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竹影晃動,月下的二人就這麼對坐著,相顧無言。
一隻花腳蚊子此時正叮在顧問行的耳朵上,他是動也不敢動,喊也不敢喊,撓也不敢撓。
納蘭容若眼神間難掩得意之色:玄燁,我看你能裝到幾時?
玄燁:上個月,朕好像冒充過容若,難道他是在說朕?沒理由啊,他怎麼知道?
顧問行:明兒我非得把禦花園裡多熏上些艾草,好好殺殺蚊子!
納蘭容若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無遺憾地慨歎道:“如此良辰美景,若能有酒,才算不辜負。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哪!”
顧問行:舉杯邀明月,這兒還有一人。
兩隻手同時按向了桌子上那把短刀,玄燁快了一步,納蘭容若的手正按在玄燁的手背上。四目相對間,挑釁的意味裹挾在醉了的清風裡。
“冬郎對朕這把刀,似乎格外感興趣。”
“刀上有字,奴才好奇極了。”
“朕的東西,你幾時也敢惦記了?”
“奴才不敢,不過也許這不是皇上的東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清的東西,都是朕的。”
“可她說是她的。”
電光火石之間,短刀被玄燁一把抓起,容若一個擒拿手抓住了玄燁的左手腕,另一隻手按住他的右肩膀,膝蓋頂住玄燁的膝蓋,一個過肩摔將對方翻了過去。誰知還沒站穩,一記掃堂腿便如旋風而來。
顧問行:不是喝茶念詩嗎?怎麼還喝急眼了?
“皇上這兩年功夫又長進!”
“你也不弱!不是想替人主持公道麼?有本事就自己來拿!”
納蘭容若手上使上了七分力,顧問行在一旁看得直著急,心裡哀怨道:我的容大爺唉!皇上跟您鬨著玩兒,您可不能下狠手啊!皇上這人可……記仇著呢!
不知道打了有多久,最後招數都使完了,二人索性用蠻勁對起來摔跤。論身形,玄燁比納蘭容若要高;論體格,納蘭容若比玄燁要精壯。玄燁用胳膊將納蘭容若鎖喉,自己卻也沒占什麼上風,憋紅了臉擠出一句話問道:“說!刀還要不要了?”
“要!我答應了人家姑娘就要做到!”
“死心眼兒!”
容若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從玄燁鎖喉中掙脫,反製他按於草地上。徹底占了上風的一瞬間,夜間的涼風吹落少年額頭的汗,脊背上的涼襲上頭使人清醒過來。他趕忙鬆了手,跪下謝罪:“奴才該死!”
玄燁卻躺倒在草地上,懷裡死死抱著那柄刀,有氣無力地衝容若擺擺手。
容若和顧問行等人皆鬆了一口氣。
二人累癱了,並肩躺下。彩雲退散,圍繞在明月四周,照耀在兩個少年的臉龐。
“你怎麼知道是朕?”
“她一說葉克蘇,奴才就猜到是你。除了你,誰還能叫葉克蘇寸步不離?那個家夥,對誰都鼻孔朝天,唯對你肯低頭。我不喜歡他。”
“他就這樣人,出門也管著朕,嘴巴毒得很。朕還是比較喜歡你和曹寅,曹寅這次為朕遮掩行蹤可受了大罪嘍,挨了皇祖母的板子,得在家躺上一陣子。”玄燁有點愧疚,“你們都對朕很好。”
“您誤會奴才了,奴才並不是看上挽月姑娘了。”
“你也誤會朕了,朕要的不是這把刀,是刀主人的命。”
彩雲遮起了半邊月,天色變得晦暗。
“您是說鼇拜?”容若蹙眉,上次走的時候,皇上同鼇拜的關係還沒到這個地步。
“朕不要他的命,他就要朕的命,要大清的命。”
“可他曾是三代元勳,忠心耿耿。”
“人都是會變的。”月影落入玄燁眼睛裡,擁有了很多,就會想要更多。
“不論您做什麼決定,奴才都跟您站在一邊。”
“你放心,這把刀朕會還給她的,隻不過不是現在。這把刀既然是太宗賜給忠臣良將,那朕也還歸還於忠臣良將。倘若鼇拜仍是,這刀自然會回到他的手中;倘若他不是,那也配不上這刀了。”
容若沒有做聲,在心裡想道:恐怕到那時您再歸還,她也不會再要了。
明月無辜,平等地照進千門萬戶。
春和苑裡,燈光晦暗,吉蘭去送章太醫了,婢女去煎藥和傳菜。那方子倒真是章太醫開的,隻不過是些去火、寧神靜氣茶飲,可開解心中鬱悶。
屋子裡有說話的聲音。
“大小姐多少吃一點,章太醫開的茶飲也是極有用的,可以寧神靜心。”
昏暗中,白得有些蒼白的臉龐,一雙美目勾魂攝魄,卻暗藏一絲狠厲,就連唇角的笑也是極具迷惑與諷刺的,“連你現在也認為我是個瘋子?”
