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初吻(1 / 1)

上鉤 川瀾 9399 字 8個月前

盛檀像掉進一團吸滿水的棉花, 感官被堵住,眼睛裡隻剩陸儘燃滴落的眼淚,耳中一陣空白一陣血流悶響聲, 除了他說的“生日”,其他什麼都聽不清楚。

她本能地朝陸儘燃走, 跟他之間門的幾步路並不遠,腳下卻酸得厲害,難以言明的痛感分不清是從哪裡出現,竄過全身。

她跟陸儘燃認識這麼多年, 根本就不知道, 1月29號是他生日。

陸儘燃年紀小的時候, 寄托班彆的小孩兒都盼望慶生,跟大家要禮物,分蛋糕,隻有他向來不合群,她拉著他問過, 他生日是幾月幾號,他沉默寡言地搖頭, 說他沒有生日,從來不過。

她那時以為是男孩子故意特立獨行, 可後來不止一次見到, 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 看那些同學頭上戴著生日帽吹蠟燭許願,眼中分明是空茫的羨慕。

她就追著他問, 問了一年兩年年,他都固執地不說,到第四年再問, 上高中的少年沉默很久,才小心地低聲問她:“如果我有生日,你會陪我過嗎。”

“當然會,”她保證說,“那我就是第一個跟阿燃過生日的人了。”

第四年的生日已經錯過了,她答應陪他過第五年的,但他為了不讓她花錢買禮物,無論如何也不肯提前說是哪天。

她最後也沒有等到阿燃的生日,等到的是那個深冬臨近年關的傍晚,少年幾乎是哀求著她,讓她在家等他回來,可他衝出家門還不到五分鐘,上鎖的門就被撬開,從沒見過的中年男人背著光,看不清臉,身邊站一個青年,自稱是阿燃的父親和哥哥,身後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保鏢。

聽到他們自我介紹的那一刻,她極度反感,阿燃自己一個小孩兒孤獨生活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任何親人,他們現在竟然一副高姿態出現。

陸父說:“陸儘燃這個孩子天生有病,思想情感都不正常,我們才把他放養,他身邊不適合出現任何親密關係的人,你的存在,讓他越來越依戀,嚴重影響他病情恢複,你懂嗎?”

“我們要把他帶走,搬出京市,好好治療,你要是為他好,就再也彆讓他聯係到你,”陸父彎下腰,直視當時被控製在椅子上的她,溫和說,“你應該跟他有感情,也不想他死吧?可怎麼辦,要是你不從他生活裡消失,他說不定活不到新年的春天。”

陸父笑得溫文爾雅:“盛小姐,據說你母親身體不太好,你父親生意也剛有起色,這種普通家庭要想無聲無息毀掉,比吃飯喝茶還簡單,你說是不是?到時候沒有陸儘燃,沒有父母,就剩下你一個人,會不會很可憐?”

她知道的,她知道阿燃沒有病,是他們硬給他冠上了不正常的名頭,也明白,一旦她不聽話,堅持要留下來,這對不曾給過阿燃關心的父子,絕對有能力做出極端的事。

對阿燃做,對她的父母做,而她一隻螻蟻,悲哀的無能為力。

她有軟肋,她怕父母被害,怕他受到更大的傷。

比起好好活著,平安長大,她在不在他身邊,於他而言並沒那麼重要吧。

她把阿燃丟下,丟在了那個寒風刺骨的凜冬裡,最後一面相見,是少年清瘦緊繃的背影。

那天一群人監視著把她送走,她被迫坐上陌生的車,手機卡半路就被強行換掉,曾經隨時能跟他聯係的號碼,從此再也無法打通,她貼在車窗上,目光極力放到最遠,也沒能看見他回來。

