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二更] 眼淚(1 / 1)

上鉤 川瀾 14942 字 6個月前

陸儘燃注視著窗外, 隻有玻璃知道他眼眶被激紅。

清楚盛檀說的是假話,是場虛幻的夢。

心還是被她剜著再愛撫著,著魔於她親手喂的毒藥。

感覺到盛檀就快碰上那根他偷拿的頭繩, 他有意掙動了一下, 做出要抽離的姿勢,盛檀看出來, 緊緊握住,正好摸到了頭繩上很小的金屬字母“T”, 是她名字。

太熟悉了,看都不用看, 以前住南湖灣的時候,她天天洗澡用。

不翼而飛之後,現在隱秘套在少年衣袖覆蓋的腕骨上。

盛檀悶了半天的燥意都被這個小小意外給挑成愉悅,她微眯起茶色的眼睛,無聲地笑。

小狗不是不動心,就是要哄。

江奕那邊掛了電話, 一嗓子扯回盛檀的注意力:“盛導, 蘇白的片段晚上之前就能剪好,但咱們也隻能在微博發發, 宣發方面目前很難,你知道,各家都在給咱們亮紅燈,目前最必要的,還是找到一個靠得住的大平台。”

《獨白》拍攝到中期,很多宣發物料都該逐步安排了,否則會直接影響票房,尤其像這樣半路出了輿論問題, 沒有好平台掌控局面引領節奏,非常被動。

拜聞祁所賜,那些老牌大廠都對《獨白》封鎖,目前能找的,隻有談今旗下的TAN視頻。

TAN視頻如今在業內的地位有目共睹,大佬級彆的導演要合作都有不少門檻,她這個話題纏身的年輕導演,帶一部爭議很大的新片,哪有勝算。

她目前連談今幕後老板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盛檀先摁下撩撥陸儘燃的心思,靠向椅背,點了點頭:“片子剪完給我就好,宣發我來負責。”

她給製片公司的負責人發了條微信,之前就溝通過幾次,對方表示會儘量找關係幫她聯係到談今的高層,讓她有機會見面談談,但一直沒給她消息。

盛檀想好了,如果不行,趁這兩天不拍戲,她就去談今科技辦公樓堵人。

她沒看到,她的微信剛發出去,陸儘燃放在車窗那邊的手,也輸入幾個字,按了發送。

五分鐘後,盛檀接到了製片負責人的電話,不用她開口,那邊上來就激動地輸出:“檀檀,我本來還有愧,始終沒聯係上談今的人,結果就剛才,你微信剛到,這事居然就有進展了!你天選之女吧!”

她一口氣說:“談今科技的梁原梁副總親自找的我,說願意跟你當面聊,他們對《獨白》很有興趣,你看後天怎麼樣?”

盛檀馬上答應:“可以,今天暴雪影響,我大概明天能回京市,休整一下正好後天去見。”

“行,那我就跟梁副總定後天下午兩點半,對了,把你家門面一起帶去長長臉!”

盛檀關掉手機屏,被這麼一打亂,氣氛已經毀了,她沒法再執著地讓陸儘燃答複她之前的話,乾脆先壓著,挨近他耳邊說:“作為男主角,後天下午,陪我去談今科技見人。”

她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陸儘燃這種大殺器,直面看起來更有衝擊性,能把她合作勝率提高一大截。

“好,”陸儘燃望著她說,“後天,29號。”

盛檀此刻完全忘記答應過陸儘燃什麼,反問:“是29號,怎麼了?”

陸儘燃深深凝視她,垂眼搖了搖頭。

由於暴雪,當地機場暫時停飛,全組逗留一晚,隔天雪勢減小,到晚上才正常返航。

盛檀心思都在跟談今科技的見面上,29號當天隻顧著帶陸儘燃出門,沒想起彆的。

陸儘燃帶過來的衣服基本都是日常休閒運動裝,盛檀擔心影響了小狗的美貌,先提前帶他去商場,下車前貼心給他戴上口罩,畢竟自從她微博發出去後,小狗就靠著這張臉徹底出圈。

盛檀斥巨資給陸儘燃買正裝,讓他去試,專櫃裡一群女銷售的興奮肉眼可見,陸儘燃蹙眉:“太貴了。”

