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1 / 1)

太子嬪 薑久久 17924 字 6個月前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便過去五年。

這五年間,中原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前大魏朝分崩離析,李氏帶領起義軍建立東籬王朝。

太祖即位,半年後病體沉屙而亡,傳位太子,改年號宣和。

宣和帝上位之後,即封長子李文簡為太子,次年太子輔政。父子倆對內整改吏治、鼓勵農耕、行商,對外收複失地,開疆擴土。

宣和四年冬,一場大雪早早地落了下來,蓋得天地間一片白雪茫茫。昨夜風雪肆虐,清晨起來,霜白鋪陳到天際。

越梨醒來的時候,萬獸園內已有宮女在掃雪,竹枝笤帚刮掃在地上,發出颯颯之聲,讓原本沉寂的萬獸園越發安靜了下來。

梳著雙髻的宮女一邊掃地,一邊壓低了聲音閒聊。

“你聽說了嗎?魏將軍今日要歸朝了,陛下今天在熹園設宴為他接風洗塵,滿朝文武都要去赴宴呢。”

旁邊套著綠色外衫的宮女聞言點頭道:“我聽說不僅是滿朝文武,滿京的貴女幾乎也都要來。”

“這不是應當的嗎?魏將軍才二十二歲,文武兼備,相貌堂堂,這幾年南征北戰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偏他又潔身自好,身邊連個紅袖添香的知己都沒有。”起先那宮女抿著唇笑起來,言語裡儘是憧憬,“英明神武的少年將軍,誰家不搶著同他結親。”

綠衫宮女聽後歎了口氣,往東邊兒努了努嘴:“那位豈不是要氣死。”

雙髻宮女朝前瞥了眼,不陰不陽道:“那有什麼辦法,都這麼多年了,魏將軍都不帶正眼瞧她一眼的。魏將軍本就不待見她,她偏生還鬨這麼多幺蛾子。”

綠衫宮女聽著多少有些唏噓:“聽說她都喜歡魏將軍好些年了,為著他連婚也不議,如今都二十了,一直癡癡等著魏將軍。她把事情鬨得這麼大,女子花期短暫,以後婚事可怎好說。”

雙髻宮女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噘嘴道:“你彆憐惜她了,她的命比我們好著呢,人家縱是再不堪,也有個當二品大員的爹,比我們高了好多頭。”

“二品大員的爹又怎麼樣,外頭還不是說,魏將軍見了她連個好臉色都沒有,她偏還要貼上去。”

“魏將軍對誰有個好臉色?”雙髻宮女見四下無人,壓低嗓音說,“我還聽說魏將軍不好女風,好那個。”

“啊?”綠衫宮女滿臉驚詫,“不是吧?”

“他當初跟太子殿下在國公府同吃同睡,同進同出,這些年來他每次歸京,不住府上,大半時間都住在東宮。他二十有二尚不議親,太子殿下也快二十了,朝中勸他立儲妃的折子跟雪花片一樣,都被他壓了下去,你說……”

越梨在簷下立了一陣,聽她們越說越荒誕,終於抬步往外走。

“噓!”綠衫宮女連忙提醒同伴,示意她彆說了。雙髻宮女暗暗握緊掃把,一轉眼換上滿臉笑意:“阿梨姐姐這麼早就去馬場了?路上雪厚,您當

心腳下。”

越梨的目光在她們的臉上瞥過,仿佛沒有聽到方才的話一般,頷首點了下頭便往馴馬場去了。

雙髻宮女臉上一直堆著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彎道儘頭,才鬆下嘴角。

綠衫宮女嘴角輕耷:“糟了,剛才的話她會不會聽去了?”

雙髻宮女知道闖了禍,垂下頭,安安靜靜地握著笤帚掃地。

她入宮得早,越梨進宮的那些事情她都清楚。那位是從將軍府進宮的,算得上半個魏家人。聽說當初中書令家的長女苦追魏將軍,奈何魏將軍是個冷心冷面的,連話都不曾跟她多說一句。

兩年前魏將軍去圍獵,她追了過去,見他隨行的人當中就有越梨。她在營地大鬨了一場,鬨得京中人人都說魏將軍養了個來曆不明的女子。那日她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將這兩人說得格外不堪。

那件事沒過多久,皇後選拔女官,越梨就進了宮。

皇後選拔女官,對女子的品行要求極高,她入宮後,和魏將軍的謠言便不攻自破。

雖離了魏府,可到底是魏府舊人,她們背後非議魏將軍和太子殿下,若是傳回他們耳中,可如何是好?

