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1)

鴆婚 江月年年 10562 字 6個月前

霜寒漸退,春天的風吹到海城,驅散冬日黏膩的陰冷。

晴空萬裡,陽光將高樓大廈照得明亮,如同披上淡金色薄衣,奪目閃耀。

涎玉齋設計樓內,李仕勳和陳浠將桌上雜物清空,手忙腳亂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又開始登錄視頻網站的會員號。

片刻後,悠揚的音樂響起,畫面上出現“尋金緣”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緊接著是精致古典的場景。

“你們剛來就開始看劇?”甘姝瑤途經二人,提醒道,“楚總待會兒要來商量設計圖。”

“我倆昨天爆肝趕稿。”李仕勳解釋,“今天才反應過來,昨天是劇集首播,錯過了!”

設計師靈感經常不受控,致使部分人晝夜顛倒,跟尋常坐班的人狀態不同。同時,設計部門近一年頻繁出差采風,跟恒遠文娛項目合作,時不時就得離開公司。

楚弗唯乾脆就調整管理模式,設計部門以稿件來算工作量,不再嚴格規定出勤時間。

甘姝瑤確定二人完成工作,也就沒有再多言。

“姝瑤姐,你看不看?”陳浠轉動筆記本電腦,留出一方空位,招呼起面前人。

“……我昨晚看過了。”

“這部劇的圖基本是姝瑤姐畫的,她肯定忍不到今天才看!”

楚弗唯和梅淑敏達成合作後,安排專業設計師,為劇組繪製圖稿。相較其他古裝劇,劇中選用的首飾及配件,都是貨真價實的珠寶,屬於涎玉齋即將推出的“情牽山海”係列。

《尋金緣》作為恒遠文娛“古韻境遷”係列首部電視劇作品,在海內外同時上線,迎來觀眾及市場檢驗。

劇中的靈器及配飾精妙絕倫,用真正的金銀、珍珠、翡翠製成,在定妝照期間就引來關注,播出後更是傳來不絕於耳的讚美。

[這劇的道具好有質感!特寫鏡頭裡器靈美爆了!]

[喜歡那件鹿角開花的銀器,還有一朵翡翠花也很美,種水都跟真貨差不多。]

[……有沒有可能就是真的翡翠?]

[冷知識:劇中靈器都是涎玉齋出借的昂貴珠寶。]

[女主爆料每天拍戲身邊跟好幾個保鏢大漢,不是來保護她,單純是守著首飾不被偷哈哈哈哈!]

[好多年前逛過涎玉齋,就記得設計很老土,現在一看還行?]

[傳統係列也不土啊,你喜歡年輕時髦的吧,偏向新國風。]

[這些設計後續都會上架?想買那個小鹿。]

[感覺很貴,是我高攀不起的模樣。]

[我看官網預熱分兩個板塊,新國風應該跟上回節氣差不多。]

沒過多久,楚弗唯在辦公室裡露面,正好抓住觀劇的設計師,悠然道:“這就看上了。”

李仕勳趕忙抬頭:“楚總。”

陳浠:“您昨晚看了麼?網上評價不錯!”

“我審片時看了,昨天就沒守著。”楚弗唯道,“新品

推介是下周?”

甘姝瑤回答:“是的,下周五推出第一批‘情牽山海’新品,正好那時候劇集已經有十二集。”

“辛曉露出席活動借的是那一件珠寶?”

“星華晚會借的是‘如夢似露’。”

“好,最近也關注一下外網,看看後續評價怎麼樣。”

辛曉露是《尋金緣》的女主演,在國內演員裡演技不錯,但距離大爆總是差幾步,屬於口碑上佳卻不夠有話題度的類型。奇妙的是,她在海外的知名度不錯,古裝扮相在外網頻頻出圈,牆內開花牆外香。

梅淑敏等人就是看中這點,才挑選辛曉露做主演,借此將涎玉齋推出去。

李仕勳跟楚弗唯確認完設計圖,他瀏覽起網絡數據,評價道:“這次沒準牆內也香,首播熱度比想象得好。”

陳浠望著彈幕吐槽,樂得合不攏嘴:“網上還調侃電視劇是我司廣告片!”

影視項目時常是多方勢力斡旋,不乏出現演員搶番、團隊撕扯、帶資進組等現象。

然而,“古韻境遷”係列主要宣傳涎玉齋珠寶,楚弗唯幫梅淑敏從萬星拉來招商,梅淑敏也不敢在第一部劇亂搞,各個製作環節都卡得很死,反而避免了諸多亂象。

命題作文的結果就是,《尋金緣》劇集水平竟遠超同行,除了珠寶鏡頭較多外,各角色配比都合乎常理,稀裡糊塗成為今年難得邏輯通暢的劇目。

[……外行指導內行,比內行拍得好?]

