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更衣室牆上掛著個老式的石英鐘,指針的滴滴答答聲在冷寂室內顯得刺耳,聲音凝成透明的尖針, 往人的骨骼縫隙裡戳刺。
過去幾十分鐘, 還是一個小時, 陸儘燃記不清了, 他一直垂頭站在門邊, 手上流出的血早就乾涸住, 結成一片暗紅,手機被反複按亮,聊天記錄仍然停留在他發出的那條語音, 和拍給盛檀的照片上, 她沒理他,對他不聞不問。
陸儘燃翻過劃破的左手,看著那道沒有意義的傷, 安靜地笑了笑。
小時候四五歲,他懵懵懂懂,還不明白他在陸家隻是個多餘的廢品, 天真地祈求著父母哥哥眼中能看到他,伸手來碰碰他,陸煊蹲在他身邊,拿著把小刀對他說:“想讓爸媽關心你?很簡單啊,你把自己劃傷,流血了, 他們就不會無視你了。”
他那時還很怕疼,咬著嘴唇接過哥哥給的刀,顫抖著把自己手臂捅破, 掉眼淚不敢出聲,鹹澀的水珠滴下來混著血,就更疼。
陸煊驚叫,爸媽果然衝過來,他努力爬起,仰著頭,想被觸碰一下,但他們一把拉起哥哥護在身後,扯著他衣領把他拽起來甩出去。
他太小了,又輕,身體重重撞在桌角上,手臂的血蹭臟了地面,陸明鉑居高臨下冷斥他:“你拿刀乾什麼!你還想傷你哥哥?!我看你就是天生壞種,當初就不該讓你活!”
他蜷成一團,躲在桌下,按著自己破爛的傷口,遠遠窺探著父母對陸煊噓寒問暖,摟抱安慰,他也抱了抱自己,他沒有那麼貪心,他隻是想要被摸一下頭。
後來他的身體,皮膚血肉,他不再放進眼裡,當成工具,拿來利用也無所謂,他不懂什麼是自珍自憐,疼痛都成了家常便飯,會忍,會習以為常,他明白他的痛苦不被在乎,用不著露出來自取其辱。
直到那年,他因為嫉妒盛檀貼身照顧生病的小孩兒,故意讓自己高燒。
燒到意識不清的時候,他還想,他又做蠢事了,這樣有什麼用呢,他就算死了,誰會在意,他隻是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弟弟,她不會管他。
沒有人管過他。
但那天晚上,盛檀陪他打針,手心貼在他額頭上,寸步不離看護他退燒,他不敢醒,深夜小心翼翼勾著她細軟的指尖,睫毛間門藏著淚,以為是做夢。
他痛恨自己好得太快,厭惡自己沒有更多受傷的機會,他也意識到,這幅身體,竟然能換來她隻給他一個人的注視。
他拿透支自己來討要她的關心,終於被她看透,他恐懼地以為她會疾言厲色,嫌惡他,可她卻摸著他的臉,抱住他,跟他說:“不受傷不生病,姐姐也對你好,你這樣我看著難過,很心疼。”
心在那個傍晚好像被搗成了泥,又捏成一個她的形狀。
可現在。
她不會了。
之前他腰上不愈合的傷,指甲按出的口子,她表現的心疼都不過是給他的餌,到今天,她生他氣,懶得敷衍他,他血流得再多,她也隻會無視了。
陸儘燃走出更衣室,接近淩晨,組裡都休息了,宿舍兩層樓悄無聲息。
他沒回自己房間門,去了盛檀的門外。
陸儘燃手指貼在她門上,這個時間門,他如果給她打電話,或是敲門,周圍幾個屋子都能聽到,發現他跟她關係特殊,傳遍全組。
鼓噪的衝動在亂撞,想被承認,被偏愛,想公然占據她的渴望扯著心口,陸儘燃低低吐氣,摁著手心的傷加重痛感,控製自己。
再忍忍……
明天就好了。
再熬過一晚。
