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致遠握住楚弗唯的手,用臉側皮膚緊貼著她,感受落在眼角的細膩。他闔眼,睫毛垂下來,昏暗中隻剩她的聲音及溫度,莫明其妙地安靜下來。
兩人在靜謐病房外依偎,直到過往的傷痕被療愈。
手機屏幕亮起,彈出一條消息。
韓致遠抬起頭來,依舊環著楚弗唯,頗有些戀戀不舍。然而,他看到微信,終究沉默一息,說道:“來了。”
韓旻熊和韓老爺子的律師是同時抵達。
走廊裡,一行人步履匆匆,皮鞋在地板上嗒嗒作響,如行進中仍不停歇的鼓隊。兩側有醫護人員追來,想要阻攔蜂擁而至的人群,卻被韓旻熊銳利的眼神喝退。
賈珂妍跟在韓旻熊身後,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時刻緊盯律師神色。她好似從上回的哀怒中抽身,拋去歇斯底裡的態度,已經跟丈夫重歸於好。
韓致遠發現人聲喧鬨,他站起身,面覆寒霜,凝眉道:“來這麼多人,隻會打擾爺爺休息。”
人多眼雜,韓老爺子住院療養的消息傳出,恐怕在集團內掀起動蕩浪潮。
韓致遠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不要外傳老人臥床養病一事,誰料韓旻熊毫不遮攔,帶了一大批人過來。
韓旻熊卻不以為意:“我們不進去就好了。”
賈珂妍望向另一名男子:“胡律師,現在人齊了,可以公布韓董的意思了吧。”
胡律師是韓老爺子的心腹,替其草擬過不少法律文件。他貌不驚人,看上去四五十歲,手中還提著公文包,被韓旻熊的人團團包圍,卻也沒被其氣勢嚇住。
彆墅內並未留下紙質文件,韓旻熊等人搜尋一圈無果,便想起負責條文的胡律師。他們專程致電,將其找了過來,想要得知遺囑內容,卻被告知繼承人到齊才能公布。
一群人火速奔赴醫院,韓旻熊和韓致遠碰面,這才滿足公布條件。
“不好意思,恕我無能為力。”胡律師找醫生交流完,態度嚴肅而專業,搖頭道,“遺囑並未生效,繼承還沒開始,您現在將我找來也沒意義。”
“怎麼會!?”
“根據我國繼承法,遺囑僅在被繼承人去世後生效,韓董目前的狀況顯然不符合。”
賈珂妍爭辯:“但血栓極可能引發腦梗,不是沒有腦死……”
韓致遠拳頭緊握,指甲都深陷肉裡。
楚弗唯微揚下巴,語氣頗涼地喝止:“二嬸,差不多行了,就不怕爺爺現在出來,聽到你說的這些話?真以為他傷得很重?”
此話一出,賈珂妍的說辭被驚回肚子裡,將信將疑地跟韓旻熊對視,一時間都有些摸不準了。
韓老爺子身子骨向來強悍,隻聽說這回摔得很重、陷入昏迷,但具體恢複情況尚不可知。
韓旻熊握住門柄,放緩了口氣:“我先看看爸。”
韓致遠緊隨其後,牢盯他的動作,生怕對方搞什麼手腳。
病房內,韓老爺子並未被雜
亂聲吵醒,他眼窩深陷、面部微腫,失去往日精氣神,依然在床榻上沉睡,好在各項數值平穩。
唯一遺憾的是,醫生表示病人醒來後,不一定有處理日常事務的能力。
韓旻熊確認再三,才緩緩退出房間,重新找上胡律師。
“集團的日常工作需要人操持,現在韓董養病休息,總得有人代勞。”韓旻熊好言遊說,“即使遺囑沒有生效,胡律也該透露一二,方便我們安排後續工作。”
胡律師公事公辦道:“抱歉,事關職業道德,我不能開這個口。”
“凡事都要靈活應變,胡律何必那麼死板?”
