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夏娘 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1 / 1)

梁九功不動聲色朝那園子裡的姹紫嫣紅瞥了一眼, 明白皇上哪裡是為花兒所流連?美人不比百花兒還嬌麼!

“回皇上,內務府新叫移了一些菊花品類,叫千絲, 盛開時花瓣若瀑布而垂下, 您要不去瞧瞧?”

玄燁抿了抿唇, “也好, 好看的話, 吩咐內務府給太皇太後花房也移一些去。”

“是皇上表哥嗎?”

玄燁一怔, 不想自己還在同梁九功尋個什麼由頭過去,竟已被靈珊眼尖瞧見。

既已被看見, 便再無躲著的道理。玄燁從竹林後現身,信步走來。

吳靈珊對玄燁福了個禮,“臣妹給皇兄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身旁所有的人也都跟著下跪。

“都免禮吧。”玄燁俯首對靈珊微微一笑道:“你今兒選伴讀, 怎麼樣?可有懸著稱心如意的?”

吳靈珊纖長的睫羽動了動, 從玄燁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偏袒和在意, 一如既往地溫和如水, 仿佛真的隻是很尋常地以一個兄長的口吻在問她事情。

她便彎了彎嘴角,“留下的這些便是臣妹選中的伴讀, 往後她們便要時常進宮陪伴我了。臣妹謝皇兄恩典、謝太皇太後關心。”

“嗯,你喜歡便好。”他淡淡地環顧四周,秋千架下那抹明豔的紅色卻如燃起的火舌一般, 靈巧迅猛地勾住了他的目光。真俗麼?若這是俗,那禦花園裡所有五彩斑斕的秋景全都黯然失色。他分明記得乞巧節那夜在什刹海旁街市上,人影幢幢中,她穿著淺淺素色的衣衫,在暖黃的燈影下, 待他摘下薩滿面具,卻是靜靜地一低頭,再抬眸看他的那一眼,他便覺得心頭像被什麼撞了一般。

淡,是那樣;濃,又是這樣。所以瓜爾佳挽月,到底哪一個是你?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玄燁的目光隻停留一瞬,便迅速挪開,對吳靈珊頷首,又對所有伴讀道:“你們往後都要好好陪伴郡主,與郡主同悲同喜,同心同力。”

“臣女謹遵皇上教誨!”

玄燁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禦花園的月洞門,一刻也不再多停留。那步子越走越快,梁九功直在後面緊追上。

待皇上離開後,吳靈珊也懶得同這些伴讀虛與委蛇了,淡淡道:“你們都回去吧。”之後便不再多言語,徑直回了鹹福宮。

雖都聽聞過淑寧郡主清高自傲,一向深居簡出不愛交際應酬,此時此刻,這些貴女們也還是覺得有些被落了面子,不免尷尬起來。

還好毓寧嬤嬤趕緊來圓場,“恭喜諸位能留下來的小姐們,小姐們且先回府,後續安排一應皆有內務府派出的人去你們家中叮囑。”

“多謝嬤嬤了!”眾人異口同聲恭敬有加,仔細聽卻不難聽出這和剛來時候話音中的拘謹全然不同了,還多了一絲和煦秋風裡的繾綣。

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女,雖說有的人家規矩沒有那麼拘束,平日裡也會和父兄一同出去騎馬,可

“原來皇上是長這樣啊!”馬佳令宜的小臉被豔陽照得紅撲撲的,也染上幾分羞澀,用極小到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從前總在家中聽哥哥提起,隻以為是個如她哥哥一般很有威儀、不苟言笑的君主。可方才他與淑寧郡主說話,竟是溫柔的、關切的,沒有一點架子。

想到這裡,令宜不無委屈地撇撇嘴,抱怨上了,“我哥哥可從來不會這麼和聲細語地同我說話。”

她忽然抱怨起自己的哥哥,雖未提緣由,機敏如陳佳吟,一下子便反應過來她定是因觀得皇上同淑寧郡主說話,有感而發了。當時陳佳吟一直低著頭,未敢抬頭看,倒是那聲音一字不落地縈繞在她的耳旁。雖寥寥數語,卻低沉醇厚如款款曲水順勢而流。