她還沒有不要你。
陸儘燃轉身背靠著盛檀的房門,緩緩坐在走廊冰涼的理石地面上。
早上盛檀睜眼時,鬨鐘還沒響,她摸到枕邊的手機,想拔下充電線,提前關掉鬨鐘,手指按過幾下,屏幕卻一直是黑的,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昨晚睡前居然忘記充電,早就自動關機了。
她從夢裡掙脫,清醒過來。
昨天回房間門後,她掙紮著要不要主動聯係陸儘燃,燥得有些心神不寧,後來乾脆看劇本靜心,拍攝一天的疲憊漸漸找上來,昏昏沉沉睡著,劇本在胸前蓋了一夜。
盛檀立刻把手機插上線,等了幾秒自動開機,工作上的消息相繼跳出,連續的提示音裡,她看到陸儘燃給她發的三條微信。
他手上流血,說好疼,以及深夜裡一點多,他問她:“盛檀,你是不是後悔和我戀愛了。”
盛檀無意中攥緊了床單,看著那行字,舌尖都在泛苦,她喘了口氣,起身整理好自己,推門快步出去,剛邁出門口就腳下一澀,踩到了什麼東西。
她讓開一步,俯身拾起來,是張常見的硬紙小卡,好像有誰半夜裡在她門外默默守過,不小心落下的。
背後窗口透進的一線晨光映在卡片上面,拂亮了心形的圖案,以及卡片邊角帶著隱約血痕的一小半指紋。
盛檀認出來,這是陸儘燃生日那天,她給他訂的蛋糕盒裡隨機配送的一張卡,他好喜歡那個代表愛意的,很俗氣的心,隨身帶著。
所以昨晚,他不能明目張膽找她,到底一個人捂著傷口,在她門外待了多久?
盛檀按捺著心裡泛濫出來的酸脹,不禁懷疑她這次對他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她給陸儘燃打電話,他沒接,走廊裡的人漸漸多起來,她說話不方便,隻能收起手機下樓,先去更衣室,準備到片場見了面再說。
更衣室牆上她掛工作服的位置,又換了一件全新的,衣擺內側用夾子夾了一張紙,陸儘燃清雋的筆體寫著:“今天穿這件。”
盛檀撕了吊牌穿上,走到門口時,目光不經意掃過角落裡的垃圾桶,在幾個堆疊的袋子下面,意外看到了她昨天穿的那件衣服露出一點邊緣,她屏息提起來,布料破爛,明顯已經被剪壞了。
她心一凜。
陸儘燃……剪的?
盛檀一時間門找不到答案,保持臉色如常離開更衣室,按時去準備拍攝。
今天是重頭戲,拍攝地點在年級主任辦公室,是蘇白目睹沈秋被主任趙挺欺辱,衝上去揍他的那場,也是盛檀最不放心的一場戲。
全組都擔憂陸儘燃不會打人,怕他演得出連環殺手冷靜的內心戲,可演不出那種外露的瘋狂暴徒。
這次的狠,本身就是他以後選擇殺人報仇的主要鋪墊。
片場準備就緒,組裡大多數人都在,群情緊張等著看這一場的實況,昨天燃燃跟宋正南衝突,又在盛導這裡失寵,晚上吃飯那會兒他似乎服軟了,那這場爆發戲拍起來,估計他狀態會受到影響。
一群人都為陸儘燃捏汗。
宋正南提前到了,沒像昨天那麼謙卑地到處賠笑臉,跟助理站在牆邊,專注地低頭擺弄手機,助理到處張望,似乎防著人靠近。
陸儘燃換好校服,身上臉上都塗了些被霸淩過的臟汙,一聲不吭坐在光線死角的昏昧裡,手機反扣到腿上,喬微湊近他,彎著腰,溫聲細語想跟他對台詞。
盛檀經過陸儘燃身邊時,聽到他聲音低倦,無波無瀾對喬微說:“兩句台詞,喬微姐是記不住麼,哪裡需要對,還是你覺得盛導不滿意我了,怕我拖累你?”