*

今日魏湛歸朝,帝後攜李文簡親自出城相迎,將人接回宮城後在熹園設宴。皇帝在熹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封魏湛為二品大將軍。

昭蘅難得地沒去湊熱鬨,她知道,這種場合李文簡作為太子和好友,定會出現。

六年前,李文簡從薛家村將她撿回家中,她算是他一手養大,感情本來一直很要好,直到十日前。

她發現她跟李文簡的關係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十日前。

彼時昭蘅參加完皇後的壽宴,那日陛下高興,特賞了她一盅糯米藕分糕。自她開始換牙,李文簡便不允許她吃太甜太糯的東西,她饞得厲害。

那天她大快朵頤了一番,導致有些積食,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迷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間,她感覺兩腿之間湧起一陣熱流。

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坐了起來,燭光映照下,她看到錦被上赫然是一團鮮紅妖冶的血漬。

少女不知月信如期而至,乍然經曆此事,看到刺眼的一灘紅,腦子裡空白了一片,冷靜下來後,她以為自己生病了,太.祖臨駕崩前,身上也經常無緣無故出血。

她身體康健,用不了多久便能恢複如初,她告訴自己。

昭蘅縮在床榻間,緊緊抱著軟被緩解恐懼,蜷緊發抖,柔軟的被子捏得發皺,淚水和汗濡濕了西域進貢的雲錦。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知到身下的血汩汩流動,小腹裡也起了刀絞般的疼痛。

她痛得呼吸都緊了,以為病情加重,將不久於人世。

屋外一片漆黑,暴雪紛紛而下。

她聽著簌簌落雪聲,越想心中越悲涼,天快亮時,終於忍不住起床忍著劇痛披上鬥篷跑去李文簡的寢殿。

搬進東宮後,她一直住在東配殿,和李文簡所在的西配殿僅以一道回字長廊相連。

李文簡恰好剛躺下,昨夜他與屬官商議評定西北的事宜。前世北疆十八城是在他登基之後才收複回來的,他還記得收複北疆十八城那年,他站在京城巍峨的城樓之上,迎接西征戰士時的場景。

今生他憑借前世的經驗,集齊天時地利人和,不願再將這個隱患留待日後。

幾人豪情壯誌,議到天明方歇。

李文簡剛剛躺下,聽到寢殿外傳來叩門聲。

這個時辰,不會是宮人。在這座宮城裡,能這會兒來扣門的、敢這會兒來扣門的,隻有昭蘅一個。

他以為她又做了噩夢,掀開被子起身。

拉開厚重的宮門,殿外大雪紛飛,少女身穿雪白狐裘,站在朔雪裡,哭得梨花帶雨。

“又做噩夢了?”李文簡去牽她的手。

她站在原地,抿著唇,半晌不語,烏黑的雙眸定定地看著他,每根睫毛上都沾滿了晶瑩的淚水,在昏黃宮燈的映照下顯得尤為楚楚動人。

“怎麼了?”他摸了摸她的頭,道,“進來再說。”

她還是不動,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好像看一眼少一眼。

“你要再不說,我就去問奶奶了。”李文簡威脅她。

“不要告訴奶奶……”昭蘅終於開口,跟他商量,“我死了以後,你就告訴奶奶,我去宮外遊學了,好不好?她年紀大了……”

李文簡聽她說死不死的,一頭霧水:“究竟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會死?”

昭蘅卻執拗得很,勾著他的手指輕輕晃了晃,聲音帶著囔囔的氣音:“好不好嘛,書琅哥哥。”

李文簡隻覺得一顆心都快被她晃出來了,眼看她站在風口,怕她被吹出了風寒,隻好點頭:“好,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

昭蘅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頭紮進他懷裡,鼻尖撞到他衣著單薄的胸膛,鼻子更發酸:“我好像得了絕症,可能快要死了。”

李文簡錯愕,嗓子瞬間啞了幾分:“什、什麼?”

“從昨天晚上開始我一直在流血……”她說話間將他抱得更緊,日益飽滿的地方在他結實的胸前輕輕蹭動,哭得好委屈,“肚子也好疼,我一定是害了跟阿翁一樣的絕症。”

李文簡眉心皺了皺,腦瓜子裡嗡嗡的。

見他不說話,昭蘅哼哼鬆開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委屈巴巴地問他:“我要死了,你都不難過嗎?”

