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當然,鯨脂人最後還是被接回來了。
蘭鐸負責接的人,準確來說是他的狗——許冥一開始還抱著些僥幸心理,覺得那鯨脂人脖子上好歹還掛著張工牌,就算不知道搬家的事,跟著工牌上的指引走,總還是能走回來的吧?所以一時間也沒什麼動作。
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磨蹭不想回來而已。
……直到又一個小時後,邱雨菲那邊都充好電吃好飯再次打電話來報平安了,鯨脂人卻還不見蹤影。許冥終是覺出了幾分不對,起身拿了規則書,用本子裡的工牌記錄尋找起鯨脂人當前的所在。
確認過地點。還真就是她住的地方。
——這個結論一出,屋子裡死的活的都沉默了。
顧雲舒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工牌,眼神中多了幾分欲言又止;許冥則是緩緩將手從規則書上挪開,望著坡海棠的工牌記錄,再次陷入沉思。
按照理論來說,坡海棠和規則書本身還有更強力的綁定關係在。如果她這邊直接將工牌取消,對方說不定是會被直接拉回規則書這邊的;但這事畢竟沒實踐過,許冥心裡也沒把握。萬一最終的結果不是鯨脂人被直接拉回,而是鯨脂人原地暴斃呢?
那現在是人家的租屋,看著還好好打理過。這樣怪不吉利的……
片刻後,許冥終究認命地歎了口氣,跑到窗邊,探頭叫起了蘭鐸。
蘭鐸當時正一個人在院子裡玩合成大狗狗,聽了這事後,趕緊現場整了條帥氣的細犬,策狗狂奔近三十公裡,總算是趕在公寓的新租戶回家之前找到了鯨脂人,又將它一路馱了回來。
……因為用工牌觀測鯨脂人時,它人是在屋裡的,許冥還發自內心地擔憂了一下新租戶的門鎖,特意囑咐狗狗留意了下。
值得慶幸的是,鯨脂人作為一個異化根,無痕闖空門的本事還是有的,並沒有將人家的門窗怎麼樣,不然那條帥氣的細犬還得再來回狂奔六十公裡去給人家屋主送錢。
那鯨脂人的心態倒還好,被接到鄉下小屋時的精神狀態也挺穩定,甚至還有心情誇了一下周邊的風景——隻是所有堅強的偽裝,都在發現自己唯一的小床都沒被帶過來後,徹底土崩瓦解。
“……你知道我為那張床付出了多少嗎!”餐廳內,已經恢複土豆塊形狀的鯨脂人乾脆坐在桌子上嚎,“我花了那麼長時間、收集了那麼多紙巾、試了那麼多搭配,才終於搭出來的最完美小床!你還那麼摳,我平常想多問你要點紙巾你都不給!”
“因為你頂著海棠的名字來要紙巾,怎麼想都很奇怪好吧……”許冥被它吵得沒法,索性直接開了包抽紙給它,讓它自己再去疊。鯨脂人這才作罷,弱風扶柳地起身,嚶了一聲就開始撕抽紙包裝。
許冥在旁邊冷眼看它,手邊是蘭鐸新切好的果盤。鯨脂人撕開了抽紙包裝,又抽抽噎噎地過來扛走了一瓣哈密瓜。許冥微微挑眉,考慮到這家夥最近確實受了驚嚇,想想還是忍住了,沒把對方給直接丟出去。
想了又想,又實在按捺不住地開口:
“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戴著工牌嗎?怎麼還會耽擱這麼久啊?”
如果說一開始是因為慣性使然,完全沒想到還有靠工牌來找路的必要;但在意識到那公寓已經易主後,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該反應過來了吧?怎麼還會在那裡耽擱整整一個小時的?
就算對方和自己一樣,因為不確定後果而不敢嘗試摘下工牌,那你跟著工牌的指引走回來總會吧?
許冥是真的想不通,至於鯨脂人,聞言卻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因為我不知道規則書現在是不是在你這兒啊。要是還在那家夥手裡呢?”
“……”許冥正戳水果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眸,“那家夥?”