人太多了,無數目光都在關注他這邊,盛檀嗓子裡酸酸麻麻,抑製著想跟他說話的念頭,克製住沒去看他,目不斜視走過,讓全組各就各位。
喬微等她走後,才深吸口氣,輕聲跟陸儘燃說:“陸陸,你彆那麼單純,盛導背地裡是什麼人,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主任辦公室面積很大,方便拍攝施展,室內布局是傳統風格,隻有牆上一面大的LED屏幕很顯眼,為了襯托人物善惡反差,正在播放趙挺的各種優秀教育者獲獎記錄。
開拍前一刻,工作人員退出鏡頭,留出空地,陸儘燃握著手機站起身,視線越過整個辦公室,落在對面的宋正南身上,而宋正南手指不停,正在頻繁往外發送著什麼,陸儘燃的屏幕也隨之光影閃動,自發形成一張一張截屏。
現場副導演喊了演員準備,宋正南終於發完最後一條,嘴角不自覺牽出如釋重負的笑痕,他暗中瞥了盛檀一眼,流露出微不足道的愧疚,轉而把手機交給助理,走到自己站位上。
陸儘燃垂眸一張一張看完他傳播出去的內容,手指略微動動,設置了幾下,隨即把手機關機,扔到椅子上,表情和緩地進入鏡頭,乖巧溫順,看不出半點攻擊性。
喬微臉色稍顯不自然,瞄了宋正南一下,也配合站好。
盛檀的目光一直不輕不重壓在陸儘燃那裡,隨著他的腳步轉動,她捏著擴音器,心莫名高懸,宣布開始。
這場戲不是一上來就衝突,前面有半分鐘的緩衝,先是蘇白進辦公室,沈秋拉他,趙挺語言刺激,蘇白才打人,但盛檀聲音落下的同時,在場這麼多人都悚然站直,皮膚反射性冒出戰栗,震驚目睹著陸儘燃一腳踢開辦公室緊閉的門。
幾秒鐘轉換而已,他已經跟“陸儘燃”毫無關係,少年高大頎長的身形繃成一張蓄滿力的弓,淩厲面容半隱在窗口透進的泛白光霧裡,骨子裡埋藏的冷血暴戾撕開偽裝,恣意外放。
離他最近的喬微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對上他瘮人的黑瞳驚駭到反應不過來,她遲鈍地上前一步,想直接去拉陸儘燃的手,嘴裡台詞剛吐出一個字,還沒摸到他指尖,陸儘燃就一把甩開,冰白五指揪住宋正南的領子,把他往面前狠重地一扯,骨節鋒利凸起攥成拳,凶猛打在宋正南那張自詡英俊的臉上,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碰撞聲。
宋正南從沒想過會真打,腦子哄的爆開,劇痛分不清具體從哪出來,一張嘴就溢出血絲。
他瞪大雙眼,咒罵的話在跟陸儘燃對視的一瞬,全部尖銳地紮在喉嚨,對陸儘燃本能竄起的恐懼感讓他變調驚叫了一聲,緊接著肚子也挨了要命的一腳,他五臟六腑移位,滿臉慘白。
陸儘燃一點音節都沒發出,單方面屠戮面前堪稱高壯的男人,宋正南衣領被攥破,頭暈目眩想跑,陸儘燃從後面扯住他汗透的頭發,踢軟他膝彎,逼他朝著盛檀的方向撲通跪下,擠出魂不附體的哀嚎。
全場沒人能醒過神,身上都一層一層寒顫著,刺得大腦激亢又恐懼,盛檀手裡的擴音器砰一聲掉落,她在監視器後猝然站起來叫停,灼灼盯著陸儘燃這一刻綺麗到邪氣的臉,厲聲喊他:“陸儘燃!”
她尾音還沒完全消失,圍好的片場外,助理方果粗喘著狂奔過來,擠開人群,顧不上看裡頭是什麼場面,面無人色地斷斷續續大喊:“盛導,外面有個女的,自稱是宋正南太太,帶著一幫不知道哪來的媒體,還有人開直播,正往樓上衝,我們攔不住!她不要臉,口口聲聲說——”
方果強忍著咽下去,要往盛檀身邊跑,私下跟她說,盛檀肅聲阻止:“就站在那!有什麼話直接說!讓所有人聽!”
方果氣得眼淚迸出來,聽著外面聲音逐漸靠近,啞著嗓子快速低喊:“……她說宋正南以前就跟盛導不清不楚,差點害得他們分手,現在他們結婚了,盛導還騙他老公來拍戲,剛到一兩天就被她安排過來監視的助理發現——發現盛導晚上跟她老公在一個屋裡!還拍到了證據!”
之前那麼多話,全組都匪夷所思,宋正南親口說的分手未婚,而且盛導是同情他才給他角色,但方果的最後一句,讓整個辦公室裡驟然一窒。
證據?!什麼樣的證據!