李文簡垂下眼,看到她藕粉色褲子上的血漬,大抵明白她患了何種絕症。他耳尖微微發紅,嗓子瞬間暗啞了幾分,粗糲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紅紅的眼尾,笑了笑,認真地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屋外的雪越來越大,李文簡給她拿了新的衣物和棉巾,讓她不要害怕,先去浴間洗淨身上的血漬,墊上棉巾。

她洗好了出來,輕輕扯動他的衣袖,鴉羽似的睫毛輕輕顫動著,楚楚可憐:“有好大

個傷口。”

李文簡恨不得把耳朵挖了,他拿湯婆子暖被窩的手頓了下:“你這不是什麼大毛病,很多人都會得,你先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找太醫來給你看病,好不好?”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又小聲問:“那你呢?你得過嗎?”

李文簡被窩暖得差不多了,收好湯婆子,搖了搖頭:“得過,但跟你不大一樣,我不流血。”

“那流什麼?”昭蘅眼睛眨巴眨巴。

李文簡把她塞到被窩裡,又將溫熱的湯婆子隔衣放在她肚子上。

“哪有那麼多問題?快睡吧。”李文簡掖好被角,輕聲說。

昭蘅不由地抓著他的手貼在臉頰,闔上眼睫,“那你能彆走嗎?我一個人害怕。”

“好,我不走。”李文簡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嬌嫩的臉頰,點頭說:“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裡守著你。”

鬨了一晚上,昭蘅確實也有幾分困了。雖說心裡還有些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可抓著李文簡的手她便安心不少,晃晃悠悠了一夜的心終於緩緩落回了它該去的地方。

哭哭啼啼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昭蘅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李文簡的寢殿裡炭火燒得足,溫暖如春。

他已經不在殿裡,想必是上朝去了。

昭蘅從床上坐起來,一動,身下熟悉的湧動感再度襲來。

她嘴一癟,又要哭了。

正難過的時候,雲封端著乾淨的衣物走了進來,她笑意吟吟向她請安:“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昭蘅蒙了一層水霧似的黑眸直勾勾地望著雲封,過了一會兒才委委屈地問:“什麼?”

雲封從衣服底下取出壓著的一本書冊,放下床兩側的帳幔金鉤,在充滿李文簡常用木蘭香氣的昏暗的床榻裡,翻開了那本書冊。

昭蘅終於知道,流血不是病,這是女子趨於成熟的標誌,也是女子最隱秘的事。

從那天起,她就一直躲著李文簡。

也不是躲,隻是事後每當她回憶起自己因為這事兒深夜痛哭著奔向他的寢殿,投入他的懷裡,她就頭皮發麻,渾身僵硬,呼吸發緊。

她好像一夜之間生出了羞恥心。

魏湛歸京的宴會她都不敢出席,躲在寢殿裡看話本。

當聽到門外宮人喊“太子殿下”時,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話本放下,翻到榻上,把頭埋進被子裡。

她豎起耳朵。

腳步聲停留在門口,窸窸窣窣,他此刻應當正在解開披風,金陵雲錦摩擦的聲音都厚重好聽。

桌案上的東西是來不及收了,那些散落的板栗殼和燒得沸騰的乳茶也隻能讓它們繼續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擺放著。

隻要把她蓋住了就好。

隻要臉蓋住了就好。

昭蘅剛拉過被子把自己遮掩嚴實,就聽到腳步聲沉穩地落在漢白玉地板上。

“阿蘅。”李文簡叫她。

昭蘅微微急促地

喘著氣,緊緊閉上眼睛,突然,蓋在面上的被子被揭開,刺眼的光照在她眼裡。始作俑者不滿地扔下被子,傲慢抬眼:“沒有禮貌的小東西,我封候拜將的宴席你也敢缺了。”

昭蘅眼睛不眨地看著魏湛,很真誠地道歉:“抱歉,我染上風寒了,所以……”

“早不風寒晚不風寒,偏生我回來就風寒了。”魏湛聽到爐子裡香氣炸開,蹲下,將埋在火爐裡的栗子儘數掏了出來,坐在軟墊下慢悠悠地剝著,“我看你就是小姑娘長大了,胳膊肘往外拐,不記掛自家兄長了。”

昭蘅急忙反駁:“我沒有。”

魏湛把剝好的栗子拋進嘴裡,嚼了幾下,繼續冷哼了聲。

“不信你問……”昭蘅下意識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後面的李文簡,看到他的臉,又心虛地移開眼,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上次我跟阿梨一起去護國寺,還給你請了平安符呢。”

魏湛聞言,俊朗的眉峰挑出喜悅的弧度:“真的?”

