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她到河裡打了一簍魚,才把魚提回家,陳家嬸子就過來了。
越梨急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迎了上去,之前阿爹就是托的陳家嬸子給她找的夫家。
之前兩家人都已經說好了,薛家那邊說挑個日子就來下定,陳嬸這次大概是來回話的。
“嬸子。”越梨端了凳子出來,招呼陳氏歇腳。
陳氏看著頭上冒出細細密密汗水的越梨,臉色尷尬了一瞬,她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阿梨啊,你彆忙活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越梨見她臉色不好,猜到那邊的回信不大好,直截了當地問:“嬸子,是薛家又反悔了嗎?”
“是……”陳氏聲音拖得老長,終於下定決心,點頭說:“你們這回撞見兵禍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傳到那邊去了,那些嚼牛草的都說你爹被抓去當叛軍了,還說回頭朝廷的部隊打回來,你爹是要被拉去砍頭的。我說破嘴皮子也沒人信我,薛家的聽說了,怕惹禍上身,就說算了。”
說完,她頗有幾分擔心地看向越梨,眼神中不□□露出憐憫可惜。
這丫頭模樣生得一等一的俊俏,可婚事就是不順,先是跟驚蟄家退了婚,之後她又幫著看了幾家,人家都嫌她跟阿爹長大,一怕她沒娘教,教養不夠,又怕以後要帶著瘸子嶽丈過日子,都告吹了。
這次好不容易說了個各方面都好的男子,也不反對她阿爹跟著她,怎麼偏偏又碰上這種事。女子的年華就跟花兒一樣,最美好的就那幾天,她眼瞧著已經到了合適的年齡,再耽擱下去婚事更加艱難了。
越梨聞訊先是有些意外,隨即想了想,卻也想得明白。
頭些年世道亂著呢,一會兒是朝廷軍,一會兒是起義軍,村子裡本分過日子的人哪裡願意跟這些事情扯上關係。
大難臨頭各自飛,自古皆然。以前她跟驚蟄定了親,遇上事兒了,人家都能選擇明哲保身呢,又何況她跟薛家,隻是嘴皮子上說說的關係。
越梨是個豁達人,她隻是抿了抿唇,說:“沒事的嬸子,他們說算了就算了吧。”
陳氏歎了口氣,說:“是薛家無福,討不到你這樣的好姑娘回去,回頭嬸子再給你物色個好的。”
“那就麻煩嬸子了。”越梨笑起來,唇角兩個梨渦盛滿笑意,不見絲毫羞赧扭捏。
她沒那麼看重嫁不嫁人,能找到合心意的男子成婚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尋不到,她也有本事能養活自己。要是村裡的人嚼舌根,她帶著阿爹去山裡生活就好了。
隻不過阿爹怕她以後孤身一人,一直張羅著幫她找個婆家罷了。
回頭她得再跟阿爹說一說,讓他不用那麼著急。
*
越老爹幾人遲遲沒有回來,倒是鐵生兩天後天快黑時回來露了個面。他說李氏已經進京了,再過不久新皇即將登基。
皇宮中許多宮室毀於戰火,新皇登基前要修繕宮室,現在急需工匠。越老爹兄弟三人聽說工錢開得很高,都去
修皇宮了,怕家裡擔心,讓他趕緊回來報個信,順便帶點入冬的衣裳進城。
他最近跟著林大夫學手藝,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馬上又要走。
見他娘背過身去了,他壓低聲音對越梨說:“對了阿姐,大伯讓我給你帶個信,他說你那事兒他立冬的時候回來就辦好。”
越梨知道阿爹說的是她定親的事情,橫豎薛家已經說明了不結親,她也沒什麼著急的,於是點了點頭,囑咐鐵生:“阿爹他們傷才好,你得閒了多去看看他們,幫襯著些。”
“我都知道了。”鐵生一面裝阿娘給他烙的餅,一面把幾人入冬的衣裳挎在臂彎裡。四個大男人過冬的衣服,收起來有好幾大包,他挎得胳膊都要酸了,埋怨說:“行了行了,東西太多了,我又不是驢,馱不動了。”
二嬸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養頭頭吃得像你這麼多,還能下地犁地呢。就屬你,乾點兒就嘰嘰歪歪的。你阿爹他們傷才剛好,有傷就有寒,不穿厚些,落下病根了怎麼辦?”