可她沒想過,那天會是他的生日。

後來重逢,他跟她簽過演員合同,身份證那麼清楚地擺著,她都沒看一眼他的出生日期。

她在他第一個想要過的生日裡遺棄他,在今天他反複要求的情況下連家都不回,一直推脫。

過馬路時候喊她的人就是陸儘燃,對吧,他根本沒走,他買了蛋糕在製片公司樓下等她到天黑,卻看到她跟聞祁相約。

陸儘燃說的沒錯。

在他的角度裡,姐姐就是花心,還沒良心。

盛檀走到陸儘燃面前,想摸他一下,手太涼了,僵著沒動,她低頭看他結霜的睫毛,然後透過被眼淚融開的雪,見到蛋糕盒蓋上有一塊透明的可視窗,裡面是按她口味買的藍莓蛋糕。

壓著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漲潮,盛檀手背貼到陸儘燃臉上,發現抹不掉那些快凍住的淚痕,她抿著唇攬過他頭,手指深深陷進他短發裡。

很多話就堵在喉嚨口,她明明掌控著跟他的關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後面不遠的那家夜店大門打開,從裡面嘻嘻哈哈出來一群年輕人,女生多男生少,加在一起有二十多人,剛喝完酒鬨夠,都聚在門口,在寂靜街區裡說話聲很大。

女生帶著醉意極度興奮地說:“真的太帥了吧!帥得我懷疑以前追過的星都是我腦袋裡進的水!那段視頻才一分鐘,我看了十多遍!還有導演微博發的幾張特寫照,我昏倒了啊啊啊!”

那些同伴比她還誇張,七嘴八舌大叫。

“我追定了,聽說他們劇組回京市拍戲了,就在十一中那邊,能不能去看現場啊我天!”

“當打雜的也行,我不用盒飯,我看美貌就能飽——”

“受不了了他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看我行不行!”

“陸儘燃名字也好聽,才一個視頻我就瘋了,等出正式預告片不得要我狗命!”

盛檀從第一個人說話開始就敏感地繃住了神經,等後面完全確定了,她們議論的是陸儘燃。

蘇白的個人視頻六點發布,這會兒正是火爆的時段。

這條街上沒車沒人,夜店離得又不遠,她們很容易往這邊看過來。

叫車肯定來不及了,最好是先低調地走,離開這一段路再說,但盛檀剛找出口罩要給陸儘燃戴上,那邊最靠外的女生就猛然尖叫,跺腳指著公交車站:“臥槽你們看!那邊坐著的!像不像陸儘燃!”

這一身叫得特彆響,盛檀頭皮一麻,緊跟著此起彼伏的喊聲響徹一條街,她沒回頭也能想象到這些熱情新粉立馬就會衝過來證實。

盛檀飛快權衡,要是在街邊被堵,以陸儘燃目前的狀態,夜裡跟她曖昧的獨處,曝光對他來說肯定是弊大於利,她急忙把口罩勾在陸儘燃耳朵上,趁著人還沒過來,當機立斷拽起他就跑。

反正她沒露面,就一個後背,看不出是誰,陸儘燃也被她身體擋了一半,跑得快就能蒙混過關。

蛋糕盒子被帶翻,盛檀聽見陸儘燃嗓子裡溢出揪心的一點哽咽,他挽救不了,一把抓住衣服袋子,冷透的雙腿隨她狂奔。

這一跑,女生們打了雞血,反應更激亢,有不少人都沒仔細看,就反射性追上來。

其中有人掏手機,對準兩道逃離的身影,邊喘邊叫:“這是拍電影呢嗎!畫面怎麼這麼好看啊啊——”

盛檀不得不緊張,一旦被留下影像就不好澄清了。

她儘力加快速度,但效果有限,眼看著前面就是路口轉角,以她的體力衝不過去,一直被他牽著的陸儘燃突然上前越過她,他太快,腿又長,她身體拉扯一下,手被他緊緊攥住,她受他牽引,向前大步撲進風裡。

轉角眨眼就到,街上人流量變大,陸儘燃拽著盛檀轉進僻靜小路,後面女生們正熱血上頭,不肯輕易放棄,有眼尖的發現行蹤,也跟進來。

盛檀很久沒這麼極限運動過,腿機械地跑著,後面的追逐聲越來越遠,她稍稍適應了酸脹之後,悶堵的胸口反而像被冷風撕開一道口子。

她看著陸儘燃,發泄似的問:“你到底在那等多久了!乾嘛不給我打電話!”