“昂,就那個,襲明嗎。”鯨脂人邊抱著哈密瓜啃邊道,“她看著好凶的,萬一一路追到她那邊不是會很尷尬……”
許冥:“……”
許冥:“她說你很禮貌,還會叫她老師。”
“害,當時那情況,彆說叫老師,叫大師我也可以啊。”鯨脂人咕噥著,抽出張紙巾,施施然地擦了擦身上濺到的哈密瓜汁,“人還可以,就是冷了些。不過那個審美啊,是真不行。她那臉啊,我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隻是沒好意思戳穿,不是我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那種半臉半臉的,也不嫌土……這都什麼小孩兒審美。”
許冥;“…………”
許冥:“可我覺得她很好看啊。”
“所以說你也是小孩兒。”鯨脂人不客氣地說著,轉眼便啃完了一整片哈密瓜,“話說回來,那家夥到底什麼路數啊?說是死人,卻好像很牛X,說是異化根,又不太像……對了,她也是被你騙回來的嗎?她不會也住這兒吧?”
它似是才意識到這種糟糕的可能性,趕緊抬頭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許冥沉默地盯著它看了片刻,沉聲開口:“沒有。”
“她是臨時來幫忙的,已經先回去了。”
“哦哦,那就好。”鯨脂人登時鬆了口氣,“哦對了,再提醒一句。雖然能騙到牛X的家夥是好事,不過下次規則書還是彆輕易給出去了。風險可大……你丟書是小,害我丟命那就糟糕了……”
說完,它拍拍屁股站起來,又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往許冥方向跑,想要從她盤子裡再搬一片瓜。
然而這回,才一靠近就被許冥彈開了。
不僅彈開,連抽紙包都給拿走了——許冥轉而給了它一包便攜小包的紙巾,搞得鯨脂人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自己的建築預算就直接被砍掉了一大半。
另一邊,許冥將剩下的果盤放進了冰箱,原地思索片刻後,卻是轉身往樓上的臥室走去。
鯨脂人欠歸欠,不過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她從單元樓回來後,還沒好好看過自己的規則書。
規則書是裝在挎包裡帶回來的。神奇的是,包裡這會兒,卻隻剩下了那本規則書。
相關的燈具都已不在,這點許冥倒不奇怪。她身上揣著的燈具,則早在她離開之前就全部都被轉入了郭舒藝的怪談裡,甚至臨走前還在大樓裡又回收了一波,將一些用不上的,都儘可能地撿走了。
因為數量有點多,郭舒藝還專門給她開了一個倉庫存放。
倒不是說覺得以後一定能用上,但這種東西,怎麼說呢……囤著就很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同樣不見的,則還有當時被許冥從書裡拿出隨手塞進包裡的那顆腦菇。
許冥獨自回到臥室,將包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確定沒再看到那顆腦菇的蹤跡。遂直接翻開本子,快速往後翻了好幾頁,果不其然,隻見其中已悄然又多了一頁內容。
——內容分上下兩部分,上面是簡單清晰的插圖,畫的就是個長在地上的蘑菇,菌傘宛如一顆完整的大腦;下半部分,則是幾行簡要的文字說明:
【來自某迷失老者的饋贈,一顆介於清醒與混沌之間的蘑菇。通過觸碰菌傘與菌杆,你可以暫時獲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回顧:你可以通過觸碰菌傘,進入自己的記憶片段之中。你可以通過指定時期、關聯對象、關鍵物品等元素,來鎖定想要進入的記憶片段。進入期間,你將無法感知到外部的情況,包括自身身體狀況的改變,因此請在確認安全的狀態下使用,並及時抽出。
【使用一次後,未來四十八小時內,將無法再次使用。】
【根植:你可以通過觸碰菌杆,並以語言、文字或其他表達手段為媒介,強化目標意識中的某些概念。強化效果取決於目標本身對概念的信任程度。若對同一個目標反複使用該能力,則強化效果會隨著次數疊加逐漸遞減。
【該能力僅可在怪談區域中使用。】
——和郭舒藝送的小手串一樣,同樣是兩個能力。第二個姑且不論,許冥倒是對第一個能力很感興趣。
如果有時間,倒是可以找機會試試看。
除此之外,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規則書本身其他能力的升級——或許是因為吸納了新的根,又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來,許冥又陸續給出去幾張工牌,不知不覺間,好幾個技能都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最先被發現的就是郭舒藝給的手串。其中“夢境模擬”的提升最大,可模擬的範圍從單獨的房間或交通區域,擴充到了兩個相鄰區域。也就說一次可以模擬兩個房間,哪怕其中有個房間自己尚未進入,也可以連帶著模擬出來。