“真的!”昭蘅頭點得飛快。

魏湛笑著點了下頭:“那我勉強再信你一回,過幾天我們打算去山裡玩兒,你不會又染風寒吧?”

昭蘅搖頭表誠信:“不會,不會。”

魏湛把栗子全攏進袖裡,說了聲“那就好”便瀟灑離去。

可李文簡沒走,他就站在屋子中央。因剛從正式宴席上回來,穿的一身明黃色宮裝,剪裁得體,襯得寬肩窄腰,腰背勁瘦,儼然是成熟男子的板正的軀體。

他正垂眼看她,黑而濃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映出一片黑影。

恰好撞進她眼裡。

昭蘅挪了兩步,企圖躲開他的視線。

“你怎麼不鑽進床底下?”李文簡問。

“我沒有。”昭蘅嘴硬,耳根卻出賣了她,紅得像雨後的海棠果。

昭蘅七歲起跟李文簡一同生活,至此人生的一半都同他在一起。年少時夜裡夢魘害怕,也曾鑽到他的被窩裡躲過魘魔。

那時他抱著她,安撫她的情緒,在她眼中,是個高大而遙不可及的大人。她現在回憶起她那時溫熱的胸膛和輕撫她脊背的雙手,心會亂跳,臉會亂紅。

雲封說,月信至,說明這個女子已經可以孕育生命,趨於成熟。

和一個男子一起。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長大了,難能可貴的羞恥心一夜之間也長了出來。

“那你最近怎麼總是躲著我?”李文簡看到爐子上溫著翻滾的乳茶,給自己倒了一盞,才抿了一口水,見昭蘅站在榻邊欲言又止,又補了一句:“彆說沒有,你何曾十幾天不曾來找我?”

“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李文簡頭更疼了:“為什麼?”

“要避嫌。”昭蘅回憶雲封的話,想到了這個詞語。

“我們有什麼嫌可避?”李文簡詫異,想到那夜她哭著來找自己,福至心靈:“害羞了嗎?”

昭蘅看著他搖了搖頭。

文簡平和地說:“每個女子都會經曆這種事,女子也是由此才能孕育生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不必為這事感到羞恥,更不用因我知道此事而羞恥。”

昭蘅的手攥著衣服的錦帶,指尖勒得發白,齒縫中吞吞吐吐擠出幾個字:“不是……”

“不是什麼?”李文簡撇開茶碗上面的浮沫,輕啜了口。

昭蘅突然歎氣,皺鼻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可憐又無助看他一眼:“我怕懷孩子。”

正在吃茶的李文簡一口乳茶噴了出來,他是送子觀音嗎?看他一眼就要懷孩子?

“怎麼了?”昭蘅不解地看他,向來文雅端方的李文簡竟然噴出口中的乳茶。她抽出帕子替他擦拭胸前的茶水,卻反被他攥住了手腕。

李文簡輕輕按了下眉心:“你彆胡思亂想!”

昭蘅不知道自己瞎想什麼了,那天雲封跟她說了,女子來癸水,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若私底下和男子接觸,便有可能懷上孩子。

昭蘅雖不知生孩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也知道沒名沒分未婚先孕意味著什麼,禮儀不齒,世間不容。

書琅哥哥是一國太子,持身清正,若真與她有什麼,東宮那群屬官的唾液都能淹死他。

不管怎麼樣,她也不能害了他。

思及此,昭蘅用力擺脫他的桎梏,可他骨節反倒用力,拽得她有點疼,秀氣的眉心輕蹙了下,認真地說:“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知道的,我倒是沒什麼,可是你不一樣。”

李文簡聽得發笑,垂眸,目光落在她唇上。

昭蘅說完,心裡多少有點難為情,低著頭揪著手指頭,時不時抬眸悄悄瞥他一眼,見他始終不說話,面上帶笑盯著自己,心頭毛毛的:“你笑什麼?”

“我笑有的人平時倒也還算伶俐,怎麼這會兒犯傻了?”

她癟嘴不滿:“什麼?”