鐵生噘著嘴,氣鼓鼓地一臉不高興。
“你還不服氣是不是?”二嬸又要教訓他。
“好了好了,鐵生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二嬸彆打他了。你們先收拾東西吧,我等會兒騎驢子送他去城裡。”
“都這會兒了,你一個姑娘家送他,再回來恐怕天都要黑了,多危險。”二嬸皺眉說。
鐵生急忙高興地說:“沒關係,可以住我先生的醫館,阿姐睡我的床,我去柴房對付一晚上就是。”
二嬸這才鬆開眉頭,說:“你可得看好你阿姐,不許人欺負她。”
小少年胸膛拍得響亮:“沒問題。”
越梨回家又給阿爹收拾了些禦寒的衣物,翻到櫃子底下時,看到一塊嶄新的虎皮。
那是去年冬天她跟阿爹一起進山獵來的一頭白虎,那頭虎很大,一身皮毛油光水亮。阿爹沒舍得賣了,說留下來以後給她當嫁妝,收拾乾淨了就放在箱底。
越梨看到那張虎皮,那頭老虎在雪原中威風凜凜的模樣仍舊曆曆在目。
她莫名其妙就想起那個騎馬持槍的少年將軍。
他威風得也像一頭白虎。
他救命的恩情,她仍沒有報答。
思索間,她已將那張虎皮包好,放在了驢背上。
她記得他叫魏湛,家住安氏旁邊。左右她的親事遠沒有著落,要嫁妝再攢就是了,先把眼前的救命之恩,報答點滴算了。
燦爛的日光將她和鐵生的身影拉得老長,驢背上馱滿了東西,因此它走得很慢很慢。
鐵生神秘兮兮地問越梨:“阿姐,大伯說的那個事情是什麼事?”
“你彆管。”越梨沒搭理他。
鐵生仍記掛著要把她介紹給山哥,上次林大夫把山哥找回來,阿姐早就走了。這次,他一定要把阿姐帶去林大夫的醫館。
“不管就不管唄。”鐵生牢記使命,並不糾結其他的,他說,“城裡為了慶祝新皇登基,每天都有
煙火會呢。你今晚上不回家,我帶你去看煙火會。”
越梨點了點頭:“好。”
他們進了城,鐵生帶著她直奔皇城外圍。
今日上午鐵生還能自由出入宮城,可李氏已經在朝臣的三催三請中同意登基,入主宮城,皇宮已經全面戒嚴,進不去了。
守門的侍衛說:“東西可以留下,會有人送進去,可你們不能靠近。”
“為什麼?”鐵生不服氣,“我早上還進去了呢。”
侍衛道:“那是早上,皇上和太子、太子妃下午已經入主皇城,沒有他們的旨意,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宮。”
“你以為皇宮是什麼貓貓狗狗都能進去的地方嗎?還不快滾!”另一個人拔高音量,手按著腰間的長刀。
文羌跟在魏湛的身後走下高高的台階,一眼就看到正在宮門前與侍衛起了爭執的姐弟倆。
“越姑娘?”他喃喃了一聲。
魏湛聞聲抬起頭環顧了一圈,恰好看到一個侍衛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鐵生還在說什麼,把越梨擋在身後,挺起胸膛向前邁了一步。
眼看那侍衛就要動手,魏湛出聲嗬斥:“在乾什麼?”
越梨順著聲音回頭,看到他一身銀甲被日光照得絢爛奪目,竟然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等他近了,嗓子裡才夾雜著絲喜悅喚道:“小將軍。”
魏湛看著她,心情複雜得無以複加,他提醒自己,她馬上就要嫁人,自己不該再生出彆的心思,哪怕多看她一眼也不應該。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目光無可遏製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大抵是近來辛苦,她的臉被太陽曬得黑了些,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又大又亮,像是起了霧的幽潭。
水涔涔的,波光瀲灩。
“你們在做什麼?”魏湛目光從越梨的臉上移到侍衛按刀的手上。
侍衛沒想到這雙看上去略顯窮酸的姐弟竟然認識朝中炙手可熱的少年將軍,一時之間心虛起來,回道:“屬下不知他們是少將軍的朋友,以為他們要硬闖皇宮,這才出手阻攔。”
“才不是,我和阿姐沒有要硬闖。是你們出言不遜在先,還想對我們動手。”鐵生悶哼了聲。
那侍衛還要狡辯,魏湛一個眼風就掃了過去。想到少將軍治軍嚴格,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怕他等會兒揪出他先罵人、先動手的過錯,立時把辯解的話吞進腹中,低眉順眼地拱了拱手:“屬下有錯,願意認罰。”
魏湛揮了揮手,示意他自己該上哪兒領罰就上哪兒去。
侍衛走後,魏湛才跟越梨解釋說:“今天下午,新帝已經進宮城了,所以沒有前幾天出入方便。”
越梨的臉因為剛才的爭執還有些紅,她看了看魏湛,點頭說:“我沒有要硬闖,是他先罵人,鐵生沒忍住才差點跟他們動手。”
“我知道。”魏湛不假思索地回答。
越梨有點驚訝地抬頭看向他。
魏湛不
自在地彆開眼睛,指尖情不自禁地摩挲了幾下鼻頭,對她說:“你的阿爹和兩位叔叔在修無極宮,你是要進去看他們嗎?”