方果哽咽:“說是照——”
“照片?”死沉沉的寂靜裡,陸儘燃突然開口,他抓著宋正南的頭,逼他高高仰起,強迫他轉向牆上的那個大屏幕,柔軟地輕笑著問,“是這種照片嗎。”
他說著話時,原本播放人物素材短片的屏幕上,畫面猛的切換,全屏變成帶著明確時間門標記的一段段監控記錄,和就在剛剛幾分鐘之前,宋正南手機裡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聊天記錄。
監控中清晰顯示,宋正南深夜悄悄進出片場更衣室,用袋子裹著偷出了什麼東西,隔天一早再暗中送回,而在他宿舍門口的那個探頭裡,拍下了他開門時,袋子敞開了口,裡面露出一片奶酪色上衣。
下一張圖,就是宋正南親手拍下,再給彆人發出去的“證據”。
圖裡,是這件盛檀當天穿過的奶酪色上衣,還被他拍下合影公開發了微博,再跟他脫下來的黑色毛衣曖昧纏到一起,堆在淩亂的床上,意味著什麼,顯而易見。
再往後,盛檀前一天的工作服,也如法炮製出現在宋正南房間門裡,而與這兩天相佐證的,也是最惡心的,還有宋正南從後面抱著一個女人的照片,照片刻意虛化過,兩個人躺在床上,肩膀赤.裸,作出熟睡中被助理潛進來偷著拍下的模樣。
那個女人,枕邊就放著盛檀的衣服,長發遮住臉,隻露出了一截後頸。
上面有一枚刻意畫的,跟盛檀同樣位置的秀氣小痣。
宋正南跟對方的聊天記錄,也和這些照片一起滾動在大屏幕上。
——“這樣就夠了,你安排的這個女的還行,沒白費我想辦法瞞過劇組把人弄進來,角度找準了,後面看跟盛檀真挺像的,網友都跟風還眼瞎,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
——“把網上的節奏帶好了,翻出前年我跟她的那些爆料,說她對我一直餘情未了,趁著我現在弱勢,拿角色讓我跟她在劇組搞,你帶人過來鬨片場,一波就能讓她完蛋。”
——“咱們事情辦好,趕緊把錢一收才穩妥,你是我老婆,名正言順儘情鬨大,我趁亂出國玩一段就完事了,反正這種事,公眾矛盾都對準女的,我又不用出面。”
——“我要開拍了,這會兒現場人最多,等五分鐘你就帶人衝上來,讓她措手不及。”
所有內容,一字不漏,衝擊性極強地循環播放,撞著滿場人瞪大的眼球,隻有江奕多少知情一些,比彆人更早清醒,憤恨燒紅了眼,他原地暴起,破口大罵:“艸你媽的宋正南!”
陸儘燃像拎著一條死狗,把被打到滿口血的宋正南丟開,眼看著他一灘爛肉一樣倒地。
他渾身戾氣儘褪,純白面具一塊一塊拚回來,抬起波光粼粼的,委屈的眼,對著面前的盛檀溫柔歪了歪頭,彎唇一笑:“導演,你看我打得好不好?不誇誇誇我嗎。”
盛檀充氣鼓脹到最大限度的心臟,在陸儘燃朝她笑出來的這一秒,“砰”一聲,悄然蹦開。
片場已經炸了,全劇組都是合作多次的老人,堪稱盛導親信,在這種場面下,群情激奮,江奕嘶吼著指揮,一面讓人去攔外面的媒體,一面收拾宋正南臉上的血,絕不能讓燃燃跟著吃虧。
盛檀一句話沒有多說,直接拿起手機報警。
掛斷後,她在紛亂人影裡盯著陸儘燃,他昨天開始一切的反常,敵意,所謂吃醋,都有了最恰當的解釋,他專門挑釁,也是為了讓宋正南暴露得更快更多,而現在洶湧覆蓋過這些的,是他從她這裡,受到的冷落,委屈,苦楚。
她的確看出他彆有用意,也在順水推舟配合,但她也的確借著機會,變本加厲冷待他,讓他難過。
盛檀極力忍耐著情緒,不知道她的音量陸儘燃能不能聽見,啞聲說:“等著,姐姐哄你。”
她告訴江奕:“把宋正南擦乾淨,扔一邊,外面的人不用攔了,有多少放多少,讓他們都上來,親眼過來看!”
媒體聞到腥,背地還有人給錢,當然往前擠,直播估計從沒進校門就開始了,這些照片和爆料,多半已經全網鋪開,還攔什麼攔!就用他們自己的鏡頭,親手把這盆齷齪的臟水給洗清!
