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 許冥也不可能真的再返回那屋裡。
拖到現在,技能時限早就耗到差不多不說,樓下也不可能再刷出一個新的大眼珠子幫他們友情扛刀, 更何況邱雨菲現在人還在三樓呢, 也不知是個什麼狀況。
因此許冥懊喪歸懊喪,解密碼的事情卻是半點沒耽擱, 很快便解出一個四位數密碼, 輕輕鬆鬆打開了橫亙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的鐵門。
穿門上行。越靠近三樓,許冥表情越是嚴峻,大腦飛快運轉,短短一段上樓的時間, 腦子裡便已經草擬出了好幾種備選的救人方案, 卻又被自己一一否決——信息的缺失, 讓決策這種事愈發顯得困難。
但不管怎樣,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等登上三樓平台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開一次夢境模擬再說。
至少得先應付過感應燈。彆回頭301還沒闖進去, 先被感應燈召喚出的存在打了,那未免太得不償失……
許冥無聲琢磨著,轉眼人已經來到了三樓。
——而直到這時, 她才意識到, 自己似乎想多了。
完全沒必要為了應付感應燈而專門開一次夢境模擬。
因為三樓根本就沒有感應燈。
——本該是感應燈的位置,爬滿了一種白色的菌絲。可以在樓層的角落處看見碎裂的燈泡。燈泡的旁邊, 是一束已經乾枯的茱萸。
不僅如此,三樓的電表箱也長滿了那種白色的菌絲。301的電表箱被撬開,電閘正處在關閉的狀態,層層疊疊的白菌壓在電閘上, 如膠水般將它死死粘住;兩個電表則都處於停滯的狀態,如死了般紋絲不動。
許冥見狀,眉頭不由擰了起來。瞥了眼旁邊301室緊閉的房門,嘴角壓抑地抿起。
挎包裡傳來小狗輕聲的嗚咽,某個變小後硬是厚著臉皮也鑽進包裡的鯨脂人探出頭來,小聲問起許冥之後的打算。
“你要去301嗎?”它以幾不可聞的氣音道,“如果你要去的話,我就現捏一個更適合活動的造型。”
“……”許冥垂眸看它一眼,又看了看面前停滯的電表。沉吟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情況不對。”她同樣小聲道,“先去302。”
*
302,即是當初負責看守301的女士所在的房子;而按照鯨脂人的說法,那裡已經暫時成了一樓小孩盼盼的避難地。
302安裝的也是那種很常見的防盜門,門上貼著一個倒著的福字。鯨脂人再次變回許冥的模樣,輕車熟路地上去輕輕敲了敲門。房門很快就打開一道小小的裂縫;兩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卻見門後空無一人。
鯨脂人對此似乎見怪不怪,和許冥說了聲彆急,便轉身關上房門——果然,隨著防盜門被關上,屋內原本緊閉的臥室門,又悄悄打開。
昏暗的背景中,一個看著十來歲的女孩警覺探頭,目光觸及走在前面的鯨脂人,明顯放鬆了下來,旋即毫不掩飾地冷哼一聲,在看到跟在後面的許冥後,卻又倏然瞪大眼睛,像是被什麼嚇到。
許冥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她從自己身後看到了什麼,頓了下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臉可能是比較駭人,趕緊道:“盼盼是嗎?你彆緊張,我和它是一起的,沒有惡意。”
“……”那女孩兒扁著嘴看她一眼,有些抗拒地移開目光,不敢看她的臉,表情倒是很快冷靜下來。
“我知道。”她依舊躲在臥室門背後,垂著眼睛點了點頭,“如果是壞人的話,你沒法穿過這扇門。”
“喲嗬。”客廳裡,頂著許冥殼子的鯨脂人已經自說自話地找了個位置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樣,聞言忍不住抬起頭,“還有這說法?你之前怎麼沒和我說?”
後半句話問的是盼盼。對方卻隻撇了撇嘴,又一聲冷哼:“你又沒問。”
“誒,你這小孩……”鯨脂人不太高興地開始指指點點,很快便被許冥喝止。後者瞟了眼站在遠處的盼盼,略一思索,忽然開口:“是因為門口貼著的福字?”
這話一出,鯨脂人慣例茫然。站在臥室門後的盼盼卻是“咦”了一聲,稍稍往外挪了挪:“你怎麼知道?”
“猜的。”許冥如實道,說話時稍稍側過了身子,有意識地遮擋了下自己滿是傷痕的右臉,以免再把人嚇著,“同樣的福字,101室也有一個。其他的房間卻沒有。”
而目前看下來,三樓及以下,唯二稱得上“安全”的,就隻有這兩個同時貼有福字的房子,貼的款式還是一模一樣的——許冥不認為這會是巧合。
果然。隻見那女孩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是一起的,那這家夥應該和你說了吧?101就是我家……”她輕聲說著,似是想到什麼,話語微微一頓,跟著又輕輕吐出口氣,“我們家門口那個‘福’字,就是以前樓長阿姨給我們的。說隻要貼著,房子就是安全的,壞人進不來……”
許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謹慎觀察著她的神色——老實說,這個動作對現在的她來說有些難度,因為她這會兒是側著身子的,不管怎樣努力,給人的感覺都很像是在斜著眼睛看人。
或者說得文藝點。睥睨。
“所以你才會選擇躲到這間屋裡?”她試探著開口,對眼前的女孩仍沒完全放下戒心,“因為這門上也有福字?”