山中打獵實在辛苦,又容易出意外,越老爹總不能常年在那裡乾活。所以他故意讓人把找人修宮城的消息傳到他們耳邊,讓他們先在城中立足,回頭再看能不能給他們找個活計。
在城裡討生活總比在山裡見天吃飯容易些,越梨也不用那麼……辛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分明她已經要嫁人,自己做再多也沒有意義,但就跟管不住眼睛一樣,他也管不住自己的腦子。
“不是說不讓進嗎?”越梨眼睛微瞪。
“那是彆人。”魏湛又摸了摸鼻頭,“你要是想進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越梨心口重重一跳,她抬起眼眸看向魏湛。四目相對的刹那,兩個人都有幾分不自在地挪開了眼。
她思索片刻,仍是搖了搖頭,她隻把從村裡帶來的那些東西交給魏湛:“既然是立下的規矩,就是不能隨意破壞的,我不進去了。不過,我能不能再麻煩你把這些東西交給我阿爹他們?”
“當然可以。”魏湛應得無比乾脆,喚來兩個侍衛,吩咐他們送去無極宮。
他看到兩人大包小包地往地上卸,最後還有個包袱,越梨卻拉著不讓他們拿走。他問:“那是什麼?不是送進宮了嗎?”
越梨搖頭,把包袱抱進懷裡,手指緊緊地摳著包袱皮,說:“不是。”
魏湛不是多嘴之人,就沒再多問。
隔了片刻,越梨把包袱捧到魏湛面前,聲音有些發虛:“這個是給你。”
“我的?”魏湛尾音忍不住上揚了兩分。
越梨點點頭。
魏湛掀起包袱一角,看到裡面是塊虎皮,頗為意外:“虎皮?”
“嗯。”越梨說,“你救了我們,我沒什麼能報答你的。這塊虎皮是去年我跟阿爹在山裡打的,是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
“雖然你們有上好的錦被,可冬日在雪地裡,還得皮毛最暖和。我想著你應當是常年在外的,應該用得著,所以……希望你不要嫌棄。”“我不嫌棄。”魏湛抱著那張虎皮,心裡軟得就跟棉花一樣,輕飄飄的,好像隨時都能飄起來,眼角笑得微微彎了起來,“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越梨因為緊張而繃緊的唇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輕輕鬆開,朝他綻出一抹笑。
鐵生看著漸漸黑沉的天色,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提醒她說:“阿姐,煙火會要開始了。”
魏湛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就在越梨正要開口的時候,魏湛率先說道:“阿蘅她們回來了,前幾天還在說你,你要去看看他們嗎?”
越梨微微愣了下,有點糾結地看著鐵生。
魏湛又道:“阿蘅許是不久之後便要隨皇長孫殿下入住皇宮,再要見面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不若我先帶你去見她一面?”
鐵生還惦記著阿姐和山哥的事
情,聽到魏湛的提議,他又輕輕扯了扯越梨的衣袖,輕聲道:“阿姐~”
“阿蘅不大願意入宮,又舍不下皇太孫,這幾天都眼淚汪汪的,你去了說不定她心情會好些。”魏湛抬手理了理小臂上的護甲,垂下眼眸,用眼角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越梨的臉色。
她轉身對鐵生說:“我先去看看阿蘅,下次再陪你去看煙火會,好不好?”
鐵生見大勢已去,仍不放棄掙紮:“那明天上午你能來醫館看我嗎?給我帶一籠包子過來。”
“好。”越梨拍了拍他的頭。
魏湛注意到這小子輕輕翹起的嘴角,忽然意識到他為什麼非要越梨去一趟醫館,羽睫往下垂了兩分。
說妥之後,魏湛先讓文羌送鐵生回醫館,他帶著越梨去了街上。
為了慶祝新帝登基,朝廷特意下旨,暫時廢除宵禁,連開半月煙火會。此時夜幕降臨已有一陣,正是燈火會最熱鬨的時候,街上擠滿了人群。
經曆了十餘年戰火之久的天下,終於再度迎來和平,街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越梨被燈火擁簇著,望向燈海裡格外矚目的魏湛,拔高聲音問道:“我們不是要回去嗎?”
街上人聲嘈雜,魏湛怕她聽不清自己的聲音,特意微微傾身向前,湊近她身邊說:“阿蘅今天也出來看煙火了,我們晚些回去才能見著他們。你不想看煙火嗎?”
