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南苑 還說不懂情!這不一套一套的?……(1 / 1)

顧問行是宮裡的老人兒了, 幾乎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看到他面上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失魂落魄的神態,連寢衣前後都被汗液浸透, 心下明白了什麼。他行事最為穩妥, 知道皇上也必定不想多事, 引人猜疑。若是不小心傳到太皇太後的耳朵裡,又會給皇上平添煩意。

於是便領了命下去, 對福子吩咐道:“皇上今兒睡不踏實,給備些熱水, 不必太熱,點凝神靜氣的香。”

“嗻。”

氤氳的水汽繚繞在浴桶上方, 水將將沒過寬闊的肩, 那手臂因常年射箭而顯得孔武有力, 手指卻修長, 隻在常年提筆處有兩個小小凸起的繭。

這已是他這個月以來第四次做夢了, 次次都是夢到同一個人。起初夢中人的面目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就是她。夢裡有時是在園林百花爛漫處, 她在那裡蕩秋千。有一次夢見和她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一同騎馬。有在山林間,他拉著她的手一起逃命, 最後發現前面是萬丈懸崖, 無路可退,隻好一起縱身一躍。

今天竟然夢見在乾清宮裡。日光傾瀉在西暖閣裡, 他握著她的手,在一起寫字。夢裡人的面目也逐漸清晰起來,她靠得他如此之近,近到能聽見她嬌俏的笑聲和呼吸。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夢!

玄燁氣得從浴桶中站起,水珠順著緊實的背部往下滑到腰窩。熱氣退散後的涼意讓他恢複了稍許清醒。

顧問行辦得什麼差事, 他不是要冷水麼?怎麼還是這麼燙!

窗外月色涼如水,他合上寢衣,沒有回到龍床,反倒坐到桌案前,拿起了一本《韓非子》,翻開喃喃念道:“有欲者,則邪心勝。禍難生於邪心,邪心誘於可欲。”

念了一會兒,並未覺得心靜,反而合上書冊,索性閉上眼睛,輕輕摩挲著那扳指,如拈著佛珠一般,輕聲自語道:“人能克己身無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人能克己身無患,事不欺心……”

他不能再做皇阿瑪那樣的皇帝,絕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舍棄江山,或者亂了大事。她之於他,是因為美,因為色相,因為欲和貪念!所以隻要他克製貪欲,便可守住本心,將來必定不會深陷於此。

一年,隻要一年的時間,他便要解決鼇拜這些擁兵自重、權高於主的逆臣,然後親政,真正成為大清的帝王,而不再是受拘束的傀儡!

“人能克己身無患,事不欺心睡自安。”

秋獵是清皇室一年中很重要的一項事情。他們認為,滿人的天下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所以騎馬打獵和讀書一樣重要,合格的貴族子弟應當能文能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是要遭鄙夷的。

太皇太後特意允許所有郡主伴讀都一同前去南苑,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有爭位妃嬪打算的人家自然是摩拳擦掌,絕不會放過這次絕佳的機會。不在宮裡,沒有那麼多規矩束縛,見到皇上的機會也多得多。

沒有這個野心的人家,也免不得把女兒好好打扮一番。因著幾乎滿朝文武中的年輕大臣,名門之後、王孫公子都會來。都是適齡的,本就該議親了,若未能入得皇上的眼,他們也好給自己的女兒在這些人中,物色一個優秀合適的青年。

知根知底,相貌、體格、性情、門第……全都一目了然,齊活!

馬佳氏的夫人完顏氏將壓箱底的首飾佃子頭面都拿了出來,差了身邊最得力的蘇嬤嬤一樣一樣親自給小女兒裝箱帶上。她們家女孩兒眾多,在最小的令宜上頭,還有五個未出閣的姐姐,一個嫡親、兩個庶姐、兩個堂叔伯家的。

看到那一條條光滑如牛乳,亮澤如月華的各色旗裝被放置進樟木箱子裡,幾個姐姐看令宜的眼神更加不善。明明年紀都相仿,憑什麼單報她上去給內務府選作伴讀?