挽月依舊站在隊伍最後,趁沒人留意她,悄悄用帕子遮住口,打了一個嗬欠。今兒起得太早了,比家裡報曉的雞都早,實在是太困倦。又被太陽一照,更加昏昏欲睡。

再看身邊一個個的粉面含春,不難猜出都被剛才短暫出現的少年地望著英姿給撩到了。

她不禁在心裡感慨:古代女子平日裡出門少,見著外男的機會也不多,再加上這狗皇帝長得確實有幾分姿色,還有身份光環加持,怎麼不叫人心裡小鹿亂撞?她真想在她們的面前,撕開他幾次番對她信口胡謅、賴皮戲弄的嘴臉。

想想當皇帝也不容易,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再遇上些糟心事兒,怪不得一般都早早嗝屁,被兒孫撿了漏子。

毓寧嬤嬤向今早來的時候一樣,送所有伴讀出了宮。

慈寧宮西偏殿的花房裡,一年四季各色花卉不斷。眼下金秋,內務府給擺了滿滿當當,墨菊內斂、蟹爪菊恣意舒展,萬壽菊最熱鬨吉祥,盛開起來像一團團小桔子,就是味道不大好聞。不過被屋裡桂花馥鬱的香氣一遮,便也不覺得了。

布木布泰正拿著西洋玳瑁眼鏡仔仔細細瞧一古書上的小字。

蘇麻拉姑從外頭走了進來,見太皇太後仍在專心致誌地看書,有點子興奮,又不忍心打擾,隻好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

布木布泰抬頭看她,“靈珊那邊都選好了?”

“嗯,留了十個。您還真彆說,這宮裡一下就熱鬨起來了。方才奴婢路過禦花園,瞧見留下來的幾個小姐正在踢毽子,看見這些年輕孩子,奴婢都覺得自己也年輕了。”蘇麻拉姑忍不住回憶起方才路過禦花園的情形,對太皇太後稱讚道:“還是您厲害,皇上不樂意選秀,您就安排淑寧郡主到宮裡住,還借給郡主選伴讀的名義,把這些朝臣家的小姑娘都召進來。這下,皇上沒理由攆了吧!”

布木布泰將玳瑁框眼鏡摘下,合上書樂嗬嗬道:“看來哀家這顆老薑也還是能想出些好法子來。說說吧,都留了誰?有出挑的嗎?”

蘇麻拉姑仔細尋思道:“圖海大人家的妹子是個嬌俏的,那小模樣兒甜的,誰見了都跟吃了蜜糖似的;陳廷敬大人、國子監祭酒李大人、督察院薑禦史家的孩子,這幾個都是漢軍旗,長得不算特彆出挑,瞧著都是淑嫻貞靜的,尤其是陳大人家的,舉手投足間有股子書卷氣。”

“有書卷氣好啊,誰說女子就不能讀書了?皇帝想重用一部分漢臣清流人士,一來為了融合,二來朝中皆是八旗貴族家的子弟世代把持,他們之間又通過結姻親擰成一股繩子,臣子獨大,勢力就會威逼到皇位皇權,這不是什麼好事。來年春闈,皇帝同哀家說,他打算這次親自挑選一些優秀的新科進士,委以重任。哀家看,後宮裡若能添幾個漢軍旗的,也不錯。”布木布泰笑笑,“也更溫柔一些。”

蘇麻拉姑在心裡感慨,早先太宗的寵妃宸妃海蘭珠、順治爺的寵妃董鄂氏,都是溫柔如水的那類,這兩段事皆深深傷了太皇太後的心,但她卻並沒有因此對自己的這位姐姐、兒媳有所遷怒,更沒有因此厭惡一切會讀書、多愁善感的溫柔女子。她的心胸是像科爾沁的草原一樣寬廣無垠的。

“那個輔政大臣家的呢?”還沒等蘇麻拉姑說到,布木布泰邊主動問了起來。

蘇麻拉姑細細數來,“索額圖大人家這回送來的孩子,要奴婢說,長得還不如皇後娘娘,個子不高又瘦又小,一團孩子氣,奴婢都沒怎麼撈著仔細端詳。嘖,那遏必隆大人家的慶琳,您是見過的,今兒奴婢再見到,愈發出落得珠圓玉潤,杏仁眼鵝蛋臉,是個有福氣的長相,在這波伴讀中,論相貌是數一數二的。”

布木布泰聽出來言外之意了,“這麼說,這裡頭還有個最好看的?”

蘇麻拉姑一合手,“真有個頂頂好看的。”

布木布泰神色複雜,淡淡問道:“是鼇拜家的?”