保安從學校大門口就開始追,死活擋不住這些硬闖的人,他養的一隻白色小貓咪咪叫著拚命咬人褲腳,體型太小了,到底也起不到作用。
一直到宋太太領著媒體突破防線,衝上樓,直奔片場,直播頻道的觀看人數已經破了新高,各大平台全是知名導演盛檀跟有婦之夫牽扯,被人家老婆找上門的大爆點,被看不見的手從背後推波助瀾。
等到闖入片場這間門辦公室的大門時,宋太太想好的台詞都到了嘴邊,幾個直播鏡頭直挺挺往前懟著,著,生怕落後,卻沒拍到盛檀,而是正好對準了那面鋪滿真相的大屏幕。
想挪走已經來不及了,那些鐵錚錚事實,儘數通過他們的鏡頭,同步輸送到全網。
盛檀手指重重扣著桌沿,她可以想象,如果陸儘燃沒有發現,沒做這些,全組都蒙在鼓裡,那等到眼前這一瞬間門發生,她就會掉進最惡臭的泥沼。
與她毫無關係的指控,一段虛假的舊緋聞,幾張似是而非的照片,編好的故事,在出其不意下,就是能操縱輿論,控製網友那些免費而亢奮的尖刀,刺向她,殺死她的劇組。
澄清?否認?一直以來她都在經曆這些,對自己完全沒做過的事不斷自證,可誰會聽,誰會信,他們敲著鍵盤,打著雞血,都更愛看一個女人在事業裡不乾不淨的戲碼。
她會被毀掉,她的電影會夭折,從此盛檀的名字被扔進臟水溝,用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也許都洗不清。
趕在這個時機,不惜花大價錢做這些,鍥而不舍要砍斷她在圈子裡的聲名和未來的人,還能有誰?
宋太太面對著跟想象中天壤之彆的場面,人都呆住,等看見癱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宋正南,腳當場軟了。
樓外警笛聲由遠至近,媒體們也都親眼看透這究竟是場什麼局,眼見風向不可能逆轉,警察馬上就到了,哪還敢再信口亂說,要麼老實閉嘴,要麼態度一變,忙說盛導人紅是非多,這是被小人算計了,他們也是被蒙蔽的。
大多數平台不甘心這麼回去,抓緊機會猛拍宋正南的慘狀,這一看就是讓劇組給揍了,活該,接著立馬去拍當事人盛檀,客氣恭敬地說:“盛老師,虛驚一場。”
“虛驚?”盛檀對著直播鏡頭,緩慢挑起紅唇,目光又清又烈,“要是沒及時拿出證據,現在你們要問我的,就是涉足彆人家庭還要不要臉了吧?”
她擲地有聲:“我在圈子裡拍戲,從入行到今天,沒跟任何演員有過額外牽扯,每一個都是乾乾淨淨的合作關係,下次再造謠,麻煩換個新鮮的。”
“還有,我找男朋友口味很挑,”她冷而傲氣,“彆把什麼貨色都往我身上貼。”
大大小小的畫面裡框著她,在片場,她一身最簡潔的工作裝,長發隨意高束,小巧臉上淺淺一層淡妝,但綽約凜冽,清冷張揚,奪目得讓人失語。
媒體深知盛檀的性格,絕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趁著警察還沒到,集體又把矛頭對準偌大空間門裡最紮眼,看起來也最好拿捏的那個存在。
這也是媒體鏡頭初次近距離拍到靠一條視頻幾張照片就輕鬆爆火出圈的陸儘燃。
視角朝他轉過去的那一刻,本就擁堵的直播間門達到崩潰臨界,交流區刷成虛影,看不清文字,隻有成排的大串語氣詞。
在娛樂圈裡混,什麼樣精致的臉沒見過,但對上陸儘燃,直播的這些媒體人在鏡頭後也沒憋住小聲蹦出了幾個臟字。
“燃燃——燃燃是吧?”