令宜知道自己這次得了便宜,更加不敢直視姐姐們的眼睛,隻低眉垂眼坐在一旁,跟隻鵪鶉似的。

內務府給所有入選伴讀都送來了五匹極好的料子做衣裳,說是太皇太後賞的。一水的雨過天青色、彤雲煙霞、暮染秋林、雪映梅香、玉色蝶舞。日子太近,完顏氏讓裁縫趕製了身出來,還剩兩匹天青色和梅花紅的,覺得和自家小女兒的性格不甚匹配。

令宜的五堂姐仗著膽子道:“小妹,你既然已經帶走身了,嬸娘還給你裝了這麼多,這兩匹不如就勻給我們吧!”

令宜知道五姐的提議不妥,也不好直接反駁,隻很小聲地道:“這料子都是太皇太後賜的,以後不穿不好吧,額娘隻是沒來得及都趕出來。說要留著給我做冬裝用的。”她猶豫了一下,忙道:“這幾匹料子都是簇新的,姐姐不嫌棄就都給你們吧!”

她剛要站起來吩咐婢女把綢子拿給堂姐們挑選,一隻手按住了布料,“唉!憑什麼給你們啊!入宮的是我們二房頭,又不是你們大房。你要那麼多衣服乾什麼?”

說話的是令宜的親姐令容。

她性子要比妹妹潑辣得多,兩個堂姐知她不好拿捏,沒討到巧便難堪地站了起來,“不就是入宮做個伴讀嗎?又不是做貴人,洋洋得意個什麼?”

令容揚眉一笑,叉著腰道:“哎~就是做了伴讀得意怎麼著?有能耐你也去入格格眼啊!你要是哪天入宮做了貴人,我給你磕頭都行。”

“哼!”兩個堂姐妹憤然離去。

令容也鼻子裡哼哼,“跟八輩子沒見過好東西似的!”

庶出的老六小聲道:“我聽說外頭如今蘇綢和杭綢的價都下來好多。隔壁劉侍郎家一高興,給府裡所有的二等以上丫鬟都采買了一批新料子,說是今年過冬時候做新衣裳。”

說罷,屋裡幾人都沉默了。一家子小姐,混得還不如人家家裡仆人。論官職,她們倆的兄長圖海不比劉侍郎低,且聽說哥哥可能要升到禮部了,皇上要重用他。

可在馬佳氏的這一支中,她們家除了哥哥,並無其他在朝為官的能人。

令宜垂手摸了摸身上的裙子,“人家劉侍郎夫人的娘家同嶽樂親王有姻親,家底殷實。哥哥是個純臣,性子又剛正不阿,是我們一大家子的指望,又怎好同人家比?”

令容喪著臉,“就他為官清正?剛去刑部半年不到,就被牽扯進江南科考舞弊案;審阿拉那和戴青家的案子,人家讓他退讓他不退,得罪了人被先帝革職抄家,要不是因為這個,咱家現在還能好點兒。”

“姐姐你彆這麼說,哥哥是個好人,你看現在的萬歲爺不是重用他了嗎?先封他做了都統,又做會弘文院學士。待哥哥去了禮部任職,我們家一定會恢複如初的。”令宜笑容清甜,眼睛裡亮亮的,“而且我這不是也要進宮去做郡主伴讀了麼?說不定我也能博個好前程!”

令容很是感懷,自己這個傻妹妹,雖說她一直不大瞧得上,但被抄沒家產那年令宜還小,從小經曆窘困卻並未讓她消沉或充滿戾氣,反倒一直溫順乖巧,善解人意。一想到今後她要進宮侍讀,待她回來,說不定自己就要出嫁了,姐妹倆見面機會更少,心裡便酸酸的。

“就你這個逆來順受的包子樣兒,還想進宮去博前程?她們兩個剛才欺負你,你就應該要咬死了不給。當年我們家窘困的時候,也沒見大伯叔他們伸出多少援手。你長點心吧!”令容的手指在妹妹額頭上戳了戳,“到宮裡面,彆學咱哥哥那麼一根筋不帶拐彎兒的,自己單打獨鬥沒把握,就提前找棵大樹靠著聽到沒?”

令宜很是讚同這句話,連連點頭道:“我那天進宮參選,瞧見一位特彆好看的姐姐,跟仙女兒似的。她說她叫瓜爾佳挽月,就是鼇拜家同長姐揪頭發打起來的那個,好生勇猛。要不我去抱抱她的?”

“那回頭一上火、再把你給打了?”