相比起之前的模式,這個版本明顯要安全不少。如果再遇到那種隻能以夢行者狀態活動的場合,至少自己不用再硬著頭皮楞闖小黑屋了。
此外,“踽夢行者”這個能力也產生了些許變化。在原本的夢行者狀態下,原有的畸變特性和規則書主動能力將統統無效,新版本卻在這方面更為寬鬆,允許使用者在夢行狀態下使用一種規則書技能——但也隻能使用一個。而且不論原版能力使用是否需要代價,在夢行狀態下,使用額外的規則書技能,都必須支付精力為代價。
……但,怎麼說呢。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搞得渾身是傷的記憶太過慘烈,相比起其他支付代價隨機的能力,許冥竟覺得這種限定支付精力的要求還算好了。起碼不會疼。
再往前翻,同樣出現變化的,便隻有規則書一開始就自帶的“紙袍權威”了。說來也怪,沒記錯的話,這個技能的升級靠得不是工牌數量,而是知名度;而這段時間來,許冥記得自己也沒以“怪談拆遷辦”的名義,做什麼驚世駭俗惹人眼球的事情……
可“紙袍權威”,偏偏就升級了。
“怪談拆遷辦”這個名詞一下升到了二級權威,而且是固定席位。換言之,如果下次再進入怪談區域——雖然許冥真的很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她基本就可以直接打著“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去修改一些邊緣規則了。
當然,不是免費的。代價還是得支付。而且依舊是隨機代價,意味著許冥依舊遊走在腱鞘炎肩周炎腰間盤突出的邊緣。
——而最令許冥在意的,則是“紙袍權威”上面那一欄。
這本規則書,她拿到的時候,就自帶三個技能。鯨脂人說,是因為裡面一開始就熔進了三個根。其中第二個技能是“紙袍權威”,第三個技能是“爛果代換”,唯有第一個技能,截止許冥進單元樓前,都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跡。
而現在——字跡,仍舊是看不清的。
隻是相比起之前,似乎相對清晰了不少。如果努力一下,甚至可以辨認出其中幾個零星的字。雖然依舊無法將完整的內容呈現出來,但已經大致可以看出,這同樣是個帶有雙重效果的技能。
許冥試著辨認,費了好大勁,總算認出了排在最前頭的五個字。
——【旅伴的守護】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就是這一組技能的名字。
雖然這會兒還看不出更多信息……但單從這名字上來看,似乎是個很暖心的能力。
許冥默默在心裡做出判斷,又將規則書逐頁往後翻。確認這本本子裡暫時沒有更多需要在意的東西的後,方輕輕合上,將本子放到一邊。
獨自在床上坐了會兒,又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回憶了下自己剛才的心理曆程,竟感到陣陣荒謬。
天曉得,她以前看到這種什麼技能升級,總要質疑一下以後還能不能用得上,甚至發自內心的希望它再也用不上;然而剛才,自己的思考方式,竟直接進化到了“下次進怪談該如何如何”……
以當前的情況來說,不奇怪;純以許冥自己的角度看待,卻有點無奈。
但能怎麼樣呢。現在這局勢,不再接觸怪談總不現實。還有太多的問題需要答案,而答案這種事,又不是坐在家裡就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
許冥努力說服著自己,片刻後,終是再次吐出口氣,強打著精神又站了起來,轉身往樓下走去。
她本是打算先去阿姨的房間看看,中途聽見玻璃暖房那兒傳來說話聲,便直接拐了過去。
新來的盼盼母女這會兒正交由馬泰戈爾照顧,許冥覺著,自己有空還是去看下狀況比較好。
還好,盼盼和她媽媽都表現得很適應,就是剛見到牛不耕時,小姑娘稍微受到了點驚嚇——沒辦法,畢竟小女孩雖然讀書不多,但牛頭馬面這種經典組合還是知道的。
一開始隻接觸一個馬泰戈爾還沒什麼,這年頭馬臉男還是挺火的。但再加上一個牛不耕,那氣氛就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了。
……據馬泰戈爾回憶,盼盼當時就嚇哭了,她還以為自己被騙了,這裡其實是地府。抽抽噎噎地說自己還不想投胎,也不想和媽媽分開。馬泰戈爾勸都勸不住,牛不耕又老神在在地杵在旁邊不吱聲,給他急的,差點都嘶出來了。
偏偏這時候陸月靈從旁邊路過,憑借著自己一身精致搶眼的巴伐利亞風順利吸引了盼盼的注意力。小姑娘愣了一下,登時哭得更大聲了:
“還說你們這裡不是地府……連洋鬼子都有……”
隻是好奇過來看看新人的陸月靈:“???”