越梨自然是想看的,她家住得離京城那麼遠,平日裡能進京趕集已經很不錯了,她還從來沒有逛過進城裡的煙火會。她點了點頭說:“想看。”
魏湛眼底滲出笑意:“我帶你看。”
這時,身旁一輛馬車經過,忽然什麼東西忽然從車窗裡被拋了出來,正中魏湛懷中。他詫異地回頭去看,卻見車窗半支,一個少女手執香扇,露出半邊笑意盈盈的臉對著他挑眉。
亂世之年,民風較為開化,像這樣的煙火會常有女子向心儀的男子投擲香帕表達愛意,若是男子也看上了對方,常可成就一段佳話。
魏湛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香囊,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反手就將香囊拋了回去,正中那姑娘的臉頰,帶得她臉上的香粉都被刮下來些許。
被傷了顏面的姑娘,一雙秀眉頓時攏蹙起來,剪水雙瞳中盛滿水光,拉下了車簾。
“好嚇人。”魏湛像是遇到鬼了樣,拉著越梨往旁邊的面具攤子走去。
越梨不知道他有什麼好怕的,驚訝:“她長得那麼好看,你不喜歡她嗎?”
“奇怪,她長得好看我就要喜歡她嗎?”魏湛低著頭在攤子上挑選面具,頓了頓,又補了句,“況且,我根本不覺得她長得好看。”
越梨懵了,她剛才隔著半開的車簾看到了那姑娘露出的半張臉,柳眉細眼,鵝蛋臉尖下巴,比廟裡的神仙妃子還要標致。
這在他眼中還不夠好看嗎?
“你覺得什麼樣的才算好看?”越梨感到好奇。
魏湛心想,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抬,
放在家中就跟個花瓶一樣算什麼好看?他曆來欣賞不來輕飄飄的美,他喜歡蓬勃而有力量的東西。
譬如說奔馳的駿馬、有力的大弓、富有生命力的姑娘,在他眼裡,都很美。
他在心裡每總結一樣,眼底的失望就濃了幾分。
沒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定了親,要做彆人的新娘了。
他藏起眼底的失望,拿起一個桃花仙的面具,在越梨的臉上比劃了幾下,而後遞給她,笑意盈盈地說:“這個才算好看。”
知道他是在說面具上的桃花仙,可越梨的心還是撲通地跳了一下。
真奇怪,就跟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一樣。
他給越梨挑了個桃花仙,然後又隨便給自己挑了個,付過錢就帶著越梨繼續在城中逛。
他們先去了合江畔看人放花燈,然後又去合江彆院裡摘了晚熟的桂花,從彆院出來,又去馬市街喝了胡人釀的酒,最後才去明月樓看煙火。
明月樓是京城最高的酒樓,在他們的閣樓雅間裡可以看到京城全貌。
越梨席地而坐,已有幾分醉意,醉醺醺地抱著欄杆看著漫天的煙火,雙手撐著下巴出神。
魏湛的酒量比她大得多,喝了胡人的酒,又要了兩壺明月樓的竹葉白。
“好玩兒嗎?”他站在越梨的身後,略帶醉意卻又無比清晰地問。
越梨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好玩兒。”
她扭過頭,看到魏湛手裡拿著酒壺,眼睛微微亮了下,問他:“你喝的是什麼?”
“竹葉白,明月樓的招牌。”他看著她微酡的面容,眼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越梨緩緩眨了眨眼:“好喝嗎?”
魏湛看她的樣子,知道她已經有了醉意,不願再給她喝,於是搖頭說:“不好喝。”
“不好喝怎麼能成招牌?”越梨不相信,偏過頭看他,滿是懷疑。
魏湛摸了摸鼻頭,仰頭灌了一口,笑得張揚又恣意:“我喝醉了,胡說八道呢。”
“我不信,除非你給我嘗嘗。”越梨舔了舔上唇,眼巴巴地看向他。
魏湛彆開,不再看她:“不行,再喝你就醉了。”
“小氣。”越梨冷哼了聲,繼續托腮看樓下的煙火。
魏湛見她沒有再要的意思,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旁。可不等他坐定,越梨忽然扭過身,去搶他手裡的酒壺。
他下意識側過身躲閃,越梨冷不丁撲了個空,正要栽到地上去,魏湛傾身去扶她,隻覺得耳根上什麼東西冰涼而後柔軟地掃過,帶得身體裡像是燃起了一陣烈火,從耳根一路燒到了心窩。
越梨本來隻有三分醉意,不料卻親到魏湛的耳朵,頓時窘迫得抬不起頭。
伏在他的肩膀上,她反應過來,這會兒自己要是睜開了眼睛,豈不是兩個人面對面都得十分尷尬?要麼,乾脆裝醉算了?
她內心鬥爭得雙眉緊緊蹙了起來,暗恨自己怎麼就借著那三分
醉意發瘋要去搶他手裡的酒?