令宜笑了,拉了拉姐姐的手,“不會的,我瞧那位姐姐看起來脾氣很好,也不倨傲。就是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搭理我。”

“那你就多做些好吃的給人家,你不是最擅長廚藝和針線麼?”

“嗯。”令宜點點頭。

從紫禁城往永定河南苑的道路一大早便被封了,龍輦穿過街市,老百姓都知道,這是又到一年一度的秋獵了。

挽月並不慌張,因為此次秋獵,她的阿瑪鼇拜、兄長納穆福、侄兒達福都是一同前去的。內務府隻準她們這些伴讀至多帶一個家裡的貼身婢女,等到了南苑分配好的宮室入住,還會再給分一個宮女,各院一個管事嬤嬤。

納穆福騎馬就跟在她的馬車周圍,怕她在裡面待得無聊了,納穆福便從外面同她拉呱,“今兒天可好了,風清氣爽的。你沒去過南苑,那兒有海子,水美草肥的,有成群的馬羊,林子裡還有鹿。今晚先安營紮寨,等明兒看哥哥我給你打一頭鹿回來。”

挽月掀開馬車窗子上的簾子,面露不忍,“我不要鹿,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啊!鹿那眼睛多可憐,濕漉漉的像會流眼淚似的。”

納穆福覺著怪好笑的,“那……烤全羊你吃不吃?南苑有蒙古來的廚子,烤得外焦裡嫩,撕開來還能看到肉上滋滋冒著油,咬一口保管香掉你一跟頭!”

“我吃!”

納穆福大笑起來,“那挽月你這是假慈悲啊!照你這麼說,鹿可憐,羊就不可憐了?豬不可憐?魚不可憐?你不樣樣都吃?”

挽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忽而發現自家的馬車在街邊停下了,似乎是在讓道。不遠處的一條街上,兩架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了出來。臣子讓道,必定是皇家的。但頂子用的又不是明黃。

待那馬車隊走到前頭,隔了有一段距離了,鼇拜家的馬車才重新行駛起來。

挽月好奇上來,問納穆福道:“哥,方才那是哪位親王家的?”

“哪兒啊!那是恪純長公主府的。裕親王、嶽樂親王他們早就跟在萬歲爺的儀仗後面陸續過去了,隻有長公主府的才跟咱們出發的時辰差不多。”

挽月明白了,因為長公主雖為公主,但是額駙卻為外姓人,也是個普通的臣子。弄了半天,方才經過的是她未來的上司。

“長公主也去看狩獵嗎?”

納穆福否認,“她才不去。”

“那怎麼有兩輛馬車?”

納穆福的碎嘴子又開始了,眼神也開始發亮,“你不知道啊?一輛是她女兒淑寧郡主的,一輛是她兒子吳世璠的啊!剛剛你沒看清,前頭騎馬的是額駙吳應熊,還有他的長子吳世琳。都說吳家二少爺是個病秧子,一個男人連馬都騎不得,病歪歪的躲在馬車裡,你說他還出來乾什麼?”

挽月對納穆福這種歧視老弱病殘的想法很是鄙夷,“病秧子怎麼了?病人就應該得到更多愛護。再說了,你還沒見過江南的文弱書生,都比我還白還瘦。不照樣可以激揚文書,一腔熱血襄助君主?”

納穆福不以為然,“咱倆啊,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還是因為在江南生長大的,對那些儒雅書生入得了眼。小妹,你將來該不會想嫁個這種玉面書生吧?”

挽月哭笑不得,打算趕緊中止和他的鬥嘴,“打住了您內!這是大街上,不是家裡,你同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這個,留神給人聽去羞臊笑話我。我的顏面就沒處擱了。”

“這周邊都是自己人,誰敢笑話?誰敢笑話我一刀宰了他!”

聽納穆福佯裝拔刀做惡狠狠的模樣,挽月忍俊不禁,不由想起那日在葉克蘇家,自己也說過同樣的一句話,看來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大抵是馬車實在太多了,這麼點的路,悠悠噠噠走了一上午,過了晌午才到南苑。

皇家的人已經安排妥當了,挽月並沒有和家人住一起,而是由內務府的人親自安排,往宮室那邊去。

南苑是有行宮的,侍衛們在草原上安營紮寨,以便四處巡視,確保安全。要在這裡住上些日子,除了打獵,皇上還要見朝臣、批閱奏折,所以是住在行宮裡的。她們這些身嬌體弱的女眷們,自然也是住在行宮。

來引路的還是上次那位毓寧嬤嬤,因她和善可親,大家都對她很有好感。

“諸位小姐,郡主就住在前方的漱玉宮。因著這裡是行宮,宮室有限比不得宮裡,所以十位伴讀需得分住在留芳閣和文綺殿兩處。每處宮室有主殿和偏殿兩處,主殿可住人、偏殿可住兩人。大家請隨我來吧!”