“是。”

布木布泰輕輕冷笑一聲,由蘇麻拉姑扶著站起,“你說他鼇拜送個這麼漂亮的女兒來放到皇帝身邊,到底意欲何為?這還用想嗎?無非是若不能入得聖人眼,便當安個探子,暗中留意咱們的舉動;可照你這麼說,在這麼多貴女中都能一眼挑出來,可見是容色傾城。那便得了,容貌是最鋒利的刀子,是最得力的暗器,從此君王不早朝,那朝政還不任由他和班布爾善那起子黨羽把持?”

蘇麻拉姑皺了皺眉,她也是看著玄燁那孩子長大的,“依奴婢看,不見得吧。方才奴婢路過禦花園,看到皇上也悄悄過去瞧了。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些朝臣不論清流還是貴族世家,送女兒進來都是為的能留住聖心,免不得托關係打點宮裡一二。禦花園的太監宮女瞧見皇上來了,給使眼色,有眼力的幾個孩子都刻意矜持起來,或施展些引人的手段。您猜皇上怎麼說?”

她頓了頓,至今提起都覺得很有趣,“皇上讓梁九功把今日禦花園當值的人,除了毓寧,全都趕出宮去,到帝陵守墓。所以奴婢認為,咱們皇上是個聰明人,不是那等能讓女子魅惑的昏君。”

布木布泰輕歎了口氣,“唉!這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能不能過得去,取決於美人到底有多美。既然已經選了,又不能把人給攆出去。且等著慢慢看看再說。倘若真是個不省心的,攪動宮廷興風作浪;亦或是鼇拜在前朝不安分守己,那咱們便替皇上看著點兒。把她要到慈寧宮來,做個品女官,不讓她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便是。”

那倒也行。蘇麻拉姑點了點頭,隻覺得有幾分可惜,那位瓜爾佳氏姑娘,生得真是貌美,看起來身體也康健,若能真做了皇上的妃嬪,他們二人生出來的阿哥格格一定好看極了。

一想到今天上午在禦花園,皇帝將通風報信的太監宮女都打發走了,蘇麻拉姑就重又擔心起來,“太皇太後,奴婢擔憂,即便是將她們選為伴讀,人在這宮裡了。可皇上這般防備,姑娘們就算想動花心思,也動不起來啊。她們又不是宮女,等淑寧郡主嫁人了,或是這些姑娘的家裡給定親了,還得出宮去。留給咱皇上的機會不多,您先彆憂心什麼鼇拜、遏必隆的到底是否彆有居心了,皇上待不待見她們都是一回事。”

太皇太後笑了,指指蘇麻拉姑,“你呀,跟著哀家時間久了,也跟哀家肚子裡的蛔蟲一般。你說的,哀家早就想到了。這跟著郡主讀書,成日裡坐著,有什麼機會能見著皇上?又不能跑到乾清宮門口去!秋草豐美、羊鹿肥碩,按照慣例,月底皇上要去南苑狩獵,在那邊的行宮住上一陣子,讓恪純一家帶上淑寧都去,這些伴讀也去,好好玩玩兒!她們中有的也會騎馬打獵,據哀家所知,遏必隆家的女兒騎術就了得。”

蘇麻拉姑也笑了,“還是您想的周全!”

人剛到家,內務府也差人將消息送到了。鼇拜家闔府上下都很高興,本朝皇上無親姐妹,淑寧郡主已是很近的關係,能做郡主伴讀的姑娘家,身份都會跟著水漲船高,能嫁入愛新覺羅家的可能性也很大,不是皇妃也是個福晉。

已經選上了,就要收拾收拾東西,等著日子一到進宮去了。期間內務府也給派了一位教習嬤嬤,教挽月一些簡單的宮廷禮儀,以免入宮後言行有差錯的地方,惹得貴人不喜。因她們這些伴讀不是秀女,不會在選中後在宮中有一段專門的時日去學,所以刻意留了段時間讓她們在家中好好研習。

不過幾日的功夫,挽月便聽忍冬從外頭回來同她說,雲繡坊的綢子一開售,生意就好得不行。秋涼了,富貴人家都要用這些料子做秋裝還有預備冬日的棉袍。

忍冬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低價出售,就意味著虧本,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般地出去了。還都是小姐的嫁妝老本兒!