“我從不這樣認為。”
“可你這樣想了。我那妹妹長得很美吧?她娘能讓我阿瑪十幾年都念念不忘,她也一定生得很美吧?你去江南接她這一路,就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站著的男人離榻有一丈遠,垂手而立,巋然不動。
榻上的美人更惱怒了,冷聲道:“站近點兒,離我那麼遠,生分了。”
額爾赫微微抬眸,凝視著眼前這位如毒蛇吐著信子的小主子,那種如臨深淵卻又不得不沉淪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那深淵裡的發出的聲音變得哀婉淒切起來,“過來,離我近一點吧。在這個家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除了吉蘭和你,沒有人喜歡我。”
額爾赫終於邁了邁步子,跪在榻前,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如雲的長發,“您彆再自己作踐自己了。我從來沒有變過對瓜爾佳氏的忠心,也沒有變過對老爺、小主子的忠心。您交代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隻要能哄得您開心,我就願意。可您也看到了,老爺實打實地喜歡那位二小姐,您彆再跟老爺作對了。其實從來就沒有人虧欠您,是您一直不放過自個兒。”
一滴淚從倔強高傲的臉龐落下,她始終高昂著頭,寧願隱沒在黑暗中,也不願低頭看撒碎了一地的月光。
跪在地上的管家起身,恭敬地退出了這個屋子。
“大管家,老爺讓您到書房去一趟。”
“知道了。”
月色淒涼,額爾赫加快步子離開了春和苑。
“老爺,您找我?”
鼇拜正在擦拭手中的兵器,喃喃自語:“這麼多年不打仗了,兵器都生鏽了,人不知道有沒有上鏽。”
看見來人,他停了下來,“額爾赫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問你。今天白天,家裡所有能主事的都叫敏鳶給支了出去,門房說家裡得到你的口信,挽月一行下午傍晚時分方能到府中,可你們分明晌午之前就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峨眉刺扔到樟木箱子裡,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鷹隼般的眼睛卻死死盯住站在前方的人,“你不是那麼做事沒有分寸的人,為什麼要撒謊?”
額爾赫“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老爺明鑒。按馬車行程,確實晌午之前就能到府裡。可這幾日夜以繼日地趕路,二小姐身子也不大舒服,再加上天氣熱,我便想著反正都快到家門口了,不妨慢些走。這才讓下人跟我打前站,先去家裡報了口信,又從街上帶了些清涼解暑的甜品給二小姐吃。可我沒想到,二小姐歸心似箭,一直催促我們趕路,這才到的早了。我也沒想到大小姐會……吩咐門房不開門。”
鼇拜靜默了片刻,“你阿瑪就跟著我了,你瑪父跟著我阿瑪,你們一家都是瓜爾佳氏的忠仆。就如我對愛新覺羅家一樣。可人心不古、世事難料,人要首先對得起自個兒。你做的有些事,我不是不知道,隻不過睜隻眼閉隻眼罷了。這奴才,就好比是狗。主人心情不好了,需要這條狗的陪伴,那就好好地陪伴。但若想和主人平起平坐,甚至翻身做主人,那我就隻好殺了這隻狗了。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我說得太明白。”
額爾赫跪拜了下去,“奴才都明白。”
“還有一事,你之前來信說月兒在徐州府外的一座寺廟借宿,遇上了血月教的人。月兒在那裡丟了我的佩刀,她到底遇上了什麼人?”
額爾赫一愣,仔細回憶起來,“也沒什麼,就佟國維大人家的葉克蘇少爺,還有一個人,自稱是納蘭明珠家的少爺。可今兒在八方食府,我分明聽見二小姐稱呼那位一起喝茶的公子為納蘭容若。”
“他是和葉克蘇一道出現的嗎?”
“是的。”
“葉克蘇同他說話很客氣?”
額爾赫想了想,“倒也沒有,不過葉克蘇少爺一向高傲,與旁人話是很少的,對那人似乎比較熟稔。”
“他長什麼樣子?高矮胖瘦?”