挽月好奇地打量著來路,果然同納穆福所描述的那樣,景色宜人,和紫禁城的巍峨恢弘相比,這裡多了一分自然和野趣。

路邊皆是奇花異草,參天的大樹底下,一隻棕黃毛的兔子正在吃著嫩草。瞧見有人來了,機靈警惕地抬起頭來張望。這一幕,惹得所有女孩子都心花怒放起來。

“快看,有小兔子!”

“聽說這裡還有鹿呢。”

到了留芳閣門口,這裡就面臨一個問題了,誰和誰在一起住?

各人面面相覷,本來都沒什麼差彆。可這一分開,在一起生活了十來天,下次回去後進宮念書,可就分出個親疏遠近了。

挽月早知道自己住哪兒了。臨行前的天,她那神通廣大的阿瑪就從宮裡給捎了消息出來,她想了想那天留下來的人,首先排除了鈕祜祿慶琳。雖說一開始鼇拜是很想讓她同慶琳一起親近的,畢竟那是她的乾女兒。可挽月找了個借口,說他和遏必隆關係近,她再同慶琳住一起,難免會給人抱團之感,到時候不便於很多事。

鼇拜聽後也覺得有道理,便依著了她。

挽月挑了幾個位不高權不重人家的女孩兒,同陳廷敬家的女兒陳佳吟、圖海家的妹妹馬佳令宜那個甜甜的妹子一起住到了留芳閣,另外的偏殿則任由內務府安排去了。

果不其然,小太監說完她們個名字後,又叫了國子監祭酒家的李清和一個督察院薑禦史家的女兒薑蓮。

馬佳令宜沒想到自己竟心想事成了,同這位光彩照人的仙女姐姐安排住在了一處。

現在還不是各人串門的時候,得先把自己隨身帶著的東西放進屋子,安頓好嘍,再談其他的事情。

挽月這次出門帶的是南星,畢竟是自己從江南帶過來用習慣了的人。屋子裡已然站了一個宮女,是內務府給安排的。挽月邁進來前,宮女已經開始畢恭畢敬地對她福身行禮了。

“奴婢玉屏是在留芳閣裡伺候小姐的宮女,挽月小姐吉祥!”

挽月打量著,是個長相清秀,落落大方的模樣,就算是伺候幾天,那也是宮裡來的人。指不定是太皇太後之類的派來暗中留意她們的人呢。於是微微頷首笑笑,衝南星使了個眼色,將一個荷包塞給了玉屏,另一個大點的給了領她進來的小太監,南星同小太監笑盈盈道:“這是孝敬公公和毓寧嬤嬤的,請公公、嬤嬤吃茶。”

那荷包不輕,掂量了一下之後,小太監就喜得眉開眼笑,本就知道這位小姐的身份貴重,沒想到還能得到好處,態度上更加恭敬了。

小太監出去後,南星開始收拾起行禮,隨行的人早就將她的行李給送過來了。因是她的私人物品,玉屏雖早到,但並不曾動過。

南星打開了箱子,挽月則坐在黃梨木椅子上,玉屏忙給斟上茶,又端來了早就準備好的四樣點心果子。

挽月同她閒聊,“玉屏姐姐在宮裡哪處當差呀?”