“小姐,才降了一成,咱們囤的第一批貨都要沒了。再降一成,恐怕買的人更多。您還真打算一直用低價來吸引人多嗎?”忍冬撇撇嘴,“這可都是老爺給您的嫁妝,便是銀子再多,也不能這樣打水漂啊,奴婢都替您疼得慌!而且,您到底想要做什麼?奴婢聽說天衣閣宋掌櫃已經暴跳如雷了,日日打發人到咱們這兒盯著。我都不敢過去,生怕被人打。”

挽月心裡盤算著賬,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對忍冬道:“你知道為何之前京城的蘇綢、杭綢、雲錦這些上好的料子再貴,都一直有人買麼?因為對於大戶人家而言,貴的布料不論多貴,無非是一百兩一匹、二百兩一匹的區彆,他們不但不會嫌貴,還要在貴中挑最好。尤其是高門大戶家的千金小姐們,都恨不得自己穿得花樣是全京城的獨一份。”

這點忍冬是讚同的。

挽月接著說道:“但還有一種人,也是常客,而且這部分人還非常多。”說著,她的眼睛往忍冬身上瞟了瞟,忍冬順著自家小姐的目光,迷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頓時恍然大悟:是她們這些大戶人家內院的下人!不同於粗使的丫鬟仆婦小廝,隻能穿布衣。連像她這樣的二等丫鬟,身上穿的也都是綾羅綢緞做的衣裳。瑞雪這樣的一等丫鬟,外院得臉的管家,夫人身邊得力的嬤嬤穿得更好。

走到外面,穿戴絲毫不輸小門小戶人家的小姐。

這要算起來,滿京城的大戶人家,需要穿這些衣裳的人可就不少了,而且又不需要太好,比主人身上穿的要次一些,隻裝個門面。那降了價的綢布正好對她們胃口。尤其是一些男管事,如額爾赫、紮克丹一般身份的,經常要出去替主家辦事應酬,穿得體面也是代表了主子家的顏面,一來彰顯背後主家的富貴,二來也顯得主家待人寬厚大方。

之前京城的衣料貴,對他們的影響比對小姐夫人們的都大,貴人是當買則買,下人人多則能縮則縮了。怪不得這會兒降了價,有好兩家大戶管采買的管事上門來找,一訂便是許多。

“明兒再降一成,虧的從我私賬裡補。”

忍冬又想起一事,“您方才說,富人家女眷不管貴不貴,隻管是否和自己匹配,花樣是否新,是否夠與眾不同。那這綢子都爛大街了,她們豈不是都不買了?”

挽月笑笑,“咱不是蜀錦到了麼,蜀錦華美,流光溢彩,但價貴又不好運過來,所以北地布商索性不把它當作主流販賣。這回隻有咱們家有,你加價售出。”狠狠賺那幫有錢的孫子一筆!

忍冬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小姐,您也沒學過生意,怎麼懂得那麼多呀!”

“嗨,都是跟大嫂學的。”挽月信口胡謅道。

其實她要的從來不是賺錢,要的是賠本賺吆喝。

她在替鼇拜家往外吐錢。

以權謀私,壟斷布價,這罪名待到康熙想辦她們家的時候,就是禦史板上釘釘的彈劾理由之一。

即便她引導葉克蘇去查宋掌櫃,即便能查出來抬價的是宋私下裡勾結江南官員,賺的大頭都中飽私囊了,你鼇拜也蒙在鼓裡。但畢竟是他的手下,是從府裡出去的下人,說你完全不知情,摘是摘不乾淨的。

但她主動去找葉克蘇,至少能往外撇清一點,不至於占了此項罪名的大頭。

如今藩虎視眈眈,國庫空虛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曆朝曆代國庫缺銀子就會找富商大戶開刀,所以有遠見的富商時不時會做捐銀子,開粥廠賑災,捐廟,為科考學子資助之類的事。

像鼇拜這樣的權臣,本就因權重遭了忌憚,私下賺得還多,皇帝看你能順眼麼!如今她以辦布莊為名,主動虧本吐出來一部分,是要做給宮裡那位看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

再者,蜀錦那一塊到時候賺的,是曹寅那部分參的股,早就聽馬齊說,曹寅是他們那幫子來往的兄弟裡最愛錢的,腦子也活,斷然不會放過這次一本萬利,放手一搏的機會。

可他家是包衣奴才,沒有馬齊,容若那樣的家底子。逼急了隻能去借,所謂的葉娘子,不就是他宮裡那位主子麼,估摸是聽說雲繡坊想跟鼇拜家打擂,便從內帑掏的私錢,點個天大的炮仗,來聽她們家的響吧!朝上不敢硬懟,背地裡逮個機會,暗中助力狠狠壓鼇拜一頭。

挽月笑眯眯地將賬本卷卷,心裡道:玄燁啊玄燁,這回我可是貼上了我的嫁妝本兒!以前多賺的,咱吐出去了。還幫你賺了內帑的錢。看在錢的份兒上,有朝一日萬一撕破臉,可要放我一小馬呀!