魏湛扶著越梨的肩膀,一時間心情複雜得無以複加。擁著心上的姑娘本該是件很美好的事情⒔⒔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隻要一想要她已經定了親,這份美好裡就又夾雜了幾分道德的審判。
他的心快得就要從胸膛跳了出來,他低頭看了看她睡著的模樣,長長地歎了口氣。
罷了,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總歸也就這一次了,原本帶她來逛煙火會就是想為她的閨閣歲月增添一些美好的回憶。
沒必要戳醒她的好夢。
越梨納悶,魏湛怎麼還不推開自己?他不動,她愈發不肯醒過來,權當自己真的是個醉漢,在心裡默默盤算明天回去之後該準備東西過冬了:糧食、衣服、炭火、家裡牲畜的圈也該重新堆一下了。
盤算著盤算著,她就真的睡著了。
魏湛見她睡得香甜,呼吸越發綿長,於是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直到次日上午,太陽的光突破雲層,照在越梨的眼皮上,刺得她真正醒了過來。
混沌做了一夜的夢,她初初睜眼,略有幾分醉酒後的茫然,瞧見魏湛近在咫尺的臉,聞著兩人周身的酒氣,才記起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她檀口輕啟,正欲說話,魏湛揉了揉眼睛,也醒了過來。
魏湛看到她也是先懵了下,然後才撓了撓頭,頗有幾分難為情,說:“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竟然在這裡睡著了。”
越梨哦了聲,胡亂點了點頭,眼神倉促不敢看他,低頭將衣服上的褶皺捋了捋:“我也是。”
“走吧,我送你去找阿蘅。”魏湛迅速地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披風,不再去看她。
不能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昨天晚上他勸了自己很久,終於說服自己,再這樣下去,隻會給她添更多的麻煩。
就此打住。
不能再進一步,不能再多看一眼。
越梨沒有注意到他細微的變化,捋了捋頭發,跟著他下了樓。
清晨的槐樹街不是那麼熱鬨,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秋天的早上微風徐徐,吹在臉上有著濕漉漉的涼意。
晨霧裡,越梨與魏湛並肩而行,兩人沒有說一句話,這實在有些奇怪。這個少年將軍當著他的部下很些威風凜凜之意,可私底下卻十分健談。
認識他這些時日,她早已清除他的脾性,難得見他這麼安靜。
“你等我一下。”魏湛終於開口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越梨看著他轉身走進另一條小巷子裡,沒多久,他又走了出來,手裡多了個黃色的油紙包。
“這是段記的包子,很好吃。”他把包子遞給越梨。
她打開油紙包,包子騰起的熱氣撲了滿面,讓她本來微寒的面龐染了暖意,她塞了個包子到嘴裡,滿滿的肉香在口裡劃開。
一扭頭,那個少年將軍終究沒有藏住笑意,已傾了過來,雙眼含笑望著她問:“好吃嗎?
”
“好吃。”她唇角擠出一抹笑,順手拈了個包子遞過去。
手遞過去的時候,她瞥見了自己的手,那雙手因為常年勞作粗糙不堪,滿是老繭。想到安氏那些指如削蔥的婢女,頓時有些難堪,就要縮回手。
魏湛腦子一時打結,不知道怎麼想的,低過頭就著她的手,把包子吞了下去。
越梨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時間也有些發愣,片刻後才收回手。
魏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又越矩了,又做了不合時宜的事情。
他的手忍不住捏了捏衣角,再次緘默繼續帶著她往安氏走去。
這一次,他再未開口說過一個字。直到將她送到安氏門口,昭蘅院中的丫鬟來領人,他才道:“你到了,告辭。”
越梨意外:“你不進去嗎?”
“不去了。”他搖搖頭,抬頭望了眼安氏的牌匾,道,“我還要進宮當值。”
越梨目光落在他充滿倦意的眼下,他今天還要當值嗎?那昨天晚上他帶她去煙火會,醉成那個樣子,會不會耽誤他的事兒?
魏湛像是窺見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我今天下午才當值,這會兒還可以去值上睡會兒,耽誤不了事。”
“那就好。”越梨笑了笑,“如此那我就不耽誤你了,快去吧。”
魏湛衝越梨微微頷首,拎著披風往宮城的方向去了。
直到人走遠了,越梨才收回視線,隨著仆從往慶園走去。
昭蘅聽說越梨來找她,正盼得不行,看到她的身影出現在雕花窗欞外,便迫不及待地飛奔出來。
“阿梨姐姐!”
越梨看著眼前黑瘦黑瘦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發頂,皺眉說:“再難過也要好好吃飯呀,怎麼瘦成這樣了?”