玉屏慌忙蹲了個福,“小姐折煞奴婢,您喚我玉屏就行,奴婢進宮早,原本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後來太妃說不需要那麼些人伺候,奴婢便到了祈福殿。”

原在太妃宮裡當過差,那必定行事穩妥,不會出什麼差池。挽月對內務府給安排的人很滿意。

晌午過後稍作休息,同住在一處宮殿的陳佳吟和馬佳令宜便一同過來看她了。

陳佳吟是位清雅美人,高高瘦瘦的,身子在寬大的淡青色旗袍裡直有些晃蕩,但儀態特彆好,宛如青青翠竹,一看便知是出身書香門第。她給挽月帶來了一幅親手作的畫,畫得是一幅仕女圖,美人拉起了半卷竹簾,正在觀賞樹下貓兒撲蝶,很有一番慵懶靜好的情致。

“妹妹這幅丹青妙絕,怪不得在閨中就常聽得妹妹才女之名。我阿瑪也誇過陳大學士呢,說他在那一科的進士裡,最得皇上賞識。”

陳佳吟面上帶了微微笑意,“姐姐謬讚了,妹妹也隻是閨閣閒時所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登得登得!我有位表舅叫王時敏,太倉人士,平生最愛作畫。我跟著他,雖不敢說自己也擅長,但耳濡目染,這欣賞還是欣賞得來的。佳吟妹妹這幅畫,畫得當真有靈氣。”挽月從不吝惜自己的誇讚。

這回倒見陳佳吟面上帶了些微驚訝和敬慕,“原來大名鼎鼎的偶諧道人便是姐姐的娘舅,妹妹久仰道人山水畫的大名。可惜自己臨摹的不好,先生說太過匠氣,學不來王煙客的半分禪意。”

挽月啞然失笑,“我舅舅平素最愛遊山玩水,見得多了,自然能畫得出那些意境。妹妹久居深閨,能畫得如此好已經很難得了。我看這南苑的園子依山傍水,水草豐美,不若妹妹此番便好好欣賞欣賞風景,等回去後再做上一幅。總要看過再畫,才會有感吧。如有機會,咱們女子也能如男子那般訪遍名山大川,我想書畫上的造詣不會比他們淺。”

陳佳吟猛地一抬頭,仿佛看見了知音。她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同她藏在心底的想法一樣。

站在一旁的馬令宜便有些赧然了,她看到陳佳吟送的是這麼高雅的畫作,還和挽月大有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感,相比之下,自己準備的這點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

但給總比不給的要好。馬令宜鼓足了勇氣,拿出了準備好的兩隻荷包,咬了咬唇對挽月道:“我……沒有佳吟姐姐的才學過人,小小荷包不成敬意,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挽月拿起那荷包,隻見布料是光滑的雲錦,鎖邊也是用金線,一點針腳都看不出來,做得很是精致。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掂量起來又不像銀子,挽月好奇,拆開一看,竟然是一支絨花做的簪子。

給她的這支做成玫瑰花的模樣,陳佳吟的那隻是玉蘭花模樣,栩栩如生宛若真花盛開。觸摸之處有絨線的絲滑手感,軟綿綿又厚實。

“好漂亮!”挽月和陳佳吟異口同聲地說道。

“令宜妹妹的手真是太巧了!這絨花才是真的巧奪天工。”挽月愛不釋手仔細端詳,發現連花的葉子都做得很細心。

馬令宜內心激動,小手幾乎藏在袖中微微顫抖。從小到大她在家中,還從未有人這麼當面誇過她。她雖擅長針線活兒,但那也是在家道中落了之後,一起跟著額娘做些活兒計分擔家裡的負擔。並未有人把她的手藝當做和琴棋書畫一樣的技藝來稱讚。

頭一次被人這樣誇,還是從她打心眼裡羨慕的神仙姐姐口中說出。

挽月知道她是圖海的妹妹,圖海是康熙後來的心腹大臣,一直深受倚重。但為人剛直,是個忠臣良將。

人坐下,聊了會兒家常,很快便熟悉起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隔壁院裡的也來人了,幾人相邀著要去給淑寧郡主請安。

一整天折騰下來,挽月癱倒在床上,感覺骨頭都散架了。應酬交際,她最討厭這個。可往後的天天,她都要強打起精神,去看他們騎馬、打獵、射箭,還要裝作自己很崇拜的樣子,跟上誇讚一兩句。

真是太為難她了,她寧願去跟夏娘學單對付一個人的招數,也不想去學對付一群人。

負責伺候留香閣各位小姐們的太監宮女給貼心地送來了洗澡的熱水,挽月索性讓南星玉屏再多添些水,泡了個痛快。

晚上的南苑四下裡本應當寂靜,但卻因為駐紮的人而多了許多生機。不遠處傳來縹緲悠揚的笛聲、馬頭琴音,還有歌聲。

玄燁想到明日是秋獵第一天,是要比武、射箭的,是以今夜挑燈夜讀,想要多批閱些奏折。

顧問行給挑了燈花,輕聲規勸道:“皇上,夜已深了。”

“朕知道。”

說完後,玄燁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顧問行吩咐道:“朕要沐浴,你昨兒弄的水太熱了,朕跟你說要涼的,你這差事當的越發有主見了?”