李文簡忍不住摸了摸她冰涼柔順的發絲,“上次我一個人批折子,你犯懶,打發盈雀來給我送湯;再上次讓你給我磨墨,你跑出宮找魏晚玉,盈雀在旁伺候筆墨,再再上次……”

昭蘅從他掌心抬起臉,一頭霧水:“說這些做什麼?”

“我是說,如果男子和女子私下接觸了便會有孕,那我現在豈不是早就兒女繞膝了?”李文簡不禁失笑。

“不會懷孩子?”昭蘅聞言,驚喜。

李文簡瞧見她這表情,抬手在她鼻梁上輕輕刮了下:“你還是個孩子,我怎麼會讓你懷孩子?”

昭蘅臉有點紅,不放心地又確認了遍。

“真的不會?”

李文簡點了點頭。

她這才輕輕咧唇,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那我還可以去找你嗎?”

李文簡拍了拍她的額頭:“一如從前。”

*

萬獸園,夜雪不止。

天際的靛藍將整個萬獸園暈染出一層沉甸甸的墨藍。

屋中燭火高照,夜風從留有一隙的窗欞吹進來,吹得燭光晃晃

悠悠,窗紗上越梨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啪嗒”一聲,窗戶從門外被推開,越梨還沒反應過來,那道身影便閃向她身後,一隻精瘦的手捂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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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聞到了魏湛熟悉的氣息和濃烈的酒氣。

“阿梨,你還在生我的氣?”魏湛開口,帶有酒意的熱息噴灑在她耳後,她往後縮,他勒著她的肩膀不肯鬆手,將人禁錮在懷裡。

越梨沒好氣:“我沒有。”

魏湛鬆開她,繞到她面前,唇角綻出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把栗子:“從小阿蘅那裡給你順了一把。”

越梨瞥了一眼,那把栗子都是剝過殼的。

她可以想象,少年將軍如何無賴地從昭蘅手裡奪了栗子,來萬獸園一路上邊走邊順手將殼剝開,隻為給她一把栗子肉,

見她一直不接,他拉過她的手,把栗子都塞到她掌心裡。

“為什麼不去城樓接我?”魏湛問。

越梨塞了顆板栗到嘴裡,走到桌案旁,收好剛才正在配製的獸藥。

“萬獸園近來事情多,我忙得脫不開身。”栗子綿密的香氣在嘴裡散開,越梨信口編了個理由。

萬獸園事情多不多,魏湛能不知道嗎?他也知道這是越梨編出來的借口,卻又拿她沒辦法,隻能摸摸頭訕笑:“你不去也好,城樓上風大著呢,省得凍著你。”

越梨轉頭看他,見他笑著,隻覺心頭突的一陣悸動。

這人在她跟前向來沒皮沒臉,頭幾年她跟在軍營,他便是如此,在部下面前是威嚴冷峻的少年將軍,轉頭卻又跟她嬉皮笑臉。

“我聽說你這一仗打得很漂亮。”她唇邊浮起了笑。

魏湛看得會心極了,滔滔不絕地給她講戰場上的事情。越梨托腮坐在小杌子上,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想象得到這場仗打得如何驚險、刺激。

世人都說魏湛是天生的將才,膽大、敢拚,作戰方法冒進又劍走偏鋒,北邊蠻子都說他像個瘋狗。

瘋狗。

越梨覺得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了。

宣和三年,他們還在靖州。

和北狄交戰前夜,魏湛揪出軍中北狄人的細作,為振奮軍心,在三軍前將那十幾人斬首示眾。

她在營地聽到那十幾個人罵聲嘯天,同最肮臟、惡毒的話咒罵魏湛。

不過眨眼的功夫,人頭紛紛落地,遍地血流成河。

夜裡,她又做了那個可怕噩夢。

大戰在即,白日聽到細作的咒罵,暗夜裡,她又夢到魏湛萬箭穿身,懸屍於城樓之下,在漫天黃沙裡成了一句枯骨。

她嚇出一聲冷汗,尖叫著從睡夢中醒來。

“夢到了什麼?”一雙有力的手扶著她的肩,有種無聲的鼓勵和安撫湧上心頭。

她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憑著聲音的方向,轉過臉去,想和他面對面。

一襲溫熱猝不及防印在她的額頭,有著和他冷峻面容格格不入的溫度。

“你怎麼在這裡?”她心有些慌亂,明日就要和北狄開戰,這個時候他應該在營裡養精蓄銳才對。

“做噩夢了?”魏湛問。

想到剛才那個夢,想到他身體裡幾十上百個血窟窿,想到風沙一點點抹去他的血肉,露出勁痩身軀下的白骨。她的心像被什麼刺了,輕輕點了下頭。

魏湛點亮燭火,然後走到案邊,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送到她手中。

“交戰在即,為了振奮軍心我才在三軍前斬殺他們,抱歉,嚇到你了。”