韓致遠嗤道:“集團工作自有董事會來主持,二叔多慮了。”
韓旻熊:“但董事長不在,總不能一直靠副董事長代勞?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胡律師擺手,他再三拒絕,遲遲沒鬆口。
“那其他遺囑見證人是誰,您應該可以透露?”賈珂妍糾纏道,“不可能隻有您一位吧。”
既然律師嚴防死守,不如換一個突破點。
胡律師猶豫片刻,答道:“另一位是梅曼青女士,要是繼承生效,最好她也到場。”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梅曼青是恒遠集團的大股東之一,近年逐漸淡出外界視線,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她當年是韓老爺子的鐵杆下屬,就算知道遺產的詳細分配情況,恐怕也不會輕易泄露口風。
韓旻熊不悅道:“倒真像他的風格,到老都不信自家人。”
一群人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很快就消失。韓旻熊確認無利可圖,遺產繼承仍陷入膠著,果斷離開醫院,連面子都不留。
胡律師倒是停駐許久,問候一番韓老爺子情況,又勸韓致遠和楚弗唯照料病人,也不要忘記關注自己的身體,這才作彆離去。
“這就是我們韓家人。”韓致遠自嘲,“除了都姓韓,不像一家人。”
楚弗唯:“好啦,走了也不錯,留下還怕他使手段呢。”
眼不見心不煩,韓旻熊等人在醫院打轉,那才是令人覺得礙眼。
韓老爺子剛剛脫離危險,兩人索性留在院內看護。晚上,韓致遠讓楚弗唯回家休息,他待在病房守夜,等爺爺清醒過來。
楚弗唯面露關切:“不用我陪你麼?反正明天不上班。”
“沒事。”韓致遠道,“正好家裡還有些東西,你回去一趟,可以明天幫我帶過來。”
他最近不一定能輕易離開醫院,但筆記本電腦及衣物都沒帶來。
“……那好吧。”
楚弗唯深知他的話沒錯,有一人盯著足矣,內心卻頗為悵然,有種無能為力之感。
韓致遠目送她轉身,冷不丁道:“等一下。”
楚弗唯停步。
韓致遠走上前,忍不住將她抱緊,低頭埋進她的頸側。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嗅聞發絲的味道,如同缺氧的人終於能大口喘息,恨不得將她揉進骨血,又
克製地不敢繼續用力。
灼熱呼吸拂過她的肌膚,如同飄散的水蒸氣,帶來他熟悉的氣息。
這不是纏綿或侵略性的吻,隻是簡單而純粹的擁抱,卻遠比任何舉動都親昵。他倚著她,像不斷汲取力量,呼吸間胸膛擴張,清空積壓在身體裡的壓力及鬱氣。
此刻,他短暫拋下紛繁思緒,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
楚弗唯回摟住他。
良久後,韓致遠才直起身,將吻落於她耳側:“晚安。”
“晚安。”她道,“……明天我把刮胡刀帶來,免得爺爺醒來,看見你的醜態。”
韓致遠被她逗得露出淺笑。
片刻後,楚弗唯獨自開車回家,還不忘告知父母此事。
何棟卓和楚晴想到醫院探望,楚弗唯卻說韓老爺子需要靜養,可能得再過一段時間。
何棟卓歎息:“唉,致遠可真夠命苦的,什麼事都叫他遇上。”
“人這一輩子……”楚晴感慨,“我倆平常仔細愛護身體,以後不要給你添麻煩就好。”
楚弗唯聽不得此話,小聲道:“媽,你說什麼呢,哪有麻煩。”
深夜,醫院,親人,數個詞彙隨機組合,不知為何觸動楚弗唯。
她握著方向盤,隻身一人行駛在路上,仍可以致電父母,尋求他們的陪伴。然而,他在醫院枯守一夜,寸步不離自己親屬,等到天亮後,卻不一定能甩脫孤獨。
韓致遠不會讓楚弗唯在醫院過夜,她強行留下來,沒準加重負擔。他不但牽掛韓老爺子,還要憂慮她休息如何,會不會被此累垮了,這才以拿東西為由,將她支回家去。
楚弗唯窺破他的想法,才沒有鬨著逗留,總要懂孰輕孰重。
因此,她開始盼望明天到來,待朝暉重新鋪滿大地,至少她又有機會陪他了。
*
接下來數日,韓致遠和楚弗唯頻繁出現在醫院。
韓老爺子在病床上醒過幾次,無奈跟醫生的預測差不多。他的面部肌肉和大半邊身子不能動,唯有蒼老的眼睛,無力望著天花板,偶爾看向身邊人,嘴唇抽動卻說不出話來。
楚弗唯還在韓老爺子眼前招手,可惜他盯著看一會兒,轉瞬就疲憊地閉眼。
他的睡眠時間變得很長,一整天都是半睡半醒,無法打理自己的生活,隻能由醫護人員擦拭身子。
這讓韓致遠很難接受。
醫生解釋道:“韓董還需要耐心調養,再接受一段時間的治療,沒準面部和手腳會好得多,隻是目前還比較虛弱。”
韓致遠谘詢:“那時候就能正常說話?”
“發聲應該沒問題,但您也要理解,相比以前的口齒,肯定沒那麼利落。”
韓致遠臉色低沉。
楚弗唯握住他的手指,又看向旁邊的醫生:“最近就要多麻煩您了,我們也沒法時時盯著。”
“您客氣了。”
韓致遠定期來看望韓老爺子,韓旻熊卻
再沒有出現過,或許料準臥床的韓董拿自己沒辦法㈡_[]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忙於元宇宙的海外展廳項目,私底下不知道還在公司搗鼓什麼。
*
家中,楚弗唯和韓致遠從醫院歸來,稍微休整一番,簡單吃了晚餐。近日,他們輪流到院裡探望韓老爺子,加上堆積成山的工作,基本沒有喘息餘地。
飯後,楚弗唯穿著睡衣,盤腿坐在沙發上,眼看韓致遠取出行李箱,恍然大悟道:“對了,你是不是就要出差?”