“我好好吃飯了的!”昭蘅揉了揉臉頰,“我在潁州害了場病,又天天在外面曬了太陽,才成了這個樣子。”
越梨瞥了一眼她黑黢黢的臉色,納悶:“真的嗎?我怎麼聽說你是因為愁不知道該不該跟皇長孫進宮,不肯吃飯才瘦成這樣的?”
“怎麼會?”昭蘅瞪圓了眼睛,“我跟書琅哥哥說好了,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他要進宮,我當然也要跟他一起。”
越梨見她這麼說,心裡的疑惑更深了,昨天晚上小將軍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難道她聽錯了?
*
李文簡回京好幾天,都沒有碰到魏湛。
這日終於在散朝時在殿門前堵住了人,早朝上才受封為將的少年將軍面上沒有幾分喜悅之色,敷衍地應付著同僚的賀喜。
“怎麼垂頭喪氣的?”李文簡一手撈起衣擺,順著白玉階往下走,或見少年一臉頹然,他半眯著眼睛打量了他幾眼。
“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魏湛步履輕快。
不應該啊。
李文簡笑眯眯的:“越梨嫁人了?”
少年聞聲,一雙清淩的眸子看向他,眼神中閃過訝異
:“你怎麼知道?”
這人因為誅殺戾帝有功,在朝堂上正春風得意;越梨家中沒有經曆戾帝的屠殺,她的父親和幾個叔父都在宮中修繕宮殿,照說他應當沒有什麼煩心事才對。
若真有,那便隻能是越梨嫁人了。
“真嫁人了?”李文簡不由搖了搖頭,怎麼還會出這種狀況。
“沒有。”魏湛語氣清淡,“不過也差不多,她爹給她找了戶人家。”
“那就是還沒嫁了?”李文簡才走下台階,便有守在底下的宮人遞上來他的披風,他接過,一邊係絛帶往前走,一邊同身側的少年說道。
“有什麼區彆?”魏湛說著便歎了口氣。
“那人是她心儀之人嗎?”秋風吹得兩個少年行走間衣袂鼓動。
魏湛耷拉著眼皮子,搖了搖頭說:“不是,她也沒見過那個人,隻有她爹見過。”
“那不就得了。”李文簡輕飄飄地說。
魏湛忽然停下來,看向面前這面容清雋的少年:“你是在慫恿我去搶親嗎?”
“什麼搶親?”李文簡眼底含笑,“既沒有下定,便算不得訂婚。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定了,那人既不是她心儀之人,是彆人,跟是你有什麼區彆?你想要些什麼,當然要自己去爭取。”
少年那一張冷了好些日子的面龐上重新又浮出了光彩。
“怎麼掛了個鈴鐺?”李文簡半眯著眼睛仔細打量了魏湛,看到他衣擺底下冒出一小截黃銅鈴鐺。
魏湛順手把鈴鐺摘下遞給他。
李文簡看那鈴鐺頗大,問:“哪來的?”
魏湛扯了扯唇,一雙眼睛帶了些笑意弧度:“阿梨驢子的,上次掉在我軍帳裡,她忘了撿走。”
李文簡急忙把鈴鐺塞回他手裡,在他披風上蹭了蹭手指,皺著眉說:“出息。”
眼見李文簡說罷抬步朝前走去,魏湛眼尾壓出笑意,笑著在後頭說:“那我去了。”
李文簡嫌他埋汰,頭也不回地走了。
*
越梨趁著天氣好,曬了很多乾菜,預備過冬了吃。
她剛在地上鋪開油紙,聽到外頭傳來馬蹄聲,她直起身來望了望,沒想到是魏湛騎馬疾馳而來。
她以為是自己沒睡醒,出現幻覺了,揉了揉眼睛,他還在。
“小將軍?”她擦了擦手上的乾菜碎,迎到屋外。
魏湛翻身下馬,拍了拍馬屁-股,示意它一邊玩兒去。馬兒昂首闊步,踱步往屋後的草場去了。
“我阿爹他們出了什麼事嗎?”越梨看到魏湛,頓時緊張起來。
“不是,他們沒事。”
魏湛看著她,突然變得局促不安,明明上戰場都沒有這麼緊張。
越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歪著頭看他,可是不等她繼續追問,她隱約聽到驚蟄阿娘的聲音,她踮起腳尖朝不遠處望了望,果然看到驚蟄阿娘罵罵咧咧朝她家走來。
沿途不少人聽到動靜,紛紛跟著來
看熱鬨。
“這是怎麼了?”魏湛皺了皺眉。
越梨見她來者不善,把魏湛往屋內推去:“沒事,你在屋裡等等我。”
魏湛知道村子裡人嘴碎,看到他在這裡指不定要怎麼編排越梨,順從地退到屋內。
越梨虛虛掩上大門,這才迎了出去。
聽到驚蟄阿娘張嘴賤皮子閉嘴狐媚子,她皺了皺眉,問:“怎麼了這是?”