額爾赫不知道自家老爺為何突然對這位納蘭容若公子很感興趣了,“他一開始說他叫龍三,我們都認為是假名,後來葉克蘇少爺出現了,他改口稱自己為納蘭容若,說是一起協助查案。我想鑾儀衛查案一般都是秘密的,不想說出真實姓名也是正常,況且葉克蘇少爺同我們家是世交,不會害我們的。那龍三身量和富察馬齊少爺差不多,挺高的,長得劍眉虎目頗為英俊。”
“是不是鼻子旁邊有一顆麻子坑?”
額爾赫為難了,“那天黑燈瞎火的,我哪兒留意一個小夥子臉上有沒有什麼坑啊?”
“你不用回憶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鼇拜自嘲似的笑笑,重新坐下擦拭自己的刀劍,“我那佩刀八成是回不來了。”
“您認識那位龍三公子?”
“龍三,龍乃真龍天子也,三乃行三,愛新覺羅家行三的人……”
額爾赫登時恍然大悟,嚇得一激靈,“您是說那天那人是皇……”
鼇拜沒有應答,算是默認了。
額爾赫驚出一身冷汗,幸虧當時沒有對其做什麼不尊敬的事情,也沒有透露太多府裡的事情。怪不得第二天,他並不肯與他們同行,而且很快就甩開了他們。
“月兒跟他有過照面?”
額爾赫老老實實地點頭,“皇上救了二小姐,第二天二小姐去同他道謝,還親自送了蜜餞點心。”
“哼,怪不得那天問我冷不丁提起那把刀。我說有,又丟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我將禦賜之物贈人,也是大不敬之罪。橫豎都是想整治我鼇拜。”
康熙啊康熙,人沒長多大,心眼倒比你皇阿瑪多多了。隻可惜,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那把刀除了太宗沒人見過,那些見過的人都快死絕了。我隨便找一把,都可以說是的,你能奈我何?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
鼇拜轉念又道:“少女懷春,少年思艾,帝王將相、才子佳人。”
對於自家老爺同皇上近年不太和睦的事情,額爾赫還是知道的,於是硬著頭皮問道:“那是不是要跟二小姐提醒一聲?讓她莫要接近萬歲爺?”
“不,不需要提醒。她喜歡跟誰玩兒,就讓她跟誰玩兒。我鼇拜的女兒配得起天下最好的男兒。”況且他也不認為康熙就最好,隻不過身份尊貴些。“提防和兜底,是我這個做阿瑪該做的事情。我的挽月,我的樂薇、達福,隻需要無憂無慮就好。”
聽聞此話,額爾赫的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張月光下蒼白倔強的臉龐,頓覺悲涼。
鼇拜向額爾赫瞥了一眼,冷不丁地叮囑了一句:“讓大小姐多散散心,少想些有的沒的。”
很少聽到中堂主動提起大小姐,額爾赫不免驚詫:“是。”
“你去吧。”
額爾赫退出了書房,皎潔的月光撒在地磚上,鼇拜展開了一幅畫,畫上是大漠連天的黃草地,一名男子牽著棗紅鬃毛的馬,馬背上坐著一位美麗的姑娘。長滿了老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畫像,“念秋,你生在南地,從未見過北方,從我的描述中畫出了北地的風光。如今你不在了,我也老了,所幸咱們的女兒還在,有機會我一定帶她替你看看這大好河山。你放心,我會拚我的老命保護好她。”
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失眠。
南星替挽月早早鋪好了床,這薄被的柔軟,簡直如掉進了棉花堆裡,觸摸之下卻又如冰絲一般涼涼的,夏天蓋一點不熱。涼席也是綢緞包著的軟席,上面是百蝶戲花叢的圖案。
挽月坐在梳妝台前,任由阿林嬤嬤給她拆掉頭發上的珠花簪釵,阿林邊拆便跟忍冬指點:“從明兒個起,二小姐就不能再梳漢女的發式了,得梳旗頭。按理說應當給二小姐院子裡撥一個會梳旗人發式的丫頭來,但二小姐說你梳頭好看,從小到大都習慣了,我也就不再另外挑人,你學著點兒吧。”
忍冬連連點頭,仔仔細細地聽著阿林嬤嬤叮囑。
挽月對面的床上,樂薇穿了一件桃紅色的寢衣,正盤腿坐著。吃完飯開始,這個小姑娘便纏著挽月不放,非要今天晚上同她一起睡。挽月哭笑不得,她下午怎麼說來著?這個家裡都是社牛,除了她自己。不過她倒不討厭樂薇,雖有些黏人,卻目光真誠,並不熱情得假惺惺。
好在床也是真的大,大得能並排躺下四個人,放下床帳簡直就是一個小房間。
兩個人嬉鬨了一陣,又各自用了一塊牛乳糕,喝了清茶漱口,方雙雙躺下。待丫鬟嬤嬤們都出去了,隻留下碧紗櫥外值夜的南星。樂薇烏溜溜的眼珠狡黠地轉轉,翻過身來,同挽月面對面,小聲說道:“對不起啊小姑姑,其實我今晚是故意堅持來跟你睡的。”
這倒是讓挽月屬實沒想到。古人睡覺早,這才酉時不到,放在現代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她是怎麼也睡不著的,索性同樂薇小聲說起了話。
“那是為什麼呀?”
