身體嬌弱,不如讓臣女替代吧!”
所有人都循聲看去,隻見另外一個紅衣旗裝少女,走到了台前。待眾人看清她的容貌,全都為之一驚。
這……這是哪家的女子?竟然生得如此驚世容顏!
“胡鬨!”鼇拜第一時間站了起來,厲聲對挽月訓斥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回去坐著!”
挽月跪下,“臣女身為郡主伴讀,理應為郡主分憂。既然郡主身子不便,那便由臣女代替。臣女請皇上恩準。”
馬齊在心中喊著“不”,衝挽月連連搖頭。
挽月卻回頭對馬齊輕輕笑了笑,投以信任的眼神。
這一幕落在玄燁的眼中,他淡淡動了動嘴唇,“允了。”
挽月經過馬齊身邊,悄悄同她道:“你放心地去射箭,不用擔心我。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除非不想活著回草原。”
挽月的堅定,儘管給了馬齊莫大的信心,但面對是烏蘭公主,到底還是心裡有些忐忑。
兩位紅衣少女如兩團秋日的火焰,活躍在了眾人的視線裡。令宜幾乎驚得合不攏嘴,她隻知道挽月是個勇猛的,卻沒想到這麼勇猛不怕死,內心的激動如江河般澎湃。
眾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兩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假若弓箭手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會命喪箭矢之下。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假如射箭的人故意偏一偏,就算不射中要害,傷及臉面五官,那也夠毀了一輩子了。
馬齊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去看挽月,隻盯著烏蘭公主。對方的布仁也流露出了惡狠狠的目光,試圖從氣勢上就先嚇到這個大清的小姑娘。誰知對方卻快速地衝他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又恢複如初,仿佛壓根就沒做過一般。驚得布仁瞠目結舌,一下子就亂了陣腳。這……這是什麼路數?
他慌張了一下,然後迅速平複好。知曉了對方詭計多端,心下更加狠勁上頭。
“且慢!”
僧格不耐煩地看向玄燁,玄燁悠悠道:“這樣其實也挺沒意思的。布仁和馬齊的箭術,大家方才都有目共睹。看了一上午了,都看膩了。不如咱們換一換,讓兩位女子,來射我們的勇士。先射對方家的,再射自己家的,怎麼樣?”
看台雖遠,但四下裡安靜,玄燁醇厚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挽月的耳朵裡。她瞪大了美眸,看向捉摸不透的少年帝王,發現他亦在看著她的方向。
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是大清在和準格爾部落比試嗎?開什麼玩笑!她從來沒有學過射箭,這不是拿人的命開玩笑?愛新覺羅玄燁,你就一瘋子!
玄燁說罷,並不似說笑,隻定定地看著不遠處那赤紅身影,在心裡道:瓜爾佳挽月,朕倒要看看你究竟下不下得去這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