盛檀想,隻要能跟談今科技談成合作,就當前期投資了,一點不貴。

但她嘴上溫溫柔柔說的是:“貴什麼,當我送你禮物。”

禮物兩個字讓陸儘燃眼睫顫了顫,直到穿著新衣服出商場上車,他還在暗暗撫摸衣擺。

這是他今天的禮物。

盛檀越看陸儘燃越滿意,這一套說是正裝,但並不會過分成熟,妥帖包裹著這幅年輕漂亮的身軀,剪裁流暢舒展,配很休閒的大衣,襯著那張臉,完全是站在紅毯最中央,被閃光燈包圍的年少影帝。

下午兩點二十,車抵達談今科技總部辦公樓,盛檀詫異地仰頭,談今目前的確市場份額大,可她也沒想到公司會是這種程度的規模。

幾個元老公司也不見得有這個氣場。

盛檀調整呼吸,帶身旁的陸儘燃從外樓梯上去,她做好了被冷待的準備,然而等走到自動玻璃門前,大廳裡的情景讓她怔了怔。

副總梁原的照片她在網上看過,認得出來,以他為首,後面還有一眾高管模樣的男女,等在門前,專門迎她。

盛檀腳步不禁遲疑,側頭低聲說:“阿燃,談今什麼意思。”

隨著走近,她能看到那些平常應該眼高於頂的人,集體露出標致甚至殷勤的微笑。

這就有些深不可測了。

更怪異的是,在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表現得過於熱情,被什麼警告了似的,又專門收斂,回到了正常反應。

“……有陷阱?”

陸儘燃稍慢盛檀半步,在她停到門前略有遲疑時,他微一俯身,橫起手臂,把她圈進臂彎,向前輕輕一推,唇貼過她耳廓,善解人意說:“他們隻是還不熟練,到底該怎麼討好你。”

盛檀聽清這句話的同時,梁原也精神極度緊張地領人迎過來,儘力露出恰當笑容。

“盛導,久聞大名,”他差點張口就叫了盛檀姐,及時刹住車,舌頭咬得生疼,“上樓聊,合同我們擬好了,等你審過沒問題,簽字就行。”

盛檀不理解,不是來艱難求合作的嗎?怎麼上來就談合同?

梁原解釋:“《獨白》的宣發方案,從現在到上映後所有流程安排,針對各種突發問題的應對,每個主要角色的不同宣傳重點,以及其他能想到的細節,都已經做完了。”

盛檀隨他走進電梯,是真的始料未及,她穩住語氣,淡笑著提出疑惑:“我一直以為談今科技在圈內姿態很高。”

“是挺高,”梁原小心翼翼關注著陸儘燃的表情,越用心越嘴瓢,“但我們老板喜歡你——的電影。”

盛檀隱約感覺到電梯裡氣氛凝固了一瞬,氣溫也像陡降不少,一群人集體噤聲,宛如等待某些並不存在的處罰。

直到陸儘燃開口說話,聲線低軟,乖巧至極:“導演,你看,不用擔心,談今的老板這麼喜歡你。”

電梯裡更窒息。

梁原側過身用力攥了攥拳。

靠靠靠!他有生之年真的親眼見到了!陸儘燃在盛檀面前狗裡狗氣的奶甜樣子!

走出電梯,盛檀直截了當問:“貴司老板今天在嗎,我能不能和他直接對話。”

梁原按陸儘燃安排的點頭:“我們陳董不愛跟人接觸,希望盛導理解,見完面不要跟人提起他。”

盛檀並不意外。

談今幕後老板這麼神秘不愛露面,原來是個社恐。

梁原讓全公司最社恐的技術骨乾陳談坐在陸儘燃的辦公室裡,盛檀聊了兩句,確認這位董事長是真挺難溝通的,但他桌面上竟然擺著她兩年前第一次獲獎的照片。

應該……是她的死忠影迷。

盛檀急需宣發平台,又是談今這樣夠都夠不上的高枝,她在仔細審過無可挑剔的合同和方案後,沒多糾結,落筆簽字,再把合同推給陳談。

梁原半路攔下來,抱歉說:“我們的工作習慣是當天合同集中彙總,再由老板統一簽字,在合作期內,雙方的合同都由我方保管,盛導儘管放心。”