這些人生疏又激情地喊著。
“燃燃旁觀了今天的事,有什麼想說嗎,畢竟之前,也有網傳盛導讓你出演《獨白》,是‘選妃’什麼的。”
陸儘燃頂著一張禍水面孔,人畜無害地彎了彎眼,上翹眼尾拉出讓直播間門流量失控的弧線。
沒人知道他不是旁觀,沒人能想象幾分鐘前,他把宋正南揍得生不如死。
陸儘燃直視著黑洞洞的鏡頭,眼睛有如深湖,慢聲說:“我能想到的,最齷齪卑劣的事,就是以男女關係當臟水,反複汙名化一個優秀乾淨,光芒萬丈的女孩子,試圖把她拖進深淵。”
“不是因為盛檀做導演哪裡不好,相反,是她太好,無可攻擊,所以性彆成了她的缺點,被造謠是她要忍受的日常,”他目光極靜,是冰凍的漫漫長河,“但事實是,我們盛老師,一塵不染,無與倫比。”
這段簡短采訪出乎所有媒體的意料,就當著現場這麼多人和無數鏡頭,他不卑不亢,也不曾避嫌遮掩,坦蕩而堅決。
江奕當場眼裡冒了淚花,盛檀愣了幾秒,忽然轉過身,遮住自己的表情。
警察很快趕到,把宋正南夫婦都控製住,經過現場幾輪訊問以及證據整合,事情來龍去脈也清清楚楚,宋正南最開始求盛檀給他角色,就是收了錢故意的,他過氣後根本無心拍戲,隻想賺快錢,他聽人命令,提前一晚到了劇組,當夜就找到機會,開始偷衣服弄假床照,準備鬨大拿錢,讓盛檀名聲掃地。
跟他對接的人警方也找到了,但顯然隻是中間門一環而已,再往上查不下去。
盛檀知道,也不需要查,以聞祁的級彆,不可能隨便把自己暴露。
宋正南被警察拖走的時候,保安帶來的那隻小白貓不甘示弱,從他懷裡跳下去,又大叫著衝上前,張口惡狠狠咬住他腳腕,保安一著急,慌忙喊它:“譚譚,回來!彆影響警察叔叔辦案!”
警察是沒被影響,但留下的劇組都傻了,齊刷刷瞅著那隻搖搖晃晃的傲嬌小白貓。
檀檀?!
怪不得這麼可愛的小東西,保安連露都不敢露,從沒帶出來過,敢情是跟導演撞名了。
保安緊張得連連擺手,跟盛檀解釋:“抱歉啊導演,冒犯你了,我姓譚,這小貓是我女兒養的,給它從小就起名叫譚譚,她寒假跟她媽出去玩了,我就把貓帶身邊,沒想到它名字……”
盛檀唇線牽了一下:“沒事,它很好,還會咬壞人,讓它隨便在劇組玩吧,不用關著。”
譚譚得了大赦,耀武揚威滿屋跑,它還小,仰著腦袋觀察每個人,最後貼到陸儘燃腳邊,撒嬌地叫。
保安不好意思說:“它顏控,就喜歡好看的哥哥。”
江奕餘怒未消,被小動物撫慰了一點心情:“這小貓太精,不過咱這劇組,能被它當哥哥的也就燃燃一個,彆的都算叔叔了。”
他說著,馬不停蹄出去聯係趙挺這個角色的備用演員,今天之內就得把人定下,耽誤不起。
他走到陸儘燃身邊,豎起拇指,壓低聲說:“燃燃,打得太帥了,今天多虧你,還有,你盛老師剛才轉過身的時候,眼角紅了。”
陸儘燃沒說話,也沒有看盛檀,他安靜地走出片場,進了隔壁的一間門空教室,虛掩上門,隨便在窗邊挑了張桌子坐上去,面對著窗口,筆挺脊背不堪難過地微微折下去。
盛檀解決完外面的事,避開彆人推開這間門教室門的時候,就看到這幅情景。
少年鬆鬆垮垮穿著破舊校服,低著頭坐在冬天缺少溫度的日光裡,身形修長清瘦,冷白色手背上打過人的紅痕還沒消,側臉清孤又隱忍,睫毛垂著,光影閃閃,有淚一樣。