[涎玉齋:一番主咖,絕對的王,必須保我鏡頭,其他正規地搞。]

[主要廣告也不難看,靈器確實漂亮。]

[誰能想到娛樂圈爭了那麼久,最後飛升的是一家百年珠寶。]

[參觀元宇宙展廳就覺得它是一家文化公司,近年搞非遺傳承特彆好。]

[據說後面還投了幾部,多拍,愛看。]

沒有人料到,《尋金緣》首個熱搜居然是涎玉齋,跟劇中演員及劇情並不相關。

網友都戲稱涎玉齋不愧是黃金珠寶品牌,彆人是假金主,它才是真金主,本職賣黃金,副業搞文娛,時不時還推廣傳統文化,名副其實的斜杠企業。

這波宣傳直接刺激“情牽山海”係列上新,超出涎玉齋最初預測的銷售額度。

*

周末,家中。

楚弗唯醒來後,先打開電腦瀏覽昨日的銷售額數據,又跟梅淑敏簡單地打了個電話。話筒裡,梅淑敏的聲音喜氣洋洋,顯然在為開門紅高興,連帶聊起海外發行狀況。

《尋金緣》播出前,招商和發行就已經保本,現在勢頭迅猛,賺來更多收益,自然有利於後續項目。

楚弗唯靠“情牽山海”新品銷售,基本拿回前期的投入,等到海外評價發酵後,沒準開拓出新的市場。

她心情不錯,溜達到客廳,看到韓致遠,提議道:“要不要出去吃飯?”

韓致遠瞧她神色愉悅,問道:“想吃什麼?”

“你隨便挑。”楚弗唯挑眉,“讓你蹭蹭我的喜氣,事業跟著順利起來。”

韓致遠見她眉飛色舞,便知道項目結果不錯。他伸出手,用指腹蹭她的臉頰,頷首道:“那就謝謝大方的楚總。”

片刻後,兩人各自換好衣服,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韓致遠都走到玄關,卻突然接到電話,他看到來電人一愣,將手機放在耳邊:“喂,您好。”

“……什麼?”

“嗯。”

“嗯,好的。”

“我知道了,馬上過來。”

他的應答一聲比一聲沉,如同有口氣堵在胸口,壓抑憋悶,發不出來,像擱淺在岸的魚。

楚弗唯穿上鞋子,察覺他語氣有異,疑道:“怎麼了?”

韓致遠掛斷電話,眼神仍有些恍惚。他沉吟數秒,抿唇道:“爺爺在家裡摔了,剛剛被送到醫院。”

屋內陷入寂靜。

她和他互相對視,都窺到一絲緊張。

停車場內,電梯門一打開,楚弗唯和韓致遠腳步匆匆地出來,徑直朝車輛走去,準備趕往醫院。

韓致遠面無表情,腳下卻健步如飛,抵達主駕車門旁。他正要拉開門,被身後人扯住,不禁回頭望她。

楚弗唯奪過他手中的車鑰匙,拍板道:“你坐副駕,失魂落魄的狀態開車,我可不敢將命放你手上。”

儘管他面上無波無瀾,但她熟知他的情緒狀況,單純是抵禦壓力時的自我保護罷了。

這跟他得知父母離世後一樣,在飛機上不吃不喝不說話,用沉默外殼來應對世界。

“……好。”

韓致遠張開嘴,才發覺自己嗓子,啞得不像話。

他眼看她鎮定開門,莫名其妙也被感染,懸起的心落下,登上副駕的位置。

楚弗唯握著方向盤,調整好地圖導航,問道:“二十六分鐘,夠你調整狀態麼?”

這是從家到醫院的距離,現在尚不清楚韓老爺子情況,無人知曉等待他們的局面。

倘若長輩沒挺過去,世界大戰提前打響。

“夠了。”他答道,“……已經好多了。”

韓致遠初聞消息,有種不真切的缺氧感,很難想象身體硬朗的祖父,僅僅在露台台階處摔倒,就能陷入昏迷、爬不起來。

韓老爺子向來重視健康,看著還能執掌集團許久,誰曾想會突然不省人事。

但韓致遠坐上車,理性重新回歸,情緒平複下來。

不管前路是何凶險,有她陪他共同面對,足矣。

*

私人醫院內,走廊裡人煙稀少,建築深處是專屬區域,閒雜人等都不得入內。

全副武裝的醫務人員步伐急促,一波接一波地消失在急救室,根本無暇顧及周圍人。

滴答滴答的設備聲響起,急救室外站著幾個人,都來自韓家彆墅。他們將韓老爺子送到醫院,便分頭聯係韓董家屬,等待主事人到來

,沒法再跟進去。

很快,韓致遠和楚弗唯抵達,同樣被攔在病房外,見不到韓老爺子。

韓致遠環顧一圈,看到家中的司機,又找上醫院的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這家醫院由恒遠創立,長期為韓家提供服務。韓老爺子、韓致遠等人都在此建立檔案,包含過往的體檢數值,並不是陌生的地方。

“正在搶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醫生道,“目前脫離生命危險,但不確定後續情況。”

二人鬆了口氣。

楚弗唯:“怎麼會突然昏迷?”