盛檀深知自己不存在討價還價的餘地,況且她這裡也沒什麼怕被騙的,她跟陳談禮貌握了手,就準備離開。

走之前,她隨口說:“TAN視頻的TAN很特彆,以前聽說是代表人名,現在見到陳董,明白了。”

梁原屏息,心跳快停了,終於想通陸儘燃選擇陳談的原因,他看著陸儘燃的臉乾澀回答:“……是,TAN代表一個人,也代表一雙人。”

TAN是檀,TAN作為正切函數的讀音,包含檀和儘。

所以是檀儘。

所以叫談今。

盛檀默默讀了兩遍,想來也知道,是創始人兼老板,涵蓋了自己跟愛人的名字,她心口難言的一動,笑了笑評價:“他人在暗處,但很浪漫。”

走出辦公室後,盛檀被邀請到會客室溝通宣發細節,陸儘燃站在走廊,接過梁原送過來的合同,在甲方處簽字,筆跡重得透過紙背。

簽完他視線慢慢轉向裡面,平靜交代:“給陳談拿濕巾,讓他把握過的那隻手多擦幾遍,彆留她觸感。”

梁原一邊答應一邊心裡叫囂。

你好凶啊,你這種獨占欲好變態啊,你怎麼不敢在姐姐面前這樣,你的小乖崽奶狗狗樣呢!

陸儘燃冷淡側目:“有事?”

梁原不安說:“燃哥,今天你生日,盛檀姐會陪你過吧,朝暮的房間訂好了,晚上六點。”

朝暮是京市這些上層圈子裡很火的一家米其林餐廳,情侶製私房菜,出入必須雙人,雖然限製嚴格,也證明著彼此關係。

陸儘燃手臂挽著大衣,居高臨下審視他一眼:“你看不出來,我穿著她給我的生日禮物麼。”

不止這樣,她還說他浪漫。

陸儘燃線條銳利的喉結在陰影中滑動。

今天她滿意麼。

他是不是,有讓她驕傲的資格。

盛檀和陸儘燃走出談今科技的時候,接近五點,盛檀拿著宣發方案,要去製片方那裡繼續溝通,她叮囑陸儘燃回家,說著就要走,陸儘燃扣上她的手:“幾點結束。”

盛檀好笑說:“這怎麼能確定,晚上又沒其他著急的事。”

京市的暴雪平息了,但今冬尤其冷,大大小小的雪幾乎沒斷過,現在又在零星掉下雪片。

還很碎很輕,落在陸儘燃眼簾嘴唇上就融化,凝成水滴,他有些冰涼,也顯得濕漉漉,低聲提醒她:“你答應今天晚上陪我,不見其他人。”

盛檀一陣恍惚,才驟然記起她走那天的細節,陸儘燃要求29號陪他,但她避諱這個丟下過他的日子,是她心裡一個結,更懷疑他要翻什麼過去,幾天來她刻意忘掉,決定了要找理由推脫。

如果早想起,在談今她就會讓他先走了,何必等到現在,面對面更難辦。

然而今晚,也是她對他收網的好時機。

盛檀考慮好,再晚點吧,最好接近午夜,過了29號這個日子,再回去見他,她陪他也不是非要今天。

她為難說:“接下來要拍戲就沒時間了,而且已經跟製片方定好現在,不能爽約,阿燃你乖,回家等我,我儘早。”

為了證實,她把微信給他看,對方的確在等她。

陸儘燃看她許久,點頭:“我等你。”

盛檀心裡一鬆,跟他一起上車,她到製片公司先下,讓司機把他繼續送回家裡。

陸儘燃隔著車窗和漸漸迷蒙的雪霧,望著盛檀背影消失在大門,眼中的柔軟隨著她遠離,一步一步隱匿消散,填上空洞澀意。

他讓司機往前開了一段,停在路邊,他戴上口罩,走進最近的商場,脫下身上的正裝仔細疊好,不舍得再穿,換上自己出門時候的衣服,認真提著屬於他的禮物,上樓去頂層盛檀最愛吃的那家蛋糕品牌,目光滑過玻璃櫥窗裡的生日蛋糕。