越梨知道他誤會了。

幾個叛徒的血不至於讓她夜驚,她是擔心他。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反複做著這個令人心驚的夢。她低著頭,沒法解釋。

“還睡得著嗎?”魏湛問她。

她愣了下,說:“你不用管我,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戰場。”

少年錦衣玉帶,眼似青墨,眉峰微挑,自在風流:“我不管你,又去管誰?睡不著就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裹上披風,到馬廄裡牽來馬,兩人一匹,往山上去了。

望歸山孤佇雲海,終年濃霧環繞,青山翠綠間,是臨仙的洞天福地。

山中有古寺名刹,據說有得道高僧在此修行,魏湛不信鬼神,她不願節外生枝,時常聽說高僧之名,卻不曾得見。

他們去的時間很巧,恰逢天晴好日,日出東方霞光破曉。

魏湛看雲海翻湧,指著乍破濃雲的太陽說:“這是好兆頭。”

她面色稍霽。

清晨山寺剛開門,魏湛便帶著她到訪,主持是高僧,面容慈悲告知他們寺中尚未開早香,不能祈福請符。

少年將軍將刀鞘壓在白須僧人頸間,逼迫他即刻開壇焚香。

哪有這樣的人,越梨氣得不行,拉下他手中的刀,不住地向高僧致歉。僧人慈悲寬容,原宥了少年的魯莽,允他們入寺參拜。

魏湛不敬神佛,反倒對禪院牆頭的淩霄花感興趣,催著她進去禮佛,自己則走向了那繁花盛開的牆角。

越梨入得寶殿之中,對著佛陀寶相恭敬跪拜,為魏湛祈福。

高僧悄無聲息來到她身側,笑吟吟道:“一切生死,因由輪回,他的埋骨地不是此處,姑娘現在倒也不必為他憂懼。”

現在不必憂懼……

佛寺屋簷上懸著經幡,在風的吹動下,劃出聲響,翻轉窸窣,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紙上書寫各人的命運。

越梨愕然回頭看向高僧:“大師,我聞世人說你能窺前塵往事,能預見未知後來。那您可否能解我憂懼?”

少年喚她,她抬眸望去,他摘了花站在門外等她,懷中滿懷妖冶的紅,如火,又似血。

讓她想起夢裡他渾身滲血的樣子。

僧人取了一捧壇中香灰,用福字錦囊裝好,贈予越梨:“命數天定,有人福厚,有人命薄,他能不能留下,就看你栓不栓得住他。”

越梨渾渾噩噩踏出寶殿大門,少年早已等得不耐煩,將花插入她的鬢間,道:“那老僧在絮絮叨叨什麼?是不是又騙你予他香油。”

“阿湛,不要這樣說。”

“怎麼要哭了?”

魏湛看到她赤紅的眼睛,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洶湧的淚意,頓時有些無措。

“沒什麼。”她啞聲說:“隻是香灰迷了眼。”

“怎麼這麼傻?”魏湛攬過她的肩膀,低頭:“我給你吹吹。”

少年的熱息噴灑在她的眼皮上。

更癢了。

她彆過頭,躲開他的碰觸,揉了揉眼,把高僧贈送的香灰放在他胸襟裡:“你要好好收著它,不許掉了。”

他撫胸而笑:“這下放心了?”

傲世百官、睥睨天下的少年將軍,一夜未睡帶她來尋高僧求她個心安。

這心意比千金、萬金還要貴重萬分。

她點頭,熱淚翻湧,仍覺不夠,又重重點頭。

燈芯燃燒,發出“啪嗒”一聲響,越梨的思緒被抽回,看向魏湛:“你剛才說什麼?”

魏湛坐在貴妃榻旁,抬眼迎向女子,那片從纏枝花燈裡灑下來的亮光照在她臉上,溫柔動人。

他嗓音低沉:“我說,這次回來我不走了,你該同我回去了吧。”!