“我額娘白天去我小姨家了,噢,我小姨嫁的是鈕祜祿遏必隆的小兒子,她的公公和我爺爺一樣是輔政大臣。”
挽月似懂非懂點點頭,“親上加親,挺好啊,那和你跟我睡有什麼關係?”
“好什麼呀?已經加了一層親了,她們現在還要再加一層,讓我嫁給我表哥阿裡琨!”樂薇說得義憤填膺,旋即懊惱又無奈地哀嚎了一聲,捂著臉仰面躺下了,“您不知道,阿裡琨長得肥頭大耳,年紀輕輕那肚子比我阿瑪都大。偏生我那小姨媽還一副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兒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兒郎,配個仙女都綽綽有餘。什麼誰家的女兒又懂管事理家,又會琴棋書畫,她都給拒了,就看上我了,隻因我是她姐姐的孩子。”說到這裡,樂薇氣呼呼地坐了起來,小嘴也噘了起來:
“你說我是不是還得謝謝她!我是沒人要了,還是嫁不出去了?就非得死皮賴臉地嫁給她們家?”
挽月手肘撐著臉,饒有興致地聽著:“哦,怪不得吃完飯你非要挽著我胳膊再三堅持來跟我睡,你額娘還勸你不要過來。原來你是怕今晚被逼婚啊!”
樂薇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她每回從那邊走完親戚回來,都會同我嘮叨上一番,什麼女兒大了,該說親了,賽林多好知根知底。我耳朵都出繭子了,煩死了!”
挽月在心裡感慨:看來不論在哪個時代,催婚都是中華民族父母的傳統做法。“那這個阿裡琨到底人怎麼樣?畢竟人不可貌相啊!”
樂薇糾結著嘖嘖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想了想,“也不算是個壞人,比起京中很多八旗子弟吃喝賭逛青樓的,不算很紈絝。就是……從很小時候開始,就喜歡跟在我身後面,妹妹長、妹妹短,一點主見都沒有,還特彆聽他額娘的話!”
挽月心中了然:“那你怎麼不把這些想法同你阿瑪額娘說呢?”
樂薇垂下眸子,“阿瑪不管內宅事,大多聽我額娘的。在我額娘眼中,我又笨又不會應酬交際,相貌也普通,什麼都比不上彆人家的女兒。她喜歡嘴甜機靈會來事兒的。”
挽月想起今晚家宴,溫哲的兒媳——達福的夫人雅琪,那也是個清高嫻靜的姑娘,溫哲似乎也很不是待見。她以前聽過一個有一絲的現象描述,說做婆婆的往往中意和她自己比較像的兒媳,而兒子卻往往找個同自己娘相反性格的老婆。
“那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呀?”
樂薇咬了咬嘴唇,眼神裡隱隱有光亮,“我喜歡高高瘦瘦的,要英俊的!會騎馬,會武功!還要……嗯,話少一些,交往的人也越少越好,這樣我嫁給他就不用去交際應付那些場面了。”
挽月忽然摁住了她的手腕,故意逗她道:“你是不是已經有意中人了?描述得很詳細啊!”
樂薇連連擺手否認,“沒有沒有!根本沒有的事!”
“沒有就沒有,說那麼快跟燙嘴了似的。”
“小姑姑!”樂薇嗔怪道,羞紅了臉,“不跟你說了,你是個壞姑姑。趕明兒這聯姻落到你頭上的時候,我看你著不著急!”
“我?”挽月指了指自己,“我也要聯姻嗎?”