接待他的店員手足無措,熱情介紹每種口味,最中間是招牌藍莓,他眼睫動了下,聲音隔在口罩後面:“要藍莓。”

她喜歡藍莓。

他還從來沒過過生日,第一次想要過,是她丟下他的那天,第二次,是自欺欺人的現在,這個生日如果她陪他,對他好些,說幾句哄他的謊話,也許他吃藍莓蛋糕就不會吐了。

陸儘燃拎著打包好的蛋糕,走路回到製片公司樓下,中途經過長街對面的朝暮餐廳,他多看了幾次。

等盛檀出來,不需要坐車,他拉著她走過去,一路上雪落頭發,是不是會像一起白首。

冬夜下雪,天黑得很早,五點多已經烏沉沉,各色燈光點亮,陸儘燃沒有靠得太近,站在製片公司樓下的暗影裡,半張臉落入昏昧,半張臉染著璀璨陸離的光。

盛檀的公事不到一個小時就溝通好,跟製片公司敲定近期配合宣發的幾大節點,又聯係梁原,定晚上六點準時發布蘇白的那條個人混剪視頻。

她等電梯準備下樓時,接到一個陌生號打來的電話,出來送她的人妥帖地先行離開,她把手機放到耳邊,正要邁進電梯,聽筒裡意外傳出聞祁的聲音:“檀檀,我在一樓等你。”

盛檀腳步猛的頓住,捏緊手機:“你怎麼知道我在哪。”

問完才覺得自己天真,聞董在這家公司數不清多少眼線,見她過來報個行蹤不要太簡單,就算她換了製片公司,以聞董的手眼通天,也是同樣。

聞祁斂起從前的上位者態度,低聲說:“彆急著掛,我也不是來找你麻煩,隻是不小心聽說了某些事,覺得有必要告訴你。”

盛檀冷笑,指尖懸在掛斷上。

聞祁突然問:“事關陸儘燃,他的真實面目,他瞞著你的秘密,你真沒有興趣?”

盛檀瞳仁微微收縮。

“我想這些事,除了我,你身邊沒有其他人能查得到,”他低歎了一聲,“檀檀,我們是青梅竹馬的兄妹,就算我做錯事,你跟我分手,也沒必要當仇人,快六點了,我忙了一天,胃疼厲害,跟我去附近吃頓便飯,我把陸儘燃的事告訴你。”

盛檀不為所動。

兄妹,曾經或許感情好過,戀愛她也儘心,但人爛掉就是爛掉了,不可能重新恢複原貌,聞祁要是真悔過,就不會處處給她為難,示弱賣慘就想讓她動容,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但他口中陸儘燃的秘密,她不可否認,是想知道的。

以聞祁的地位,把陸儘燃當做眼中釘起,應該已經把小狗查得一清二楚了,他有什麼可瞞著她的。

盛檀看了眼時間,離她想回家還差很久。

她忍著厭煩,公事公辦說:“餐廳不要超過五百米,不要什麼私密會所,時間一個小時以內。”

聞祁有求必應:“下來吧,我在大廳等你,保證和你保持距離,絕不越界。”

盛檀掛電話後,打開和陸儘燃的微信對話框,打了幾次字又刪掉,最後告訴他:“製片公司這邊有點麻煩,要加班,回去會晚,你乖乖吃飯,彆等我。”

陸儘燃秒回,隻有一個字:“等。”

盛檀說不清原因,看著那個字,心口一陣陣發緊,她不知道是不是該在同一個日子,再做一次讓他苦等不到的事。

她應該跨過那道心魔,早點回家,兌現那天給他的承諾。

算了,彆躲了,八點吧,八點她就回去。

小狗也該撩到手了。

盛檀又等了片刻,等製片公司大部分員工下班,她才收起手機下樓,聞祁坐在會客區沙發,適時起身,沒有走近,去門口等她。

盛檀的惡感壓住一些,緩步過去。

聞祁手裡握著一把24骨的黑色大傘,朝她莞爾:“下雪了,餐廳就在對面,不用開車,我們走過去,我給你撐傘。”