這年頭的小孩都怎麼回事?懂不懂欣賞?
好在陸月靈再較真,也不至於跟個小孩鬨脾氣。見盼盼實在冷靜不下來,還癟著嘴上去幫哄了一陣,最後好歹是給哄住了——
許冥過去的時候,盼盼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手上拿著陸月靈送的,用頭發絲盤成的小花,正牽著自己的媽媽在玻璃房裡曬太陽,順便商議以後的去路。
盼盼還是沒決定要不要在這兒住下來,許冥也不急。隻說了句要留隨意,彆嚇到鄰居和外賣小哥就行。說完便打算離開,旋身的瞬間,睡衣的袖子卻被人輕輕拉住。
許冥有些驚訝地轉頭,正對上盼盼媽媽有些無神的雙眼。
她看上去仍有些混沌。但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看著卻像是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謝……謝。”她聽見對方輕聲開口,吐字緩慢、聲音滯澀,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晰,“謝謝……你。”
許冥:“……”
“不客氣。”默了一下,她同樣小聲地應了一句。等到對方抓著自己的手緩緩鬆開,方再次抬了下嘴角,轉身快步離開。
走出玻璃房的刹那,身後又響起盼盼和她媽媽的說話聲。準確來說,是盼盼一個人在說,她媽媽安靜地聽。許冥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回頭,視線掃過兩人緊靠的背影,恍然間又是一陣恍惚。
說起來……以前阿姨在的時候,她們也很喜歡這樣坐在玻璃房裡說話來著。
思及此處,許冥腳步不由一頓。抿了抿唇,想想卻還是轉身,繼續加快了腳步。
阿姨的房間,在二樓主臥。
這房子之前是顧雲舒帶著牛頭馬面一起清理的。許冥特意和他們說了,不要動阿姨的房間;再加上阿姨之前用的不少東西都存放在這裡,因此相比起其他房間來,這間屋要顯得擁擠不少。
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更有人活過的痕跡。
許冥走進屋內,強烈的熟悉感瞬間撲面而來,像是迎面的風沙,磨得人眼角發紅。她調整了呼吸,跟著便捋起袖子,熟門熟路地四下翻找起來。
——畢竟和阿姨生活了那麼久,阿姨的一些生活習慣她還是很清楚的。比如藏東西,最常用的地點基本就三個,衣櫃深處、沙發墊下面,還有就是床底下。
因此許冥十分熟練地先翻了衣櫃深處和沙發墊的下面,可惜沒什麼收獲,除了幾張阿姨不知何時藏在裡面的紙幣;沒辦法,隻能又往地方趴,努力去看床底下,借著手機手電的光芒,還真是讓她找到了些東西。
一本厚厚的本子,用膠帶貼著,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許冥見狀,登時鬆了口氣,趕緊出去拿了晾衣杆,回來熟練地開始對著那本本子桶。不想那本子還粘得挺牢,許冥費了老大的勁才給戳下來,小心將它扒出來一看,卻不由皺了皺眉。
本子是黑皮硬面抄,看上去是阿姨會用的款式沒錯,問題是,用來固定本子的膠帶還粘在本子上……
膠帶的邊緣,十分平整,但明顯是斜的,顯然是用剪刀或者小刀裁的,而且還裁歪了。
這不像是阿姨的習慣。許冥記得,阿姨在扯膠帶方面很有一手,向來都是徒手撕的,而且非常有技巧,總能撕得又快又漂亮,斷口整齊規整……
起碼不會是斜的。
但……假設膠帶不是阿姨撕的,那說明把這本本子藏在床下的也大概率不是阿姨本人。可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許冥唇角微動,心裡騰起些微的猜測,旋即便將注意力從膠帶上移開,轉而研究起本子本身。
然後……然後她就再次繃不住了。
之前也說了,本子是硬面的。硬面封皮比本子本體稍大一圈,突出些許,這就導致許冥在拿到本子的第一時間,並未注意到上面還有個鎖……
對,那本子上,還有個鎖。
那鎖就嵌在上下封皮之間,沒有鑰匙孔,但有一個小小的密碼撥盤,看上去需要一個四位數的密碼才能打開。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
更糟糕的是,許冥將本子翻過來,這才發現本子的封底還用膠帶貼著一張密碼提示。提示的內容是一行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開本密碼:我拿到第一個根的日期。】
落款則是,【許冥】。
許冥:“……”
再說一遍,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