“嗯!”樂薇似乎更驚訝於挽月的懵懂疑惑,“像我們這種家族出身的女子,都難逃聯姻的。你看啊,我額娘是富察氏,她妹妹嫁了遏必隆之子;你知道我大姑姑,就是今天抱病沒來的你大姐姐,她第一段姻緣是和誰結的嗎?”
挽月搖搖頭,“不知道。”
“是同為輔政大臣,蘇克薩哈大人家的少爺。”
“啊?!”挽月當真被驚到了。“原來蘇克薩哈同我阿瑪是姻親!”親家變得水火不容,後來鼇拜還把蘇克薩哈弄死了,這多大仇多大怨啊?
見挽月聽得上頭了,樂薇傳播消息的興致也上了頭,得意洋洋同她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祖母是什麼姓氏?她姓赫舍裡,是赫舍裡索尼大人的族親。”
挽月徹底開了眼,原來這皇城裡的幾大家族,當真是繩子接繩子、緊緊捆綁在一起的利益關係。這四個輔政大臣幾乎兩兩之間論起來都有親戚關係,綁在一起如鐵板一塊,康熙的皇位還如何坐得穩?
所以太皇太後打破了這塊鐵板,將最有老資格的首輔索尼單拎出來,讓康熙娶了他的孫女,這樣一來,鐵板就出現了裂痕。而蘇克薩哈與鼇拜姻親不成,反結了仇,似乎原本所屬的部落也有矛盾,所以這倆關係也瓦解了。剩下來的就是遏必隆和鼇拜。
逐個擊破!這招妙啊!而且這幾大家族中,後面康熙著重提了他舅舅佟國維家,納蘭明珠家,一些科舉上來的臣子,像陳廷敬,李光地,還有被舉薦的姚啟聖,周培公……
挽月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個巴掌,想什麼呢!妙是人家的,自己現在是康熙的對立面,是鼇拜的女兒,很快就要變成階下囚的女兒了。這可真是史詩級難度的穿越本兒!
樂薇還在說著:“其實我也知道,聯姻有聯姻的好,可以把我們這些家族利益捆綁在一起,世世代代壯大,就如同大樹一般,怎麼也撼動不了。”
挽月心道:那你可想錯了,該撼動的時候樹倒得可快了。你再粗的樹,也敵不過皇帝手中疊加了皇權Buff的開山斧。
兩個人嘀嘀咕咕,就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說著,最後迷迷糊糊地全都睡去了。
到了日上三竿,阿林嬤嬤才進來喊她們。
樂薇已經起來了,穿好了衣裳,正在用早飯。
挽月忍不住嗔怪:“嬤嬤,這都起晚啦!您怎麼也不讓南星她們叫我?”
阿林樂嗬嗬地給她梳頭,從首飾盒裡挑了一支上好的金累絲鳳凰銜珠簪,“大奶奶說了,您顛簸勞累了一路,又是到陌生地方睡的第一夜,還被樂薇給纏上了,免不了一夜睡不好,就囑咐奴婢們莫要打擾您。您也不用去請安,這是做姑娘呢,等出嫁的,再講那些規矩。”
聽到“出嫁”二字,挽月想起昨夜樂薇同自己說的聯姻,頓時嚇得一動,頭發被拽疼了,“哎呦!”
阿林嬤嬤皺眉,“是奴婢弄疼姑娘了嗎?”
“沒事沒事!”挽月同嬤嬤笑了笑,隻看鏡子中,自己這笑容怎麼有點子苦呢?
“二小姐不好了!”屋裡昨兒新撥來的一個叫琴兒的雜使丫鬟驚慌失措跑了進來。
挽月一動彈,剛剛插好的簪子差點又歪了,阿林嬤嬤很不滿地訓斥道:“沒規矩的丫頭!天塌下來了麼?好好說話!”
琴兒被阿林訓得一哆嗦,但想起要稟告的事更為重要,還是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說了:“南星姐姐方才在院子裡不知怎的得罪了大小姐,被大小姐打了一耳光,這會兒要罰她呢!”
樂薇的湯匙險些掉落在桌子上,“八竿子打不著的,怎麼會得罪上她?”
挽月不顧梳了一半的頭,蹭地一下站起,“在哪裡?快帶我去!”
阿林見這架勢似乎要出事,趕忙跟上來勸阻,“二小姐莫要慌,先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情再說。”說著趕忙推了推琴兒對她吩咐道:“你快去找大奶奶,請她來做主。”
這是要出事兒啊!樂薇丟下碗筷就追了上去,“小姑姑等等我!你一個人對付不了大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