盛檀表情欠奉:“不用了,我喜歡雪落頭上。”

走出公司大門,外面天色黑透,路燈下清晰照著密密的雪團,風橫吹而過,盛檀大衣被掀開,雪撲面而來,聞祁撐傘擋住,順勢把盛檀拉到傘下。

偌大傘面傾斜,都遮在盛檀這邊,邊緣擋住她的背,隻露出腰際,而聞祁的手臂就虛虛環在她的腰間,並未貼實,她身上沒有感覺,但從遠看過去,儼然親密愛侶。

盛檀受不了太近,果斷跟他隔開一段,聞祁一步追上,把她往前拉一下:“綠燈了,走吧。”

傘下就那麼大空間,遮住的兩個人幾秒鐘內從環腰,到一前一後拉扯,都不過那小小一方天地裡。

盛檀忽然心裡驚跳,恍惚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她下意識停住,正好走到路中央,但前後行人密密實實,各種帽簷和傘面堆積,什麼都看不到。

幻聽了吧。

綠燈在倒數。

盛檀拉高口罩,想跟聞祁速戰速決,她不再耽誤,抬步走向馬路對面,那家她並沒有聽說過的朝暮餐廳。

陸儘燃蒼白站在擁擠混亂的人潮裡,提著蛋糕和自己禮物的手上,嶙峋骨節繃出斑駁的瘀紅,雪不斷化在上面,像那些血珠沁出綻開的皮肉,汩汩地往外湧。

他叫她的聲音淹沒在天穹爆裂的煙花聲裡,整齊驚呼和漫天光點下,他親眼看著她被響聲驚到,瑟縮一下,聞祁把她攏入傘裡,她跟他腳步挨近,踩著同一片雪,一如從前不會對他回頭。

盛檀進了朝暮,轉過幾段古式廊橋才到前庭,被接引著往包廂走,偶然聽到有個接待在小聲喃喃:“陸先生盛小姐訂的六點,沒到嗎?”

話音未落,就被旁邊另一個人按住,皺眉示意她閉嘴。

這兩個姓不算很少見,盛檀在心裡過了一過,並沒深想,進包廂後,才覺得裝飾風格讓人不適。

情侶感的暗示性太強了。

她倒是可以跟小狗來。

盛檀坐在聞祁對面,面無表情看著他倒兩杯香檳,催促:“有話就說,我沒空陪你浪費時間。”

聞祁把酒杯推給她,服務生進來上菜,盛檀按亮手機,翻了翻並沒有陸儘燃新消息的微信。

最後一個服務生出去後,聞祁冷不丁開口:“你知道陸儘燃在哪讀大學嗎。”

盛檀擰眉。

他說過在雲霄路上,那邊理工大,科大,都是普通211本科,總歸是其中一個,或者更差一些的,她沒問,他也沒說。

聞祁給她布菜,意味深長笑了笑:“是青大,全國人儘皆知的TOP1,他是國際奧數競賽當年唯一滿分,保送進最著名的交叉信息學院,數學和計算機天才,他這個高中需要家教補習的小孩兒,告訴過你嗎?”

盛檀像被尖錘一敲,隱隱嗡鳴聲中,她握著手機的五指硌出深深白印,緊接著泛出濃紅血色。

“不用不信,”聞祁拾起放在桌角的幾頁檔案,遞到她面前,“白紙黑字,不會做假,隻是弟弟很低調,這些事確實知道的人不多,當年拿金牌的新聞也找不到。”

盛檀抬起眼,鎮定得彎彎唇:“你要告訴我的就這個?阿燃讀青大,我作為他姐姐和曾經的老師,除了驕傲,還應該有什麼情緒?”

聞祁盯了她幾秒:“好,這個你能接受,那如果我說,你今天去的談今科技,就是陸儘燃一手創立,他就是談今幕後那個從不露面的真正老板,他做小伏低接近你,不要片酬予取予求,你覺得他有什麼目的?是不是在玩你?”