“隻是一個原因啦。”女孩咕噥著,低頭用腳尖踢了踢地面,“主要當時也來不及跑回家了。”
又正好,以前住在302的阿姨曾經給過她自己家裡的鑰匙,說如果她家出了變故,沒法再安心地住下去,可以考慮躲到她這邊來;又正好她當時就把那鑰匙帶在身邊,於是就那樣慌不擇路地躲了進來,一直躲到現在。
許冥:“……”原來如此。
她之前聽鯨脂人提起這事時就覺得奇怪,如果302裡原本的住戶已經不在,這女孩又是怎麼進來的,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好了,你們都問完了吧?”另一頭,那女孩見許冥不再說話,終是鼓足勇氣抬頭道,“你們都問完的話,那就到我問了啊!”
“首先是你,不是都下去了嗎,怎麼又上來了?還多帶一個人……你們到底要乾嘛啊?
“還有,聽你們的意思,之前是去過我家了是吧?”
女孩說到這兒,音量不由自主地高了些許,連人都往前走了幾步。對上許冥“睥睨”的目光,又悄悄往後退了些,卻還是強撐著把最後一句說完:
“我媽媽呢?我媽她怎麼樣了?”
“……”許冥對此沒什麼發言權,隻好看向鯨脂人。後者難得靠譜一把,語氣是少見的沉穩:“放心,看過了。我這些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呢,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按時睡覺好好吃飯,唯一掛念的就是你,總在問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瞎扯。”女孩聞言,卻是忍不住再次撇嘴,“我不在家,她怎麼可能有心思做飯……”
話音未落,又忍不住看向緊閉的門板,忿忿地咬了咬唇:
“都怪那個301的,煩死了,搞得我回都回不去!神經病!”
“如果是想回家的話,我們倒或許能幫上忙。”許冥適時開口,一下將那女孩的目光吸引了過來,“我們的一個同伴,現在就被困在301。我們正在想辦法把她救出來。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順利拖住或者困住對面301的話,你就能趁機下樓,去找你媽媽了。”
她輕聲說著,沒有錯過女孩瞬間亮起的眼睛。下一秒,卻見對方皺了皺眉,肩膀又一下子頹了下去。
“得了吧,我知道你打得什麼算盤。你們想對付對面那神經病,可是沒有思路,所以就想來找我問唄。”
女孩抱起胳膊,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話都一字一頓起來:“很遺憾,我也很希望能在這方面幫上忙。但我實在愛、愛……幫不上忙。如果我知道對付那家夥的方法的話,我早就出去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
“話先彆說那麼死。我們之前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厲害到在301眼皮子底下躲那麼久啊,你不就做到了嗎?”許冥順口道,“再說,有的時候,辦法就是一點點試出來的。你去試了,或許還有回家的機會,不試,可就什麼都沒了。”
還有,我猜你想說的是愛莫能助。
考慮到小孩的自尊心,許冥明智地將最後這句咽了回去。
事實證明,她哄小孩還是有一套的。這話一出,那女孩明顯怔了下,一直緊緊抓著褲縫的手指,終是悄悄鬆開了些許。
許冥見狀,亦是鬆了口氣,跟著便將目光轉向了四周的陳設,想要看看原本的主人是否有在此留下什麼線索,想了想,又趁機打探道:
“對了。我之前看到樓道裡有乾掉的茱萸。那原本是插在哪扇門上的?”
“茱萸……?”女孩聞言,卻是頓了下,而後才反應過來,“哦,你是說那種掛在門上的草是嗎?”
“我不知道那是哪家的。我上來的時候它就被丟在那兒了。但我覺得,應該是301的。”女孩一本正經道。
“?”許冥心中一動,“你為什麼會覺得是301?”
“因為隻有危險的人家,門口才會掛草。”女孩當即道,“樓長阿姨在給我們送福字的時候說過的,千萬不要去碰那些掛著草的門。”
“危險?”許冥再次蹙眉,一旁鯨脂人順勢插嘴:“可102也很危險,它家門前就沒茱萸啊。”
“以前有過的,隻是被弄掉了。”女孩不客氣道,“102那死老頭不用開門就可以出來,直接就把那草弄掉了。我親眼看到的。我還和樓長阿姨說過呢,不過她說,這個不要緊。”
許冥:“……?怎麼說?”
“具體我忘了……反正就是說,那個草不是用來封門的,而是用來提醒出門的人回家的。她說一樓的老頭已經沒法離開房間了,所以那個草,掛不掛都無所謂。”女孩邊回憶邊道。
提醒回家?