她正得意著,南星通傳道:“小姐,大奶奶來了。”

溫哲笑意盈盈,“我的二妹妹,往後咱家說不定就能出位貴人呢。”

被她這麼一說,挽月急了,嗔怪道:“大嫂你可莫要瞎說,我是伴讀,什麼貴人不貴人的?”

“好好好!是我瞎說了!”小妮子嬌羞面皮薄,比不得她已經嫁作人婦,不過這是納穆福的意思,那多半便是阿瑪的意思,溫哲蹙眉,有幾分尷尬,但到底作為一家宗婦,大事上她還是很拎得清的。於是便直截了當地對挽月道,“不管你隻做伴讀也好,還是將來有旁的。總之有備而無患嘛,大嫂我給你請了幾位女師父,教你一些妝容裝扮、穿衣配色、首飾插戴的技巧,你可要好好學。”

挽月恍然大悟,原來是要教她化妝穿衣打扮啊!

這也行啊!畢竟實用,再說了姑娘家有幾個不愛這些。

溫哲卻說話藏一半露一半,隻意味深長地看了挽月一眼。

頭先幾天,卻有位娘子來悠然居裡同挽月教授一些裝扮之事,也一同教了貼身的幾個婢女,畢竟這些事情,多半都不需要自己動手操勞。隻大致了解一些,總沒有壞處。

眼見著離內務府告知的隨皇家一道去南苑秋彌的日子也近了,挽月雲繡坊那邊的價已一降再降,各府裡憋了幾年的采辦都到她們那裡去訂料子,打算今年年節好好給府裡有頭臉的家仆做上一兩身。

估摸著很快的,今年以蘇綢、杭綢為首的綢布就要爛大街了。

她心裡盤算著時間,數著日子,待她從南苑回來,也快到十一月了,葉克蘇也該在江南查得差不多了。剛一進門,屋子裡候著一位容貌昳麗的美嬌娘,挽月被嚇了一大跳。

那美嬌娘一見到她便盈盈施禮,那身段婀娜,開口的聲音也婉轉如黃鸝,“奴見過二小姐。”

挽月自是看呆了,脫口而出道:“你誰啊?”

美嬌娘一雙美目含情,嫵媚一笑,道:“奴叫夏娘,專教人以房中媚術。是大奶奶叫我來的。”

挽月登時面紅耳赤,徹底明白過來,“你出去!”未等夏娘先走,自己便轉身意欲離開找溫哲理論去。哪知剛到門口還未邁出門檻,便正撞到溫哲懷裡。

挽月柳眉倒豎,“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哲卻一臉嚴肅,並不似調笑,“與梳妝的女先生一樣,是請來教你的。”

挽月是真動了氣,“我不需要!謝大嫂好意了!”她打算進宮攻略皇上這事,本就是可預見性的走投無路下,才硬著頭皮出的犧牲小我保命大家的昏招兒,若不是知曉鼇拜家的下場,鬼才懶得去取悅那個宮裡的男人。

雖這在古代很常見,興許那些跟自己一樣,抱著進宮心態的伴讀說不定也在想著怎麼贏得皇上歡心,但把這心思藏在心底,她還能佯裝一下矜持,可溫哲這麼做,無異於扯下了那層遮羞布,讓她無所遁形。她仿佛赤luoLuo的站在當中,對內心深處的那個真正的本我說道:你瞧,你有什麼好高貴的,也不過是同那些靠取悅男人的女子一樣。

她突然很想哭,一種發自肺腑的惶恐與委屈。原來之前同鼇拜在書房中表明決心時的大義凜然,都憑著一股虎勁,從未敢真正去細想會發生些什麼、做些什麼。

望著小姑子的失態,溫哲很是心疼,但缺仍是對她道:“我知你其實需要,你能學多少學多少吧,夏娘她很可靠,懂得也多。我先出去了。”然後便長歎了口氣,在挽月身後關上了房門。