顧問行慌忙跪下請罪,“奴才該死!奴才是怕秋涼,皇上在涼水中沐浴會傷了龍體。”

玄燁輕歎了口氣,罷了,何必為難奴才?是他自己心猿意馬,睡不著而已。

“你起來吧!你去把容若給朕尋來。”

顧問行更糊塗了,“天色不早了,納蘭公子怕是已經歇了。”

玄燁勾了勾嘴角,“這才什麼時辰?他歇不了!定是喝酒呢。”

顧問行尋到容若的時候,容大爺當真是躺在草原的一處敖包下,喝著酒聽著不遠處的笛聲。

“容大爺,皇上有情!”

容若揉了揉迷蒙眼睛,“皇上這麼晚了,找我有何事?”

顧問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同他說道:“皇上近來有心事,睡得淺,還望容大爺開解一二。”

容若明白了什麼,將酒壺一提,輕輕笑了笑,“知道了,我這就去。”

“十五的月兒,彩雲在追逐呦~”唱歌的將士嗓音悠長清亮,容若回首看了一眼,大步流星痛痛快快地跟上了顧問行。

玄燁獨自一人住在重華殿,這會兒內外燈火通明,的確不像要歇息的意思。

身在宮外,容若也就拘束少了很多。

見他進來帶了一身酒氣,玄燁停了停筆,打趣他道:“朕就猜你一定會喝酒。”

“我被人叫做多情浪蕩詩人,不愛喝酒還怎麼學做李太白?皇上您呢,您怎麼還未就寢?”

玄燁一氣嗬成,將謄抄好的《韓非子》擱置到一邊,“管好你自己就行。”

容若也不惱也不懼,隻笑盈盈地看著對方,等待著玄燁自己主動開口。

顧問行給上了茶,便識趣地領著小太監宮女們下去了。

玄燁面色凝重,踱步走來,挨著容若坐下。

“朕近來一月,總是做夢,夢見一個人。”

容若當即了然,輕輕笑了笑,“一個女人?”

“嗯。”

“這人奴才我認識麼?”

“算是認得。”

“鼇拜家那個女兒?”

玄燁沉默不語。

容若拍了拍掌,“恭喜皇上,您一腳踏入了愛意的溪流。”

玄燁臉沉得能滴下水來,“收起你那些酸言浪語,那兒有浴桶,朕不介意按你下去醒醒酒。”

容若抬手,輕笑道:“人半醉,心微醉,但皇上您是未飲酒而人自醉。您找奴才來,無非是自己看不清楚,所以找個身邊您覺得最懂□□的人來替您參謀參謀。可您也找錯人了,奴才雖寫的詩多情,可尚未娶親,暫時也無甚相好,空有紙上談兵的理,並無帶兵打仗的經驗。”

玄燁也笑了,“咱倆、再加一個葉克蘇,一個曹寅,四個人湊不出一個懂女人的?”

“您要是不喜歡她,就會寵她,寵而不愛,對您來說很簡單,賞賜!要什麼給什麼!安撫鼇拜掉以輕心!可您若是真喜歡,那就會不知怎麼面對,會想得遠!想得深,想萬一同她在一處了,這個將來能不能許得起!”容若拍了拍椅背扶手,無奈又小聲地補了一句道:“會思量怎麼處理同她阿瑪之間的關係。”

玄燁聽罷,朝容若看了看,狗東西,還說不懂情!這不一套一套的?

“那你覺得,朕對她是情還是欲?”玄燁拿過容若的酒壺,與他對飲起來。

容若答道:“這二者,本質不衝突!情到濃時自然有欲;同樣,一見鐘情便是見色相而起意,也就是先欲,然後不能有情嗎?”他拍了拍皇帝的肩,“奴才之前說你們之間有羈絆,因你們倆之間特殊的隔閡,更加強烈地吸引你。這段關係是危險甚至致命的,就像圍獵場上林子,明知道裡頭有猛獸,可真正的勇士是越會想要進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