“主要是腦袋磕了一下,血栓引起的,韓董前兩年體檢就有點心腦血管問題,但老年人不宜大動乾戈,當時就建議他飲食低鹽低脂,日常多注意一些,隻是這回摔倒了。”

人的身體就像機器,上年紀總歸有毛病,隻要不太影響生活,多是保守治療為主,卻攔不住橫生意外。

旁邊人無奈發聲:“我們平時想扶韓董,他都百般不願意,非要自己走,沒想到這回……”

韓董一向固執要強,從不讓人攙扶自己。他不認為自己老了,在集團發言中氣十足,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強硬。

走廊裡,眾人向醫生谘詢情況。

正值此時,韓致遠電話響起,他接完後臉色陰沉,被厚實的烏雲覆蓋。

“出什麼事?”

“阿姨給我打電話,韓旻熊先去彆墅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神色微妙,露出欲言又止的窘迫,不知該說什麼。

眾所周知,韓老爺子一旦離世,韓致遠和韓旻熊就是遺產繼承人,但遺囑至今沒對外公布。韓旻熊知道父親昏迷,第一反應是去彆墅,像是要搜尋東西,多少有點冒犯了。

難怪韓致遠都垮臉。

“自作聰明。”楚弗唯瞧氣氛發僵,她率先打破了沉寂,“待會兒等爺爺醒了,我可要跟他告狀,他兒子真不像樣。”

沒過多久,韓老爺子接受完救治,總算被轉移到私人病房。

病床上,老人從前的烏發雪白,終於跟霜色的眉一樣,連眼角皺紋都加深。他滿臉疲態,枯槁般躺著,面部的肉垂下來,像被憑空抽乾一口氣,半睡半醒地睜了會兒眼,眼裡隻剩渾濁虛弱的光。

這跟往昔的韓老爺子判若兩人,簡直叫人不敢認。

韓致遠啞然。

楚弗唯生怕驚擾對方,她小心翼翼地躬身,喚道:“爺爺?”

韓老爺子卻沒反應,他緩緩地閉上眼,目光尚不能聚焦。

醫生解釋:“藥效還沒過去,最近需要靜養。”

兩人在屋裡站了一會兒,確定韓老爺子睡著了,才慢慢地退出病房,輕巧地帶上門。

走廊裡安靜下來,其他人被安排在彆處,沒有聚集過來,叨擾韓董休息。

韓致遠忙前忙後地打點完,終於有時間稍作休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發愣。他面色發白,毫不停歇跟醫生及相關人員交流,一路來不及喘口氣,連嘴唇都

出現乾紋。

“喝點水。”

韓致遠接過她遞來的水瓶,卻沒立刻擰開,握著瓶子不動。

楚弗唯視線飄忽,側頭道:“實在難受的話,我就回避一下,你不用強撐著。”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上一次是回國的飛機,他在窗邊惘然而靜默。

她隱隱推測,他不喜歡流露軟弱,低落時也回避旁人,是獨自愈合傷口的類型。

“……我不知道。”

韓致遠聲音發顫。

“醫生說,他存在面部和下肢癱瘓的可能性,很可能醒來後也說不出話,以後就隻能躺在床上,讓周圍人時時照顧了。”

他坦白:“我一直以為,我對他是有怨的,氣他的嚴苛,氣他的自私,但真看他這樣,感覺很陌生。”

印象中,意氣風發、剛愎自負的老人,如今頹喪無力地躺在床上,給人極大衝擊。

他進門後都無法喊人,不敢相信是他的長輩。

韓致遠早不對祖父抱有期望,但對方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親屬,除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外,給予他的關愛並不算少。

韓旻炆離世後,兩人長居彆墅,是老爺子撫養韓致遠長大。那時,韓老爺子還沒退休,在集團裡事務繁多,卻不時抽空檢查長孫課業,偶爾教導他聽戲、釣魚。

如果說,韓老爺子此生最在乎的,是一手創辦的恒遠集團,遲遲不肯放下手中權力,那他年老後工作外的精力,都給了同一屋簷下的韓致遠。

“我小時候還想,他究竟有沒有在意過我……”

楚弗唯一愣。

“可能是在意的吧,隻是比在意他自己,要少一點。”韓致遠低頭,“但或許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情感匱乏又慣於強硬的人,說不定自身都不懂真情,那一點點柔軟或縱容,沒準就是來之不易的彌足珍貴。

楚弗唯伸出手,觸碰他的面龐,卻摸到點滴濕潤,不由內心顫動。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領悟他防備皆失,露出最為脆弱的面貌,甚至下意識拉住她的手。

韓致遠輕貼她的手掌,猶如受傷的獸,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突然想起童年時,他眼眶泛紅,握住她的手腕,不許她去叫人。那年,她被簌簌的雨驚住,站在原地沒有動,無奈來不及品嘗瀲灩,便眼看細雨消融,一句話也不敢說。

現下,指尖的露珠還不曾蒸騰,潮潤,朦朧。

楚弗唯索性半蹲下來,撫摸對方耳畔的碎發,親吻掉那些鹹澀微甜,飲儘他潛藏寒雪下的百般滋味。

她語氣輕柔,安撫道:“那等爺爺康複,我們就去耍賴,叫他在意更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