溫哲走後,眼淚才真正不爭氣地從倔強的眼眶中落下。挽月並不同夏娘言語,隻坐在椅子上。

夏娘也不覺尷尬,依舊溫柔笑著,將隨身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擺到桌子上,挽月偷偷瞄了一眼,有書本,有畫冊,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東西。

見她不說話,夏娘先開口了,“我知道小姐看不起我們這行,更覺得還要跟咱們學簡直是一種羞辱。您大可不必這麼想。其實房中秘術不止針對女人,也針對男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人無交合,何來的生兒育女、繁衍生息?陰陽相合,男女歡愉,本是天地間最無垢的真理,是後世之人心眼肮臟,將之定義為yin,冠以羞恥之名。尤其是女子,似乎想到了,就該死。不是麼?”

這話說的倒是新鮮,挽月不再排斥夏娘,反而好奇她還想說些什麼。

夏娘流轉於一些大戶人家,初見她嬌羞的、憤怒的這些未出閣的小姐,什麼樣的她都見識過,挽月這般反應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這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多是帶著家族使命的,像今日這種門第,請她來時是進了馬車裡,蒙著眼睛直接帶到屋子中來,必然是高門中的高門,眼前這小姐又生得容色絕佳,不肖多想便知是用來迷惑誰的。

她眉目含笑,輕描淡寫地道:“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便等於征服了天下。要我說,這話也不全然對,男人比我們女人更有征服欲,往往也會通過征服女人來得到她背後帶來的大筆嫁妝和家族的支持。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場博弈,你不好意思搏,人家可不會心慈手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得知道對方想什麼,才不會輕易被一些舉動攻占了心。聽起來小姐是要打一場硬仗,您就把夏娘要教的東西,當做兵法中的一章好了。”

接下來,夏娘並未像挽月想的那般,去講一些十分淺顯風流、不堪入耳的話題,相反她講得妙趣橫生,從神仙講到人,再從天上講到地下;什麼時候該用什麼樣的聲音說話、說什麼樣的話能恰到好處撩人、眼神喘息。也說一些古時前面朝代的逸聞典故,宮廷、世家秘事,都是她不曾聽說過的。也知道了,美、色二字,合二為一才是真的無敵,是多麼厲害的武器。

不然怎麼有蘇妲己與商紂王、西施去吳國、國時的貂蟬?

挽月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受了專業培訓的特工,是要去執行特殊任務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日過後,夏娘要走了。

“不知夏娘所講,可否對小姐留下一二用處?”

挽月淺笑:“時間匆忙,天賦不足,隻學得粗淺皮毛罷了。”

夏娘輕聲笑了,“若美/色十二分,小姐容貌已占了十分,剩餘技巧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不過奴倒是希望,小姐今生都用不上這幾日您學到的東西。”

挽月瞪大了眼睛,“為何?”

夏娘目光真誠,“攻身者,難攻心。更怕的是,自己反深陷其中,被攻占心地。夏娘希望小姐能遇到真心喜愛的郎君,在情愛中享受歡愉,而不是互相算計。”

夏娘向挽月起身道彆,挽月卻對夏娘行了一禮,“多謝夏師父。”

一聲“師父”讓夏娘眸中波光微動,她嫣然一笑,“那我便祝小姐得償所願,水到渠成。”

夏娘被溫哲安排的人從府裡後院帶出去了。挽月靠著倚欄,獨自思索著最後夏娘同她講過的話,順了順自己的頭發,若有所思。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也不知是明日就要跟隨去南苑,所以心裡有事,還是喝了太多茶的緣故,挽月輾轉反側,躺在床上睡不著。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才將將淺淺進入休眠。卻恍恍惚惚中闖入一片陌生的園林,園林中春景旖旎,落花微雨,眼前是一枚總在打著圈的玉佩。一轉又是乞巧節街市上,薩滿面具下那張緩緩現出的臉,男子輕輕打趣的笑聲縈繞在耳邊。

有人入了她的夢,殊不知自己也正在入了彆人的夢。

“顧問行!”

大半夜的,四下裡靜悄悄,顧問行雖勤懇,值夜從不打盹,卻還是被皇上的呼喚嚇了一跳。

“皇上您怎麼了?”

隻見玄燁的額頭皆是汗,似乎是做了什麼夢,驚魂甫定還喘著粗氣,坐了一會兒之後,方才定了定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他道:“天熱,出汗了,給朕備盆洗澡水,要涼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