她屏息,放輕腳步過去,身體不用特意控製也是軟的,傾身從背後抱住他,下巴輕輕墊在他肩上,聲音摻著啞意:“昨天晚上……我不知道手機關機了,不是故意不理你。”
“手傷哪了,”她伸到前面,摸上他冰涼的指節,“嚴重嗎。”
盛檀溫綿地擁上來,陸儘燃全身的肌理都在抽緊堅硬,眼裡半遮的光被她輕易打碎,他的毒酒又回來了,他等到了能續命的那口解藥。
他低聲問:“你怎麼不回答我最後一條微信,你後悔了嗎。”
盛檀手臂收得更用力,胸骨緊緊壓在他背上,裡面跳動的心臟節奏錯亂,她理不清,也不想理,咬了下他頸側說:“剛戀愛才幾天,後悔什麼。”
陸儘燃不回頭,手指按著桌角,指腹發白,嗓子又沙又磁:“你說跟任何演員都沒有額外關係,那我呢。”
“你?唯一一個,目前的地下男友,現在不能見光的戀人,暫時要偷著才能親熱的伴侶,”盛檀笑了聲,專會戳心,“怎麼,不願意了嗎。”
男友,戀人,伴侶,每一個都是讓他赴湯蹈火的身份,也每一個都被她加了限定的前綴。
看似是許諾給他未來,等以後,就能變成正牌男友,公開的戀人,一生伴侶,可他知道,那些詞代表的,是她心裡必定的分開。
陸儘燃眼睫覆下,壓住裡面的燙,啞聲說:“我願意。”
那你願不願意,試著每天愛我一點,等到了你計劃結束的那天,能留給我一線生機。
盛檀隻是一兩天沒離陸儘燃這麼近,就好像身體都酥掉了,融在他身上的氣息裡,嘴唇乾澀,舌尖熱得發癢,被這幅優越身體吸引著,自動開始不滿足。
想做更多。
她臉頰貼著他,問:“你是會打架的嗎,那會兒全組都被你嚇住了。”
“我不會,你知道我多聽話,”陸儘燃矢口否認,“是蘇白會,我帶入他了。”
盛檀沒有糾結於此,她今天有太多話要問他,根本無瑕太過遲疑某一個:“你就沒懷疑過嗎,網上那麼多關於我的傳言,你真的一個也不信?”
陸儘燃一秒都沒有遲疑:“不信,你最乾淨,你隻想純粹的拍好電影,沒人能玷汙你的鏡頭,如果有人說你臟,那就是這個世界太臟了。”
盛檀本能地揪緊陸儘燃衣服,一動不動伏在他背上很輕地喘,有細細密密的箭,說不清從哪裡射出,迅猛穿進她的肋骨,紮到自己也看不到的深處。
那會兒背著人紅了眼角的酸澀,毫無預兆回到她身體,悶在鼻腔裡。
她做導演,就是要拍故事,塑造無數人的人生,用來拉著自己跳出這個並無留戀的世界,當初她上學,第一個買到的手持攝像機,是用陸儘燃給她的家教錢,她兜兜轉轉去外面拍了很多風景,其實鏡頭裡拍到的第一個人,也是那年穿著高中校服的陸儘燃。
盛檀掩飾著笑笑:“你乾嘛,像個哥哥的語氣似的,拜托對自己的年紀有點清楚認知,今天你露臉了,我剛才隨便刷刷,你暴漲了一堆姐姐粉,都說你在給被汙名化的事業女生發聲。”
“我沒那麼偉大,也不博愛,”陸儘燃側了側頭,垂眸看她,“我隻是盛檀一個人的戰士。”
他喉結滾了滾。
是很想讓你叫哥哥,做夢都想。
盛檀忍不了繼續這麼從背後摟著了,她抬起來想繞去前面,陸儘燃先一步回身,攬過她後頸拉近,很輕地吻了她嘴唇。
就一下,接著他離開,停在半掌之外的距離,灼熱呼吸把她包裹,侵襲得她唇肉熱跳,口腔中水分蒸騰,偏偏他又規矩起來,乖得不行,不肯深入。
盛檀難耐地抓了抓他發梢,扣過來咬他微張的唇瓣,剛嘗到溫度,門外就響起江奕扯著嗓子的喊聲:“盛導,盛導你在哪呢,演員聯係好了,就你選中的那個,人在京市本地,特彆積極敬業,一會兒就到!”