見越梨出來,驚蟄娘一下子衝過來,掄起胳膊就往越梨臉上甩巴掌:“你這個小狐狸精,怎麼就一直勾著我們家驚蟄?”
她這巴掌打得越梨當場懵住了,她一把推開驚蟄娘。
“分明都已經退親了,你怎麼就陰魂不善,還要跟他勾勾搭搭的?你是想害死他不成?”驚蟄娘哭天搶地,同村的趙嬸一把攙著她,給她抹眼淚。
驚蟄出什麼事情了?
越梨壓下屈辱,儘量用平常的語氣問:“驚蟄怎麼了?”
“你還問怎麼了?肯定是你攛掇著我們家驚蟄去投軍。”驚蟄娘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又掙紮著上來要打越梨,她直接將她的手腕拽住,使蠻力把人推開。
“你胡說,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你還在這裡裝?”驚蟄娘尖著嗓子哭喊,“驚蟄前幾天剛因為你跟我們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突然投軍了,還說不是你慫恿的。”
“前幾天趙嬸看到天都快黑了,你還跟我家驚蟄在林子裡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你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哄得他爹娘都不要,不要命地去送死啊。他沒權沒勢,去了不就是當人肉盾的命啊!”
越梨根本不知道驚蟄投軍的事,解釋:“我沒有,那天是驚蟄悄悄給我送了一罐子香蜜,我給他還回去的,我還告訴他我已經定了親,讓他不要再惦記我。”
“你們沒有牽扯,驚蟄為什麼要給你送蜜?現在香蜜多貴啊。”趙嬸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阿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明都已經退婚了,怎麼還吊著驚蟄,跟他不乾不淨,不清不楚的?”
“我沒有。”越梨臉色慘白。
周圍聞訊而來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紛紛指責越梨不應該。大家說得繪聲繪色,就跟在床下看到越梨解驚蟄衣帶一樣。
還有的人知道越梨和薛家的婚事吹了,越說越離譜,甚至說她就是品行不端,勾著驚蟄,薛家的聽說了才不肯答應這門婚事。
“我說了我沒有。”越梨渾身顫抖,恨恨地盯著她們,“和驚蟄退婚這兩年,他總共就來找我兩次。一次是前幾天我從春風嶺回來,他來問我有沒有遇到刀兵?第二次是那天我去還他蜂蜜,除此之外,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驚蟄娘歇斯底裡地叫起來:“你來還蜂蜜為什麼不上門,要鬼鬼祟祟地把人叫走?還去小樹林裡!你分明是看我家驚蟄有本事了,所以專程來勾著他!好哄他帶你去鎮上!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我都門兒清。”
“我沒有!”
“你這個喪門星,還敢狡辯,克死了你娘,克走了你爹,還要來禍害我家驚蟄!”驚蟄娘坐在地上失聲痛哭,“你還我兒子!”
越梨盯著驚蟄娘,舉得她好陌生。看到眼前的一切,她隻覺得荒謬至極,聽著她將阿爹阿娘翻來覆去地罵,看著她這張可惡的嘴臉,越梨反倒冷靜了下來。
“你要找你的兒子,不該來我家裡。”越梨深深吸了口氣,語氣緩慢堅定,“現在請你離開。”
驚蟄娘猛地衝到越梨面前。
魏湛從門縫中看到她的動作,下意識就要衝出去,可手搭在門閂上時,他又遲疑了。
屋外群情激奮在指責阿梨的作風,如果他現在出去,反倒落她們的口實,坐實了阿梨是她們口中行為不檢的女子。
她們說彆的什麼,他都能幫她;唯獨此事,他出去隻會給她添亂。
他的手緊緊地摳著門閂,在堅硬的木料上留下了深深指痕。
繼續趴在門縫上看外面的動靜。
驚蟄娘用手指著越梨,恨恨道:“你今天不還我兒子,我就不走了。我要讓十裡八村的鄉親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狐狸精。”
越梨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她轉身往屋內走,推門的時候,魏湛下意識往旁邊躲閃,緊緊地貼著牆角。
越梨側眸,與他對視了一眼,他看到她眼角浸著眼淚,一片洇紅。
僅是短瞬對視,她就收回目光,徑直走到牆邊,拿起掛在上面的弓箭,又快步走了出去。
她搭弓引箭,對準癱坐在地上的驚蟄娘,問:“你走不走?”
驚蟄娘冷笑了聲,沒好氣地說:“我就不走,你還敢殺了我不成?”