問完自己也覺得沒道理,打了又怎樣,以她當時的心境,會認真對待麼。

風裡有雪,盛檀眼簾間門又涼又濕,更多波動忍不住,也不想忍,她極力跑著,斷斷續續質問:“你在哪上的大學,青大是不是,你天才你出色,你還騙我去給你做家教!一做就是將近兩年!”

“你心裡在想什麼,逗我玩還是怎麼樣,”她有些喘不上氣了,偏偏不打算自控,就要趁著此刻的放縱問下去,“你——”

不行了。

她腿實在沒力氣,話也說不出。

但追趕的人還沒徹底甩掉,不能停。

盛檀腳步變慢,脫力地推了陸儘燃一下,讓他自己先走,她不是那些人的重點目標,隨便找個地方躲躲。

陸儘燃緩下速度,把始終提著的衣服紙袋扔進途經的一個昏暗巷口藏起,隨後回過身,直接抱起體力不支的盛檀,用力扣進臂彎裡,在後面雜亂腳步聲中闖進凜凜寒風。

他一手摟緊她,一手壓著她的頭,讓她埋在他肩窩裡避風。

盛檀反射性環住他濕涼的脖頸,耳朵緊密貼著他震顫的動脈,呼吸跟他顛簸衝撞,又擰成一體。

她閉著眼,牙齒咬住,碎雪在臉頰上刮過,如同她當年走的那個晚上,隻是從前的少年已經長大了,像在托著她穿越時間門。

可回不去了。

她變得鐵石心腸,眼裡隻剩自己。

她還要收割她的獵物。

盛檀數不清跑出多遠,嘈雜聲完全隱匿在夜色裡,不會再有人追過來。

陸儘燃停在一條路燈昏黃的石板街上,一側是圍牆,一側是古樸小樓,成排的鬆樹掛著落雪,快過年了,樹身還被市政繞上幾圈彩燈,正在發光。

她從他身上滑下來,緩著心率。

陸儘燃背靠牆,胸口猛烈起伏,濕潤的額發拂到腦後,深黑瞳仁一眨不眨盯著盛檀。

他聲音緊澀到被砂石磨礪過。

“我不給你打電話,是因為知道你不想回來,在你心裡,太多人排在我前面,我有自覺。”

盛檀顫著的弦陡然被扯住。

他在答她的話。

“我是上了青大,纏著你做家教,是那個時候你缺錢,你學導演,開銷大,不想找父母要,我看著你給自己打廣告,去路邊舉牌子,我受不了……”

“姐姐,我受不了你那樣,”他頸邊蒼白肌理扯出繃直的線條,“你缺的我給你,你不要教彆人,來賺我的錢,來管著我。”

盛檀心裡被他的話被鑿出一個小洞,風雪和洪流一起穿過,她轉頭逼視他,不動容是假的。

陸儘燃迎上,把她的目光儘數接收,他眼尾依然是紅透的:“你問我心裡想什麼,我想姐姐,這麼多年,從十七歲生日到二十一歲生日,姐姐有想過我嗎。”

盛檀那個豁開的洞被撕到更大。

她有如站在峭壁邊。

往後退,是拿出僅剩的不忍保護他推開他,及時叫停,告訴他不想,姐姐心腸很壞,離姐姐遠點。

往前走,是沒有底的深澗,說想他,說要他,讓她無辜的小狗萬劫不複。

盛檀面對著陸儘燃的臉,他淚痕還在,一雙注定會被各種鏡頭推崇寵愛的眼睛,此刻被她填滿,她清晰看到自己在墮落。

真的還能退嗎?退不了了。

可能從更早之前,她騙他上了賊船的那天起,就回不了頭。

是純粹為了報複盛君和,還是摻雜了彆的什麼原因,她不去想,也分割不清。

盛檀遵從內心走向陸儘燃,伸手慢慢攏住他的領口,攥緊拉低,讓他朝她彎下脊背。

“想,也不止是想,”她溫熱呼吸濡濕他鼻尖上的霜,“你呢,你對我的想單純嗎?就算以前都是姐弟,最近呢,現在呢?”