元宇宙海外項目由韓旻熊和韓致遠共同負責,儘管韓老爺子病倒,但班底並沒有變化。
韓旻熊早就飛往海外,團隊人員也陸續出差,隻有韓致遠掛心長輩,遲遲沒奔赴展廳集合。
韓致遠打開行李箱,答道:“對,本來暫定是後天,突然接到消息,提前召開會議,明天就要飛了。”
楚弗唯自告奮勇:“沒關係,我會天天看爺爺的,到時候給你打視頻。”
韓致遠聽到她的暖心之語,他停下收拾的動作,突然走到櫃子邊,拉開一層抽屜,從中取出文件:“有個東西需要你簽一下。”
“什麼東西?”
楚弗唯滿頭霧水,接過他遞來的紙質文件,一目十行地瀏覽起來,待看懂文字的意思,臉色也驟然冷下來。
這是一份《一致行動協議》,規定楚弗唯和韓致遠在恒遠決策時,韓致遠無條件跟楚弗唯意見一致。
兩人共同持有恒遠股份,他在出國的重要關頭,跟她私下簽訂這種協議,背後的原因不言而喻。
楚弗唯心知肚明,將其丟到一旁,果斷道:“我不簽。”
“為什麼?”韓致遠眉頭微動,“這隻是一道保險。”
她抬起頭,筆直望向他,質問道:“什麼保險?”
他見她目光灼灼,停頓了一下,聲音都發悶:“……什麼也沒有,你簽了就好。”
“不簽,沒有哪條合約規定,我必須簽署這個吧?”
楚弗唯不懂她的無名火從何而來,像決心要陪同伴全力打一場硬仗,對方卻一聲不吭拋下自己,唯留她在無人的戰壕裡徘徊。
他毫無保留地奔赴戰場,絲毫沒顧慮過她的情緒。
韓致遠察覺她話中怒意,索性蹲在她身邊,耐著性子道:“我和韓旻熊要在海外長期共事一段時間,你也知道當年的情況,一旦發生什麼意外,這至少能保證……”
至少能保證他遇難,集團事務還運行,不會被韓旻熊奪取果實。
“那你就彆去了。”楚弗唯乾脆道,“或者,我跟你一起去,正好要忙海外發行。”
韓致遠眸光微閃,抿唇道:“不行。”
這是他無法想象的畫面,一旦她在國外遭遇危險,恐怕他會先撐不下去。
“挺好,夠爽快。”她笑了笑,頷首道,“所以我不簽。”
“不要任性。”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一直都很任性。”楚弗唯站起身來,徑直走向了房間,散漫道,
“還以為你早就習慣。”
這真是許久未見的譏誚口吻,仿佛瞬間回到往昔,她和他又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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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諸多柔軟支離破碎,她的背影比高中更決絕。
韓致遠見她毅然離開,心尖感到針紮般的痛,隻能深吸一口氣緩解。他嘗試平複情緒,試圖冷靜地遊說。
“雞蛋不能放進同一個籃子,我已經待在海外,需要人坐鎮國內。這是風險最低的戰略,就算遇到什麼事情,也能最快地控製集團。”
韓致遠沉默片刻,補充道:“而且爺爺還在醫院,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屋內陷入寂靜。
楚弗唯聽他理性分析,終於停下腳步,她緩緩地回頭,平靜道:“這是你作為合約對象,向我發出的要求麼?”
韓致遠啞然。
洶湧澎湃的情緒退卻,憤怒被強行壓抑,反而化為了麻木。楚弗唯從他的臉上得知答案,垂眸思考了許久,刪掉那些讓自己情緒混亂的因素,又變回純靠理智決策的冷漠面貌。
她有點討厭衝動發火的自我,更不願意歇斯底裡地哭嚎,像個不懂局面、隻顧情愛的傻白甜,一味強求他出國帶上自己。
反正他都提前規劃好了,根本沒過問她的意見,不是麼?
楚弗唯面無表情地走回去,撿起沙發上的文件,放在桌上唰唰簽完。
韓致遠目睹此幕,一句話都沒說,生怕驚擾了她。
“滿意了吧?”她將文件甩回給他,露出輕蔑的笑,“放心,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替你守寡的。”
他聞言,隻覺利刃貫穿心臟,胸腔被擊穿成洞,連呼吸都要停止。
下一秒,楚弗唯唇角微疼,嘗到韓致遠滾燙吐息,是他失控發狠的吻,像在報複她帶刺的話。
灼熱而激烈的波瀾,遠超平日的柔和細致,摻雜他難以描繪的痛楚,貝齒輕咬嘴唇,留下占有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