“嗖”一聲,一根冷箭裹挾著風聲,在眾人的尖叫聲裡,朝驚蟄娘射去。鋒利的箭穿過她的發髻,將頭發全然打散了,亂七八糟地糊在臉上。
驚蟄娘沒料到她真的敢射箭,頓時倒吸了口涼氣,抬手撫了把散下來的頭發。
動作間,越梨已經搭好了第二支箭,她冷冷地又問:“走不走?”
驚蟄娘變了臉色,張了張口正要開口說話,越梨手中的箭又脫了手,再度射向她,衣服從她的衣袖穿過,釘在了泥地上。
“你瘋啦!”驚蟄娘尖叫,從地上爬起來。
“再來糾纏我,我就送你去陪我阿娘。你們以前不是很要好嗎?”越梨握緊長弓,轉身往屋內走。
看熱鬨的人擁著驚蟄散開了。
越梨回到屋內,重新把弓掛在了牆上,一轉過身,撞進一對幽深的眼眸裡。被他撞到這麼難堪的一幕,越梨感到羞辱、抬不起頭,她垂下眼眸,雙手摳著指甲。
“這婦人下手真狠。”魏湛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她,低頭打量著她臉上的指痕。
越梨偏頭躲避她的目光,卻不料下巴忽地被捏住,她隻能被迫抬頭看向他。
幸好他的眼睛裡沒有絲毫鄙視與輕蔑,隻是看著她的傷,問:“自己能上藥嗎?要不要我幫你?”
越梨哭了。
眼淚一發不可收拾,一顆接著一顆,連成長長一串,滴滴答答砸在魏湛的手背上。
他似乎早有預料,連帕子都準備好了,直接按在她的眼底,蓋住她發紅的眼睛。
越梨用帕子捂著臉,蓋著自己一哭就紅腫眼睛,極力忍耐著,可是眼淚就是那麼不聽話,劈裡啪啦往下掉。
魏湛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魏晚玉,她若是哭起來必定是嚎啕痛哭,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哭了,好去哄她安慰她。
總之,絕不會像越梨哭得這麼克製。
“我沒有。”她哽咽著說。
魏湛愣了下,反應過來她是在反駁剛才她們汙蔑她的話,他說:“我知道。”
“你相信我?”越梨吸吸鼻子,終於放下蓋在臉上的帕子,轉頭望向魏湛。
“相信。”魏湛說。
“可是她不信,非要冤枉我。”
魏湛看著她被淚水浸濕的眼仁,心上兀的一疼:“這世上本來就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你怎麼說她都不會信。”
“是的,驚蟄也這樣跟我說。”越梨抹了把臉上的水漬,“他讓我不必理會他們的話,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她坐在門檻上,看著天邊漂浮的雲,跟他講她和驚蟄之間的事情。
他們一起長大,驚蟄事事都聽她的,處處都幫著她,如果不是那場莫測的天災,他們明年就該成親了,是世上最親密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私下裡說幾句話都要被人罵是狐狸精。
秋日裡的光從簷角灑下來,落在她微紅的面容上,像是雨後的海棠花,浸滿了水。
魏湛一時心頭泛酸。
“你很惦記他?”他也不知為何會問出這樣酸溜溜的話。
“也不是。”越梨的手托在腮邊,聲音囔囔的,“隻是懷念以前的時光,那會兒阿娘還在,驚蟄娘還很疼我,每天都沒什麼煩惱。”
清貧是真的清貧,快樂也是真的快樂。
“不知道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越梨喃喃。
魏湛望著她極其失落悵然的神情一時凝了眉。
她突然抬起頭來:“之前的話還算數嗎?就教你射箭的事。”
“當然算數。”魏湛急忙應答。
魏湛卻反問她:“不嫁人了?”
“不嫁了。”越梨輕輕笑了,“他們看不上我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她們這麼對我,要我不好過,我偏要好好地活給她們看。”
魏湛朝她點了點頭,唇畔笑意濃深:“當我的教習先生,從此以後我保你榮華富貴,吃香的喝辣的,讓她們眼饞死你。”
越梨紅了臉,沾了淚珠的眼睫撲閃不停,低聲說:“倒也不用這樣。”
魏湛“嗯”了一聲,頗有些愉悅地轉頭看向她的長弓。
弓是一把好弓,她的箭法也真的是一手極好的箭法。
屋子裡一時靜謐無聲。
他正走神,越梨仰頭問他:“對了,你在找我有什麼事嗎?”
魏湛被問住,僵了瞬間,隨後從袖子裡摸出一枚粗糙的大鈴鐺,鄭重地遞給她。
“聽奴的鈴鐺,上次落在我的軍帳裡了。”魏湛眼睛眨不停。
“原來在你那裡,我找了好久。”
少女抹了一把淚,眼睛裡滿是驚喜,捧在手裡的鈴鐺發出叮叮當當清脆聲響,在空蕩的屋內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