許冥琢磨了一下這句話,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也就是說,針對樓裡已經產生異變的住戶,樓長一方的人,一共用上了至少四種手段——
電表箱,持續為房間“供電”,用燈光控製房間裡怪物的行動,幫助它們“保持穩定的情緒”。
感應燈,能夠識彆在樓道內出現的可疑存在,並進行壓製與攻擊。貌似由樓長助理掌控,且目前已經有些許失控,但對樓內的怪物而言,依舊有很大威脅性。
樓梯門,三樓及以上每層有一扇,隻有活人以及還保有理智的住戶可以通過門上樓,怪物則會被門攔住,無法上行。相關的規則疑似被非樓主方的人修改過,但目前來看,應當還保有一定的攔截效果……
最後,就是他們剛剛確認的“茱萸”。能夠對離開房間的怪物施加影響,讓它們再返回原來的房子……至於是否還有效果,這個現在還不能確定。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已經可以確定的了。
回想起不久前在樓道內看到的種種跡象,許冥臉色不由微微一沉。
——僅針對301而言,電表箱、感應燈和茱萸,三種約束方式都已經廢了。隻剩下一個樓梯門,也不知還有沒有用……
思及此處,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四周,然而就像坡海棠之前所說的——這棟房子已經變得很乾淨了,乾淨到就剩幾件中規中矩的家具,前主人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
許冥猶不死心,目光仍在各個邊邊角角徘徊著,順便繼續向盼盼打聽,詢問302原本的主人是否還有留下什麼——她琢磨著,既然住在302的女士一開始就是為對付301而來的,那長久的盯梢中,總歸會留下些什麼記錄的,不至於一個字都沒有。
女孩聞言,卻是皺起了臉。蹙眉思索良久後,方恍然大悟地“啊”了聲,轉身跑進臥室裡,很快又跑了出來,手裡多了個小盒子。
“這個,是我之前發現的!”她原本想把盒子送過來,不小心看到許冥的臉,又有些遲疑地停下腳步,最後隻把盒子放到了客廳的桌子上,邊放邊道,“我當時是想找找這裡有什麼能當做武器的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找著,隻在床下面發現了這個……可我試過了,根本打不開。”
她說著,將盒子往許冥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很快便退到了旁邊。許冥心情複雜地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直接湊了過去,盯著盒子看了一會兒,心中卻是兀地一動。
——那是一個金屬盒,兩個巴掌大小,看上去十分精致牢固,上下兩部分扣得嚴絲合縫。最中間是一個指紋鎖,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打開方式……這應該就是盼盼說“無法打開”的原因。
然而最引起許冥注意的,卻不是這些。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個印在盒子上的圖案。
——那是一個由葉片組成的圖案。
一個綠色的、和安心園藝logo十分相似,卻並非完全相同的葉片圖案
*
而許冥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對著那盒子上那似曾相識的紋樣思索時,遠處的某張辦公桌上,也正擺放著同樣的圖案。
安心園藝·外勤部部長辦公室內。
氣質乾練的中年女性點了點放在桌上的紙張,抬眸看向站在桌前的淩光與方雪晴:
“這個圖案,認識嗎?”
“嗯……”方雪晴探頭仔細看了看,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問號;比她更早進單位的淩光倒是一下反應過來,用手拖過紙張仔細看了看,試探地開口:
“這好像是我們單位以前的logo?”
“嚴格來說,是前身單位的logo。”部長肯定地點了點頭。
安心園藝的前身是掛靠在某個政府辦下的特殊官方小組,因為怪談近幾年的瘋狂進化以及規則書的出現,才會逐漸演化成現在頗具規模的“安心園藝”,並分出了兄弟單位“大力除草”,這是內部員工都知道的事。
不過以前的單位居然還有自己的代表logo,這個倒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說是logo,其實更像是一種標誌物。”部長悠悠道,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懷念,“那個時候,直接隸屬單位的通靈人士其實很少。這個標誌物,與其說是代表官方,不如說是代表了人類這一方。如果在怪談內有看到這個標誌,基本可以說明,與之相關聯的記錄與線索,是非常可靠,而且有必要保護和傳播的。”
“嗯……”方雪晴似懂非懂地點頭,“那為什麼現在不用這個了呢?”
“因為現在怪談裡會修改記錄的怪物多了唄。”淩光下意識開口,當即被方雪晴瞪了眼。部長則是輕輕一笑,跟著又搖了搖頭。
“是,但不完全是。”
“更大的原因是,因為某個事故,懂得使用這個標誌物的人,一下少了許多。連帶著這個標誌本身,也都不怎麼被使用了。”
“……?”方雪晴不解抬眸,微微蹙眉,“部長,你的意思是?”
部長卻沒進一步回答,而是再次吐出口氣。
“話說回來,施綿剛剛提交的資料,你們都看了嗎?”她向兩人確認,“就是拆遷辦那個實習生分享的,關於城東籃子橋的怪談資料。”
兩人當即毫不猶豫地點頭,部長亦跟著微微頷首:“行,那這部分我就不重複了。
“隻是關於這個怪談,我這邊還有一些事,需要補充。”
她說著,忽然伸手,將一份卷宗放在了桌上。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那個‘事故’嗎?很巧,這兩件事,恰好就有些聯係。
“而這個聯係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們在采取行動前,無論如何,都要先把這些搞清楚。還是那句話,不要輕舉妄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