他挨個門敲著,馬上就到這間門教室,盛檀閉眼忍住,跟陸儘燃拉開距離,往門口走,才走一半,江奕直接推門,見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也沒多想:“跟燃燃聊著呐?盛導,你先彆哄他,咱得準備去開會了,跟新演員磨合劇本。”
這個會是盛檀定的,等趙挺的新演員到達後,為了讓他儘快進入狀態,涉及到的演員要集體開一場劇本研討。
隻是沒想到新演員速度這麼快,打完電話,半個小時人就來了,他也看到了網上沸沸揚揚的新聞,舉手跟全組發誓,會認真拍好。
劇本研討,盛檀和幾個副導演,編劇都要參加,有對手戲的演員包括陸儘燃一共六個人,一起去了一樓的小會議室。
會議室裡是一張長桌,橫向並不寬,跟普通寫字台差不多,但縱向夠長,左右相對能坐得下二十人。
位置夠寬鬆,大家就互相沒坐得太近,各自選了舒服的位置。
盛檀坐在左邊第一個,陸儘燃狀似無意地挑了她正對面,盛檀眼尾微挑,溢出的一抹流光刮過他鼻梁嘴唇,要說一塵不染的,還得是他這張純到極點的臉。
大家坐好,盛檀收起心思,給新演員講戲。
對方悟性很高,專業能力也沒得說,溝通順利,沒一會兒就熟透了人物走向,挨個跟對手戲演員探討。
他這樣,全組都很欣慰,盛檀也漸漸放手,不再參與,讓他自由理解,沒過多久,這張會議桌上的格局就悄然改變。
副導演們還心有餘悸小聲議論著今天的事,簡梨坐在盛檀身邊,一直捏著她手安慰,確定她沒事,才專心跟演員研究劇情,另外的演員們互相湊作堆,都很火熱。
隻有已經聊完的陸儘燃,坐在長桌最儘頭,眼睫低低斂著,心無旁騖的優等生一樣看著劇本。
盛檀坐在他對面,唇角挑了下。
這劇本,他早就倒背如流,把蘇白吃透了,還看什麼。
會議室的門半開著,一個白絨絨的小身影好奇站在門外,朝裡面咪咪叫,江奕見盛檀不反感,就招了下手:“譚譚——進來吧。”
小貓聽得懂話,輕快擠進來,鑽到桌下亂跑,盛檀在場,一桌人再想逗貓也不敢擅動,繼續做正事,讓它隨便玩。
盛檀攥著劇本,紙張略微起皺,她這時候什麼都不願意想,半點不想回憶起上午經曆過的事,想短暫的剔除,想逃離汙穢。
她伸了伸發酸的腿,去碰自己的那塊淨土,鞋邊和對面的陸儘燃摩擦而過。
長桌很窄,腿輕易就能相碰。
盛檀停住,那些早就破土而出的念頭終於壓製不了,在這張無人察覺的昏暗桌下,隱晦而放縱地生芽拔高,占滿她生澀的欲望。
撩撥的欲,莫名迫切要拽他淪陷的欲,想看他發瘋癲狂的欲,生理和心理的欲,都在糾纏。
之前被迫暫停的進犯,在這一秒忽然開閘。
畢竟她劇本翻到的那一頁,就是後天要拍攝的,蘇白破戒。
盛檀在片場穿的是毛絨拖鞋,很容易無聲脫掉,她纖長的腿不疾不徐抬起,蹭到陸儘燃的腳腕,緩緩沿著他瘦長小腿的內側向上,滑過彎折膝蓋。
她一隻腳放肆無度,桌面以上的盛導,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聲裡,卻還是不可招惹的清冷。
盛檀鎮定地望著陸儘燃,把他擰起的眉,顫抖的烏長睫毛,逐漸充血的耳根和嘴唇都儘收眼底,他每一點緊繃,都在鼓勵她過份。
她稍稍向前,手肘壓在桌上,長腿抬高,分開他雙膝,慢悠悠貼著他大腿,往更深的禁區侵入。
盛檀聽見自己加快的心率,陸儘燃不再平靜的呼吸也隔著桌面跟她交疊,她腳尖不管不顧,觸到了輪廓的邊緣,燙意襲來的關頭,她腳腕被熾熱的手一把握住,緊緊勒進她骨頭裡。
陸儘燃的椅子也隨之發出刺耳磨動聲。
會議室裡的目光不約而同彙聚過來。
盛檀腿已經麻掉,牙關不自覺咬住,高燒感充斥全身,而後她腳腕驀地被鬆開。
陸儘燃半俯下身,手伸到桌下,勻長五指抓起一隻無辜的純白小貓,摟到懷裡。
他濕漉的黑瞳看了盛檀一眼,輕緩扣住小貓纖細的脖頸,讓它順從地抬起頭,他聲音磁沉,跟它說。
“檀檀乖點,彆蹭,哥哥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