陸儘燃無聲吞咽,睫毛上凝的細小碎冰化掉,滴在她鎖骨。

“不說?”她讓自己狠心,“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專門選在今天答應跟聞祁吃飯,考慮給他改過的機會,說不定會跟他舊情複燃,來阻止我和你之間門的脫軌,你覺得好嗎。”

她每說一個字,他就被淩遲一片,身體由她施虐,克製到雙手隱隱戰栗。

“阿燃,你吃醋了,”她描摹著他細微的反應,咄咄逼人,“吃醋代表什麼,你知道吧。”

盛檀目的已經達到,看他快碎掉的樣子,說不下去假話,對他開誠布公:“說這些是故意騙你,事實是,我今天不回家,是在回避過去,不是忽視你,跟聞祁走,是為了他口中關於你的秘密,無關感情,更不會跟他牽扯不清。”

“所以陸儘燃,不關聞祁的事,我隻問你,這麼多天過去,你把自己感情看得夠清楚沒有?”盛檀仰起下頜,貼著他耳語,“喜歡我嗎。”

一句捅破冰層的提問,她嘴唇上感受到的氣息迅速變燙。

陸儘燃垂著眼,手卻捏住她腕骨,額角隆起明顯的筋絡。

盛檀伸手觸碰他擰起的眉心,揉開撫平,放輕聲音,給他喂進最大的誘餌:“阿燃,要不要試試跟我戀愛?”

陸儘燃終於聽到她對他說出這句話,遙遠天際還在燃放的煙花,深冬風聲,身上骨骼不堪忍耐發出的輕響,都蓋不過狂亂心跳。

他看著她,唇澀得缺少水分。

盛檀想,這麼標致的唇形,多適合親吻,做違.禁的事。

他需要被濕潤。

“那身衣服就隻是衣服而已,”她說,“我現在給你真正的生日禮物。”

她手上一用力,把陸儘燃拽更低,側過頭,跟他鼻尖交錯,嘴唇貼合,吻上去。

不是用來曖昧的嘴角,是不閃不避的接吻。

她很柔,隻是啄吻著廝磨,沒有突破加深。

陸儘燃手指關節上的瘀紅擴到更大,不肯閉眼,就這麼近距離注視她抖動的眼睫,她吻羽毛似的抬起落下,他肺腑抽成一團。

公交車站的淚或許還有目的,要換她心疼,現在卻沒了,什麼都是空白,唯有她的嘴唇,比無數個進犯她的夢裡更綿甜鮮活千萬倍。

盛檀隔了片刻略微移開,摸到從她額邊滑下來的濕意。

陸儘燃充血的眼底無所遁形。

盛檀抹了抹他眼角,用笑來掩飾心緒:“怎麼哭了,初吻純情成這樣?我還是第一次把人親哭。”

第一次親哭。

那代表在他之前,她跟彆人有過很多次不用流淚的接吻,對麼。

陸儘燃喉結滾動,沙啞說:“你主動的不算是我初吻,這個才算。”

他忽然轉身,和盛檀位置顛倒,摁著肩膀把她抵在還殘留體溫的牆上,兩個人碰撞摩擦,他手撫著她頸邊,壓下去控住。

少年低頭,如同對她獻祭,被研磨到熾熱的嘴唇重重覆蓋她,沒有章法技巧,在撩撥和酸澀下橫衝直撞。

他生澀地吻住她,放縱闖入她柔軟閉合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