盛檀凝滯一刹,不可置信看向聞祁,笑意溢出唇角,漸漸不再收斂。

“聞祁,你怎麼想的,偏偏挑今天告訴我,”她諷刺地端起酒杯,“如果是昨天,我或許還會相信,但偏偏現在,我見過了談今的陳董,連他名字都跟談今契合。”

她笑意冷下去,把那幾頁資料一揚,甩回聞祁身上,徐徐站起身俯視他:“編理由能不能現實點,陸儘燃是我的演員,跟我這麼長時間,我會不知道他每天做什麼?會不清楚他性格什麼樣?”

盛檀把酒杯放到身前。

“我以為你會說真話,是我天真,”她眼底寒意透骨,“你也不用再這麼下三濫的給他編故事,我不會第二次被你騙。”

盛檀手腕一翻,那杯香檳被她傾斜,流出的酒液橫灑在桌上,用祭奠亡者的方式,跟聞祁界限分明地截斷。

聞祁指骨發白。

她說:“這杯酒,當我祭心裡死透的聞祁哥,也當我跟你徹底劃清界限,聞董,以後我們素不相識,是陌生人。”

說完,盛檀手指一鬆,空杯子掉進菜裡,她不再管聞祁說什麼,拿起包走出包廂,在服務生戰戰兢兢引導下,走向餐廳出口。

出口和入口不是同一個,在朝暮後方的上雲街,上雲街基本都是彆墅區和高端會所,附近就一家夜店還算熱鬨,但這個時間都在玩,街上人流車流很少,靜得過分。

盛檀出了大門,雪絮紛揚,地面積了一層白,她低頭在包裡拿出煙盒,抽一支含在唇間,沒有點燃,仿佛隻是找一個堵住情緒的工具。

她不想叫車,沿著上雲街走出幾步,不經意抬頭時,無形的莫名銳痛衝進身體,她猝然一頓。

前面十幾米外,是一個空蕩的公交車站,這裡途經的公交本來就少,看車轍,已經許久沒有車經過。

冰冷的金屬長椅上,安安靜靜坐著一個人,椅子上方沒有遮擋的簷,他全身落滿雪,身邊放著熟悉的衣服紙袋,裸露凍紅的雙手裡,捧一個白皚皚的蛋糕盒。

陸儘燃沒有看時間,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血液早就不會流動,變成暗紅的冰錐,在身體裡橫衝直撞,穿透那些疼到失去知覺的破洞。

他沒有吃藍莓蛋糕的運氣。

上一次,他摟著蛋糕,發瘋狂奔回家,跌撞進門,她消失得乾乾淨淨,就像對他毫無留戀,從未在他這段不該存活的生命裡出現,等他的,是陸明鉑和陸煊。

陸明鉑讓人一擁而上摁倒他,陸煊打開那盒跌落變形的藍莓蛋糕,笑著問:“你想讓她陪你過生日?你配嗎?你有生日嗎?”

陸煊把蛋糕捏碎,抹在他嘴唇上,逼他吞咽,他通紅著眼掙紮起來,獸一樣撕咬。

陸煊厲聲說:“你再發瘋又能怎麼樣,她不要你了,你小心翼翼藏起來的人,根本就不想管你,她早就受夠你了!陸儘燃,你沒資格吃,這個沒人要的蛋糕,就是她拋棄你的證明。”

後來他拿自己做交換籌碼,在盛檀搶救過來之後,讓陸家保她,她終於能走出陰影,安全回學校去上學,繼續拍電影,他拚儘全力逃出來一次,想去看看她。

遠遠看一眼就好。

也是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眼睜睜目睹,聞祁撐著傘把她攬住,她抱著他的腰。

為什麼不能看他。

為什麼不能要他。

死寂的空曠長街上,踩雪聲極其鮮明。

陸儘燃抬了抬頭,轉過臉,看到盛檀朝他走近。

他牽動唇角笑了一下,淚滑出眼眶,順著臉頰滾落,一滴滴掉在蛋糕盒上,燙化上面冰封的積雪。

他輕聲說:“盛檀,祝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